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料峭的春天

2022-11-11 09:08荀莉
娘子关 2022年3期
关键词:晓晓公公

◇荀莉

我不知道,那些整个冬天都在默默积聚力量的花儿,能否等到生命的春天。

南飞燕

认识晓晓,是从认识她的手开始的。

第一次见晓晓的手,我想到了姥姥家墙上挂着的耙子。顺着她张开的手指,我的整个头颅变成它耕耘的土地,立即很听话地陷入她手掌的包围圈。经过一整套程序化的搓、捏、抓、摁,那缕缕舒适就从头部蔓延至全身。于是,我恋上了晓晓的这双手,十几年从未停止。

晓晓的那双手就像是为她的职业而生,细长,有力,灵巧,不知疲倦。一天天,一年年,日子也就随着她指尖的翻腾顺水流走了。我从来没敢过问晓晓第一次失败的婚姻,怕一不小心揭开那愈合的伤疤。几度春秋,谁的心上没有几块补丁。当晓晓再婚的时候,我们都在为她祝福。男人开着一个小饭馆,她还开着自己的头疗店,一转眼,儿子都敢一个人到广场玩耍了。日子,似乎平静如水。

正月,刚破五。一上楼梯,我便看见晓晓搭了满满一铁丝的床单被罩。这个能干的女人,大正月的真能折腾。我心里暗自嘀咕。

像无数个往常一样,晓晓带着浅浅的笑,暗示我躺在最中间的洗头床上,然后开始放水。不一会儿,一股暖流顺着她柔柔的手指从头心弥漫开来,我感觉自己也融化成了水。

“我的这个脑袋真是离不开你了,三天不见就浑身不舒服。”我闭着眼睛随口说。

“再过几天你就见不着了我。”

“登月?”

“去广州。”

本来还想跟她开玩笑的。我看不见晓晓的眼,但从她平静的话语中,我笃信了她这样的决定。凭着第六感,我甚至笃信,她在躲着什么。店里的空气一下子就沉重了许多。

“放着好好的老板不当,非要去打工,再说还有孩子。你确定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

我决定跟她好好谈谈,顾客也好,朋友也罢。这个时候,也许她更需要一个听众。

洗完头,晓晓看出我没有立马离开的意思,便拿出一袋瓜子,坐在台前。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做了美甲的手,那点点白梅绽放在指尖,素雅,清淡,孤傲,美绝了。只可惜,这双手也只有在过年的这几天才能享有这样的待遇。我不自觉地伸手去抚摸那朵梅,只感觉冰冰的,凉凉的。一抬头,碰巧看见那股酸酸的泉,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她眼窝底处涌出来……

七年了,是块石头也该化了,他的心真是比石头还硬……谁家过日子像我家一样,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这么多年,我没有见过他一分钱,手上这个戒指,还是被他朋友将住,实在下不了台才买回来的……一毛钱不给我花也算,这个家你总得付出点吧,没有,哪怕是一袋盐、一把菜都没有,电费没了我交,面没了我买,孩子病了我背上去医院……我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每年攒不下个钱,他不说这家里油盐酱醋都需要钱,还总讽刺我经营不下去就关门,不如到饭店帮忙……人家有理,说他挣的钱攒着买房子呢,七年了,姐,看了无数套,不是说这里不合适就是说那里不合适,这不还租着房住么……三天两头喝酒,喝多了半夜起来就在床上画地图,我一年光拆洗被子褥子也不知道多少次。这不,大正月,铁丝上又挂得满满的,谁不笑话……都说男人酒后吐真言,人家就说,你别一天到晚光惦记房子,这房子就算买了,房产证上也没你的名……我寒心呀?我守个啥?我图个啥?这么多年,我感觉我就是这个家贴钱的保姆……年前身体不舒服,一检查,说是子宫里有个瘤,需要手术,人家问都不问一声,你自己想做就做,不想做就搁着……我再这样下去,老了靠谁?自己的男人都指望不上,还指望儿子?我不得趁年轻给自己存点养老钱……孩子舍不得也得舍得,我不在,人家爷爷奶奶一家亲,我倒像个外人……

