泉港头北话的音韵特点及其在台湾的传播与语音演变

2022-11-12 05:26林进辉
闽台文化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白沙声调韵母

陆 露 林进辉

(1.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 410081;2.泉州泉港区委史志室,福建泉州 362801)

台湾与福建自古联系密切,表现在方言上,台湾地区除了通行来自福建闽南地区的闽南方言,还有“诏安腔”客家方言、“汀州腔”客家方言以及其他小众方言,如莆仙方言、福州方言等。综合移民历史、地理分布特点等信息,目前通行在台湾新竹南部香山的“惠安腔”、苗栗白沙屯地区的“头北仔腔”、苗栗沿海的“头北腔”很有可能是福建泉州泉港一带的地域方言“头北话”。本文即重点梳理白沙屯方言与头北话二者在语音系统上的关联,并梳理其流播至台湾后的语音演变。

一、泉港头北的历史地理概况及方言概貌

泉州市泉港区位于福建省沿海中部的湄洲湾南岸,东临湄洲湾,南与惠安县毗邻,西南与洛江区相连,西北及北面与仙游县接壤,总面积约306 平方公里,人口36 万余人。历史上曾经隶属惠安县。据惠安县方志文史文献记载: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时,泉港属闽中郡辖地,为闽越族无诸所领;汉初,泉港属闽越王国;东汉献帝建安元年(196)属侯官都尉辖地;三国时吴国景帝永安三年后,属建安郡东安县地;西晋武帝太康三年后,属晋安郡;南北朝时期,晋安郡被改为晋平郡,泉港隶属晋平郡;梁武帝天监(502-519)年间,析晋平郡地置南安郡,泉港隶属南安郡南安县;隋朝时,属泉州南安县;唐玄宗开元六年(718),析南安县东南十五个里,置晋江县,泉港为晋江县属地;五代十国时期,属闽国辖地;南唐保大三年(945),属清源军晋江县;北宋太宗太平兴国六年(981),析福建路晋江县东乡十六个里置惠安县。自此泉港一直归属泉州府惠安县管辖。明万历年间,曾任湖广按察副使的惠安人李恺提出,由于隶属于仙游县下区连江里(今枫亭镇)的南庄、东丘、交界塘、柯寨、港西等五个村落与惠北“下路人”来往频繁、关系密切,已与仙游县有所疏远,故而建议将此五个村落与枫亭境内岑兜、秀溪两村从仙游县划出,归入惠安县,并将原先位于白水坑的惠安、仙游两县的界碑向北移。此后,这七个村落便与惠安县北部的部分地区构成了头北地区(“头北”即有最北方之意)。这里的方言也因之被称为“头北话”。

“头北话”又称为“泉港话”“下路话”“惠北话”,本地人以此为泉港方言的代表,主要分布在泉港区南埔镇、后龙镇、峰尾镇一带,其中又以南埔、后龙的内部一致性最强,为其典型代表。由于处于闽南方言与莆仙方言的交界地带,“头北话”兼具二者的部分特征。

本文所指的“泉港头北话”以笔者所调查的南埔、后龙的“头北话”为主,同时兼及峰尾的不同语音特点。调查发音人基本情况如下:

1.林某,男,70岁,中专学历,教师(已退休),泉港区南埔镇外厝村世居居民。

2.陈某,男,72岁,本科学历(已退休),教师,泉港区后龙镇世居居民。

3.陈某,男,68岁,大专学历,机关工作人员(已退休),泉港区后龙镇后龙村世居居民。

4.刘某,男,79岁,中专学历,机关工作人员(已退休),泉港区峰尾镇世居居民。

5.肖某,男,64岁,初中学历,村委干部,泉港区南埔镇肖厝村世居居民。

6.刘某,男,47岁,本科学历,教师,泉港区峰尾镇居民。

7.施某,女,20岁,本科学历,大学生,泉港区南埔镇施厝村居民。

二、泉港头北话的声韵调系统

(一)声母

头北话的声母(包括零声母)共有17个。

p边婆斧病 pʰ破皮波蜂 m麻棉舞文

t代徒厨知 tʰ拖抬丑程 l拉女南人 n奶篮泥两

ʦ祖曹站庄 ʦʰ粗裁差出 ɫ思时书山 z愈逾忍二

k高九奇旧 kʰ可空琴具 ɡ牛语疑鹅 ŋ五涯艺研

Ø安于羊学 x花下夫父

说明:

