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寿
虚实结合是中国古诗词常见的表现手法之一,虚实相生,情景共融,可以使作品意象丰富、意境深远、内蕴饱满。李煜的代表作《虞美人》就是一首将虚实结合手法演绎得浑然天成的艺术精品。词人用悲恨凄楚的感情基调,真挚深沉的感情旋律,弹奏了一曲绝望的现实与虚妄的眷恋相互撞击的千古绝唱。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起笔“春花秋月”为泛写之实景,词人悲惑问上苍:春花谢又开,秋月缺又圆,年年如斯,这恼人的“春花秋月”何时才会了结呢?“往事”为泛写之虚事。春暖花开,秋月高悬,“玉树琼枝作烟萝”,人生本是如此美好。可一旦归为臣虏,看春花赏秋月,只能怅怀往事如烟。曾经的“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那些君王时代奢华逸豫生活的画面,更添“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无限悲凉和“别时容易见时难”的锥心悔恨。“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小楼、东风、明月”为眼前实写之景,“故国”为遥望中的往昔之南唐,是为虚景。“东风”吹来了又一个春天,却吹不来一丝故国的慰藉,徒让词人“不堪回首”。这是一幅何等凄楚的画面:夜静人孤,明月悬窗,东风拂面,软禁于异乡的“南唐后主”,此时不再唱“独自莫凭栏”,而是“故国梦重归”,不由得凭栏遥望,内心波澜起伏,五味杂陈,谁又能解“销魂独我情何限”的况味呢!一个“又”字包含了多少无奈心酸,小楼又一次春风习习,春花又将怒放,秋月还会常圆,可见春花秋月周而复始无穷期;而自己“多少恨”也唯有留在梦魂中,枕着窗边月“一晌贪欢”。“不堪回首”源于情不自禁的回首,明月寄相思,由小楼而思故国,一轮明月见证了李煜从富贵奢靡到繁华落尽的生命历程。小楼、故国、悲欢、生死似乎都凝固在这永恒的月色之中了。春与秋其代序,词人降宋又忍羞苟活了一年,“又东风”“明月中”不但加重了心灵煎熬的痛苦,也引出了词人对故国往事更幽远的回忆——即使“往事已成空”。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承接前句明月夜的“故国回首”,虚中显实,以实写虚。“雕栏玉砌”代指远在金陵的南唐故宫,“朱颜”一词这里指南唐旧日的宫女。词人于回首遥望中暗叹:富丽堂皇的宫殿应该还在,只是宫中早已换了主人!一“应”一“改”之中,暗含了词人对物是人非、江山易主的哀叹嗟伤之情,也隐隐流露出对“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的深深眷恋。“只是”二字以叹惋的口气,传达出词人遥想故国之时无限怅恨之意。词的前六句,词人运用虚实交织、对比照应的手法,反复渲染自然的春秋更替和咏叹人生的短暂易逝,既意象鲜明,又含蓄隽永。“春花、秋月、小楼、东风、明月”这些美好而又令人伤感的现实意象,与那些存于作者怀想和回忆中的“往事、故国、雕栏玉砌、朱颜”等虚幻已逝之事物形成对比。“又东风”“应犹在”照应“何时了”“不堪回首”,“不堪回首”“朱颜改”又照应“往事”。这既是实与虚的对比,又是冰凉残酷现实与虚幻美好过往的反差。如此对比回环,形象逼真地传达出词人内心深处的涌动情思和郁郁忧愤,于是蓄积于胸的悲愁恨意倾泻而成最后的绝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结尾两句,词人仿佛用尽全部的声息,发出千古一问,以实写虚,以具象的流水比喻抽象的愁情,以东流故土的长江之水来比喻怀恋故国的深重愁思,汹涌澎湃。滚滚东逝的一江春水犹如恣肆放纵的生命悲歌。
纵观李煜后期的词作,咏叹人生无常的凄楚,吟唱生命落空的悲伤,抒发亡国恨故国思的哀愁是其感情主线;美景与悲情、往昔与当下、永恒与无常的矛盾交织构成了词的主要内容。在有限的文字里,词人常常运用虚实结合的艺术手法,丰富词的意象,开拓词的意境,为读者提供广阔的审美空间,使人获得了一种超然的审美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