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统一大市场

《意见》的正式发布受到各界的广泛关注。不难想象，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地区差异较大的发展中大国，类似于统一大市场这样的目标愿景很容易产生。事实上，早在2015年8月19日，李克强总理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时，就强调了应当通过降低社会流通总成本来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如今随着《意见》的发布，“统一大市场”再次受到关注，各界纷纷猜测其背后的深远意义乃至潜在的市场机会。除了屡被强调的打破市场分割、促进国内“大循环”之外，近年来国际局势变动中凸显出来的国内市场的重要性或许也是此刻强调全国统一大市场的用意所在。应该说，打破市场分割已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但诸如地方保护主义这样的现象却依然存在，这本身就值得我们深思。所以，这篇短文打算从字面上来对“统一大市场”进行一番解读，希望这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理解其本质所在，有助于我们衡量不同的政策是否真正符合统一大市场的内在逻辑。

一、统一

先来说说统一大市场中“统一”的应有之义。我们真正需要的是怎么样的统一呢？不妨回想一下计划经济年代的供销社，网点遍布全国城乡各地，政府统一经营管理，实行统购统销。但这显然不是我们想要的“统一”。恰恰相反，在具体的形态上，我们更希望的是“不统一”。在市场零售端，我们希望有夫妻老婆店、便利超市、大型超市、综合购物中心，希望线上线下同步存在，甚至希望还有无人超市。总之，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一定不是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

那这“统一”，应该是什么呢？想找到统一的答案，还真不见得容易。很多人或许会说，应该是规则的统一。听上去很对，但现实中呢？中央制定的合理政策，在基层实施时，却可能变形走样，可能层层加码。结果，“节能减排”变成了“拉闸限电”。不顾基层实际情况、“一刀切”式的机械执行政策，显然也不是我们所希望的统一。那到底统一个啥呢？

让我们换个思路来想一想。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什么时候我们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步伐是迈得最快、最大的？如果要找到一个几乎统一的回答，我相信那应该就是中国决定走改革开放道路之后，包括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之后。当时，能够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上取得这样的进步，其实非常不容易。因为决策层内部并非没有争论、没有摇摆，最后还是小平同志起到了凝聚共识的关键作用。从此，在“发展才是硬道理”这一深入人心的理念下，中国经济才走上了来之不易的快车道。

今天，我们依然可以用小平同志所提出的“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这个标准，也可以用习总书记所说的“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一目标来指引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所以，我想说的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最需要统一的，仍然还是凝聚发展共识，这是以共同的价值理念为基础的。

二、大

再来说说统一大市场中的这个“大”。什么样的市场，才能称得上是大市场？中国的浙江有一个地方叫义乌，那里以小商品市场而闻名天下。在我看来，这个小商品市场，就够得上真正的大市场。这个被联合国、世界银行等机构称为“全球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据说商品辐射200多个国家和地区，商品种类几乎囊括了所有日用工业品，多达170万种。

在这个典型的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所谓大市场之大，完全可以不是大企业之大，它的原型反倒是无数的小商贩，也完全可以不是大品牌之大，它的背后更多的只是无数不起眼的小商品。那么，这个大市场究竟何大之有呢？它最为鲜明的大，还是在于市场规模。哪怕卖的只是细如一根牙签这样的日用品，在当地一个仅仅弹丸之地的小柜面，日批发量却是以吨为单位的。

这么大的市场规模，是怎么做到的？按需求端、流通端、供给端来看的话，关键还是在于流通端和供给端。需求是客观摆在那里的，特别是来自国际市场的需求，但能不能吸引需求、满足需求，则是流通端和供给端的功劳。流通端的奥秘在于降低交易成本。历史上，秦始皇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就是降低交易成本、形成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关键之举。类似的，改革开放后中国在基础设施建设上所取得的成就，也是我们今天建设巩固全国统一大市场在流通端的重要保障。但时至今日，我们在降低无形的或者说制度性的交易成本上，还有巨大的空间。特别是，如何让各类要素能够更自由地流动？这就需要我们为统一大市场建设扫清各类制度障碍。大家说得比较多的打破地方保护，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供给端，核心的奥秘则在于效率，当然也可以分解为提高质量、降低成本。所以，全国统一大市场之“大”，有的是一统天下之大气魄，但绝不是夜郎自大之“大”，要具备国际竞争力，要能经得起市场的检验。这就说到“市场”了。

三、市场

全国统一大市场中的“市场”，其本质又是什么？在我看来，市场的本质就是竞争，这又涉及两个方面。

其一，要有维持公平竞争的制度环境。当然，市场上存活下来的企业，或多或少总会拥有一定的市场势力。但只要这种垄断地位是企业从市场竞争中拼杀而来的，只要这个行业没有制度壁垒阻止潜在的竞争者进入，那么，这种事后的垄断地位并不必然会明显地影响效率。从这一角度而言，我们不必对一些互联网平台企业的垄断地位过于担心。比如说，虽然“美团”“饿了吗”都拥有一定的市场势力，但它们之间存在着激烈竞争，并且，还有“叮咚买菜”等一些新的进入者虎视眈眈。毕竟，政府也同时还有《反垄断法》可以运用。当然，我们需要避免曾经出现过的，“快的”与“滴滴”这两家占据行业极大市场份额的头部企业合并，而《反垄断法》却未加干涉的现象。相反，我们更应该担心那些由制度壁垒特别是行政干预而造成的垄断。如果我们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中，把一些企业给人为地排除了，比如说，不能让民营企业平等地参与市场竞争，那就不是真正地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对公平竞争的制度环境的另一个重要考验是，一旦发生商业纠纷，该如何解决。如果我们能够完全依法处理而不受行政干预，那就是对公平竞争的最好的维护。所以，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需要建立法治社会。

其二，要有积极参与竞争的市场主体。在凝聚了发展共识之后，如何在竞争中把市场做大呢？虽然参与竞争的是企业，但企业的灵魂却来自于企业家。如果中国的企业家们丧失了信心，放弃了创新，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也必将沦为空谈。那么，中国的企业家们最需要的又是什么呢？我想，简单来说就是“不折腾”。企业家们需要一个稳定的政策环境，希望能够形成稳定的预期，这样才能进行面向长期的决策，才不至于畏手畏脚，才可以真正地“撸起袖子加油干”。这样的要求并不算高。只要我们落实发展的共识，那么政策就是可以预期的；企业家们也不需要任何特殊照顾，只要我们在法治社会中给予应有的尊重。

所以，统一大市场的内在逻辑正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一直在努力的目标。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也并不要求我们有什么特别的举措。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将改革开放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