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面内战爆发前中共接管山东邮政策略研究

2022-11-07 11:24:33
山东社会科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沦陷区国民政府华北

陈 静

(北京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4)

邮政,是信息流通的重要载体。就国民政府而言,邮政不仅承担着信息流通的任务,更是财政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在中共方面,为打破日伪和国民党顽固派的封锁,一个包括交通、发行、邮政在内的信息流通网络在抗战时期得以创建。解放战争时期,为赢得信息流通的主动权和获得邮政收入,国共双方均积极开展沦陷区邮政的接管工作。当前,学界有关解放战争时期邮政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国民政府邮政接管、中共邮政发展和解放战争后期国共通邮三个方面,但是对全面内战爆发前国共接管华北沦陷区邮政中的博弈少有涉及。山东作为以省级行政区划为主体的抗日根据地,其邮政成为国共双方战后接管的重要争夺对象。不过,山东邮政的接管对国共双方而言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所以双方的着力点与接管方式也不尽相同。笔者以战后中共针对时局转变和国民政府政策调整所做的策略因应为论述对象,尝试通过对战后中共在山东邮政接管中计划部署与行动举措的梳理,窥探该时期国共政争的不同面相,探求中共如何在国共政争和美方参与停战谈判的处境下最大限度地获取山东邮政的控制权与管理权,以实现山东邮政的战后恢复。

一、三分天下:战时山东邮政格局

抗战期间,国民政府管制的中华邮政遭到严重破坏。1932年,日本建立伪满洲国后,国民政府决定撤出东北的中华邮政并对邮务人员进行安置。华北沦陷后,国民政府对华北邮政人员的安置已经力不从心,最终于1938年5月做出中华邮政留守华北沦陷区的决定。东北四省邮局撤退至关内和华北五省邮局留守沦陷区,意味着国民政府对东北和华北中华邮政掌控权的丢失。随后,日本侵略势力进驻沦陷区邮政系统,中共也在抗日根据地建立了自己的邮政体系。于是,抗战期间,中国境内便出现了日伪、国民政府和中共三方政治势力参与邮政管理的状况。

对国民政府而言,将中华邮政留守沦陷区是迫于经济和军事压力的不得已之举。1938年8月15日,交通部长张嘉璈根据密报向蒋介石汇报了北平方面将成立伪邮政总局的消息,并提出了日伪不得在沦陷区发行邮票、不得干涉沦陷区各邮政管理局的人事组织权限的底线,强调若日伪突破该底线,即责成各管理局局长在可能范围内设法撤退。在国民政府的预设中,若日伪使用中华邮政的邮票,则国民政府可以继续获得邮政的财政收入;若日伪不干涉中华邮政的人事权,则国民政府可以继续维持中华邮政的组织完整性。就在张嘉璈发出电报的同一天,伪邮政总局在北平成立,直属于伪临时政府行政部,管辖北平、河北、山东、山西、河南五个邮区,其中伪邮政总局和各邮区的伪邮政管理局副局长均由日本递信省调派的递信事务官充任,而副局长的职责在于辅佐局长办理一切局务并指挥及监督各股事务。通过派遣副局长,日伪实现了对华北沦陷区中华邮政日常事务的监督和干预。同时,伪邮政总局也逐渐放弃使用原中华邮政的邮票。1941年6月,伪邮政总局开始自行印制并发行邮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抛却对万国联邮大会和英美等国的顾忌,日伪通过进一步干预人事权和日常运营等方式获得了对华北沦陷区中华邮政的控制权。

鉴于张嘉璈提出的人事任命和发行邮票方面的底线已被日伪打破,按照先前的预定计划,国民政府应撤退华北沦陷区的中华邮政。但是,伴随着政权从华北的逐渐淡出和长期的战争消耗,国民政府已无力实施撤退计划,只能采取措施以尽可能降低日伪干预对华北沦陷区中华邮政造成的影响。华北沦陷之初,国民政府曾委派意大利籍邮政员工巴立地和克立德分别担任北平和河北邮政管理局局长来管控华北沦陷区的中华邮政,以利用日本对西方国家的忌惮来尽力维持中华邮政在沦陷区的有效运转。至于国民政府将中华邮政留守沦陷区并设法维持其有效运行的原因,主要考量在于经济方面,这样既可以省去安置邮政人员的费用支出,亦可以通过沦陷区邮政的维持来获得收入。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维持国统区与沦陷区的通信,这样既可以通过抗日国军与沦陷区家人联系的方式鼓舞士气,也可以借助通邮来安定民心。但是,随着日伪对沦陷区邮政控制的不断深入,国民政府只能通过国际航线和秘密交通线实现国统区与沦陷区的通邮。

