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百秋
在中国文学史上,郭沫若具有重要的地位。郭沫若既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其影响力在逐步扩大,已在亚洲、欧洲、北美洲、大洋洲等多地举办过相关的学术研讨活动。特别是近年来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郭沫若研究的世界性范畴进一步扩大。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巨匠,郭沫若的文学作品体裁广泛,在翻译、小说、散文、戏剧等方面都卓有成就,特别是在新诗和历史剧的创作上做出了开创性的贡献。这与他深厚的传统文化、广博的跨学科知识、中西文化融通等密不可分。在西学东渐的中西文化碰撞中,郭沫若大胆吸收外来优秀文化,经历了由继承传统到反传统、再到发展传统的守正创新的逻辑理路,这不仅有助于思考中国文学的民族性和世界性,也有助于具有民族性的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由此,本研究通过剖析这一理路,探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国际理解与传播的启示。
经过岁月的洗礼后,民族文化会逐渐趋于系统化和整体化,其中透露出民族特有的精神和文化气息,突显宗教、政体、立法、风俗以及科学、艺术等方面。因此,要想实现民族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的融合,需对不同民族文化价值体系有广泛而深入的了解和研究,郭沫若便是符合此要求的人物之一。
郭沫若出生于文化思潮动荡的时期,其最初接受的教育是被历代读书人视为正道的儒家文化,四书、五经是每日必读的,十三四岁时接触了先秦诸子,尤其喜爱庄子的文章,还有《楚辞》《史记》等书籍,儒家文化思想也在郭沫若心灵上留下了深刻印记,对郭沫若文学创作和思想价值观念的形成也有较大影响。但旧式教育并未持续太长时间,郭沫若东渡日本留学,学医的经历使其把研究纯粹的自然科学作为最向往的生活,也是在此期间,郭沫若开始接触西方社会文化和文学思潮,开始研读泰戈尔、莎士比亚、歌德、雪莱等人的作品,在留学期间翻译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屠格涅夫的《新时代》等作品,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有了更系统的了解。
从郭沫若个人经历中不难看出,其知识结构既有兼中西通古今的特征,又有马克思主义理论影响的痕迹,与大部分知识分子有一定的差异,这不仅在于其自身热烈且敏感的个性特征,也在于其所处时代的文化开放性,其在自我消化、体会的过程中逐渐构建了具有整体性与灵活性特点的文化价值观。
五四运动爆发后,反传统思想的呼声也越来越高,这一时期是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交汇的关键时期,从反传统主义思想开始,很多学者提出全盘西化,但最终又归于传统,历史仿佛在调侃着这个时期的知识分子,寻找中西文化最佳结合点也成为很多学者研究的主要方向。郭沫若因受到西方文化熏陶,思想独立却叛逆,在最开始便提出完全反对传统思想的观点,但在实践中却并未达到上下统一,在其早期作品中便可见这一特点。
如《凤凰涅槃》是以“凤凰”的形象来寓意中国,象征着中国在危机中只有摒弃一切旧思想才能重获新生,找到理想出路,这一作品具有浓厚的东方佛学色彩,即无常性、无我性、涅槃,这也体现了郭沫若对国家富强、美好的祝愿。与此同时,郭沫若的作品中也体现出其对旧社会种种恶习的深恶痛绝,其在《凤凰涅槃》中写道:“宇宙呀,宇宙,我要努力地把你诅咒:你脓血污秽着的屠场呀!你悲哀充塞着的囚牢呀!你群鬼叫号着的坟墓呀!你群魔跳梁着的地狱呀!你到底为什么存在……”将这一情绪带入民族水深火热的年代,便能从中感受到其激烈的反抗精神。同样,在作品《女神之再生》中也表达了类似的主题,也是从反抗、抵触、批判开始,郭沫若便走上了打破旧思想、重塑民族文化的道路。
之后,郭沫若便开始与旧文化对立,提出“泛神论”理论。这一思想源于西方以斯宾诺莎和歌德为代表的哲学家,郭沫若提倡“泛神论”,且格外关注有此倾向的文学家。印度古代的《乌邦尼塞德》、斯宾诺莎的《伦理学》《泛神学与政治》等,都是郭沫若所阅读的文学作品。在此期间,郭沫若的传统思想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例如其少年时期喜爱《庄子》的汪洋恣肆,但那时并不理解其中的意蕴,在中西文化碰撞中,便真是达到了“融会贯通”的程度,也正因如此,郭沫若最初反封建的思想不彻底,也为其走上“中体西用”的折中道路做了铺垫。