晓晓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的七年,语气平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听着这段表面风平浪静内部却波涛汹涌的婚姻,搁在嗓子眼的那一堆规劝的话又硬生生被我咽回了肚里。

“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我又没说要离婚,人家也没说。”

晓晓微微笑了笑,眼窝里的泪最终没有流下来。那些泪,也许只有黑夜见过。

柜台上,白色的花瓶子里插着几株雪柳,正鼓足劲,把嫩绿的春天顶在枝头。它提醒我,用不了多久,燕子就要从南方飞回来了。而晓晓,却要孤自飞往陌生的南方。

我说,祝你一切顺利。

剪月

天气预报说凌晨两点有雪。天月裹着红色珊瑚绒睡衣,披着蓬松的卷发,美人蕉一样矗在窗前,等着看雪。

人们都说,信啥也不能信天气预报。到底可信还是不可信,天月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那天,她像跟自己过不去一样,非要赌一回。

春寒料峭,小城的夜静得可怕。天月伸出两根冰凉的手指,在罩满雾气的玻璃窗上来回擦了几下,黑夜就跳入了她的眼。不知从何时起,天月喜欢上了这夜的黑,喜欢上了这黑的静,万物与万物之间似乎没有丝毫瓜葛,孤自在暗处该生的生,该死的死。就像现在,她独自站在窗前,傻傻地等待一场未知的雪。

不知是黑云遮挡了天,还是黑天遮挡了云。从十点到一点再到两点,时分已经过了两点半,天月把黑暗望穿了洞,也没有等到雪。就连她经常仰望的月亮,也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一点点影子。她又输了。就像过去的十五年,她把赌注一次次押在别人身上一样。当青春逝去,当她感知一群跟自己有着最亲血缘关系的亲人和一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家人都一一远离而去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输得一地鸡毛。

就在这个没有雪也没有月的黑夜,天月镇定得可怕。她从来没有这样镇定过,妈和婆婆死的时候没有,男人躺在急救室里等着她交钱救命时没有,她把那老女人亲手领回家做自己的后婆时没有。

将近凌晨三点,天月打开手机,给我发了微信:以后再也不提离婚了,我决定开服装店,你说的对,日子是自己选的,还得靠自己。

天月发来微信的时候,我还游荡在帕蒂古丽的大梁坡。这个女人,结婚十五年,光离婚闹了十年,我劝了十年。这次,我以为再也没有劝的必要了,她却不离了。我给她发过去三个抱抱,以示赞同。

说实话,作为闺蜜,我和天月像一条轨上开往不同方向的两列车。我们街可以一起逛,饭可以一起混,其余所有的“观”都不在一条线上。

天月决定嫁人的时候,我是一万个不同意。那时候,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她的男人就坐在我俩对面,我什么都看不见,就看见一坨肉。我不相信天性爱美爱面子的她会爱上这样一坨肉。我说,你确定你是嫁给爱情了吗?她说,现实生活靠的是看得见的物质,不是摸不着的爱情。我没有言语。

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我这样安慰自己。谁不是第一次活着,谁不是第一次做女人。

天月的新婚着实让人羡慕,车虽然不是新买的,却是大牌。上百平米的房子装修阔绰。心灵手巧的她用各种布艺和花艺,将新家布置得温馨浪漫。那天,天月穿着一身雪白的家居服,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慵懒地躺在雪白的沙发上,跟平时穿着雪白的连衣裙、戴着雪白的耳环、蹬着雪白的皮靴挤在人来人往的广场路张牙舞爪摆摊卖衣服的她,判若两人。

婚姻真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天月抚着猫说,第一次投胎没法选择,第二次投胎一定要选好人家,你也别一天到晚自作清高,谈什么情投意合呀,说什么志同道合呀。情投意合值几个钱,志同道合值几个钱,一年到头一日三餐,哪天不见钱太阳能下得了山?这辈子,我是再也不用挤厢车挤服装批发市场挤夜市了,那真不是人遭的罪,为了卖一件衣服嘴皮子能磨薄一层。有钱人的生活你是不懂,我公公打一圈麻将输的钱都比我卖三年衣服挣的钱多,你说我还卖个啥衣服……我屁股还没坐定,天月的连环珠就噼里啪啦甩了过来。

