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元代的尚游之风与赠行序的生成*

2022-11-07 12:19宋万鸣
文学与文化 2022年1期
关键词:京师游历士人

宋万鸣

内容提要:元代南北统一,疆域广阔,出行便捷,激发起文人强烈的游历欲望。游历之风大盛,送人远游的赠行序随之发达。元代赠序文的创作和游历密切相关,首先,因游历情况之不同,赠序的撰写态度呈现出积极和审慎之不同;其次,元人游历大多目标清晰,赠序书写呈现出鲜明的空间指向,具有反映地域风貌和时代精神的特殊意义;另外,在不同时期,游历风潮还受社会环境和时人心态的影响,赠序类型、内容也呈现出与之相关的阶段性特征。元代重荐举的选任制度,激发了时人的游仕活动,以及致用之心和功利目的,人们将赠序作为辅助出游的必要工具,赠序在发生、撰写、传播的各个环节均呈现出鲜明的实用功利色彩。

中国士人的游历及游历观念其来已久。《论语·宪问》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礼记·学记》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在传统的知识话语中,远行与否和个体的志向大小、见识深浅、成就高下密切相关,“游”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因此历代士人出游有着追慕圣哲、传承文化传统的意义,以及实现自我价值的内在驱动力。在历史上,尚游之风多次兴盛,对士人活动和文学创作均产生了重要影响。

先秦时期王权分裂,汉初郡国并行,士人活动较少束缚,游士相当活跃,他们通常以“游”的方式增广见闻、宣扬政见,致身达用,这一时期的士人游历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魏晋时,伴随自然审美精神的觉醒,游赏、游乐成为了士人重要的生活方式,由于政治动荡,士人游历具有极大的局限性。唐代的尚游之风再度盛行,尤其是初盛唐时期,国力强盛,疆界辽阔,文人自信达观,负有奇气,多有因雅兴作山河之游者,壮游的足迹遍及整个唐代疆域。由于“行卷”制度,唐代举子多游于名公巨卿之门;因边帅自辟佐吏,士人为建功立业纷纷入幕,边关之游十分热闹。宋代疆域缩减,游士减少了,士人心态也无法与前代相比,宋人之游更多是求学之游、科举之游和仕宦之游。

从历史的发展轨迹可知,游风兴盛需要具备一定的条件。在社会环境与时代精神的共同作用下,元代游历之风再次盛行了起来,他们足迹广远,遍及海陆,出游之频繁超越以往,元人之游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游风大兴之下,作为赠言惜别文体之一的赠行序,也极为流行,成为了辅助士人游赏、游学、游谒活动的必备品。相关统计显示,现存唐代赠序文共475 篇,宋人赠序约有1200 多篇,据笔者统计,元人赠序文约2500 篇。唐代国祚289 年,每年平均1.64 篇;宋代国祚320 年,每年平均3.75 篇;从忽必烈订立国号元,至元惠帝北遁,元代历时98 年,每年平均25.51 篇,这一数字是唐代的15 倍,是宋代6 倍,虽然可能存在文献留存的问题,以及统计上的重合和缺漏,但是足以反映元代赠序创作的规模,以及入元之后赠序迅速流行的景象。目前学界对元代的游历盛行的现象有所关注,但游历活动对赠序文体的重要影响还未及发覆,本文拟对此作初步思考。

一 游风之兴与元代士人生态

游历的兴盛与元代独特的时代环境息息相关。《元史·地理一》介绍元代疆域说:“起朔漠,并西域,平西夏,灭女真,臣高丽,定南诏,遂下江南,而天下为一。故其地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东南所至不下汉、唐,而西北则过之,有难以里数限者矣。”元王朝的疆域空前广阔,建立起了庞大的政治体系,前所未有的疆域显豁地呈现于元人眼前,他们的视野和胸怀也因之得以开拓。面对新的时代情况,元人无疑是激动且好奇的,吴澄《送萧九成北上序》表示:

今日之事,有书契以来之所未尝有者。自古殷周之长、秦隋之强、汉唐之盛,治之所逮,仅仅方三千里。今虽舟车所不至,人迹所不通,凡日月所照,霜露所坠,靡不臣属,如齐州之九州者九而九,视前代所治,八十一之一尔。自古一统之世,车必同轨,书必同文,行必同伦。今则器用各有宜,不必同轨也;文字各有制,不必同文也;国土各有俗,不必同伦也。车不同轨,书不同文,行不同伦,而一统之大,未有如今日。睢盱万状,有目者之所未尝睹;吚嗢九译,有耳者之所未尝闻。财力之饶,兵威之騺,又非拘儒曲士之所能知。