以上,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国民政府和日伪在对华北沦陷区中华邮政管控的博弈中双方此消彼长的关系。日伪不断加强对华北沦陷区中华邮政管控的过程,也是国民政府不断丧失其掌控权的过程。不过,由于国民政府在华北五省军事力量布局的不同,中华邮政掌控权丢失的后果也不尽相同。就山东邮区而言,伪山东邮政管理局的邮局数量和员工人数在伪邮政总局的五个邮区中所占比例都是最高的,其中日籍人员数量与伪北平邮政管理局共居第一位。从这一层面考量,山东邮区的重要性自不待言。但是,对于国民政府而言,对山东中华邮政的掌控并非至关重要。抗战时期,由于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大力发展以及日伪的限制,国民政府部队在山东的发展空间极为有限。所以,在日伪开始染指山东中华邮政时,国民政府即在此设立秘密军邮站,以满足国民政府党政军的信息流通。

相对于国民政府在山东境内军事的弱势,中共则在山东建立了拥有广泛群众基础和强大军事实力的抗日根据地。但是,随着日伪统治的不断深入,在夹缝中生存的山东抗日根据地内部以及对外信息的传输开始陷入困境。为打破日伪的封锁,山东抗日根据地决定建立自己的通信系统。1942年2月,中共山东省战时邮政总局(以下简称“山东战邮”)正式成立。根据组织任命,由赵志刚担任总局局长,他曾长期在满洲从事地下交通工作,具有一定经验;同时,由战前曾服务于青岛邮局的李旦夫担任其副手。在两人的领导下,山东战邮发展迅猛。1945年8月,山东战邮工作人员已经达到7600名。这一数字是伪山东邮政管理局人数的四倍,可见山东战邮队伍的庞大。业务方面,山东战邮实行交通、发行与邮政三位一体的一元化组织形式,其中为党政军通信服务的交通是山东战邮最重要的工作,发行的工作范围主要包括发行和邮递党内报刊,邮政负责为抗日根据地民众提供普通的信件邮递和汇款服务。并且,山东战邮在鲁中、鲁南、胶东、滨海、渤海各专区成立了专区邮局、县局、邮站、信箱和代办所等机构,其服务范围覆盖了抗日根据地的各个村落。同时,山东战邮通过发行战时邮票,在获得邮资的同时,还通过邮票进行宣传。应该说,山东战邮不仅承担了山东抗日根据地内部以及与延安之间的党政军通信工作,而且深入基层为山东抗日根据地的民众提供邮政服务,正是后一点,使其在战后山东邮政接管中拥有了比国民政府更加广泛的群众基础。

最后,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国民政府、中共、日伪在山东境内的邮政业务并非毫无关联。在国共联合抗战的大背景下,山东境内的国民政府军邮和山东战邮存在彼此合作、相互扶持的一面。同时,山东的国民政府军邮、山东战邮、日伪邮局都与外界保持着联系,这种联系既有为党政军服务的秘密交通线,又有为民众服务的普通邮线,而且国统区与沦陷区、山东抗日根据地均保持互邮关系,这就为战后邮政恢复和国共通邮的实现提供了前提和基础。

二、由“接管”到“管制”:战后初期中共接管山东邮政的策略转变

战后,国共对山东邮政的接管与双方在山东的军事力量分布和城市接管范围密切相关。因此,在讨论国共的山东邮政接管前,我们需先对战后国共接管山东的整体状况进行大致梳理。

国民政府方面,蒋介石任命伪山东省省长杨毓珣为山东先遣军司令,并任命国民党第一战区副司令李延年为山东受降官,同时收编山东各股伪军以推动山东接管工作开展。但是,抗战时期于学忠部的南撤和李仙洲部在山东的军事失利,直接导致国民政府在山东接管工作中处于不利境地。所以,直至全面内战爆发,国民政府在山东的势力仅局限于济南、青岛和津浦、胶济铁路沿线的部分城市。而在中共方面,由于山东解放区的不断扩大和群众基础的日益巩固,中共在山东具有明显的政治和军事优势。根据中共方面的记录,截至1945年9月24日,山东军区部队已经解放46个县的县城,占领了胶济铁路的重要路段。另根据国民政府方面的统计数据,山东108个县中,中共势力所及已经达到106个。在这些县中,中共或占领全境,或占领县城,或在县境部分区域活动。应该说,中共在山东的城市接管工作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而这也成为其战后管控山东邮政的重要基础。

