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颖
逃往今年的叶子,像遗物
终于落了下来
越来越接近,那片发黄的光线
如同接近,生命的暮年
和身后薄薄的影子
黄昏正在老去
我的一生,开始做着减法
仿佛时光之外
还有时光,在生与死之间蔓延
许多人与事
带着洁净,而疲惫的光芒
秋水一样地远了
我如叶子一般,不分彼此
不分彼此地
对着沉默的大地,微微伏下身
填补一片空的白
最终,像光阴消逝在
荒芜里
夕阳埋进土里时,光在消失
归鸟,有如白雾飘去
一块巨大的阴影
飞了起来,又迅速落下
它幽暗的深处
是怙牛降,神迹一般的夜晚
光芒,似乎要从它的身内
迅速地迸出
这时候,总有草木的清香
穿过我的身体
总有一方泥土的荒凉
高于我的前额
而红尘,挤在熙攘人间
唯有故乡的明月,触手可及
当月光飘落了下来
好像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夏天,从麦穗的灌浆开始。
我无所事事
就坐在屋顶上,看槐花飘落,
看晚归的乡亲,
穿过树林的风,走进无人的老宅。
一种空旷的回声,
来自南坡那片优雅的麦浪
和雨水的表达。
我的心也随之展开,如展开田垄
分岔流水时
找出灌浆的那一滴水,
以及一池蛙鸣
掏空的,村子里所有的寂静。
而这一切,都是我
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走上南坡,
一片不能舍弃记忆的草地。
牲畜,男人和女人
都在这里生长。
就像看到那条颍河,不要试图
去描述它,不必去瞻仰
坡上的蓝和宽广,
无须看得更远。南坡在移动,
似乎我的生命
也成了被牛羊啃食的
纤弱的青草。
黄昏还未降生,就数一数
双脚下的
这片青草,抓上几根含在嘴里,
一根接着一根的
数那些,为生所累的亲戚,
以及南坡下面,
活着的故人。
正午的风,缓缓地从竹篱笆的
另一侧吹过来
穿过四季无声的庭院
阳光,正飘落在晒太阳的老人身上
在故乡,没有什么可以被打扰
路旁的柳树叶
因风的缘故,而微微下沉
只有生活在这里的人
才配得上,这一片土地的安静
比如今天,那个
身上覆盖着
一层薄薄鸟鸣的,初生的婴儿
那只小狗的吠
因安静,也有了家乡的方言
这里,走路的声音很小
都把安静,让给了溪水和土地
让给了打盹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