1.[m]声母在与[u[i]韵母相拼时,声母有双唇化倾向,接近于[b]。

2.[n]声母在与细音韵母相拼时,实际音值为[ȵ],二者归并为一个音位。

3.[l][n]存在混并现象:泥母字有读为[l]声母,来母字亦有读为[n]声母,且分布条件没有规律性。

4.边擦清音声母[ɫ]的辖字范围广泛,古心、邪、船、书、禅母字今读声母都主要为[ɫ]。

5.[ts][ʦʰ][tɕ]声母与细音韵母相拼时,实际音值为[tɕ][tɕʰ][ʒ],二者归并为一个音位。

6.[x]声母的发音部位比较靠前,不同于喉音声母[h]。

7.峰尾的声母系统与后龙、南埔一致。

(二)韵母

头北话的韵母共有59 个,其中包括:8 个单元音韵母,15 个复合元音韵母,14 个鼻音尾韵母,8 个鼻化韵母,13 个塞音尾韵母,1 个成音节辅音韵母(例字下加“”表示白读或俗读,加“”)表示文读)。

详见下表:

说明:

1.头北话的韵母系统只有开口呼、齐齿呼、合口呼,没有撮口呼。

2.有鼻音韵尾-m、-n、-ŋ,但只有辅音塞音韵尾-p与喉塞音韵尾-ʔ。

3.[ie]与[ieʔ]的实际读音后元音舌位更高、开口度更小,接近于[iI][iIʔ]。

4.ŋ成音节。

5.峰尾的韵母系统与后龙、南埔基本一致。

(三)声调

头北话的声调共有7个,平声、去声、入声分阴阳,上声自为一类。详见下表:

说明:

1.阳平调与上声调差异较细微,二者均有一个延长调,阳平调是先降调再延长,上声调是先延长再降调。

2.相较而言,阴声类声调调值普遍较高。

3.其中平声、去声、入声字依古声母清浊分为阴阳两类,古清声母字归为阴调类,古浊、次浊字归为阳调类。上声字的分派略有不同:古清声母及次浊声母字自为一类,古浊声母字则大部分归为阳去调。

4.峰尾的声调系统与后龙、南埔有部分区别:阴平调为高升调35,阳平调为中平调33,上声调为高平调55,阴去调、阳去调、阴入调、阳入调则与后龙、南埔一致。

三、泉港头北话的音韵特点

泉港头北话的声、韵、调系统显示出闽南方言与莆仙方言过渡地区的明显特色,二者的声韵调格局及特色兼而有之。

(一)声母的音韵特点

1.古浊音声母不论平仄,大部分读为不送气音。如:爬並,平[pe533],部並,上[pɔ21];徒定,平[tɔ533],大定,去[tua21];材从,平[ʦai533],聚从,上[ʦu21];茶澄,平[te533],治澄,去[ti21]。但亦有部分平声母字,读为送气音,如:皮並,平[pʰue533],桃定,平[tʰəu533],锤澄,平[tʰui533]。

2.古非、敷、奉母主要读为[x],与晓组声母合流,如:夫非,平[xu33],敷敷,平[xu33],符奉,平[xu533],父奉,上[xu51]。但非组声母同时保留有重唇音[p、pʰ、m]的读法,如:斧非,上[pɔ554],纺敷,上[pʰaŋ554],肥奉,平[pui533],舞微,上[mu554]。

