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叫哉阿斯的狗 短篇小说

2022-11-05 16:08夏立楠
边疆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阿斯妻子儿子

夏立楠

1

从荔波瑶山归来后的第二个星期,许绍洋做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他把闲置在云城南路的那套120平方米的房子卖了,还向单位递交了一封辞职信,信中写道:这样的生活我受够了,不管领导同意与否,我都不会再到岗上班。

据说,他的主要领导看到这封信后火冒三丈,当即拍案骂人。而许绍洋,也如其所言,再也没有出现在单位过。

许绍洋离开云城的前夕,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彼时我正在家中教两岁的儿子拼一块积木。他说,今晚有空吗,我们出来喝几杯。我看看天色,爱人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晚上要不要继续带孩子。我说,没个准。他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下来聚聚吧。

他这么说,我就没什么理由可拒绝了。认识他缘于他的文采。他采访过我,算是云城的名记。

我换了双拖鞋,抱着儿子走下楼。他在云城南路的小食候湘等我。我说,怎么突然做出这个决定的。他说,感触颇深。我说,什么感触。他说,对生活的感触。许绍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让我点菜。考虑到身边有小孩子,我点了些清淡的。

酒过三巡,他低着头说,房子卖一百二十万,一半给了前妻,作为女儿抚养费,另外一半,我打算带去新疆。我有些错愕,问他去新疆干什么。他说,我要去那边种棉花,养牛。要知道,许绍洋已经五十岁了,他做出辞职决定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感到不可思议,现在还想去种棉花养牛,他这身子骨还能折腾几年。

我说,养牛种棉花有风险,况且你没技术。他笑了笑,说这你不用担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对了,我走后,得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我前妻。说着,他在衣兜里摸了摸,那是一只深褐色的首饰盒子。

许绍洋离婚多年,关于他的婚姻众说纷纭,不论何种情况如今都无从考证,不过作为朋友,我没有拒绝他的理由。我说,行。答应他后,我们又喝了几杯。

现在想想,那天晚上他说的各种话,并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而之后的三年里,我也一直以为他待在新疆,直到数月前的一个晚上,我才突然发现很多事情像谜一样令我找不着南北。

当时,我正在教五岁的儿子读格林童话,突兀的门铃声响起,我打开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问我,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许绍洋的人。我想了想,说,是的,怎么了?她说,两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对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还让我把这条狗交给你。我很诧异,心想,他能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就算说了,又能怎样,你这会儿不正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嘛。

我问她是他什么人。她说,谁也不是,只是来送狗的。我感到不解。我说,他呢?她说,新疆,阿克苏。她又问我,你是许绍洋的朋友吧。这话令我不知所然,讲真的,我也不确定自己还算不算他的朋友。见我呆愣着不说话,她笑了笑说,放心,我可能还会再来找你的。说罢,她一下子把怀中的狗塞到我怀里,自己转身走了。

那是一条灰色的小狗,像是才满月。我不知道他为何会托她把狗交给我,眼前的一幕如同三年前他告别时托我交东西给他前妻一样。

我把狗抱到阳台上,找来一只纸箱,简单做了一个狗窝,垫了些废弃的旧衣服。我想,在搞清楚怎么回事之前,我总不能把它丢了。

我决定给许绍洋打电话,事实上,他的号码我两年前就打过一次,无法接通。当时,我猜想着,怕是阿克苏大山里的信号比较弱。这次,我照旧拨了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依然是: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停机……

看着那条在地上边嗅东西边蹒跚学步的小狗,我高兴不起来,突然有些恼火。他妈的,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有事的时候就找我,我们算是朋友吗?我们不过是喝过几次酒而已。

2

关于狗的名字,我和儿子商量过多次,不过都没有想出更好的名字。那个女孩将它递到我怀里时,它的脚上就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哉阿斯”三个字。儿子说,我喜欢的奥特曼就叫哉阿斯。我说,好吧,看来真是不是那家人,不进那家门。

本以为一切都会平静自如,直到后来的某天早上,妻子正在厨房做菜,突然大声嚷了起来。那条灰色的小狗从厨房跑出来。它的样子狼狈不堪,身上全是辣椒酱。妻子拎着一把菜刀狂追不止,吓我一跳。哉阿斯转过身,龇牙咧嘴地露出一副凶相。