以上,我们可以看到战后国共在山东军事力量的悬殊对比,而这也直接决定了国共双方在山东邮政接管中策略与着力点的不同。日本宣布投降后,国民政府交通部任命石志仁为特派员负责平津区交通事业的接管工作。石志仁曾留学美国获得机械博士学位,归国后长期从事铁路技术工作,抗战时期任交通部路政司司长兼全国总机厂厂长。蒋介石任命石志仁担任特派员,足以说明国民政府对该区域交通事业接管工作的重视。10月11日,在北平被国民政府接管的翌日,伪华北邮政总局也由以石志仁为首的交通接收组完成接管工作。在北平被国民政府完全控制的局面下,伪华北邮政总局的接管工作成为顺理成章之事。但是,国民政府在华北五省军事接管的失利,使得其对伪华北邮政总局下设五个邮区的接管陷入困境。

10月29日,随着国民政府对济南的军事占领和接管工作的全面展开,山东交通事业接管负责人梅贻璠顺利完成了对伪山东邮政管理局和济南铁路局的接管工作。但是,国民政府的军事接管范围仅包括济南、青岛及津浦铁路和胶济铁路沿线的部分城市,从而导致梅贻璠的邮政接管工作只能在以上地域进行。也就是说,梅贻璠仅完成了对位于济南的伪山东邮政管理局和山东极少部分城市邮政的接管,但对中共势力所及各县的邮政接管几无进展。因此,尽管国民政府声称“所有在北平、河北、山东等邮区,亦均先后于十月间接收就绪”,但也不得不承认“华北、苏北被‘共军’占领区域内局所被迫停顿及消息不明者颇多”。从中可以看出,由于在华北和苏北的军事弱势,国民政府不得不接受部分接收沦陷区邮政的事实。

除军事上的鲜明对比外,位置近便是中共在山东邮政接管中的显著优势。对于邮政接管而言,时间和先机至关重要,而位置近便的优势为中共抢占先机提供了条件。所以,与国民政府对华北沦陷区邮政系统自上而下的接管方式不同,中共在战后第一时间即对山东沦陷区邮政展开撒网式接管,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实现对各县邮政的全面接管。除济南、青岛等地邮局由山东战邮负责接管外,其余县市的邮局均由各该级的战邮机构负责接管,实行就近同级接收的原则。

1945年8月13日,赵志刚以山东战邮的名义发布《关于开展收复地区战邮工作的紧急指示》,为旧邮(中共将沦陷区邮政称为“旧邮”,下同)的接管工作提供了政策遵循。其一,收复城市后,立即前往该地区建立战时邮政机构;其二,对于旧邮,除配合公安机关检查邮件外,暂不采取任何措施。8月17日,中共山东省政府、山东军区联合公布接管城市交通邮电纲要办法的命令,其中《战时邮政接管办法》中只规定将旧邮所有档案资料、房屋、车辆、工具等实行接收管制,但并未出具对于邮政人员的处理办法。8月20日,赵志刚第一次对管制山东旧邮工作做出具体指示,并且将该指示内容设为秘密级别。该指示的总方针为:第一,山东战邮对所有旧邮机关实行接管,从村一级的代办所和信柜到济南和青岛等大城市邮局皆包括在内,并且由各级战邮机构分别负责本区内的旧邮接管工作。第二,撤换旧邮所有二三等邮局局长以及一等管理局的局长和首要人员。第三,接管旧邮的所有物产。第四,停止使用旧邮邮票。8月22日,山东战邮再次提出旧邮一二三等邮局首要人员一律撤换的接管原则,并提出由山东战邮派人接替被撤换者。从中共8月的接管政策来看,中共希望利用军事实力和位置近便的优势抢占先机,争取在第一时间实现对收复区内旧邮的全面接管。

