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中高坡苗族背牌文化探究

2022-11-06 03:25田娇
艺术科技 2022年20期
关键词:文化意义

摘要:背牌是高坡苗族女性服饰中的一个装饰部件,其涵盖了高坡苗族祖先的生活变迁和习俗信仰,更是高坡苗族文化结构的一个缩影。文章在搜集文献资料与田野调查的基础上,结合高坡苗族历史文化和民俗信仰,立足研究高坡苗族背牌所蕴含的深层文化内涵,从丧葬文化、祭祀文化、婚姻文化三方面揭示背牌所具有的承载民族历史记忆、充当族群标识、凝聚审美情感的符号象征意义。

关键词:背牌;丧葬文化;祭祀文化;婚姻文化;文化意义

中图分类号:TS94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20-0-03

高坡苗族是贵州省贵阳市花溪区高坡乡的一支苗族支系,其祖先生活在黄河流域距今5000多年前的九黎部落,后因战争迁徙到贵州境内繁衍生息。由于这个族群地处高坡乡,被人们习惯性称为高坡苗族,背牌是高坡苗族女性服饰上作为饰物的一种绣片。苗族有很多个支系,但是有背牌的罕见,贵州省惠水县大坝地区和贵定县云雾镇的苗族就有背牌。大坝与高坡的苗族为同一支系,背牌一样,贵定县云雾镇的支系是海葩苗,背牌不同于高坡苗族,造型较为简单,形态较小。背牌是高坡苗族对外形象的展示,是他们族群精神文化、历史文化、情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深入研究背牌中蕴含的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1 高坡苗族背牌概述

1.1 关于背牌的起源传说

关于背牌的起源,有几种传说。其一,相传背牌上的印章是象征苗王蚩尤的大印,过去苗族在迁徙途中常与其他部落发生战争,为了避免错杀自己人,苗王就在子民背上盖上大印以作标记。其二,相传因为战争,男人战死,为了纪念他们,女人们便把大印绣在衣服上一代代保留了下来。其三,相传苗家祖先为表达对统治者的爱戴,每逢敲牛祭祖,都要将牛前腿进贡给皇帝,但因路途遥远,牛前腿送到皇帝面前已经腐烂,皇帝体恤苗民,下令免去进贡,并将盖有大印的印布送给苗民先祖。为了感恩皇帝的恩泽,苗民先祖便把这个印布缝制于衣服上,世代流传,成为高坡苗族特殊装戴的背牌。不管背牌归属于哪种传说,都不难看出背牌在高坡苗族人心中的神圣地位,承载着高坡苗族人对先祖和历史的追忆。

苗族是一个没有文字传承的民族,关于背牌的真实性起源现今难以认定,只能从当地人的口传史述中一探究竟。“这个‘史述在传播过程中会有很多变形和转义,可它在自己的民族中传述,就会包容和传达一定的民族文化信息。”[1]不管起源于哪种传说,可以确定的是,背牌是在种族与外部力量的交合中形成固化的。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印”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种族为了生存,在战争中被迫迁移,背牌上的大印成了一种蕴含权力认同和身份认同的标识之物;种族为了发展,以表对统治者的爱戴忠诚,受到印布嘉奖,背牌上的大印则蕴含着统治者至高无上的权力,体现了对苗民的认同和奖赏。于是,大印经过苗民的创造,物化成背牌,成了高坡苗族纪念历史的物件,并且由此形成一种结构性事物,慢慢内化,逐渐对高坡苗族的民族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并在往后的历史中衍生出更多样的文化内涵。

1.2 背牌的款式及用途

背牌主要有黄背牌和白背牌两种。高坡女子通常内穿开衫短袖,短袖外面套上背牌,背牌分为前后两扇,后背牌较短,位于颈后,前背牌长至腰际。背牌正中间是一个矩形印章,四周绣有图案,镶嵌有当地俗称银泡花的银饰以及海贝。

白背牌以前用于日常生活佩戴,现在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偶尔会佩戴,除此之外,女性去世随葬也会用到。白背牌款式较为简单,多为棉线绣制,比较简洁朴素,无银饰装饰。而黄背牌分为盛装黄背牌和便装黄背牌两款。盛装黄背牌尺寸较大,整体构造为一个30厘米以上的方形绣片,绣片四周镶嵌有当地俗称银泡花的银饰和海贝,整体搭配富贵高雅;便装黄背牌尺寸较小,为宽12~15厘米、长15~20厘米的長方形绣片,上面无多余装饰,用于平日出行穿戴。高坡苗族乡举办的文化节有苗族传统节日四月八、射背牌、跳洞、斗牛等[2]。现在在高坡苗族,主要就在这些重大仪式活动上穿戴盛装黄背牌,平日很难见到女性身着盛装黄背牌服饰。

2 高坡苗族背牌的文化内涵体现

背牌在高坡苗族是一种特定而又饱含意蕴的文化表现,原因在于背牌表面虽为服饰部件,但与高坡苗族的其他文化均有密切的联系,如祭祀文化、丧葬文化、婚姻文化等。所以,要想深刻地理解背牌体现的文化内涵,就要清楚背牌与其他文化之间的关系。