3.古知组声母主要读为舌尖前塞音(即古“舌头音”)[t]、[tʰ]。如:猪知,平[ti33],丑彻,上[tʰmu554],池澄,平[ti533]。

4.古精组声母依今韵母的洪、细有不同的分类,在细音韵母前已经颚化。精母在今洪音之前读[tɕ],在细音之前读[ʦ],如:左[ʦuɔ554]、栽[ʦai33]、宗[ʦoŋ33]、姐[tɕia554]、荐[tɕiɛn51]、足[tɕiaʔ5]。清母在今洪音前读[ʦʰ],细音前读[tɕʰ],如:粗[tɕʰɔ33]、寸[ʦʰun51]、次[tɕʰi51]、侵[tɕʰim33]。从母在今洪音前读[ʦ],细音前读[tɕ],如:才[ʦai533]、全[ʦuan533]、暂[tɕiam21]、捷[tɕieʔ34]。由于是条件明晰的互补分布,故而只设立[ʦ、ʦʰ]一套声母。但是实际音读中已经反映出语音系统的分化演变。

5.古泥来母有相混现象。泥母三等、四等均读为[1],小部分一等字亦读为[n]声母,其余读为[n](洪音读为[n],细音读为[ȵ])。如:女[lu554]、念[liam21]、内[lai21];奴[nɔ33]、乃[nai21]、闹[nua21]、泥[ȵi533]。来母绝大多数读为[l],但有小部分来母字读为[n](或[ȵ])声母,如:赖[nai21]、篮[iã51]、凉[ni533]。

6.古心母、禅母、书母、生母、邪母、船母大部分读为舌尖前边清擦音[ɫ],这是头北话声母系统的最大特点。闽南方言中并不存在[ɫ],这一特殊声母当是在与莆仙方言的接触中而产生的。

7.古庄组与章组声母亦依今韵母的洪细有不同分类,一般来说,在洪音之前读舌尖前音声母,在细音之前则颚化为相应的舌面前音声母。庄母在今洪音之前读[ʦ],在细音之前则发生了颚化现象,读为[tɕ],如:炸[ʦa51]、争[tɕiŋ33]。初母在今洪音之前读[ʦʰ],细音之前读[tɕʰ],如:叉[ʦʰe33]、岔[tɕʰie554]。崇母在今洪音之前读[ʦ]或[ʦʰ],细音之前读[tɕ]或[tɕʰ],如:乍[ʦa51]、柴[ʦʰa533]、栈[tɕin51]、愁[tɕʰiu533]。章母在今洪音之前读[ʦ],细音之前读[tɕ],如:针[ʦam33]、者[tɕia554]。昌母在今洪音之前读[ʦʰ],细音之前读[tɕʰ],如:处[ʦʰu51]、车[tɕʰia33]。

8.古精知庄章四组声母在头北话中体现为精、庄、章三组声母合流,且均依洪音、细音韵母分为不颚化与颚化两类;知组声母自成一类。知组声母主要读为舌尖前塞音,但在文读音系统中已有向精庄章组声母合流的趋势。

9.古见组声母不分韵母洪细,均读为舌根音[k][kʰ][ŋ],如:哥[ko533]、鸡[kie33]、科[khɣ33]、去[khi51]、渠[ki533]、拳[kun533]、吾[ŋɔ33]、伢[ŋe533]。

10.古晓组声母字主要读为喉音[x],如:火[xue554]、河[xəu533]、下[xa21]。部分非组字亦读为[x],如妃[xi33]、夫[xu33]。

11.古日母字主要读为零声母、[z]、[ʒ]、[l],如:扔[iŋ33]、儒[zu533]、仁[ʒin533]、闰[lun21]、人[laŋ533]。

12.古影组声母主要读为零声母及舌根浊音声母[ɡ]。

(二)韵母的音韵特点

1.基本上保持阴阳入三分的格局:果假遇蟹止效流七摄读阴声韵;咸深山臻宕江曾梗通九摄阳声韵与入声韵相承,但二者并不平衡,呈现出-m、-n、-ŋ/-p、-ʔ相配的格局。

2.文白异读普遍存在,声、韵、调各方面都有明显的文白对应条件。阳声韵字文读收鼻音韵尾,白读多为鼻化韵;与此相应的入声韵字,文读收喉塞尾,白读多已舒化,如:惊(文)惊天动地[kiŋ33]惊(白)吃惊[kiã33]、章(文)章节[ʦiaŋ33]章(白)文章;雪(文)雪耻[ɬuaʔ5]雪(白)下雪[ɬe51]、泼(文)活泼[phueʔ5]泼(白)泼水[phua51]。