但是,中共的接管在9月出现了明显的放缓。9月7日和10日,赵志刚关于管制旧邮的指示规定:中共将派遣特派员至各旧邮,而特派员的任务在于检查来往邮件并调查旧邮员工的经历;旧邮人员的任免问题,在环境稳定后按具体情况予以调任或受训,不宜操之过急。这一指示预示着中共通过特派员进驻旧邮的方式代替了撤换旧邮局长的人事决定。9月12日,中共山东省政府主席黎玉再次对“一切旧邮机构人员不予变更”的接收原则加以强调,并且该指示多次出现“切实掌握”“慎重处理”“不可操之过急”“严守纪律,谨慎服务”等表述,充分展现了中共对山东旧邮接收政策的慎重态度。10月1日,山东战邮制定解放区内被接收旧邮员工的生活费补贴标准,以保证旧邮员工和家属的基本生活需求;与此同时,还规定解放区内完全使用战时邮票,但与非解放区通邮时,仍按非解放区通用之邮票(该邮票不再加盖“解放”二字)及资费表贴邮。

可见,中共在9月对山东旧邮的接管政策发生了明显转变,即对旧邮由“接管”转向“管制”,旧邮邮票也由取缔转为重新使用。至于中共政策转变的原因,可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分析。第一,日本宣布投降后,国共方面均积极采取行动以确保在沦陷区的接管工作中抢占先机,所以中共在此时表现出强硬态度。但是,山东沦陷区的日军借口受降者不明而拒不投降,伪军对于国共两方的接管也持观望态度。此时,对日伪投降的积极争取是中共实现山东接管任务的关键,所以转而在9月开始实行相对缓和的接管政策。第二,邮政自身的特性和国共重庆谈判的形势要求中共改变旧邮接管政策。邮政是一项政府主导的全国性事业,也是一项国际性事业。中国自1920年加入万国联邮大会后,拥有执政权的政府对邮政的掌控受到国际组织的认可和保护,当初国民政府将中华邮政留守沦陷区亦有此方面的考量,希望日本出于对万国联邮规则的忌惮而不致对中华邮政过分干预。8月29日,国共开始进行重庆谈判。为在谈判中获得主动,中共公开表示对国民政府的拥护,其中自然也包括认可国民政府对邮政的主导权。所以,中共对山东邮政的接管由改变人事权转为任命特派员,这样既实现了对邮局人事和业务的实际掌控,也不至于在重庆谈判中因邮政问题陷入被动。可见,中共在战后对旧邮由“接管”向“管制”的政策转变,是应对当时形势做出的主动让步。但是,中共并未因此放弃对山东邮政的接管,而是通过向山东旧邮任命特派员的方式进行积极部署,希冀特派员在学习和熟悉旧邮业务的同时,对旧邮实行监管,从而为正式接管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

抗战结束后,国共双方都在积极部署沦陷区的接管工作,邮政接管亦包括在内。尽管双方通过重庆谈判签署了《双十协定》,但是国共对于解放区政府的存在形式并未达成共识。所以,国共双方对沦陷区的接管工作仍旧与军事占领进度相始终。就山东邮政的接管而言,国民政府在山东原有军事力量微弱,只能选择优先接管伪山东邮政管理局,希望通过自上而下的方式实现对山东邮政的接管。还需要强调的一点是,国民政府无须依靠接管后的山东邮政进行党政军通信,更无法在占据山东绝大部分境域的解放区建立民众的通信业务,所以对重建山东邮政系统并不迫切。而在中共方面,其对山东的控制深入基层,可直接依靠各县战邮机构分别接管旧邮,从而保证了政策执行的有效性。而且,为配合重庆谈判和最大限度赢得旧邮的支持,中共主动将旧邮接收政策由“接管”转向“管制”,通过派遣特派员对旧邮实行管控,既不至于破坏国民政府对邮政的主导权,也实现了对旧邮的实际管控。