元代的疆域、语言、文字、民俗、器用等都具有超越往古的特殊性,属于“书契以来之所未尝有者”“有目者之所未尝睹”“有耳者之所未尝闻”,因此,吴澄提出亲身游历,证诸耳目。这一看法在元人中十分普遍。

对于汉族士人而言,元代的建立还结束了自晚唐以来政权长期分裂的局面,为游历活动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机遇。尤其是元中期以后,社会安定,广大士人极力赞许国家疆域的广远和政权的统一,将这种情形视为亘古未有的游历机遇,表现出浓郁的出游热情。程钜夫《送王谦道远游序》说:“曩者足目所及,海之北,江淮之南而止耳。幸甚遭时盛明,车书万里,而身犹局局然守一隅,殆将抱恨没齿。”大儒吴澄《送何太虚北游序》:“男子生而射六矢,示有志乎上下四方也,而何可以不游也?”文轨混同之后,长达百余年的南北阻绝被打通了,士人对未知地域的新奇与向往,转而成为一种迫切的行动力。

另外,元代统治者重视交通建设,为出游活动创造了便捷条件。《元史·河源附录》说:“元有天下,薄海内外,人迹所及,皆置驿传,使驿往来,如行国中。”元代驿道通达四方,覆盖区域极为广远。其次,定都大都后,为使南北贯通,忽必烈对大运河进行了大规模的整治和开发,凿通了洛州河、会通河、通惠河三段河道,贯穿了南北水运交通,由杭州抵达大都,比隋唐运河缩短了九百多公里。元人陈栎《送金赫翁赴都序》感慨:“厥今越趋燕殆半万里,乃舟行直达,易古人所难。”南士取道水路,极大的减轻了路程负担,受交通便捷等因素推动,南人北游成为一股势力最大,持续时间最久的游历浪潮。虞集《送常伯昂序》也表示:“薄海内外,皆吾圣天子之疆宇。虽领海之极际,相去万里,殆若户庭。”总之,“舟车毕通”的交通为元人出行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是元代游风兴盛的重要原因。

游历活动的兴盛还与统治策略关系密切,元代的选官制度发挥了关键作用。自隋唐之后,不问出身,不用推举的科举考试成为历代王朝的选官定制,也成为广大士人最为看重的进身通道。至元代,科举长期废止,元仁宗延祐二年(1315)始得恢复,但其规模和效果远逊前朝,学者萧启庆统计,“前后录取南人大约284 人左右,每科平均17.75 人”,录取比例极为有限,仕进十分艰难。科举对元人游历的影响,一是“科举罢,飘飘然挟甘石书以游”,普通士人不受科举束缚,有更多的闲暇和精力走出书斋,周游四方。二是通过举荐为“茂才卓异”和“国学生伴读”成为普通士子步入仕途最有希望的途径,干谒之风兴起。在这种情况下,元人普遍认识到交游干谒的重要意义,杨翮《送曹元章之金陵序》说:“士之生乎当世,非幸遇夫名德穹贵为之知己,援挈而振异之,则虽有隽敏高迈之才,辅之以訾算,迟之以岁月,济之以附趋,殆亦不能以有达。”大量不愿意埋没于乡间的士子为了谋求进取,希望通过远游,广布声名,结交名公,进入仕途,元代的求仕群体规模极为庞大,干谒之风长盛不衰。

戴表元《送郑圣与游阙里序》形容元人出游的景象说:“自中原道开,游者响奔影赴,惟恐居后。”元代人员流动的幅度与密度胜过前朝,人口的流动对士人生态和文学生成产生了重要影响。对于赠序而言尤其如此,其文体观念、生成方式、撰写内容都发生了变化。

二 游历活动与赠序书写的基本面貌

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下,元人的出游热情受到了激励,“游”成为了元代士人生活的重要内容。元代出游群体数量庞大,其中不乏盲目跟风者,推波助澜者,附势奔竞者;由于游历目的不同,元人游迹趋舍各异,大率有大都、江南、齐鲁几个主要的区域;在不同的时期,游历条件的变迁也深刻地影响着游历者的出行心态、方式和目标。元代士人游历活动的多样性也直接影响了赠行序的撰述态度、文本类型和文体风格。

(一)游历潮流与赠序的撰写态度

元人游兴高涨,时人也多以赠序送别。无论是仕进之游、观光之游,还是问学之游,都为元人所认同,赠序作者也多以积极乐观的情绪,向致赠对象表达支持和祝愿。当然,元人的撰序态度也并非是单一的,他们还针对不断涌现的游历问题进行反思,体现出审慎的一面。