我国古代文人志士都对自然有着强烈的喜爱之情,他们倡导“天”为万物本源,由此提出“天人合一”思想。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一思想被哲学化,大自然逐渐成为我国文人雅士心中真善美的存在,与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形成鲜明对比。郭沫若在推崇“泛神论”思想的道路上又逐渐归于传统,表现为以下三点。
其一,郭沫若所接受的泛神论实际上主要是老子、庄子的思想。郭沫若在《中国文化之传统精神》一文中非常推崇儒家文化,将儒家文化的创造者孔子看作泛神论者,主要原因在于孔子思想是以“善”为目标,且提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郭沫若将孔子看作是兼有康德、歌德特点的天才,是将个性深度发挥到极致的伟大文学家。由此可见,郭沫若并不是单一地从西方文化角度去解读“泛神论”,而是用我国传统思想来理解,所以其反抗传统思想并不彻底。在郭沫若很多文学作品中也都体现了这一点,例如郭沫若的《女神》中便写道:“神即我,我即神,一切是我,我是一切。”从传统文化的角度出发,去解读、分析西方文化,使郭沫若将中西文化思想融会贯通,慢慢形成了一个八面玲珑、形而上学的价值观、世界观。对于这一时期的郭沫若而言,泛神即是“道”,神无处不在,这与王阳明提出的“道”、朱熹提出的“太极”有异曲同工之处。
其二,个人经历及所处社会背景使郭沫若会接受泛神论。郭沫若赴日留学后,所读的书籍大多是西洋书,而当时的中国毫无生气,战乱不止,积弱不振,所受的是东洋气。在此背景下,郭沫若深刻感受到民族衰败,民族儿女也会受到歧视的滋味,生活的艰辛以及婚姻的不幸使其越发需要精神上的慰藉,所以“自然”便成为其思想解脱的方向,在郭沫若所写的《追怀博多》一诗中便体现了出来。因此,郭沫若接受“泛神论”也成为可理解的事情。
其三,郭沫若的很多作品中都表现出了强烈的民族色彩,像是穿着西装的中国作品。他对很多中国特有的民族文化运用起来得心应手,既有西方文学的洒脱、自然,同时其中的典故、出现的物体又是中国的,使其作品具有独特的文化魅力,如“凤凰”“洞庭女神”等形象的运用。
“泛神论”对于反封建的郭沫若来说存在很大危机,要想彻底实现中西文化融通,就需要不断地进行自我超越,走出“泛神论”这一固有思想。如果说“传统——反传统——发展传统”是郭沫若走出的第一个逻辑圈,那么“传统——反泛神论——接受并推崇马克思主义”便是其进入的第二个逻辑圈。从传统到回归传统虽然两者有一定区别,但仍存在不彻底性,郭沫若在认识到这一问题后,便开始研究其思想发展史上的第二个“圈”。能够做到此,除了因为其本身具有创新、无畏等美好品质外,同时也源于其敢于打破传统、否定自我、追求真理的决心和勇气。郭沫若在翻译了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河上肇的《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后,便从中体会出从未有过的思想,并逐渐认识到“泛神论”虽然推动了中西文化的融合,但在无形中吞噬了自我思想。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保留自我思想的同时,没有摒弃对美学、生活的追求,如同“百川殊途、同归于海”,社会主义生活终将走上共产制度。因此,在这一时期,郭沫若在探索中西文化冲突的道路上找到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是在这一时期形成了共产主义人生观,这从郭沫若所写和翻译的作品中不难看出,例如其所写的《马克思进孔庙》《中国史稿》,所翻译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神圣家族》《1931年12月》等中都有着浓厚的马克思主义色彩。