直至今天,我依然后悔那天没有跟她一如既往地唱反调,如果我也用一堆譬如靠人不如靠己、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等等自以为是的活着的道理噼里啪啦给她甩回去,也许她以后的日子里不会一再受伤。

婚后的天月完全变了个模样,不仅没有了以前的勤快,还像无数个女人一样,学会算计婆家。

婆家在小城啥也没有,就是有房。结婚前光知道他家房子多,到底多到什么地步,她还不好细细过问。过了门,她才隔三岔五从男人嘴里套出了实数。不算还好,一算吓一跳,就算弟兄俩人平均分,分得的房产价值也有二三百万。别说这辈子,下下辈子都够花了。这样一想,天月的心花就开了,开出的每一片花瓣上都顶着一座房,每座房都像一朵盛开的花。这一算,天月就一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婆家赶紧分家。

然而,盼到女儿果果都五岁了,公公还是只字不提分家的事。果果要上幼儿园,还得学钢琴学跳舞,一年花费不少。男人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朝八晚六,是临时工吗?工资五年间一直保持平稳状态。更让天月始料不及的是,婆婆竟然在这一年因一场大病撒了手,撇下了一家老小。天月这辈子都忘不了婆婆躺在病床给她说的那句话:公有婆有不如自己有,男人有还得经一手。可惜,这句话从天月的耳朵里走进心里的时间用得太长了。要知道,婆婆一去,天月一家像是丢失了一位财神爷。这些年,如果没有婆婆三天两头几百上千的随手接济,这个家光靠男人的工资,早就鸡飞狗跳了。

如今,财神爷没了,家里的开销却越来越大了,钱,从此成了这个家最大的问题。也就从这个时候,天月从贵妇变成怨妇。她开始嫌弃男人,嫌他胖,嫌他黑,嫌他木讷,嫌他没本事。我说当初他也是这么胖这么黑这么木讷这么没本事,一直没变啊。她一发脾气就闹离婚,一闹离婚我就用那些惯用的陈词滥调规劝,一劝就能消停几日。

如此吵吵闹闹几年,天月心生一计,生个儿子吧,大哥跟前也只有一个女孩,或许生个男孩,公公就能高看自己一眼,指不定一高兴把房产分了也是有的事。天不遂人愿,翻过年,天月又生了一个女孩。天月说,老天太会捉弄人了,在肚子里的时候跑了无数个私人诊所,都说是男孩,怎么一落地就成女孩了呢?更不随人愿的是,没过几个月,大哥家也生了二胎,还是个男孩。那男孩长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笑,全家人都跟着笑,连自己的男人都把脸上的那坨肉笑出了花。这一笑,天月的心就拧成了一疙瘩。我说,你也不要拧了,分不分家跟生不生男孩没有任何关系,他大哥家不是生了男孩么,还不是重复着以前的日子。

生了二胎的天月心情更是不好,手头更是拮据,孩子的纸尿裤钱、奶粉钱、打针吃药钱等等,一天到晚搅得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但她的拮据全世界好像只有我知道。死要面子的她把所有的苦水都倾倒在我这里,连她的娘家人都看不出她是为钱发愁的人,更别说外人了。然而,打肿脸充胖子的日子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有一年,天月七十多的老母亲心脏病突发住了院,他大哥说咱兄妹五个不偏不向每人先出五千,天月犯难了。兜里掏不出来,借又没处借,天月终于抵不住了,哭着说家里我最小,我没那么多钱,我出两千吧。谁知话一出口,娘家几个嫂子不依不饶,你家的一个车轱辘能买我家的好几辆,你公公拔根毫毛都比我们的腰粗,你没钱,谁信?不提公公还罢,这一提,天月立马像溃了堤的河,哭着喊道,我公公又不是我老公,又不是我的提款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啊!最后,还是天月大姐站出来,主动替她多出了三千,才堵了几位嫂子的嘴。自此后,天月和娘家人越来越疏远了。她说,看见没,亲情更需要金钱的维系。没钱,爸不是爸,妈不是妈,哥不是哥,嫂不是嫂,还回什么娘家。

