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 猫

◇高和平

农村家里，常有老鼠糟害家什和粮食，很令人讨厌。喂上一只猫，难题就迎刃而解。几十年来，我们家也不知道养过多少只猫了，都很起作用。

几年前家里养了一只刚断奶的小黄猫，柔绵弱小，害怕得处处躲避，喵喵地叫着，显得孤苦可怜。几天以后，小黄猫就放开了胆子，上蹿下跳，浑身的机灵劲儿。它最钟情的动作，是用尖利的小爪子把床单勾得尽是线头和小洞，或是追逐着塑料球练习抓捕技术。刚刚学会走路的两个重外甥很爱与小黄猫一起玩耍，受到盛情欢迎，给予积极配合。小黄猫身体匍匐着，竖直耳朵，眼睛瞪圆，警惕地注视着目标，突然间身体蹿出，前爪紧紧按住床单凸起处，那是别人藏在下面的拳头，逗得重外甥咯咯咯地笑起来。小黄猫天性好动，只要有人逗它，就不知疲倦地表演技艺，如同在作战训练一样。见它闹得不行，母亲便大声斥责，它才会老实一会儿。猫自己觉得无趣，便静静地在床角处卧着，眯缝起眼睛，肚子里发出有节奏的呼噜声，母亲说这是猫在念经呢。

过了些时候，见小黄猫长得壮实了，便让它履行责任。到了晚上，母亲把它关在厨房里，并且专门为它安置了卧睡用的舒适小窝。开始它也叫唤着抗议，见无甚效果也就安心值守。真是一物降一物，这家伙还真是有股威风，一上岗就有收获，连续逮住了几只老鼠，一度让人闹心的鼠害终于绝迹。到了白天，就把它放出来，开始还用绳子拴着，怕它出去不再回来。母亲要专门给它喂些吃的，如果参加红白事宴席，便惦记着用塑料袋倒回些吃剩的鸡鱼肉食，小黄猫可以连续几天改善生活。小黄猫慢慢长大了，它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老虎，看着就威武。再后来，小黄猫完全融入了家庭，也就用不着拴绳子了，白天出去跑一天，半夜才回来，父亲还惦记着给它开门。如果是冬天，睡梦中听到它使劲儿抓门的声音，家人便下地开个门缝放它进来，暖暖和和在室内休息，不让它冻着。

小黄猫似乎也懂得感恩，除了外出参加猫们的自由活动，还不忘经常在家中所有的角落进行巡视，老鼠早已被吓得迁移，屋里的米面、衣柜等长期安全无恙。父亲母亲完全吃素，平时给猫吃的就是干馒头碎渣、面条之类，但必须有菜、有盐，终于把它喂成了“素猫”，来串门的左邻右舍听了都有些不解。再后来，市场上有了专门的猫饲料，称之为“猫粮”，父亲不时买回半袋子，够它吃几个月。由于家里没有了老鼠，长久的安逸生活，使这只猫开始懈怠起来，身体发福，嘴也变得馋了，竟然很爱吃母亲嚼过的干馒头片。终于，家中又有了被老鼠糟蹋的痕迹。父亲母亲生了气，将猫关在有鼠害的屋子中，逼迫它履行职责。其实，猫也不用十分用心，只要在房子里卧上几天，老鼠就能被逼得远遁，家里还真是少不了这只小黄猫。

转眼间七八年过去，这只小黄猫在我家也有了资历。它时常与我们家中的小狗戏耍，甚至仗着人势欺负小狗，高傲得不得了。小狗却很愿意与它扑闹，常常主动发起挑逗，愿打愿挨，创造热闹。这场景当然会引得孩子们热切关注，不由得加入其中。遇到小黄猫发情的阶段，母亲便将它拴在家中，怕它生下崽子添了麻烦。有时候小黄猫几天回不来，父亲母亲便十分惦念，不放心地出去到处寻找。其实，这些担心是多余的。天刚明，小黄猫就在屋顶边缘叫个不停，要求开门让它进家。家人起床后打开院子大门时，等候在大门外的小黄猫便理直气壮地发着牢骚走了回来，喝点水，吃点食，也不管自己身上带着的杂草尘土，便跳到床上准备入睡。父亲母亲一边数落，一边帮它把身上的杂草和尘土清理干净，它似乎不满意地发出抗议声，却又无法拒绝，一阵忙碌之后，便舒服地呼呼大睡了，醒来之后就到院子里。经常与小黄猫玩耍的那只小狗也死了，小黄猫也就无所事事，情绪还很低落。还有几次，小黄猫从外面回来，脸上被抓伤一大片，看着就心疼。那是它出去与别的猫打架受的伤。父亲母亲便为它撒上些云南白药，再喂它些好吃的，渐渐也就痊愈了。

又过了几年，小黄猫成了老黄猫，不再是以前那样精神抖擞了。小外甥上了学，母亲患病卧床，没人再逗它玩耍，黄猫显得很是寂寞。2019 年5 月，父亲突然病逝，母亲的病情也不见好转。在服侍母亲的同时，弟弟还接过了照料黄猫的责任。2020 年冬天，母亲的病情渐渐加重，我们兄弟两家就一直守在母亲身边精心服侍。这只黄猫白天多是宅在家中或卧于床上、椅子上。我想，有这只黄猫陪在母亲身边，估计能够减轻些母亲的病痛。它饥饿时，便喵喵地叫个不停，眼盯着人，在脚跟前走来走去。我们便给它掰点儿糕点之类食品，它吃饱后又上床卧下休息，我还得给它腾出地方。妻子嫌弃它时，我便解释说，这是只灵猫，不可轻慢。确实是这样。元宵节之后，老黄猫病了，不思饮食，懒懒地卧着，一天也不动个地方。弟弟专门为它准备了一个泡沫盒子，铺垫了棉布块儿、小毯子，让它在里面静养，旁边还放了牛奶、猫粮。弟弟怕它夜里冷，睡觉前还要把它端在靠近火炉的地方，或者干脆端进屋子里。尽管这样，老黄猫的状况还是迅速恶化，看来是不行了。二月初一上午，天气晴好，弟弟把老黄猫放在纸盒子里，端到院子避风处晒太阳。老黄猫似乎也有了点精神，强撑着从盒子里爬出来，踉踉跄跄走向大门之外，稍在墙根儿晒了一会儿，又吃力地走向对面山坡上卧下休息。弟弟怕它受冻，端着纸盒子跟着，想把它放进去，它却非常拒绝，又吃力地爬向远处。

那几天也是我母亲病情恶化的时期。二月初二午后，长时间被疾病折磨的母亲再也没有挺立过来，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走完了自己的甘苦人生。办理丧事过程中，有人提到了我家那只不知去向的黄猫，我猜想它是陪着母亲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次日将近中午时分，我竟然看见老黄猫拖着虚弱的身体，踉踉跄跄从院子大门外慢慢移进院内。有人见了，大为惊叹。我心中更是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受，总觉得它真的是只灵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