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跬步以至千里
—— 一个声乐学习者的心得体会

2022-11-07 01:30孙语婳
歌唱艺术 2022年7期
关键词:学姐学长排练

孙语婳

当我一身深绿色旗袍、踩着白色的小高跟从侧幕条向舞台中央缓缓走去时,台上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聚光灯从很远的地方投射过来,配合着环绕的掌声,让我感到头晕目眩。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只有笑到略微抽搐的脸部肌肉提醒着我此刻的真实……

古人云,千里马无须扬鞭自奋蹄。对于声乐艺术的敬畏和探索,应当是每一个声乐学习者平日里应有的态度。声乐学习的道路是曲折、坎坷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困难和挑战,而走过这些大大小小的困难和挑战,就是进步与成长的机会。

入 选

2021年5月中旬,我接到了入选学校排演的原创歌剧《霓虹灯下的哨兵》的通知,出演一名为全家老小的安危操心、在乱世中提心吊胆的母亲。这是我第一次在歌剧中担任主演,兴奋、期待之后是强烈的紧张与不安—当我在演员名单上看到了学校里最优秀的学长、学姐们的名字时,立刻产生了极度的不自信。复杂的情绪促使我立即打开了群里的歌剧总谱初稿,并找到与自己相关片段的乐曲部分,一只手打开手机上的“完美钢琴”App,另一只手端着平板电脑小声哼哼起来,半分钟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每一个成长中的中声部在拿到谱子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大概都是浏览全曲,和最高音进行一次“会面”。然而,我打开独唱部分一看,满眼都是小字二组的f,末尾还矗立着一个“不识好歹”的三拍长音(小字二组的)g。好高!好难!我在心里这么想着,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泼下,喜悦之情已经一扫而空,完全被恐惧占领。

第二天是周六,一早我便焦急地揣着谱子去琴房试唱。手机录音为证,真是不能再难听了!我赶忙给一位优秀的女中音学姐发消息,在探讨了一些技术问题后,我哭丧着脸询问她:“姐姐,我要是唱不好是不是会被换掉?我好害怕啊……”学姐安慰道:“哈哈,放心吧,不会的,你要有信心,加油哦!”事实上,她的话只安抚到我一秒钟,接下来我就开始担心如果不会被换掉的话,唱不好,那岂不是更丢人……无奈时间不等人,我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与恐慌的情绪“周旋”,再难听也得唱。于是,在正式建组和排练之前,我每天都会前往汾阳校区(毕竟学校的琴房全封闭,而宿舍区的琴房半透明),独自在琴房里发出“杀鸡”般的歌声。令人欣慰的是,即使唱歌本质上是门抽象的艺术,只要在正确的道路上多加练习、思考与尝试,也一定能有所进步。我的戏份并不多,到正式排练的那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而“杀鸡”也已经进化到了至少能听的程度。

演 练

我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老师们眼中的“乖孩子”“好学生”。尽管我在舞台上会相对“张牙舞爪”,可是这改变不了日常生活中特别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的状态。然而,作为一名表演专业的学生,擅长与人打交道是一项必需的技能,正所谓“学艺先做人”。另一方面,若是受限于自身的性格,怎么能诠释好歌剧中个性鲜活的人物呢?曾经有一次艺术指导课,陈家坡老师刚好在教室里休息。他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经常对我的学生这么说,做演员、学声乐,要掌握两点……其中一个叫‘不要脸’。虽然不文明,但是很实用。”我深以为然。

进入剧组的第一天,我早早地到达排演中心,在前排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低头摆弄手中的谱子。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逐渐靠近的高跟鞋上楼的声音都令我精神紧绷。我看着前来的学长学姐们三五成群,熟络地互相打招呼开玩笑,我坐在一边显得十分格格不入。虽然他们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都会抬起头,笑嘻嘻地道一声“学长好”“学姐好”,但事实上心里始终有些惶恐。何况,我的角色是没有分AB角的之一,这更使得我的位置格外尴尬。抱着“你是一个表演专业的,你是一名演员,你要克服自己的胆怯”这样的想法,我强迫自己,从不要坐在偏僻小角落开始,到主动去加学长学姐微信,主动和他们交流。这对于性格不那么外向的人来说是个有些痛苦的过程,每迈出一小步,都是对我自己巨大的鼓励。事实上,组里的学长学姐们都十分关心、照顾我,会在排练后给我建议和帮助;会和我一起回顾、熟悉前一天排过的戏份;会在每一个结束排练的深夜关心我回宿舍路途的安危。当我慢慢地和大部分人都熟悉了起来之后,他们每一个人在我心里都是亲切而可爱的。