郭沫若世界观的变化也影响了其对美学的追求。1924年,郭沫若停止了创造社以往纯文艺的活动模式,转而开始投入研究辩证唯物论中,此后便从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论、历史唯物论的角度重新解读中国历史,分析民族文化。大革命失败后,郭沫若写了《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甲骨文字研究》等著作,被国内外学者推崇的同时,也彰显出郭沫若从“泛神论”逐渐转向马克思主义思想,走上了唯物主义研究道路。在抗战时期,郭沫若所创作的六部历史剧,同样也是以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观点和审美理想所创作出来的民族新文化,这些文化创作不仅奠定了郭沫若革命文化界领袖的地位,同时也是中西文化相互碰撞、融合的理想成果。
例如《屈原》这一历史剧,首先屈原是忠义之士,且具有尊重正道、勇敢抵抗恶势力的精神,借由屈原这一原型,配以马克思唯物主义思想,在实际社会现状的作用下,塑造出现代化感天地、泣鬼神的“屈原”形象,从悲剧形象中激发国人的爱国思想,在坚持美学的同时也体现出郭沫若实事求是的精神。除此之外,郭沫若在原本故事内容上大胆创新,创造出婵娟这一角色。从郭沫若个人履历、思想发展中不难看出,其并不是完全为了借古讽今,而是为了使整个故事更为真实,其所要达到的目的并不是单一与历史形似,而是神似,借由传统故事来挖掘中华民族所特有的美德和品质。因此,从郭沫若这一时期的创作内容和方向来看,其确实能够体现出中华民族新文化的发展方向,而郭沫若也成为带领旧中国走上马克思主义道路的文艺战士。
郭沫若所创作的文学作品具有浓厚的个人色彩,且将中西文化融合得自然而有深度。在新时代背景下,这种中西文化融合中的守正创新显得尤为重要,借助郭沫若及其文学作品剖析如何传播中国文化、弘扬中华民族独有的精神内涵等具有重要意义。
郭沫若所著、所译的文本非常丰富,不管是自传、戏剧、小说、散文还是诗歌,对于跨文化阅读而言都可资利用。2021年9月7日,由中国作协发起的“一带一路”文学联盟在北京成立,吸纳了巴基斯坦、韩国、蒙古、泰国、新加坡、俄罗斯、古巴、阿根廷等35个国家的30个具有影响力的文学组织和19位各国有代表性的文学家、翻译家作为联盟创始会员。这一平台有助于推动郭沫若文学更好地走向世界。
因此,要增强跨文化阅读互动,可以建设中国文学海外读者俱乐部,推动中国文学海外传播落地生根,吸引更多海外读者关注中国文学。美国学者大卫·达姆罗什认为“世界文学是民族文学的椭圆形折射”,因此文学作品的民族性是其世界性传播的一个内在特征,不必迎合所谓潮流,而是在适宜的空间以可接受的形式进行跨文化传播。例如,通过对自传《北伐途次》、戏剧《屈原》、诗歌《凤凰涅槃》、小说《十字架》等极富浪漫主义色彩以及“泛神论”思想诗歌的解读,引导海内外读者阅读中英文版本,结合自身的理解,尝试站在作者的角度分析在对应时代背景下其思想发生的变化,概述作者不同时期作品的差异,感悟郭沫若的思想历程,使其在感受东方色彩的过程中,领悟西方思想对作者文学创作的影响,剖析寻找中国社会变革时期的历史演进规律以及中国现代文化发展之路。
郭沫若的历史剧具有很强的实践性,常常综合运用诗、歌、舞等多种艺术形式表现人物,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作品中充满战斗性的时代精神,真实精辟的史实和热烈浪漫的抒情色彩,体现了民族精神和意识,丰富了读者的生活实践形式。可以说,文学的多样化实践形式是探索国际传播的重要思路。
比如《屈原》目前是域外最受欢迎的郭沫若作品,迄今已有 18 个语种的译本,而且在日本、越南、芬兰、捷克等国家多次公演。正是其独特的民族性和世界性,可以作为中西文化融通的典型案例,在生活实践中得到创造性应用。通过对郭沫若历史剧的搬演与跨语言创作,可以让实践者了解其创作背景、典故、角色形象等,感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体会作者的鉴赏品位以及审美取向,把握郭沫若在中西文化融通中的守正创新,也可以激发人们探索中国故事的国际传播和表达,讲好中国故事。
郭沫若最大的特点是开放性,得益于此,其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能够持之以恒且敢于突破。从郭沫若“传统——反传统——发展传统”和“传统——反泛神论——接受并推崇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发展历程中可见,不管是其文学作品还是其个人,无不体现出中西文化的融通,这源于郭沫若始终致力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守正创新,同时它也赋予了郭沫若文学作品丰富的民族性和世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