3.部分歌戈韵与支麻韵字的白读音主要元音为-a,显示出与上古歌部字主要元音的切合。如:拖歌开一[thua33]、大歌开一[tua11]、歌歌开一[kua33]、妥(妥当)戈合一[tha51]、摞(摞起来)戈合一[tha33]、靴戈合三[xia33]、姐麻开三[ʦia21]、社麻开三[ɬia11]、跨麻合二[khua33]、撕支开三[thia51]、只支开三[ʦia51]、寄支开三[kia51]。

4.齐韵和脂韵部分字白读为ai,显示出与上古脂部字主要元音的切合。如:筛支开三[thai33]、眉脂开三[mai533]、次脂开三[pai21]、梨脂开三[lai533]、狮脂开三[ɬai33]。

5.流摄白读层显示出与效摄及效摄文读层的混合。如:

流摄韵字:厚(文)厚道[xiəu21]厚(白)很厚[kau33]、够(文)能够[kəu51]够(白)够不够[kau51]、留(文)挽留[liəu533]留(白)留下[lau533];效摄韵字:包[pau33]、钞[ʦhau33]、抱(文)抱负[pau21]抱(白)抱着[phɣ21]、吵(文)吵闹[ʦhau33]吵(白)很吵[ʦha533]、瞧(文)瞧不起[ʦhiau533]瞧(白)瞧一下[khuÃ51]、挑(文)挑选[thiau33]挑(白)挑着[ta33]。

6.部分蟹摄开口一、二等去声字读为-ua,如蔡[ʦhua51]、盖盖子[kua51]、带[tua51]、债[ʦua51]、芥[kua51]。

7.流摄非组声母字多读为-u,如浮[phu533]、妇[xu21]、富[xu51]。

8.入声韵尾变化速度不一致。-p 塞音韵尾相对稳定,部分-t、-k 塞音韵尾弱化为喉塞尾,如:勃臻合一[pɔʔ34]、节山开四[ʦeʔ5];部分入声韵尾已舒化,如:恰咸开二[kha33]、阔山合一[khua51]、率臻合三[ɬuai51]、药宕开三[iəu33]、郭宕合一[kui51]。

9.部分咸、深摄韵尾变为-n,还有个别读为-ŋ。如:淡[tan51]、搀[ʦhan33]、范[xuan21]、帆[phaŋ533]。

10.东韵白读层显示出与江韵的混同。如:东(白)东西南北[taŋ33]、同(白)同学[taŋ533]、笼(白)蒸笼[laŋ533]、工(白)工人[kaŋ33]、江[kaŋ33]、窗[thaŋ33]、邦[paŋ33]。

11.有声化韵,如远[xŋ33]、方[xŋ33]、园[xŋ533]、旱[xŋ51]、黄[ŋ533]。

12.有鼻音声母引起韵母鼻化现象。鼻音声母使个别阴声韵母变为鼻化韵,如:脉

(三)声调的音韵特点

头北话的声调分化与声母的清浊相关,古清声母字一般归为阴调类,次浊、全浊声母字一般归为阳调类。例外存在于上声的次浊声母字随清声母字归为一类。

1.古平声调中,清声母字主要读为阴平调33,全浊、次浊声母字读为阳平调533。例如:菠帮,清读[po33],坡滂,清读[pʰo33],婆定,浊读[po533],罗来,次浊读[lo533]。

2.古上声调中,清声母、次浊声母字读为上声调554;全浊声母字归入阳去调21。例如:橄见,清读[kam554],砍溪,清读[kʰam554],揽来,次浊读[lam554],俭群,全浊读[kiam21]。

3.古去声调中,清声母字读为阴去调51,全浊、次浊声母字读为阳去调21。例如:霸帮,清读[pa51],帕滂,清读[pʰa51],大定,去读[tua21],丽来,去读[le21]。

4.古入声调中,清声母字读为阴入调5,全浊、次浊声母字读为阳入调34。部分入声清声母字已经舒化,舒化后一般归并至阴去调类。以表格显示如下:

表1:泉港头北话声调演化表

(四)连读变调

头北话连读变调丰富,主要体现为语音变调,并依据今音的声调类型发生改变。古音来历及语法结构对变调不单独产生影响。如:古上声浊声母字已归为阳去调,其连读变调的规律亦与阳去调一致。头北话连读变调产生了三个新调值:低平调11,高升调35,中短调3。头北话双音节词语连读时,一般为前字变调,后字不变调。前字变调情况:阳平、上声、阴去、阳去四调在所有声调之前均变调;阴平调在阴平、阳平、阴去调前均变调;阴入调在阴平、上声、阳去、阴入、阳入调前均变调;阳入调在除阳平调之外的所有声调前均变调。后字一般不变调,但当后字为阳入调时,一般变为中短调3;但当阳入调前字为阳入调时,后字即不变调,前字变为中短调3。变调一般为中平调,调值同阴平。阳去调变调种类最为丰富。

如:前字为阴平调的变调情况:开车kʰui33ʦʰia33→kʰui11ʦʰia33、开门kʰui33məŋ533→kʰui35məŋ533、山货ɫuã33xue51→ɫuã35xue51。

前字为阳平调的变调情况:梅花mue533xua33→mue11xua33、和平xɣ533pʰiŋ533→xɣ33pʰiŋ533、骑马kʰia533me534→kʰia33me554、来信lia533ɫin51→lia35in51、年画ȵ533ua21→ȵ33ua21、毛笔mɔ533pieɁ5→mɔ33pieɁ5、阳历iaŋ533liaɁ34→iaŋ33liaɁ34。

其他声调组合的变调情况详见下表(表中数值即为变调后的前字调值)。

表2:泉港头北话连读变调表

四、泉港头北话在台湾的分布与语音演变

韦烟灶考证了相关族谱及史料记载,指出:最迟自1746年,即有泉港头北人自原乡迁徙至台湾,或聚宗姓、或聚乡亲而居,形成许多与泉港头北人血脉相连的同宗聚落[1]。依据田野访查、网络检索、日治时期的户口资料及相关文献资料,并结合与族谱、地方庙宇庙志、祠堂沿革志、祖塔对联及墓志、地名转译、地图的比对等方式,还确定了台湾新竹、苗栗地区头北裔家族的具体分布情况:新竹市北区西门里,新竹市东区东园里,新竹市香山区香村里、埔前里、朝山里、海山里、盐水里、南港里,苗栗县竹南镇崎顶里、公义里、大埔里、龙凤里、中美里、开元里,苗栗县后龙镇北龙里、南港里,苗栗县通霄镇白东里、白西里、新埔里、通湾里,苗栗县苑里镇苑北里、西势里、海岸里、中正里、社苓里。[2]朱定波则指出目前在台湾至少有八大泉港头北人的“头北厝”同宗聚落:台北万华区的“头北厝”、新竹市香山区的“头北厝”、苗栗县竹南镇的“头北厝”、苗栗县后龙镇的“头北厝”、苗栗县通霄镇的“头北厝”、苗栗县宛里镇的“头北厝”、台中市大安区南埔地区的“头北厝”、高雄凤山的“头北厝”[3]。

在这些头北人相对聚居的村落中,其所使用的方言表现出与周边闽南语腔调的差异,之前多被称为“惠安腔”及“头北仔腔”“头北腔”。如洪惟仁指出:新竹市最强势的语言是闽南语,其方言以同安腔泉州话为压倒性优势,但新竹市南部香山散布着一些讲惠安腔的聚落[4]。骆嘉鹏指出白沙屯地区的方言被称为“头北仔腔”:“白沙屯夹处在后龙、通霄间的狭长海边——通霄和后龙的闽南语声调都和台湾普通腔接近——,再加上本方言的高调特别发达,相较之下便显得势单力薄而特别突兀,因此常被称为‘头北仔腔’。”[5]无论是“惠安腔”还是“头北仔腔”,一般都认为是闽南语的特殊腔调。韦烟灶亦明确指出:“苗栗沿海地区的头北腔(含白沙屯腔),虽然音韵结构上接近于泉州腔,但仍有一定的差异,在台湾是属于颇不一样的一支闽南话次方言。”[6]