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歌剧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来源于真实的生活。我认为,舞台上好的表演绝不是演员自我感动。正如平日独唱一样,优雅动人的音乐,从来都是强烈而非猛烈的。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糟糕的演员在台上哭,观众在台下笑;厉害的演员在台上笑,观众在台下哭。有的时候,在舞台上自我陶醉,可是回看录像时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似乎缺少了点什么。有时候,站在台上时脑袋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结束后却被称赞“表现很棒,非常通畅”。由此可见,自我感动并不能打动观众,或者说,光打动自己是远远不够的。

作为一名大学生,尽管我已经完成了一学期表演课的学习,但是学习和实践到底是有相当程度区别的。第一天排练的时候,导演夸我完成得很好,悟性高、反应快,可是过了一段时间,问题反而逐渐多了起来。我切切实实感受到在书中读到的,“我们所有的动作,哪怕是最简单的、最习以为常的,当你站在舞台上,面对着上千的观众时,这些动作做起来也会变得极不自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调整自己,需要重新学习坐卧行走的原因。我们需要重新学习如何在舞台上观看和观察,如何收听和倾听。”开始的几天,我能够让导演满意,是因为新鲜感的刺激,这种刺激让我全身心投入并且积极地调动身体机能去表演和歌唱。而当我对伴奏、情绪、动作、走位都熟悉之后,这一切全部变成了流水线的大制作。重复重复再重复,重复到不论是独唱部分还是和别的演员进行对手戏,我对每个人的细微表情和小动作都了如指掌。这种心理预期就导致在没有了新鲜感走入舒适圈以后,我很难单纯地进行表演。我曾经在琴房里对着镜子想象出各种可能,包括神态、肢体语言、每一句唱的语气。但是,我发现这些一个人待在独立封闭空间进行的尝试是无法带入排练厅的。在那里,我会受到各方面的干扰,一边演戏一边用余光去关注导演的表情,脑子里同时思考下一句演唱的注意事项,要时刻记住自己是一个母亲,要规避之前出现的问题……这些确实是重要的,演员在舞台上应当在感性诠释的同时保持理性,可是排练初期如此一心多用,显然会导致手忙脚乱的结果。

有一天,我正站在排练厅的侧面走廊沉思,导演站在前方几米处忽然叫我的名字。我顿时紧张了起来,嘴巴微张摆出一个“啊”口形,快步走了过去。没想到我刚在导演面前站定,她就让我按照刚刚的方式再走过一次。我不明所以,退回去重新走了一次。“这不就对了嘛!你在台上也这么走就好了啊,不要慌里慌张小跑,走快点、身体前倾,像前面有人在叫你,你要走过去。你看你刚才走过来多自然。”我傻呵呵地冲导演笑,回答说记住了,便一溜烟到了排练厅外,背着手回想刚刚走路的方式,一个人在长廊上来回踱步,配着剧里的歌词和情绪练习“能够表达焦急的穿旗袍式快走”,逐渐找到了自然、舒适的感觉。真正的表演真实、自然,舞台上需要些许夸张,而声音和肢体就是我们的利器,只要大胆做出来,在符合人物的情况下就是完全自由、正确的。

那段时间,我总是在观察其他人的表演。每天我都在琢磨,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乐句、同样的调度,为什么在两组演员身上、在同一演员每一遍的诠释中都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饰演“老班长”的学长戏份不多,却总能吸引我的目光。今天,他双手搭住搁在扁担上,左看看女主,右望望男主;明天,他一手握住扁担,一手自然下垂,左看看右瞧瞧,笑着摇摇头。这些细微的差别,使得他越来越具有老班长的气质。我在下面坐着,心想,哦,老班长就是这样的。那“妈妈”是怎样的呢?我怎么做才更像妈妈呢?于是,我去看了话剧版和电影版《霓虹灯下的哨兵》,也按照搭戏前辈的建议去观察了其他歌剧里的母亲形象,总算是有些许改进。

每个演员或多或少在紧密的排练任务中都有自己的烦恼。比如,我见到学姐担心自己表现不好而流泪,也见到了学长满目愁云、唉声叹气;听到了导演严厉的批评,也听到了系里老师们的关怀和鼓励。