三、山东战邮与旧邮合并:停战协定签订后中共对山东邮政的管控策略

1946年1月5日,国共双方签订停止国内军事冲突的协定,规定由国、共、美三方分别派员组成军事调处执行部以推动国共停战协定的落实,并且确立了决定只有三方协商一致方能通过的原则。1月14日,军事调处执行部开始在北平办公,其下设置控制冲突组、交通组、军事整编组、对外联络组等执行小组来执行停战协定的各项任务,其中包括恢复国内邮政秩序。停战协定的签订将沦陷区邮政接管问题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即国共通过和平谈判的方式实现邮政秩序的恢复。但是,对于如何实现这一目标,国共两方有着完全不同的考量。

1月15日,赵志刚以山东战邮的名义发表《山东省解放区战时邮政建设概况》,这是国共停战协定签订后我们所能见到的中共对国内邮政秩序恢复问题的最早表态,其主要内容包括:第一,中共愿意积极配合国内邮政秩序的恢复工作;第二,留守山东沦陷区的旧邮为日伪服务数年之久,已经没有资格继续被纳入中华邮政体系;第三,山东战邮为抗战胜利做出了积极贡献,应该被纳入中华邮政体系。1月16日,中共山东省政府主席黎玉签署《山东省政府关于通邮准备工作的指示》称:所有山东省内旧邮均由中共山东省政府所属交通局接管,并且要求旧邮各局局长全部前往省府或者行署开会,之后再由省政府决定各位局长的任用问题。局长缺席期间,由先前进驻各邮局的中共同级特派员暂代局长职务并负责接收旧邮的所有资产。通过要求局长前往指定地点开会并由特派员暂替其职位的方式,中共希望以稍显隐蔽的方式实现对旧邮人事的变更,从而对旧邮由军事管制转向全盘接收。

停战协定签订后,中共对山东旧邮的接管政策再次发生转变,即在对国内邮政秩序恢复表示支持的同时,又提出国民政府对旧邮接管的合理性问题。这既表明了中共的态度,也利用战后民众对日伪的仇视和抵制情绪牵制了国民政府对沦陷区邮政的接管。并且,中共提出将山东战邮纳入中华邮政体系的要求,是停战协定签订后中共应对国内形势制定的新策略。停战协定签订后,拥有执政权的国民政府对全国邮政的掌控获得军事调处执行部内美方的支持,更得到万国联邮大会的认可,而中共创建的战时邮政在战后的合法性问题成为国民政府对其发难的重点。所以,如何继续保留战时邮政,是战后中共面临的一个重要考验。

面对黎玉和赵志刚提出的邮政恢复政策,梅贻璠表示反对并发表通令:国民政府接管沦陷区内的所有邮局;不承认中共建立的战时邮政;不接受战后中共对沦陷区邮政的任何管制措施,并要求其将接管的邮政人员和资产全部发还。可以看出,梅贻璠的态度强硬,对中共提出的邮政恢复政策完全否决。停战协定签订后,国共对山东邮政的争夺不再局限于军事的较量,还增加了政治筹码,而掌握全国邮政管理权的国民政府无疑拥有巨大优势。所以,梅贻璠以此向中共进行政治施压,试图达到迫使中共主动放弃对山东邮政的接管,甚至逼迫其终止战邮活动的目的。

面对梅贻璠的步步紧逼,赵志刚隐而不发,并未公开出台相应的政策。但是,赵志刚的态度极为明确,即在接管山东旧邮问题上决不让步,并向负责邮政接管工作的特派员发布了秘密指示,主要内容为:第一,要求国民政府承认山东战邮;第二,绝不归还已接管的旧邮人员和资产,并加紧对旧邮人员进行培训;第三,如果国民政府开展接管工作,将送交政府法办。可见,为表明对停战协定的维护和坚守,山东战邮以谨慎和理性的态度应对国民政府的挑衅,同时针对国民政府可能采取的强硬措施,制定了予以武力还击的应对举措。