2.1 背牌与丧葬文化

高坡苗族的女性死后,后人必会为其定制两套较好的白背牌,一套用于死后穿戴火化,一套用于包裹骨灰入葬,这是源于高坡苗族人刻在骨子里的祖灵崇拜意识,渴望死后能认祖归宗,在祖先的带领下魂归故土。在高坡苗族,人死后,要请自家的鬼师为亡者开路做法,让死者的亡灵可以顺利升天,与祖先的亡灵相聚。每个大家庭都有自己的鬼师,他们信奉别家的鬼师念不了自家的鬼,只有自家的鬼师才熟悉家族每一代祖先的名字。而葬礼除了要请鬼师主持仪式外,自家的亲朋好友也要穿戴黄背牌服饰聚在一起跳芦笙舞,跳芦笙舞是为了给去世的人做盘缠,让亡者一路走好,好与祖先团聚。由此可见,在高坡苗族人眼中,祖宗是永远的神灵,祖宗家族的观念在他们心中已根深蒂固。女性死后不仅要穿背牌服饰入葬,还要将对其有重要意义的物件带到棺材里,即通过背牌或与背牌有关的物件,象征性表达人死后的某种意义。

2.2 背牌与祭祀文化

高坡苗族对举办祭祀仪式非常重视。高坡苗族女性必须穿戴黄背牌服饰才能参与祭祀活动。敲牛祭祖是指杀牛来祭祀祖先,只有做出过贡献、有一定声望的女性,如曾经主持过敲牛祭祖仪式的女性才可以穿黄背牌参加,一般人穿黄背牌就是冒犯祖先,但现在已没有这么严格。

“跳洞”是高坡最具特色的苗族节日,高坡苗族先民从长江、黄河一带迁徙而来,途中曾经穴居山洞,死后也会安葬在洞中,因此他们认为山洞不仅是祖先的居所,还是祖先的墓地,“跳洞”就是在祭奠祖先、追慕先祖。每年“四月八”这一天,高坡苗族人也会以祭奠的名义,吹起芦笙,跳起舞蹈,祭奠祖先,进行一场集体的精神狂欢。

“高坡苗族不只信仰鬼神,也相信人死灵魂存在,所以他们对祖先的崇拜非常诚敬,真真做到‘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祭神如神在。”[3]正因为高坡苗族人民相信祖先灵魂不灭,所以他们把祖先作为家庭的祭祀对象,当家庭遭遇苦难和不幸,都会向祖先祈祷给予保佑,以求平安幸福。

2.3 背牌与婚姻文化

谈到高坡苗族的婚姻文化,就离不开“射背牌”这样一种人生情感仪式。在过去的高坡苗族社会,恋爱是个人行为,而婚姻是家庭或家族的行为,为了保证家族血缘的纯正,须得与姑舅、姨妈家结亲,从小定下娃娃亲。但是,定下娃娃亲的男女长大后不一定相爱,与其他人有了感情也不能退亲,这就导致有情男女不一定能终成眷属,于是,衍生出了“射背牌”习俗。

“所谓‘射背牌,就是由女青年将精心制作好的背牌挂于树上,相约钟情男子以弓箭射击以象征山盟海誓,永结同心。”[4]“射背牌”是高坡苗族社会为稳固娃娃亲婚姻制度而想出的解决办法,通过举行“射背牌”仪式,让无处安放和宣泄的现实爱情转向精神层面。射过背牌的有情男女,一生不能嫁娶,只能孤独一生。由此可见,“射背牌”作为包办婚姻制度下的产物,这种仪式行为实际上相当于实现“阳间不能婚,阴间结夫妻”的愿望,缔结阴间婚姻。此外,高坡苗族女性在结婚时也必须穿戴黄背牌服饰,这个习俗保留至今。由以上论述可以看出,背牌对高坡苗族的婚姻文化来说意义重大。

3 高坡苗族背牌的文化意义阐释

背牌作为高坡苗族服饰上的一个装饰部件,具有审美功能,其独特的美感让人惊叹。另外,其作为一个文化表象性事物,也让高坡苗族这个族群的文化焕发勃勃生机,与众不同。从背牌上,人们不仅可以看到整个高坡苗族的民族历史记忆,还可以看到高坡苗族人独特的审美情感,除此之外,还可以认识到背牌可以作为高坡苗族族群的标志,区别于其他族群支系。

3.1 背牌承载着民族历史记忆

背牌上附有高坡苗族历史事件和祖先生活的记忆,这种记忆转化为图式记忆依附于背牌之上,世世代代流传,早已根植于苗族人民的心灵土壤。“服饰是文化的产物,又是文化的表征,而且所有的服饰都是人类物质创造与精神创造的聚合体,即体现着文化的一切特征。”[5]