廖昌永院长在排练初期、末期和彩排时都来看过我们,他的要求很高、很全面,对每个人都提出了问题和改进建议。我仍然记得他指着我和我的“女儿”说道:“你们俩,你像女儿(指我),你像妈妈(指学姐)。从现在开始,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女儿应该活泼天真一些;妈妈,妈妈平时走路会蹦蹦跳跳的吗?你穿的可是旗袍,行动不会这么迅速、敏捷的。”我点头如捣蒜,心下慌张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双腿不要飞奔下台,要淡定、要从容。我刚下台,等待上场的学长就小声鼓励我,“没事的、没事的,深呼吸,再来一次。别慌别慌,动作慢一点。”我顿时想起了中学时每次有重要考试,进考场前爸爸妈妈都会叮嘱我、鼓励我的样子,像一颗定心丸。我深吸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然后重新表演了一次,顺利过关。

时间过得飞快,整部剧进入了合成阶段。指挥老师十分和善,这大大降低了我第一次合乐队的紧张感。我知道我大概率不会出错,可是对于自己的声音能否穿过庞大的乐队却并没有信心。学长学姐们让我不必担心,不要总是想着要把声音传得很远,应该以不变应万变,平日里在琴房、在排练厅怎么唱,进了歌剧院还怎么唱。只要把自己所在的这几立方米唱响,声音自然就传出去了。于是,我管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自己的声音,歌声是给买票的观众欣赏的,我又没买票,还是算啦!

成 功

终于到了带妆彩排的这一天。绿旗袍、白高跟、翡翠戒指、珍珠耳环和手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顿时戏精上身,“富家太太”了起来。走路时,每次只迈半脚距离,并且双脚走在一条直线上,上半身尽量保持挺拔、静止,连坐在沙发上也是如此。戏服限制了我的行动,却把我拉回到了那个年代,当我适应了这一装扮之后,望向“女儿”的目光越发慈爱……我感到自己这会儿真的像一个母亲了。此刻,舞美、道具、乐队、服饰,无一不是帮助演员进入角色状态的助手。而离开熟悉的排练厅进入真正的歌剧院,让我浑身上下感到莫名的兴奋。第一天排练的新鲜感回来了,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两场演出结束。

A组演出结束的第二天,一个学姐在后台告诉我,她的朋友观看了整部剧,跟她说:“那个妈妈很有感觉。”这对于我来说,是个莫大的肯定。带着这样的肯定和信心,我又顺利演完了B组。当我站上舞台时,胸口怦怦直跳,那是一个母亲收到第N封无头恐吓信后的慌张,是发现女儿不听话并且把一个疑似逃兵的人带到家中的愤怒和惊恐,是女儿和侄子发生争执的凌乱。“媛媛!”唱完最后一个乐句,我回过头看向瘫坐在椅子上同样让人头痛的“侄子”,然后转过身,像平日里最正常不过的那样,疾步下台,完成了在剧中的使命。

翻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第一页上赫然立着一行字: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句话被我奉为真理,无论放在歌剧、话剧,还是音乐剧、舞剧的任何舞台上,都是成立的。每一个角色都是剧中不可或缺的组成元素,不论戏份多少,抱着自己是主角的态度去完成,才能让角色呈现出顶天立地的效果。也许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饰演这个角色,这个没有任何模仿完全原创的角色。但是,感谢“她”,让我能够第一次作为歌剧演员站在歌剧舞台上进行表演。胸口迸发的对舞台的热爱,以及表演时自由之感的愉悦,使得站在舞台上的每一秒我都热血沸腾。

歌剧是一门传承与发展的艺术。剧作家创造人物和故事,作曲家谱写灵魂和感动,导演和指挥勾勒框架,乐队给予情绪支撑,演员赋予角色鲜活的生命。对于一部原创歌剧来说,我们每一位参与者也都是二度创作者。对于我个人而言,在排练到演出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无论是专业水平还是社交能力,无论是性格还是表演,都受益匪浅。它是一个开端,让我之后更加投入地参与下一部剧目的排练,怀揣着莫大的热情唱歌、练琴、生活。它让我结识了优秀而可爱的朋友,把我变得更加开朗活泼,也让我的专业在无意识之间更上一层楼。直到今天,提起剧中的任意一处,我依然能够立即唱出,在回忆中笑出声来。

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积跬步以至千里;我会永远热爱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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