在元代的士人诸种游历中,寻求仕进是其中最主要的动因,在送人出游的赠序中也以送人求仕类占比最大,内容也最为丰富。入元之后,科举废止,南士普遍面临着严峻的生存困境,在此情况下,士人不得不通过干谒的方式,寻求仕进。元代作家常能不吝笔墨,为之撰序送行,此类赠序均能从现实出发,鼓励士人进取,增加他们求仕的信心和勇气。戴表元送龚子敬北上,希望他“努力为江南吾党一出,亦使四方诸人有所慕,学于家庭、谈于庠校者,非空言矣。”通过求仕的成功,提高南士的地位。朱德润《送强仲贤之京师序》云:“吾友强君仲贤盛年而多材,善学而能事,是宜与缙绅士子颉颃于鸳序者也,独惜其处江湖之远,无相与荐起者。”朱德润怜惜其才无可售,鼓励他趋京师,交游“庙堂王公”和“翰苑名师”。陈栎《送赵子用游京师序》中以大段内容阐述了观奇揽胜的意义,但是也希望赵子用游历京师,获得重要人物的赏识拔擢。元代入仕环境特殊,期待通过干谒进入仕途的并非全为儒士,朱德润《送强仲贤之京师序》指出:“百家九流之人,亦杂出于其间,岂遴选之多,而士之所以求进者,亦不专以儒术欤!”诸多怀有各种技艺的人,如画师、医生、术士、琴师等,也加入了干谒求仕的队伍,并成为元人致赠的重要对象,元人赠序也体现出平等包容的精神。

除了鼓励求仕,元人还倡导“乘时而游”和“以游为乐”,鼓励观光之游。查洪德先生《元代诗学通论》中评述元人观念时说:“元人观念是多元的,元人的生活态度也是多元取向的。就大的时代倾向说,元代文人没有唐代文人那样强烈的功名意识,也没有宋代文人那样沉重的历史使命意识。在元代比较宽松的社会环境中,多数文人愿意自然地活着。”也就是说,元代既存在诸多热衷进身的求仕者,也有一大群自然超脱,乐享云山的漫游者;一部分士人既有积极的求仕行志之心,也不妨碍他们追求自在快乐的生活。此时的赠行序中出现了不少以游为志的游士形象。戴表元《送郑若晦游建业序》就描绘了一个颇有个性的江南游士:

乡有郑若晦,与余同客钱塘之日久矣。自其始游,台闼之贵公,方岳之明卿,闻其才,多礼致之。而若晦每得余闲,即浮沧浪,穿巉岩,往来南北两山间。弥旬竟日,若忘归焉。性喜作诗,以江西葛处士庆龙为师,得其法,当意酣气适,信笔取纸自书。山僧道人,见之欢欣爱悦,更下榻致馔食,留连不听去。用是益无他人羁栖旅顿、乏绝憔悴之色。已而若晦轻装别余,云将改游建业。察其势,又若不止于建业者。

郑若晦漫游于云山湖海之间,不在意财名,趁兴往来,舒悦身心。特殊的时代环境促使部分文士流连山水,追寻精神愉悦,相比于前代士子只能于宦海科场中暂作林下之想相比,元人将这种文化传统变成了一种具体真实的生活方式,将自然洒脱的漫游活动变成了一种自主的人生抉择,部分赠序在书写时也以真诚的态度赞美山川之美和自适之趣。总之,在强健自信、价值多元的时代精神下,元人的赠序态度是积极乐观、大度包容的。

元人重视且鼓励出游,但并不意味着尽为赞颂之词。在炽热的游风煽动下,一些社会问题也随之出现,傅若金《送刘伯原适武昌将之京师序》如此形容:“四方之游京师者且相属道路矣。”大量的求仕者聚集京师,为追逐名利,斯文丧尽。吴师道《送赵用章序》批评时人热衷干谒的景象说:“夫奋起褐夫,自南而北者,扬袂抵掌,莫不有芥拾青紫之心,奔走造进,日夜不少休,以侥幸于一得而不得者,亦多矣。乖义而违命,贻羞而取讥,往往皆是也。”吴澄《送何太虚北游序》云:“后之游者……方其出而游于上国也,奔趋于爵禄之府,伺候乎权势之门,摇尾而乞怜,胁肩而取媚,以侥幸于寸进。”赠序在撰写时往往能对现实生活和时代精神作出迅疾反应,砥砺士人气节也成为送人求仕类赠序撰写的常见内容。