高坡苗族背牌上的纹样图案体现了苗族人民对祖先和故土的怀念,蕴含着高坡苗族先民相信万物有灵的自然崇拜和宗教信仰。高坡苗族在深山老林落户,生存环境较为恶劣,过去面对自然灾害无能为力,于是把希望寄托于神灵,认为自然万物都有灵性,赋予花花草草、飞禽走兽某一意蕴并绣制在背牌之上。例如,姜央被认为是苗族的祖先,是蝴蝶妈妈的孩子,因此高坡苗族先民对蝴蝶非常崇拜,背牌上常见蝴蝶纹样。同时,八角花在背牌上也很常见,八角花是高坡苗族的族花,寓意四面八方,所有族人要团结一致。由于过去苗族各个支系之间常有冲突,这个时候就需要支系的各个村寨所有族人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外人。此外,在背牌上,还可以看到很多点、线、条纹、方格、波浪纹组成的几何纹样图案,这些图案代表了高坡苗族先民生活过的黄河、长江、洞庭湖等水河流域。

3.2 背牌是族群标识的符号

在族别标志这个文化层面,高坡苗族的背牌具有双重功能:一是生前佩戴背牌可以作为判断族群与支系的标志,二是去世后佩戴背牌可以被看作认祖归宗、灵魂回归故土的需要。

贵州苗族人口较多,各支系分散居住于贵州省内相对封闭的山区,整体分布呈小聚居、大分散的格局。出于各支系地理位置和生活环境的不同,由此形成了属于各支系独特的着装习惯和审美观念。例如,主要分布在贵州省贵定县、龙里县和惠水县的三县交界地带的海葩苗虽然服饰中也有背牌部件,但与高坡苗族的差距很大。海葩苗自东海之滨迁移到贵州境内世代定居,他们的背牌上装饰有海贝,寄托着他们对故乡的思念,其服饰也以浅蓝色为主基调,象征着海水的颜色。因为海葩苗族距离高坡苗族很近,所以在高坡苗族“四月八”节庆当天,可以看到不少海葩苗族人身穿他们的传统服饰在高坡乡聚集。“身穿传统苗族服装,部族之间不用开口说话,一看服装样式、色彩就能够知道对方是哪个支系、哪个地区甚至是哪个村寨。多达数十至上百种的苗族服饰成为支系繁杂的族群间相互识别的符号。”[6]

正因为高坡苗族和海葩苗族背牌部件不同,才让人一眼就能区分两个支系。总之,背牌对高坡苗族人来说,是族群结成整体、团结的纽带和相互认同的根基,是其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文化本能和情感依托。

3.3 背牌是审美情感的中心

背牌是高坡苗族审美文化和情感文化的特定象征物。背牌上除了中心图案的大印外,每一张背牌四周还绣有形形色色的纹样和装饰有海贝、银泡花银饰等物件,这些形形色色的纹样和装饰物件是高坡苗族女性对生活的表达,是她们审美文化的集合。背牌上从不同方位、方向排列了不同大小的动植物纹样和几何纹样,这些装饰图案根植于苗族文化的沃土,或体现了历史文化,或取材于身边,将生活中常见的植物如刺梨花、八角花纹、蕨菜花等纹样绣了上去。

同时,背牌还集中体现了高坡苗族女性的精神情感需求。高坡苗族女子在出嫁时必须穿戴黄背牌服饰,因此,绣好一套完整的背牌服饰是每一个高坡苗族女性一生最重要的功课。而对要“射背牌”的女性来说,她们绣制的不仅仅是背牌,还是她们对没有结果的爱情的寄托。娃娃亲的婚姻制度影響了一代又一代高坡苗族人,于是,绣制背牌也历史性地影响了一代代高坡女性。在这个过程中,它已不是普通的服饰装饰绣片,而是成了高坡苗族女性表达自己情感的文化象征物。

现在的高坡苗族,婚姻已经自由,就算还能看到“射背牌”仪式,其文化意义也不再是对婚姻关系的解读,而是一种情感和精神的彰显,一种象征性文化。

4 结语

背牌作为高坡苗族女性服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高坡苗族文化中最夺目的一种象征物或标识物。它深植于高坡苗族地域文化和民族历史文化的内在结构中,影响着高坡苗族人的丧葬文化、祭祀文化、婚姻文化,对他们的文化认知、心理观念、审美情感等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小小的背牌凝聚了高坡苗族先民的智慧,饱含了他们的血泪史,囊括了整个高坡苗族的文化,也是当下研究高坡苗族服饰文化的重要依据。研究背牌,对揭示高坡苗族这个族群的文化几乎有着决定性的意义。

参考文献:

[1] 吴秋林.高坡苗族背牌文化研究[J].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2000(4):27-33.

[2]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黄树贤,丁治学.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区大典:贵州省卷(上)[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17:110-111.

[3] 罗荣宗.苗族歌谣初探 贵阳高坡苗族[M].成都:西南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1984:186.

[4] 王亚新.原始记录:高坡苗族生活[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103.

[5] 庞丽君.文化的表征:浅析服饰的社会功能[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5):124-125.

[6] 李洁.贵州苗族服饰的审美功能与文化价值[J].美术大观,2014(10):80-81.

作者简介:田娇(1995—),女,四川达州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艺术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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