在停战协定已签订的大背景下,国共双方皆不愿承担破坏和平的责任,所以都对国内邮政秩序的恢复表现出积极合作的态度。就山东邮政恢复而言,由于山东战邮的合法性遭到梅贻璠的质疑,所以在处于明显不利的境况下,赵志刚先发制人,要求国民政府放弃对沦陷区邮政的接管,同时进一步提出将山东战邮纳入中华邮政体系的条件。但是,倚仗国民政府在邮政恢复中的政治优势,梅贻璠态度强硬,在否决赵志刚提出的两项条件后,继而要求中共将战后接收的所有旧邮全部归还。根据上文,在停战协定签订前,中共已经完成对大部分山东境内旧邮的实际管控。梅贻璠此举,在于通过政治施压,逼迫中共放弃先前对山东邮政接管的所有努力。若中共接受这一要求,即意味着中共放弃山东战邮的合法性立场,而加入中华邮政体系更无从谈起。应该说,这是一个一招不慎即满盘皆输的棋局。所以,赵志刚只能暂时息战,以避免与梅贻璠发生激烈的正面冲突,并希望通过利用军事调处执行部的调停将中共对山东旧邮的接管合法化,促使山东战邮加入中华邮政体系。当然,梅贻璠更加希望通过军事调处执行部来达到夺回山东邮政的目的。所以,对于军事调处执行部的调停,梅贻璠和赵志刚的关注点都集中在对战后山东邮政的接收权问题上。

军事调处执行部的具体工作由国共美三方分别派员组成的工作小组负责,工作小组的数量不断调整,最多时为36个,其中7个小组专注于交通问题。而且,仅有的7个专注交通问题的小组,其主要工作职责在于给养、运输及交通线的状况和维护等一切事宜。所以,邮政问题往往成为交通小组工作中被忽视的部分。2月9日,军事调处执行部就恢复交通秩序达成协议,并于同日由三人小组委员张治中、周恩来和马歇尔签字生效。针对邮政,该协议规定:“如强制检查及非法无礼损坏旅客之行李及货品与妨害邮件电报之行为必须取消及禁止。”也就是说,该协议仅在于保障国内的通邮问题,但就沦陷区内邮政的接收权并未达成任何共识。

2月11日,军事调处执行部发表第十号联合公告,要求华北、华中应迅即恢复交通工作。2月13日,国民政府交通部邮政总局局长徐继庄向梅贻璠发出秘密指令:“(恢复交通)如有困难,应与军事调处执行部或执行小组取得联系并请其协力。”2月16日,徐继庄再次向梅贻璠发出电报:“共党势力所及各地邮政情形由该局查明汇函北平邮政管理局转告石(志仁)特派员交涉。……嗣后各地邮路所恢复情形,仰每十天汇报本局一次。”2月26日,徐继庄第三次发出要求梅贻璠与军事调处执行部和执行小组积极联系的指令。在徐继庄发出三封指令的同时,国民政府的山东邮政接管工作已经趋于崩溃状态。根据梅贻璠2月22日的呈报,此时与其山东邮政管理局失去联络或情况不明的邮局达到53所,占山东邮区总邮局数量的36%;不同程度受到中共干预者共56所,占比38%;能够与管理局联络的邮局仅占28.5%。除此之外,国民政府在山东解放区内的所有代办所及信柜等皆被中共接管或关闭,而且各邮路均受到中共方面的邮件扣留和检查。

此时,距离1月17日军事调处执行部进驻山东已有月余,7个执行小组分别进驻济南、临沂、德州、泰安、高密、枣庄、青岛。从执行小组的派驻地点来看,皆为双方军事冲突的焦点区域,因军事调停工作而忙碌不堪的工作小组对邮政问题更是关注甚少。既然如此,徐继庄为何会不厌其烦地向梅贻璠强调对军事调处执行部的依赖?合理的解释是国民政府在山东处于军事劣势的状况之下,要获得山东邮政的接收权,只能是获得军事调处执行部的支持。所以,徐继庄连发三封电报对梅贻璠做出工作指示,希望他能够把握时机以在山东邮政争夺战中获得优势。当然,徐继庄的野心不止于山东,在对梅贻璠做出指示的同时,其对河北、河南、山西、北平邮政管理局局长做出同样指示,要求所有邮政管理局局长将各省邮政情况定时汇报给石志仁,并由石志仁提交军事调处执行部。在徐继庄的计划里,其希望能够通过军事调处执行部解决华北沦陷区邮政的接管问题。

在徐继庄和梅贻璠将山东邮政的接管寄托于军事调处执行部的同时,赵志刚的担忧则是迫于军事调处执行部的政治施压而不得不放弃对山东旧邮的接管成果。所以,赵志刚必须在此之前,消除国民政府收回山东邮政接收权的任何可能性。3月15日,黎玉发表《山东省政府关于交通机构的决定》:山东战邮取消“战时”二字,改为山东省邮政管理局,由赵志刚担任局长;各级战邮机构与相应等级的旧邮合并,更名为“中华邮局”。这一指示,意味着中共山东省政府对旧邮的政策由“接管”转向“合并”,由管控者转变为合作者。