骆嘉鹏曾明确指出,白沙屯方言被称为“头北仔腔”的主要原因就是“头北”是原乡福建惠安的地名,是白沙屯人的原乡。综合考察韦烟灶的地理调查与朱定波的调研,并兼考证其先民来源与方言的声韵调特色,我们倾向于认为:洪惟仁所指新竹南部香山的“惠安腔”、骆嘉鹏所指苗栗白沙屯地区的“头北仔腔”、韦烟灶所指苗栗沿海更大范围的“头北腔”都很有可能是分别散落在这些地区的“头北话”。

目前泉港区境内主要通行闽南方言和莆仙方言。闽南方言主要分布在山腰街道和涂岭、前黄两镇,莆仙方言主要分布在界山镇,尤其是邻近仙游枫亭镇的一些村落。本文讨论的“头北话”,主要分布在南埔镇、后龙镇、峰尾镇一带。当地人认为其所说的这种方言与二者都有差异,综合其语言特征来看,可以认为是受莆仙方言影响的闽南方言。

据朱定波考证,入垦台湾开基通霄镇白沙屯的九房陈氏先祖陈朝合,即为泉州府惠安县惠北(即今泉港区后龙镇郭厝后亭村)人,出生于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 年),于1746 年携其长子陈伯树与次子陈伯林迁居至白沙墩(即今白沙屯)辟地拓垦[7]。依照时间界限及地域分布推断,我们认为陈氏宗族所说方言即应当是“头北话”而非闽南话,即为已经受到莆仙话影响的闽南话,而非泉州地区的闽南话。韦烟灶其实已经证明新竹及苗栗沿海的移民在原乡即有泉州府与头北的区别,他们的方言亦有相应差异:“新竹及苗栗沿海头北移民裔可考的家族原乡(泉港区)大都来自上述的山腰、涂岭、前黄的‘闽南话区’,少数来自南埔、后龙的‘头北话区’。”[8]新竹苗栗沿海部分“泉州话口音”与泉港区的“闽南话区”相似度高;而“头北腔”在声韵结构上已与泉州腔有一定的差异。韦烟灶还明确指出白沙屯方言的声韵特色与泉州泉港区方言存在一致性,对骆嘉鹏将其归因于“漳、泉混合态势”提出了怀疑。综合以上移民史实及语音特征,我们倾向于认为:台湾新竹苗栗沿海的“泉州话口音”当是泉港区的闽南方言,而“头北腔”实际上应该是泉港区的“头北话”。韦烟灶在文中已经指出一个事实,即“目前崎顶闽南话之头北腔色彩不突出(龙凤里后厝仔的头北腔色彩较浓厚),但老年层的声调仍可听到阴上调之本调念高平调,变调念中平调,与台湾通行腔的念法颇有差异。”[9]这与“台湾通行腔的念法颇有差异”的方言特点,恰与头北话的声调特色相切合。

综合比较白沙屯方言音系自骆嘉鹏《白沙屯志》(2003)与泉港头北话的声韵调系统,可以发现:二者既有内部的高度一致性,又有因现实语言环境影响而发生的语音变化,相较而言白沙屯方言的闽南化程度要更深。

(一)白沙屯方言声母系统及与头北话的比较

白沙屯方言共有18 个声母(含零声母)。(原文声母及韵母均以“台湾闽南语音标推荐方案”标注,本文转写为国际音标。)

p边排北 ph颇聘博 b文米墨 m满面门

t地点竹 th抽天叠 l柳年粒 n两烂染

k求减国 kh去牵渴 ɡ语验业 ŋ吴硬雅

ʦ曾酒节 ʦh出春炊 s时顺束 ʣ入二仁

h喜掀合 Ø医暗乙

与头北话综合比较可见,白沙屯方言的声母系统已经高度闽南化,主要体现在:

1.清擦音声母已经消失,在头北话读清擦音声母ɬ-的古心母、禅母、书母、生母、邪母、船母等字已经读为舌尖擦音声母s-;

