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界
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一条淡蓝色大江流过。
它的身体里装满声音。
抽象的奔腾的;
奇特的。无法捉摸的。
雷雨来临时他迫切希望在闪电里听到,
有人肆无忌惮,
唤他被自己隐藏很久的乳名。
夏夜闪着星光。
努力寻找快乐产生的歧义。
如果梦里出现悲伤,
忧郁的小小鱼,请你一定要救活它。
山上回来,我对即将隐去的落日说你好。
想起山顶一群人快乐地烧烤
我对天边奔跑着的羊群说你好。
想起山上墓碑越来越多
而我们将成为邻居。
我对钟楼敲响的钟声说你好。
春天覆盖死亡。而死亡早就习以为常。
我对退出视线的事物说你好。
黄昏来临,天色悄悄改变。
想起山顶水库里的鱼
一年拉一次网。
我对路上碰到的每一个行人说你好。
天空最古老的皇冠,打满星星的补丁。
风搬来一大海乌云从大地之床背后登陆。
我是如此沉迷于深夜。
安静、虚缈;
语无伦次。船一样的蚂蚁抬起标枪。
奔向太阳。——
它要挑落即将升起的火球。
黑暗里一切对视,是多么平等。
坦然。无所顾忌。不需要光,
不需要真实。甚至不需要任何声音。——
我沉迷于深夜。
此时能精确摸到游动的魂魄。
是的。梦一般的精灵慢慢移向天空。
我对自己说:满天星空,
璀璨遥远。你就是其中最黯淡的。
这一夜我有悬在天空的夜明珠
大山的皇冠
永宁江细细流动的玉腰带——
这一夜,我带了足够多的盘缠
和身外之物。这一夜
一条身影落向透骨草叶尖
他从命里取出水火
剩下顽固而没有表情的面具
这一夜台风隐去呼啸声
暴雨急促匿伏荷塘
这一夜他掸走一团团乌云
从中找回失踪的无名指
作为见证者,此刻,我确实多余了
他有不死之心。
深潭里有人先一步取走金石腾空而去。
留下闪闪鳞片。
他向刻在峭壁的自己认错。
向飞过林中的夜鸟致敬。
而时间仍然停留山中。
水的镜子改变一切。破碎一切。
又不断恢复和保存所有秘密。
这么多年,手指长出十一只眼睛,
石头变成了美玉,他仍没做出一件满意的事。
他向自己越来越小的影子认错。
夜色下山峰,如潜龙起立。
他向自己认错。向这个世界认错。
并对渐生消隐的念头,
表现出顺从。
他知道山中除了有许多无法明白的真相,
还可以让一个人从此安静。
一场大雨之后,韧劲的树结
以及粗糙的裂口,便会跑出半透明
琥珀色桃浆
它像阳光的黑子,更像明月
跑过戈壁和山丘沟壑
然后穿过病入膏肓人绝望的身体
除了跟自己打赌
不屑于任何人的惊叹——
只有抑郁和狂想,才配得上天才
当一棵桃树成为活化石
成为死亡和焦虑的代言者
就有无数双手,试图打开某种秘密
他想进入一扇门而门紧闭。
夜鸟已驮着果园飞走;
世界只留下厌世,
以及好奇者。
他触摸到的果园,
特有的安静。里面仅存一颗果子。
它属于疲倦的自己。
谁能取走它。
像被嘴唇一样紧闭着。
——那善良的,扁桃体一样隐蔽和巧妙的心。
那座身体的城堡,
只收藏黑色。只有在月光消失之时,
容许忧郁、空虚、落寞来窥视它。
他从井中打捞出一个挑水之人。
这个人弯身挑起水中的自己。
似乎没有任何惊讶和争执。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面目不清的人是谁。——
确实没必要知道。
一个人可以充满想象,
但不该过于好奇。
他对美到无耻的事物,
总抱着逃避念头。对倒挂在高压线上
鸣啾的晨鸟,报以微笑。
挑水之人隐进水中。
挖井之人最终得不到井。
有关井的传说,因为水而终于水。
蚂蟥黏在腿上的时候,请不要用手或东西用力去拿掉。此时,蚂蟥会使尽力气越黏越紧。它强大的吸盘努力配合它健劲而惊人的弹性的身体,跟你就这么耗上了。此时最好的方法,伸出你的手掌,朝黏着蚂蟥附近的腿上用力一拍。啪——,于是,蚂蟥空有一身黏功,也没戏了。这便是有名的四两拨千斤。
也可叫隔山震虎。
此时,我们自然会想到“自然”以及“挣扎”一词。这是智慧和经验的双重结合。“自然”并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犹如如何巧妙地拍掉蚂蟥。“挣扎”是一种必然,来自内心和诗呈现的贴身搏斗。它可以是相对静止的,也可以在语言的风暴里腾空而出。
一个人的秘密在于颈部,响尾蛇的秘密在于尾部。而一首诗的秘密,往往在于语言和思维。是的,这里指的秘密可能是要害、命点、突起之处,甚至可以是美学,包括年龄。
你有秘密吗?你的秘密在哪里?如果你是船,你就必须要让读者跟随你跌宕起伏。如果你是山,就必须要让读者站得更高,看到更远处。如果你是一把刀呢?刀就直接了——那就必须要让读者见识到惊心动魄的一面,哪怕是一闪而过的,甚至隐而不露的寒光……
今天你见到的这只狐狸,它的尾巴可能就是妲己的。为了证明这个事实,是否该拎两瓶好酒来到朝歌城下?这是你的秘密。一首诗有了开头和中间,总得有个结局。你可以说出来,当然也可以不说,甚至可以颠倒着折腾。这同样是你的秘密。
——也是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