此外,士人还做问学之游,不少人因此淹留于外,忽略了进学的主次。黄溍《送邹生归临江序》云:“吾子既有所受于其师,又遑遑焉取友于四方,闻见非不多也。诚能即其耳目之所及,真知而实践之,盈科而进,成章而达,虽入圣贤之域可也,奚止可以干禄哉!”杨翮《送孙生若渊归南陵序》也说:“若渊其复来以就其道乎?勿徒去其师之亟也。”以上表达实质上是对游学之人“遑遑取友”“去师之亟”的委婉批评。在元人看来,游学是一种途径,习得才是目的,如何平衡途径和目的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吕溥《送傅生彦高游学序》表示:“学问之道求放心,苟专心致志,朝益暮习,虽闭户下帷、不出门庭可也。或心驰神惊,以鸿鹄将至,则远游适足荡吾心,见闻反足蛊吾志,则亦何益之有哉?故学必求其放心而已也。”从理学视域中看,学问的根本是在求其本心,如若游历致使心性浮躁,则不如不游。不少赠序劝导时人不要陷于形式,体现了赠序作者救偏补弊,改造不良风气用意。

元代赠序的撰写态度具有多元性,一方面,元人推崇出游,态度极为包容;另一方面,游风太盛,社会问题不断涌现,赠序作者因此注重将自己的观察和对致赠对象的判断,转变为切实的规箴之词。就整体而言,元人赠序的撰写态度是积极开明的,但是面对部分特殊现象和具体问题时,赠序的撰写又是严正审慎的。

(二)游历目的与赠序书写的空间指向

元人游历大多目标清晰,趋舍明确,赠序书写呈现出鲜明的空间指向,具有反映地域风貌和时代精神的特殊意义。元代游历的核心区域有三,一是作为政治中心的元大都,二是作为经济文化中心的江南地区。另外,以曲阜为核心的齐鲁地区也是一个特殊的游历目的地。大量赠序围绕以上地域展开,“游京师”“游江南”“游齐鲁”三类赠序颇成规模,展现了元人的生活轨迹和真实心灵。

对于求仕者而言,元大都作为国家的政治、军事中心,是国家意志、政治权力、时代精神的象征,也是求仕的首选之地,诸多以大都为目的的赠序体现了他们的现实需求。鲁贞《送程子长北游序》中程子长曾漫游各地,发出“舍京师无适已”的感叹,对他而言,“京师,风雨之所交也,文献之所宗也,四方之所辐辏也。无悲歌以感之,无变诈以疑之,无勇力以威之,无郑声以荡之。遇则能使吾贵如瑚琏,通则能使吾明如秉烛,尊则能使吾重如九鼎,进则能使吾荣如春华”。吴师道等也撰序称,“京师声利之区,自非有求者不至”,“趋京师,以求富贵利达”,即游于京师者通常有着明确的功利目的。同时,元大都作为当时世界最宏大的城市,还具有旅游功能,其空间格局,文化生态,以及都城气象都对时人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吴澄《送徐则用北上序》赞扬大都的胜概:“曩一至京师,获观山河之高深,土宇之绵亘,都邑之雄大,宫殿之壮丽,与夫中朝巨公之恢廓严重。目识若为之增明,心量若为之加宽,此身似不生于江南遐僻之陬也。”连续地铺排展现了对京都景观的向往。京师之游中不乏纯粹的观光揽胜者,只是规模较小。

除了大都之外,江南地区的一些重要城市也是时人游历的目的地之一。自宋室南迁之后,江南地区得到了极大的开发,其清润秀美的自然山水和繁荣昌盛的历史文化都为时人所钟爱。戴表元《送郑若晦游建业序》云:“自言超迈倜傥好游之士,所喜谈山川、城郭、风物、宫室、技巧之奢丽,可以动心荡目者,无过长安、洛阳、成都、广陵、钱塘、建业。而成都、长安,以险远不易至,惟洛阳、广陵、钱塘、建业,平途顺流,以拟千里,得用舟航舆骑,代其跋履攀缘之劳,故游者以为便。”在戴表元笔下,江南的优势,不仅具有厚重的历史感和雄厚的经济基础,更重要的是这些地方“平途顺流,以拟千里,得用舟航舆骑”,人可不劳而至,因此吸引了“羁臣、旅人、吟人、赋客”等癖好游赏者。北人南下多为任官前来,其中也不乏爱慕江南盛景者,袁桷《送王叔能守会稽序》说:“叔能世居燕北,而乐于江南。于江南厌其嚣烦,而乐于山水。屡丐补于外,宰辅察其志,奏守会稽。”刘将孙《送刘荣辅序》记录刘荣辅的江南之行说:“台清务简,伯壎仲箎,谈别后之家山,说南来之赋咏,登新亭,谒定林,藉草而微吟,联辔而晤赏。”北士停驻于江南,流连山水,与南士唱和交往,客观上促进了南北文化的交融。