这份指示表面来看是中共山东省政府做出的让步,但实际上只是一种概念的转变,因为无论接管还是合并,都是以中共对山东旧邮拥有控制权为前提的。不过,这一转变为梅贻璠接管山东邮政设置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因为即便梅贻璠通过军事调处执行部获得山东邮政的接收权,他也必须将与旧邮合并的山东战邮一并接收,而这也意味着梅贻璠将接收一个由中共完全掌控的山东邮政。所以,合并政策帮助中共跳脱出与国民政府在军事调处执行部中关于山东邮政接收权的争论,因为无论在这场争论中成功与否,中共皆能达到控制山东邮政的目的。合并政策出台后,赵志刚积极推动山东战邮与旧邮的合并进程,罢免其局长和副局长,并加紧对旧邮员工进行培训。通过努力,中共山东省邮政管理局的规模得以迅速扩大,全省解放区共有三等以上邮局251处、邮站117个、邮务所804个、邮务人员9453人。

此时,已经获得相当筹码的赵志刚就山东邮政问题提出谈判意见,而其关注点已经转向合并后的中共山东中华邮局在全国邮政系统中的地位问题,其要求包括:第一,中共山东中华邮局可以接受国民政府交通部邮政总局在业务上的领导,但是山东解放区成立独立邮区,中共山东中华邮局对该邮区具有相对独立的管理权和完全自主的人事任命权。第二,恢复国统区与解放区的通邮问题,由山东解放区发出的贴有解放区发行邮票的邮件,国统区邮局应该予以转递而不应退回或扣留。这一建议意味着,中共不仅要求山东拥有独立的邮区和管理权,而且要求山东解放区发行的邮票在全国范围内流通。

其实,国民政府失去对山东邮政接收权的状况并非特例,其在华北解放区内的邮政接收与山东情况大致相同。因此,在失去对华北大部分邮政控制权的既定事实面前,国民政府借助军事调处执行部夺回邮政接收权的计划已趋于破产,于是退而求其次,希望通过军事调处执行部的调解使其接管的少量邮政机构在华北正常运行来实现信息的流通。时任国民政府交通部部长俞飞鹏转请军事调处执行部各地执行小组向国民政府各邮区发给通行证,以应对中共在华北各邮路进行扣留和检查邮件的境况,同时要求各邮区向当地执行小组申请通行证。但是,通行证的效用在山东收效甚微。据梅贻璠奏报:“查本区邮路几完全被阻,不准跑班。济南旱班仅能跑至长清、齐河等处,本区邮路可谓完全在中共控制之下,本局曾于五月初洽请济南执行小组发给通行证多份,当即分发长清、齐河、泰安、德县、张店等局,选派干练邮差试行恢复被阻邮路,结果据各该局报称,中共对于该项通行证认属无效,仍不准恢复跑班。”

在失去华北邮政接收权和华北邮政业务基本停顿的境况下,国民政府出台限制国共两区通邮的政策,希望以此来遏制中共在华北的邮政发展。于是,徐继庄发布通令,要求将贴用中共邮票的邮件涂销邮票并向收件人补收资费。但是,此举恰恰给了中共向军事调处执行部呈控国民政府破坏通邮的证据,同时也引起了民众的不满和控诉。最终,徐继庄只能做出妥协,继而向各邮区发布训令,“对贴足共党邮票之信件,仅将其邮票涂销,不再向收件人补收邮费”。不过,徐继庄保留了最后的底线,即“查本部前次令准该局对贴用共党邮票之邮件,仍予转递。原为顾念人民通讯便利,其范围应以国内邮件为限,对于贴用此种非法邮票至国外邮件,应一律不予转递”。在此训令中,徐继庄以方便通信为由宣布恢复国统区与解放区的通邮,但顽固地将国际邮件排除在外,而这对于解放区的邮政发展而言,并无过多实际影响。