无数个不眠之夜,天月看着黑洞洞的窗外,我对着电脑屏幕,用信号传输着这样的信息。最后,天月说,不行,我得赶紧给我公公张罗个女人,有了女人,他就会在房产上有顾虑,撇过儿媳妇不说,毕竟儿子孙子才是自家的人。

这个女人,她的想法总是让你出乎不意。

儿媳妇给老公公找媳妇,这样的事在小城算得上一条趣闻。天月不怕,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咋啦,儿女们能陪他吃陪他喝,天黑了不都得各回各家,还得有个老来伴。这理往那儿一摆,都说不出个不是。

这年的秋天,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还真被天月从外地领了回来。当公公语无伦次围着那女人献殷勤的时候,天月心想,这事成了。其实,这事只成了一半。

没过多久,天月的耳根子就不清静了。

“你公公找的那女人看起来真年轻,那天我在超市碰见,俩人还手拉着手,我都看得不好意思啦……”

“你婆命真是不好,可让人家赶上享福了,又是玉镯子又是金项链,买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们可要操心哩,常人言,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啦,我看那女人不简单……”

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铺天盖地袭来,天月只好笑而不言。她原本想着家里有个外人,公公就会知道远近亲疏,这下可好,外人成了“内人”,自己的亲人却成了外人。一家人也都埋怨天月,怪她当初尽出瞎点子。天月不知该怪谁,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年前,天月又是上蹿下跳,说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过什么年,不过了。男人知道,天月只是想逼着老人早点把家分了,可老人毕竟是老人,人家不提出要分,他也不能主动去要。无奈之下,他只好暂时请了假,跟朋友跑长途拉煤去了。老天像跟这家人过不去一样,还没跑够一个月,男人便出了车祸。抢救室外,医生吓人的话和高额的手术费让天月一阵阵眩晕,签下手术通知书后,她才想起必须跟大哥打个电话。当大哥风火轮一样赶到医院时,当大哥没等天月开口就赶紧跑去缴费时,天月哇得一声哭了。原来,亲情是这个样子的。看着紧闭的手术门,她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男人,她再也不会嫌弃他逼迫他,只要他活着,她卖房卖车都行,哪怕三年不买一件新衣、出去租房住都愿意。

男人捡回了一条命,木乃伊一样躺在病床上,哭不出来,笑不出来。那些天,天月黑夜白天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只怕错过医生喊11床家属。大哥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不时地扭头看电梯口。天月知道,他是在等他们的父亲。然而,一直到男人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他们的父亲还是没有出现。当天月从男人和大哥无言的眼神交换中读出更大的失落时,自己反而异常淡然。

……

那天,我似乎一整天都沉浮在天月的故事里,我甚至忘了自己正在追读的帕蒂古丽。时间已过晌午,天月还没来,她不来,证明她的主意又变了,指不定又生发什么怪点子呢。这个多变的女人。

一直到天黑,天月终于来了。一进门,她把一把钥匙拍在茶桌上,说,店铺已经租下了,进货装修还差两万,你无论如何凑我五千。我把浓浓的一杯普洱递过去,说,先喝茶。

窗前,一轮月正好悬在窗户的左上角。我问天月,那晚如果下了雪,你会怎么样?她说,我只想心平气和地给我公公打个电话,亲口问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你生养过两个儿子。

说完,天月伸出左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圈,把窗外的月亮套在中间,随后又伸出右手,用中指和食指比成剪刀状,开始剪月亮。我分明看见,那个被她耗费整个青春追捧的圆月亮,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加糖的苦丁茶

没经历过我的苦,就别劝我大度。

在朋友圈刷到萧楠的这条信息时,她就坐在我的对面,拿着手机给一杯加了糖的苦丁茶拍照。苦丁叶片细小,嫰黄,在水的温润下渐渐活泛,舒展。那白色的糖块,如玉般躺在杯底,随着时间的流逝,丝丝缕缕的甜蜜便一点点散发开来。

此时,我还难捕捉萧楠的思绪。我跟她郑重承诺过,在她以后的故事中,我只当一个听众或者看客,绝不再婆婆妈妈。所以,现在,我只有权利默默地看着她,或者与她一起默默地看着杯中的苦丁茶。

