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弗斯的琴弦（组诗）

莫笑愚

逃离

始终在逃离

像苍鹭逃离枪口，乌鸦逃离法场

始终在逃离

像种子逃离洪荒，眼睛逃离血光

从南极到北极

子午线在逃离

一个水性杨花的人

逃离桃花，变身桃花

——在永恒变化的世界

变换颜色和身姿

我的头顶

有白色的鸽群掠过，我的眼底云影荡漾

当天空把爱给了小鸟

以蓝色的额头亲吻树梢，自由如风

梦在夜晚弯下腰

把沉重的铅幕和钝符给了人

六月依旧，灰霾如雨

虫鸣如铁

啊，酒神！午夜的狂欢已近尾声

需要再加一些干柴

加一些涂满鬼符的纸页，甚至羊脂

甚至你身上闪亮的晚礼服或袈裟

需要让篝火再次蓬勃

让夜晚灼烧

让空气沸腾

现在临近午夜

来吧，带上你的红酒

带上你红色的血液，来庆祝

庆祝这狂欢之夜

庆祝你静脉里

蠢蠢欲动的激情

来吧，一切不安分的东西

燃烧的眼睛，火热的词

寒星在高空分泌白光

月亮，你这蒙羞的处女，来用你的初潮把海水点燃

用你乌黑的头发把舌头点燃

用你浑圆的乳房把每一个词点燃

大月亮！你的呼吸是燃烧的汽油和酒精

你的目光是滋养精血的虫草和鱼翅

哦，酒神！

来吧，你酿制的红酒滚烫

你编织的目光滚烫

夜晚灼热的空气在你周围燎原，火红而滚烫

法兰西，德意志，美利坚

每一个词都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火中隐现彼岸的极乐世界

哦，阿波罗！你的英名，在酒神的世界，卑微如敝屣

你衣冠楚楚，到这狂欢之城，到这硕大的酒池

这一切，对你而言，是多么不合时宜

你必须陨落，太阳的神殿，你必须覆没

覆没在地平线之下

覆没在理性的灰烬之下。日神啊！

这是午夜，就把你的竖琴埋在篝火的余烬中吧

就把你无聊的说教埋在风暴的嗓窝吧

就把你高傲的头低下吧，把它埋在花花绿绿的纸币之下吧！

哦，酒神！这狂欢之夜已近尾声

来吧，丛林之豹，猛虎和狮子

再加些薪柴，让篝火燃烧，让夜晚燃烧

赤身裸体的美人，神赐的美德

倒些红酒，烧掉纸做的天堂

雄健的夜晚，来吧！撕开月亮的遮羞布，

让欢歌满注

到处是迷蒙的充血的眼睛

到处是燃烧的癫狂的烈火

但是，呵！最后的时刻正在来临

这狂欢之夜已近尾声

篝火即将熄灭，红酒即将耗尽

火红的夜晚连同火热的血液，正在冷下

去，冷下去，冷下去……

奥尔弗斯的琴弦

我不需要想象，更无需刻意记起

许多时间和事件——未知的和已知的

一切都活着，仿佛生命的潮汐

以事实或假设的方式存在

海的浪花翻卷，在昼与夜的演替中

一个宏大而持久的悖论，像流沙涌动然后静止

真相在面具中活着，在一滴血的光中

印证存在的虚空，而丑恶和丑陋不容置疑——

不要问我，比花岗岩更坚硬的是什么，比

人心更凶险的是什么？

一切存在都活在飘逝的风中

远古和未来在巫婆的镜子里

生命、时间、爱情

家庭、性欲、金钱

手拿各种杀器的刽子手，凶神恶煞的死神

——你们来自何方，又将如何登场？

河流在深渊之上，白云在虚无之上

哪些是你，哪些是我？我们的宿命——

风摇树枝，一切从有形到无形

仿佛记忆，产生于无，消失于无

仿佛歌声，它不从喉咙发出，也不从胸腔发出

记忆。难道灰烬也有记忆？难道时间也有记忆？

一面美妙的多棱镜，映照的肯定不是事实

一个童话，它有多美丽，就有多丑陋

——生或死不是问题

有问题的是：你如何生，又如何死

当生命如小溪，流逝在视线之外

逝去的美好或悲哀，最好不留痕迹

当现在眨眼之间成为过去

我们不需要靠记忆或幻想生存

活着是一缕悲伤又快乐的轻烟

而你不需要回头看我，不需要牵我的手

我跟着你，像跟着轻烟的步履

来自地狱或天堂的兄弟啊！

你听过奥尔弗斯的琴声吗？

你怎样让欧律狄忒复活，怎样让梦境复活

你的爱刻骨，欧律狄忒跟着你也跟着我——

无声无息的白衫，是死亡的注解。奥尔弗斯的琴声悦耳

却嘎然断裂在晨曦升起之前：你瞧——天使的胡须，冥王的泪雨！

啊，啊！无人可以拯救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无人能够拯救一个濒死之人

光来自一颗星，你像夜那么年轻，像我一样充满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