另外,江南地区的一些中心城市还是不少关键部门的治所所在,其政治职能虽不能与京师比较,但也能吸引部分求仕者。其中,金陵最为突出。在元代,金陵成为监临东南诸省、统领东南各道的江南行御史台驻地,掌管江浙、江西、湖广三行省十道的监察事务。元人以金陵为东南百万生灵之休戚所系之地,于赠序中如此形容金陵的特殊意义:“大江以南,金陵为会府,朝廷重臣,总宪度于外者,实涖治其处;而持风纪以使于十道者,咸禀命焉。尊官大人,冠盖相望。”“金陵为江东名都邑,朝廷风纪之司所在,其达官往往能礼贤引荐士。”吴澄《赠之金陵序》、黄溍《送任时仲游金陵序》、陈高《送族弟祥游金陵序》等都围绕着时人求仕金陵的活动而撰,对于南士而言,金陵近在遐迩,出游便利,花销亦少,不少寒素之士取便金陵,希望于此能“飞腾变化,坐致显名”。

元代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游历目的地,就是以曲阜为核心的齐鲁地区。程钜夫《送萧从周序》云:“观礼乐必之鲁,观天下必升岱宗。”曲阜作为儒教圣城,地位独特,尤其在理学作为主流文化的元代,游历曲阜的现象十分突出。元代出现了诸多“赠某某游阙里序”“赠某某游孔林序”一类的赠序文。此类专门的赠序书写在宋代未见出现,至元代,曲阜成为南人北上的重要站点。吴澄《送黄通判游孔林序》称许时人北游曲阜说:

而君此行,岂他游比哉!余故取其意焉。君于昔为才进士,历官所至有能声,人所想望,以为可谓有为于斯世者。今以绍定遗老,德祐朝士,年六十有七,犹能跋涉数千里,纵观宋氏百五十余年欲至而不得至之邦,其可喜也夫,亦可悲也夫!

曲阜之游的兴盛和元代以前南北长期分裂的局面有关,宋高宗建炎二年(1129),金兵南下,曲阜(时称仙源)入金朝,至此宋人不得作此游,元代统一之后,南人值此北上,那些长期停留于书本和想象中的圣贤遗迹得以眼见目睹,如此游历足以激起广大儒士的情绪波澜,并得到时人效法。入元后,黄通判终能北上曲阜,此时南北的分离已是150 余年,在一部分南方士人心中,梦想的实现真是“其可喜也夫,亦可悲也夫”!渴望重返中原文明的发源地,其中带有一定的家国情思。

在元人眼中,曲阜之游还具有巡礼瞻拜的意义,吴澄《送黄通判游孔林序》说曲阜之游是“于是求夫子之道”。虞集《送李仲永游孔林序》:“章甫逢掖之士,视鲁孔林,如支庶流裔观于父母宗子之家,孰不以为归往瞻仰之地乎!”赠序作者也多从肯定士人的崇圣之心,以及坚定的儒学立场出发,赞许他们游历曲阜的行动。

需要指出的是,元代南北统一,北游之风炽盛,元人的京师之游和曲阜之游并不是割裂的,李存《复送薛玄卿入京序》规划儒生之游的次序说:“游必先京师,先京师其必以君之师生为东道主。……其去也,则道东鲁,礼先圣之遗像,访三家之子孙,如是而归,则终焉而已耳。”傅若金《送清江孔学礼谒曲阜诗卷序》云:“今辞亲别友,将展敬孔林,掉鞅燕冀,曳裾王侯之门,以舒其平生之所蕴蓄。”在士人眼中最为理想的游历方式通常要连通京师、曲阜两地,满足观光揽胜、巡礼瞻拜的双重愿望,因此以京师和曲阜为重点站点的旅行路线是不少士人的北游选择。

(三)游历条件与赠序的阶段特征

在不同时期,元人的游历活动还随着社会环境、时人心态的变化而变化,具体体现为游历风气的盛衰,游历类型的更迭,因而赠序文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撰述内容、行文风格也具有不同的体现。元代赠序的大量创作并不是伴随着王朝的建立而产生,金哀宗天兴三年(1234),蔡州(今河南汝南)城破,金灭亡,金代士人进入蒙古的统治之下。金亡之后,蒙古南下攻宋,至1276 年,临安破,宋室请降。南北方进入元政权的统治有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差,这种时间差也体现在南北士人的生存轨迹和心理状态上。