2.声母系统中出现了与m-、n-、ŋ-互补分布的b-、l-、ɡ-声母(只出现在鼻化韵及-ŋ 韵之前),这是受闽南方言深度影响下的格局;

3.日母字读为舌尖前浊塞擦音[ʣ]。

(二)白沙屯方言韵母系统及与头北话的比较

白沙屯方言共有58个韵母,其中15个阴声韵、15个鼻音尾韵母,13个塞音尾韵母,13个鼻化韵母,2个成音节辅音韵母。

与头北话综合比较可见,二者的韵母系统差异总体不大,其差异主要体现在:

1.[ɔ][ɛ][ɤ]等后中元音与前高元音相混;

2.-p、-t、-k尾俱全,没有喉塞韵尾韵;

3.部分入声韵归入与其主元音一致的阴声韵,造成喉阴入归阴去、喉阳入归阴平的移调现象;

4.鼻化韵及声化韵有所增加。

以上诸特点中,入声韵的变化呈现出明显的不平衡性,一方面既与原乡保持着舒化的一致性,但另一方面又保留着-p、-t、-k尾俱全的格局。

骆嘉鹏认为“白沙屯的韵母系统,已经向台湾闽南语普通腔高度靠拢。至于其主要差别,则在于后中元音的混同和喉塞韵尾的失落。”[10]这个结论与上文比较结果基本一致。

(三)白沙屯方言声调系统及与头北话的比较

白沙屯方言共有7个声调,上声不分阴阳,平、去、入皆分阴阳。

调类 调值

阴平 33

阳平 23

上声 55

阴去 41

阳去 11

阴入 41

阳入 4

与头北话综合比较可见,二者的声调格局基本一致,即平、去、入声各分阴阳,上声不分阴阳,且本调超高,具有特殊的调尾特征,阴声调类的调值要高于阳声调类;其差异主要体现在阳平调的调型上,头北话为高降调533,而白沙屯方言体现为中升调23。

(四)白沙屯方言连读变调及与头北话的比较

白沙屯方言的变调特点可以总结为:1.高低调类分别趋同;2.低调类逢低同化。具体表现在:白沙屯方言上声、阴去、阴入的基本变调,皆为半高平调(33)。阴平、阳平、阳去、阳入则有两种变体,后接非低平调时,变为半低平调(22),后接低平调时,同化为低平调(11)。

这一变调模式与头北话基本一致:前字受后字调值的影响而变调,阴平调在阴平、阳平、阴去调前均变调;阴入调在阴平、上声、阳去、阴入、阳入调前均变调;阳入调在除阳平调之外的所有声调前均变调。后字一般不变调,但当后字为阳入调时,一般变为中短调3;但当阳入调前字为阳入调时,后字即不变调,前字变为中短调3。

在语音系统的格局中,声母、韵母是相对外核的因素,而声调,尤其是变调规则却是语言内部相对稳定的核心。声调系统的高度相似性是确定白沙屯方言即为头北话在台湾的闽南化变体的重要指标。

综合以上比较可见,白沙屯方言的声母系统相对头北话有较大的变化,但韵母与声调格局仍保存有较高的一致性。

五、余论

据骆嘉鹏调查,台湾尚且有3万人左右可以说头北腔。但随着周边语言环境的影响,兼之头北人对本族方言的认同度不断趋低,“头北话”在台湾将面临着消失的境遇。韦烟灶也明确指出:竹南崎顶地区头北腔式微的情况,又较白沙屯地区为明显,因此苗栗沿海地区的头北腔逐渐转变为台湾闽南话普通腔,是无法逆转的发展趋势。”[11]这一演变方向也恰与头北话的基础方言为闽南方言有密切关系。

注释:

[1][2][6][8][9][11]韦烟灶:《新竹苗栗沿海地区惠安头北人分布的区域特色》,《海洋文化学刊》2013年第15期。

[3][7]朱定波:《泉港头北人——闽台同宗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6年,第70页,第190页。

[4]洪惟仁:《新竹市志住民志语言篇》,新竹市政府,1997年,第232页。

[5][10]骆嘉鹏:《白沙屯志语言篇——白沙屯方言的音韵特色》,台北:首席印前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第127页,第1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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