在申请通行证和限制通邮皆宣告失败后,国民政府对华北邮政的接收陷入完全被动的状态。根据梅贻璠对山东邮区状态的每周汇报来看,中共对山东中华邮局和邮件流通的控制得到不断深入和扩展。至于军事调处执行部的调节,国共双方依旧坚持各自立场。中共方面,赵志刚表明对国民政府中华邮政体系的拥护,但也强调将中共山东中华邮局纳入中华邮政体系的态度;国民政府方面,梅贻璠倚仗国民政府对全国邮政管理权的政治优势,不断重申对山东邮政的接收权,不断强调对中共山东中华邮局加入中华邮政体系的排斥。但是,中共凭借广泛的群众基础、严密的工作部署和强大的执行效率,对山东绝大部分旧邮完成了实际控制,军事调处执行部的调节与争论失去了改变既定事实的价值。

四、结语

抗战胜利后,凭借在山东境内的显著优势,中共山东省政府积极部署对沦陷区的接管工作,而山东战邮在赵志刚的指挥下也随之展开对旧邮的接管工作。按照就近同级接收的原则和依靠从各战邮组织抽调的精干接收人员,加之在山东广泛的群众基础和强大的军事实力,中共很快在山东邮政的接管工作中获得优势。但是,随着重庆谈判的开展和《双十协定》的签署,为表示对国民政府领导的承认和最大限度地获得民众支持,中共主动放缓对旧邮的接管,而中共山东省政府也相应地采取“管制”政策来代替对山东旧邮的“接管”。不过,这一政策的转变并不意味着中共山东省政府对山东旧邮的放弃,而是针对当时形势采取的应变策略。赵志刚任命特派员进驻各旧邮,在学习和熟悉邮政业务的同时,对其日常工作进行监督,以为之后的工作部署做好充足准备。在这一阶段,国共对山东邮政的接管与双方的城市接管进程相始终,并主要由各自的军事实力决定。尽管双方签订了《双十协定》,但在缺乏合作与交流平台的境况下,双方并未就邮政问题达成共识,而中共在获得显著优势的情况下主动做出放缓接管的让步,在于寻求更多的政治资源与民众支持。

停战协定签订后,国共就邮政恢复问题的解决展开协商,而中共因拥有邮政管理权的国民政府对其战邮合法性提出质疑而处于明显的被动地位。为突破困境,中共山东省政府首先利用民众对日伪的仇视来对梅贻璠接收为日伪服务的旧邮提出质疑,并要求梅贻璠将山东战邮纳入中华邮政体系。不过,凭借对全国邮政管理权的政治优势,梅贻璠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中共山东省政府提出的要求,并且要求其归还已经接收的所有旧邮。为维护停战协定与和平秩序,赵志刚放弃与梅贻璠的正面冲突,而是通过山东战邮与解放区内相应等级的旧邮合并的方式打破了梅贻璠接收山东邮政的所有设想。此时,国民政府只能寄希望于军事调处执行部的调停,但是由于多方原因,邮政问题在军事调处执行部中处于被忽视的地位。国民政府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军事调处执行部领取通行证,试图以此维持在华北解放区的邮政工作,却因中共的抵制而收效甚微。最终,国民政府只能通过限制国统区与解放区通邮的方式对中共华北的邮政事业进行抵制,却因中共在军事调处执行部的抗议和民众的反对而宣告终结。所以,尽管拥有对全国邮政管理权的政治优势,国民政府在该阶段的谈判中仍然不断丧失主动权,而中共则凭借步步为营的部署和广泛的群众基础,通过合并的方式实现了对山东旧邮的实际管控,这不仅使得中共掌控了山东旧邮的资产,而且掌握了邮政通信的各项技术,同时管控了山东境内的信息流通网络。

总之,中共对战后山东邮政的管控经历了一个从全面内战爆发前的相对弱势到掌控全局的过程。中共不同阶段的邮政接管策略,充分展示了其政策的灵活性与适应性,在坚持和平基础上,中共山东省政府和山东战邮与国民政府进行了有理、有力、有节的斗争,在主动将名义领导权出让给国民政府的同时,获得了对山东旧邮的实际控制权。尽管中共为获得战后合作做出了最大努力,但是随着全面内战的爆发,国民政府对山东发动军事进攻并在新占领县市重建邮局,从而彻底打破了战后中共在国共合作基础上努力实现山东邮政秩序恢复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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