蒙元时期,北士游历颇有特色,成吉思汗时,耶律楚材曾随军西行,抵达中亚河中府;全真道士丘处机师徒接受征召,跋涉万里,到达今阿富汗兴都库什山。窝阔台汗时期,大批旧金士人行至蒙古北庭哈拉和林,不少士人还因受藩王征召,抵达各地;同时,由于各地世侯的存在,也形成了几股求仕潮流。蒙哥汗元年(1251),忽必烈开府金莲川,中原士人竞相奔附,北士的求仕活动逐渐出现“百流归一”的景象。蒙元时期产生了不少纪行诗文,但社会动荡,文献保存不易,加上时人颠沛,赠答之风并未兴起,赠序创作较少。可见较早的如元好问《送李辅之之官济南序》《送高雄飞序》,刘敏中《送舅氏魏公还幕序》,呈现了这一时期士人的仕宦之游。随着政治环境变迁,社会逐渐安定,求仕京师的情况开始产生,赠序创作多了起来,如刘敏中《送赵去非序》、魏初《送王之问序》、胡祗遹《送田师孟序》等,他们挟其所学,希望结交名公,获得仕进机会。北方地区因长期战乱而荒芜破败,士人多颠沛流离,观光、游赏、游学无从说起,当社会安定之后,游风逐渐兴起,赠序酬答又作为士人交际的重要形式重新流行起来。

至元十三年(1276),元破临安,统一之初,南士出游条件尚不具备。虽然北方士人早已因之官求仕南北往来了,而南士却沉浸于故国倾覆的震撼和伤痛之中,他们或隐居著述,或流寓江湖,此时的赠序多作于遗民聚散之际。南士游历多因谋求生计而行走江湖,如赵文《送尹寿翁序》、戴表元《送张叔夏西游序》,其中都散发着浓郁的怀旧情绪和遗民之思。入元十余年后,忽必烈推行一系列尊孔崇儒的措施,并屡次派人求贤,为仕进无门的江南士人提供了机会,元廷的求贤之心在南方士人中得到了认可,“学者复靡然弃哀怨而趋和平”,士人的出仕意愿和政权认同都更加强烈,大规模的人员流动逐渐兴起,赠行序的撰写亦与之同步。尤其成宗大德之后,南方士人中年轻一辈成长起来,夷夏之辨和亡国之恨,或被重新解释,或被搁置了,“午门之外,东南人士游其间者,肩相摩,武相踵也”,广大士人纷纷踏上了仕进、干谒之途,产生了相当多的“赠某某游京师序”“送某某赴都序”,以及诸多的以京师为目的地的“北游序”“北上序”,由于北上之游旅程遥远,促使人们主动以序赠别;其次求仕盛行,携带赠序作为一种现实需求,推动了时人的请序活动,赠序创作达到了高峰。同时,国家制度日益完善,因之官而游者也十分密集。南方儒士群庞大,文化活动频繁,游历风尚在南方的兴起也推动了赠序文的写作。

终元之世,普通士人的境遇并未发生很大改观,以京师为核心的游历浪潮延续了几十年之久,至元末时局动荡,“海运不通,京师阙食”,谋生愈加艰难,众多寓居大都的求仕者逐渐离开,盛行一代的北游风潮才随之终结。社会动荡,却并不意味着游风的结束,兵兴之际,各地诸侯渐成割据之势,道路梗绝,北游难继,江南地区在求仕活动中的地位更加突出,求仕江南成为赠序的主要题材。据杨维桢《送王熙易客南湖序》载:“军兴,仕者弗由中出,多由外便宜版授。”元廷择选人才的权力由中央下放到地方,江南地区各级官员欲借助才智之士平息民变和稳定治安,形成了不拘常格,招贤纳士的局面,常规途径的失灵,由地方主政官员“便宜版授”而踏入仕途的情形多了起来,在江南择机出仕者不乏其人。其次,元末势力最盛的浙西张士诚,应天朱元璋,台州温州方国珍,他们交锋最激烈的地区正是江南。各地诸侯在此招贤纳士,虽然社会秩序混乱,却给了士人更大的选择空间,邵亨贞《送张孟肤移居吴门序》:“今将卜居吴门市中,以为诸侯宾客。”在诸侯礼贤下士的推动下,不少士人也乐于亲附诸侯。赠行序的求仕书写也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进入了新的阶段,相比于元中期,元末的游历风尚呈现出收缩之势,部分士人选择求仕诸侯,或投靠元廷大吏,还有相当一部分士人选择“杜门裹足,缄口结舌,或涪湛于闾巷,或栖遁于山林,蠖屈蛇蛰”,送人归觐、送人归隐、送人入佛道的赠序主题丰富起来。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社会治安、交通状况、选任制度,以及政权认同等,都影响了士人的游历动机和出行目标,赠序的内容、类型呈现出与之相应的阶段性变化。