我的胸口隐隐作痛,一阵阵的,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总是找不到时间去医院。前天,是萧楠强制执行,把我带到了医院。她手把着方向盘,说,别急,我们这辈子有忙不完的家务,有挣不完的钱,有应酬不完的社交,前提是,你得先保证身体各部位的正常运转,不然,它会把你撂到半道,那会儿,一切就都完了。

身上的不适好像瞬间被医生吓退了。面对医生的询问,我哪里哪里都不痛,医生就笑。那可能就是太累了,注意多休息。这时,萧楠却捂着左胸。来都来了,一起做个检查吧,化验血,彩超,心电图,都做。昨天,结果出来了,各项数据显示我身体正常,她却心脏查出有异常。我一下慌了,她哈哈大笑,这叫什么,本来去拉驴,结果骑着驴回来了。

认识萧楠后,我从来没见她哭过。大事,小事,好事,孬事,她都是笑着面对。我说,你的心一定是铁打的。她笑笑。我说,没有眼泪的女人,还是女人吗?她笑笑。我说,要不就是投错胎了,叫什么“楠”,应该叫“男人”的“男”。她又笑笑,不,应该叫“难”。我倒不觉得她有多难,但确实很累,周六日在一个培训机构当老师,周一到周五除过单位上班,还兼三个学校的校外辅导员。她一天的时间,是以分钟为单位来切割分配的。

萧楠第一次去离婚,因为临时找不见身份证,没离成。第二次去,眼瞅着排到自己了,工作人员却下班了,又没离成。第三次,凑了巧,被我鼻涕一把泪一把搅了局。事不过三,三次都没离成,这辈子就这么过吧。她边笑边白了我一眼。

那晚,我们破例喝了白酒,53 度。三杯过后,都是脸红脖子粗。

来,说说,有车有房,儿女双全,怎么非得离婚?

太累了。

谁不累?婚姻就是累并幸福着。

不,我的累和你们不一样。上个月说得好好的,这个月的房贷他一定还,这不,今天又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还呗。

是呀,一家人分什么你我,谁有能力谁就多付出点。我觉得,养家不是男人的专属。

我不是说钱,如果仅仅是因为钱,十年前我就离了。你也知道,他以前在企业挣的那点钱还不够他抽烟上礼,后来做app 平台扔了十几万,我婆背着我替他补了窟窿。这些年贷款买房子、装修、换车、孩子上学,哪一样不是我一人撑着。

已经撑了这么多年了,就继续撑着呗,这个家总得有人撑,谁让你那么强大。

不是我要强大,是我不得不强大。我可以包容他的失败,理解他的不易,但我忍受不了他的不担当,他是男人,他得有主见。比如,在孩子的上学问题上,我问,你觉得在哪里上更好?他想都不想,反问一句,你觉着呢?再比如,周末想带孩子出去吃个饭,我问,你说咱吃什么?他也是,想都不想,你说呢?他总是这样,把大大小小的问题都抛到我这边,我累不累。

如果你不想做决定,你可以把这些问题再给他抛回去,强制让他做决定。

是,这次他定了,但下次遇到类似的事,又是“你说呢?”“你说怎么办?”包括能办了的办不了的,都来个问号。我是女人,我不想凡事都做决定,我不想这么强大。我一直都在改变他,一直在教他,十年了,现在,我失望了。

婚姻不是谁改变谁,而是谁来适应谁。你一开始就错了。

所以,我想结束。如果一个男人在家里不挣钱,不操心,不做家务,不管孩子,要他做什么,我又不缺祖宗。

……

说完,我早已泪流满面。萧楠端起酒杯,苦笑着说,来,干杯,为全世界像我这样的女人。

那日之后,我就决定只当听众。是的,我没经历过她的苦,就没权利劝她大度。

这时,萧楠把那杯茶递过来,说,你尝尝,别有一番味道。我抿了一小口,嗯,苦中有甜,这哪里是茶,分明是一杯人生。

什么时候去北京检查?你说的,病不能拖。我顺便问。

她说,你看。

那定了去哪个医院了吗?

她说,你定。

他没说陪你一起去吗?

她说,你说。

我忽然感觉,茶好苦,能苦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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