三 赠序功能与实用功利指向

赠序作为赠言惜别的文体,由来已久。相比于赠行诗,文章的撰写更加灵活,承载的信息更丰富,因游历需求的变化,赠序在元代被寄予了诸多实用性的期待。前代士人的个体价值和前途命运多寄希望于科场,而元代则寄希望于“游”,在元人的诸种游历中,寻求仕进是最主要的动因,南方士人群体庞大,仕进无门,他们更希望借助广游的形式,获得生存资本,实现个人价值,扭转困厄的境遇。与此同时,元人对赠序的理解发生了很大变化,前代的赠行序撰写通常是由朋友和师长所作,多撰规箴和勉励之语,元人则多以实用为旨归,主动向年高德劭、声名显著者请序,将其作为外出交际的媒介,以此显示“交游之多”和“援引之重”,为游历活动寻求便利。在此情形下,应邀而作的赠序自然也围绕着致赠者的阅读兴趣和出行诉求展开,期于致用成为了赠序撰写的基本策略。

赠序在游历活动中的实用功能具体体现为以下几种。一是“名片”作用。如徐明善《送别刘正卿序》说:“余知君最深,而懼人之知君浅也,故序以验。”吴澄《题刘端夫送万国卿序后》云:“与予始相识,出示刘公赠言。”即以赠序作为个人“名片”辅助交游。

此类赠序通常对致赠对象的学问道德、家学师承、交往本末等情况进行评介和认定,作为受赠者证明自己的凭证,以此获得拜谒对象的信任。朱德润《送顾定之如京师序》是一篇送人求仕的赠序,序云:

一日定之来,谓仆曰:“谋将试艺于京师。”仆于是喜曰:吾党可贺矣。定之小心谨畏,勤事奉公,凡官于某乡,某乡民皆乐之。今又将趋京师,得奉王公大人,接四方学者,则其学与仕岂不充且大乎!……曰书为序,而拉诸君子歌诗以饯之。

顾安,字定之,善于画竹,他因求仕京师而向朱德润请序。朱德润是他的朋友,还是知名书画家,具有极高的个人声望,朱德润通过赠序评介了顾定之的才艺、品质和能力,序文情感真挚,没有应酬浮泛之词,具备取信于人的良好效果。

游历者为方便游历,就近请求师长、乡贤作序成为了十分普遍的现象。李存《送吴文明序》云:“元统元年冬十月,陈勖初来;春正月,吴伯义来;夏四月,张玉良来;五月甲戌,吴文明来。皆将为京师游,而征言于予也。……安仁十室之邑耳,不数月,走京师而谒文辞于吾者已数辈,其谒于他人而行者,吾不知也。”为求仕京师向李存求序者络绎不绝。作为郡邑名人的熊禾也是年年岁岁为求仕者撰序送行,其《送詹君履学正序》感慨:“当路崇植儒官,奖引士类,惟儒官一途为捷径,于是年盛力强、欲藉以奋身者,胥引出焉。隐屏之下,曲溪之滨,岁岁作赠语饯友朋,散在郡邑,盖不少矣。”为应对迫切的现实需求,赠序的功能日益扩大,赠序文体也更加流行。

以赠序邀誉,以达到现实功用目的其实由来已久,但在儒家“修辞立其诚”的要求下,这一功能最初的实现多是在双方的默契中完成。至元代,通过赠序进行揄扬,则变得司空见惯。陈栎《赠黄秋江序》记述:

延祐乙卯冬十月,清夫归自京师,过予寓馆,出钜帙,会粹题名作,自平章秦国公而下,贤卿大夫、新进士诗文咸在,雅雅奇奇,并蓄兼收,描画隐趣,殆无遗蕴。清夫谓予:“盍序之?”予辞以山林老病之士不敢僭,清夫曰:“赠言虽多,乡曲名士一未之有。借重不嫌远,取信莫如近,子毋逊。”其言良是,知何说之辞?因谂之曰……

请序人黄秋江收集了诸多名人的诗文,他向陈栎请序且表示:“借重不嫌远,取信莫如近。”请序纯粹出于现实功利目的。如此,希望赠序作者为己美言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了,以至于溢美之词在因应酬而作的赠序中颇为泛滥。元代文章家黄溍《送郑仲舒还朝序》针对时人的撰序现象说:“盖赠之为言增也。古之赠言者,将以增益其所未至。而今之赠言者,直欲为延誉,俾增重于一时。”作为规箴之用的赠序已经成为了“延誉取宠”的工具,黄溍《送邹生归临江序》十分鄙夷地表示:“若徒望予以曼辞诡辩,为希世取宠之助,予不惟不敢,亦不暇。”直接表示自己不会撰写虚假内容,帮助求序者钻营游走。可见以赠序延誉在元代广泛存在,赠序的功用呈现出极端世俗化的一面。

不仅求仕者看重赠序,游学者也需要赠序文作介绍和引荐之用。踵门问学是一种特殊的个人需求,获得师长接纳也并非易事。高丽儒生朴仲刚游学朱德润之门,手持当时翰林应奉张翥的推荐信。熊禾《送夏思学归江东序》中记载夏思学登门,“实养吾先生为之介”。当然,现在无法确定他们手持的介绍信是否就是赠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以赠序作为介绍引荐工具在当时十分常见。

朱德润《送凌子章游学序》中儒士凌子章准备游学澄江翁仁夫之门,于是拜访朱德润并请序,“某(凌子章)闻翁君仁夫之学旧矣,今则教授澄江之阴,且多从游者,先生其作尺书畀某以为先容者,而俾某得学其学,习吾习,益吾所未闻见,则是行不虚矣。”吴师道《送胡生序》也记载,元人胡章焕游学于吴师道之门,出行前“请赠言于仲退丈”,凭借这一赠序,胡章焕先后得到祝蕃和吴师道的信任和接纳。在与其告别之际,吴师道又以序相赠,方便其继续游学。吕溥《送林子章游学序》说:“道经双溪,双溪之士有为吾同门友者,君其以是质之。”请序者看重请序对象的社会关系,于是希望由他们出面,为自己游学活动牵线搭桥。由于赠序的存在,使得双方能够迅速建立起熟人关系,避免了贸然拜访的尴尬。

此外,古人出游要克服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志向、财力、家庭都是出游者所必须面对的问题。通过赠序进行呼吁,解决旅途财赀匮乏的境况,也是元人赠序的一个重要功能。吴澄《送萧九成北上序》的致赠对象萧九成善于治史,吴澄希望他外出周游,增益学问,然而九成财赀匮乏,无计可施,对此吴澄表示:“当今尚仁急义、意气相许者满天下,君姑挟吾言以往,试就而谋焉,其必有以张君之行也。”吴澄作为元代大儒,声誉很高,他在赠序中对萧九成本人及其游历活动做了充分的介绍说明,期望他携带自己的序文,以便得人襄助。

由于士人群的分化,元代还存在一群规模不小的以技艺谋生的江湖之士。为了解决生计,他们选择用占卜、行医等手段来增加收入,有此类经营的游士尤其需要积累认同,便于行走,赠序在他们的活动中的功能不啻于广告。程钜夫《送王谦道远游序》中的游士王谦道自弱冠就游历四方,年老之后,游志依然不衰,但是苦于“行无可聚之粮,居无可托之友”,对此,程钜夫在赠序中特意夸奖他的才能说:“其相宅既工,其诗文又组织华妙,言论土苴,亦足以悦可众耳,不棘其喉。殆见所至,必有倾盖留连,执袂缱绻,使不得以乍来而径过。”为方便其游谒江湖,程钜夫在赠序中对他的占卜和文辞技能进行了特意地表彰和宣传。

元代科举长期不开,士失其业,游仕之风和江湖之游长期盛行,也令他们格外看重赠序的实用功利价值。众多游士大量收集赠序,并将其装订成册,作为一种标榜和时尚。释圆至《送慑僧正诗序》云:“君出所藏示余,凡数百篇。”刘将孙《送倪天全序》云:“一旦携钜幅来,曰:‘吾将游南北,所至交其豪俊,当使相识者,各记于此帙如云萍。子为我叙其端。’”在极端功利目的的驱使下,一些请序手段则过于卑琐,被人轻视,如黄溍《送吴生归黄岩诗序》云:

予观今之有远行者,无不俯伏伺候,以求赠言于先生长者之门。得之必动色以喜,不得必怅然自失,觖望而去。……若夫借齿牙之余论为之道地,使一介疏贱有所引重,以取名誉于当时,而用琐材薄技跻攀分寸者,亦得侈为荣遇,以夸示乎庸人孺子,此皆古所无有而今有之,非古之人不能为是言也,有德必有言,顾其所言者,在彼而不在此耳。今也求而得之则喜,求之不得则觖望而去,果何为者耶?

自古以来进入仕途对于士人而言相当重要,不仅是为了履践治国理想和实现个体价值,还有解决衣食,改变家族命运的目的。为求仕进,元人竞相出游,功利心理投射到请序、撰序的各个环节,以致枉顾气节、格调卑琐者不在少数。另外,从文体的角度而言,元人对赠序的实用功利价值的追求,其实拓展了赠序功能,刺激了赠序的流行。

总之,元代国力强盛,疆域辽阔,水陆畅通,给予了士人前所未有的自信,也为元人的四海游历创造了条件,游历成为元代士人生活的重要内容。另外,重荐举的选任制度,激发了干谒之游,在致用之心和功利目的的驱使下,他们将赠序视为游历活动的辅助工具,追求其评介认定、介绍引荐、延誉取宠的功能和效果,赠序的实用价值越大,其流行程度也不断提高。因此可以认为,赠序书写具有反映元代士人生存境况和精神状态的独特价值,其在元代的流行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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