那是我第一次见它暴露动物的原始面目。我从妻子手中接过菜刀,说还是交给我吧。做个饭,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我走进厨房,才发现地上全是排骨,都是哉阿斯偷吃肉打翻的。

吃完饭,儿子抱哉阿斯到阳台上,它不怎么安分,在纸箱里转来转去,寻思着怎么跳出来,碍于身高问题,一直哼唧不停。妻子说,这狗像是长大了。我说,两个月了,肯定要长点。她说,我说的不是体重,你看它耳朵,以前耷拉着的,现在立起来了。我注意了下,还真是。这不奇怪,童年时我就养过杂交狼狗,也是这样,起先耳朵耷拉着,后来慢慢就立了起来。

儿子边听我们说话,边用手抚摸哉阿斯。妻子呵斥道,不许摸它,它身上有跳蚤。我说,没事的,昨天我们还给它洗了个澡呢。妻子不悦道,儿子出生时,我也没见你这么勤快过。没想到她还有些醋意,我没打算和她争辩,不然我们会吵架。

见妻子不高兴,儿子立马收回搭在哉阿斯身上的手。哉阿斯身上的毛有几缕飘了起来。阳光很好,飘在空中的狗毛十分清晰。妻子说,看吧看吧,这东西再长大点,整个屋子都是它的毛。

我说,儿子,过来。意思让他别在那搅和,否则这狗就待不久了。陪着儿子看电视,我思量着,什么时候得把这家伙送出去,它已经成了悬在我心上的一颗疙瘩。

妻子抱着手机坐到沙发上来,问我这家怎么样?我说,什么怎么样。她说,英语培训班啊。她滑动手指,手机屏幕显示的是一家叫阿卡索英语培训机构网页,有介绍各类不同体验式的课程,还有该机构的培训理念和师资队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我不语,妻子又说,我们同事王蓉家女儿上的就是这里,效果很好,已经会用英语简单交流了。我心想,王蓉女儿上的学校,我的儿子就一定要去吗?谁说我儿子也需要学英语,就算需要,学校以后不会开课吗?用得着这么急?

心里这么想,我嘴上却不敢说。我佯装有些兴趣,问要多少钱?她说,倒是蛮贵,一年两万多。

两万,这真是个天文数字,对于我这个才工作没几年的普通农村大学毕业生来说,所有的积蓄都搭在房子上了。我说,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妻子说,我已经考虑过了,你每个月少抽几包烟,我少买点化妆品,这点钱我们还是可以省下来的。我说,关键是……

关键什么?我还没说完,她就抢了我的话。关键是家家孩子都在上培训班,要是他跟不上咋办。我说,不至于吧。她说,怎么不至于,难道你想让他以后像他舅舅一样在工厂干苦力?我说,他舅舅干的不是苦力吧,只是相对辛苦而已。

她说,那不是苦力是什么。我说,不是,就算上了培训班,他以后就能保证他幸福吗?她说,怎么不幸福。我说,你现在有个稳定的工作,你开心吗?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回了一句,那你觉得你不幸福你现在辞职啊。

我觉得我们没法再交流了,不然真要吵架。我说,天太热了,我先洗个澡去。

3

哉阿斯越长越大,它的食量有些惊人,不喜欢吃狗粮,喜欢吃肉。家里没人的时候,它会偷跑进厨房,用前爪扒开冰箱,急冻箱里的肉它都啃。

这不断激化了我和妻子的矛盾。有天傍晚,我刚到家,妻子在收拾屋子,拽着一只枕头就朝我砸来,叫你别养别养,你偏要养,你看看现在这个家,成什么样子了。

哉阿斯趁我们不在家时,跑到沙发上撒尿。这不能怪妻子,连我也火冒三丈。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为了好好整治它,我找来一条铁链,一把套住它,使劲往门外拽。妻子在后面追着,问我要干什么。我说,丢了这家伙,真是可恶。说完,我拖着它朝电梯里去。

它的力气有些大,到了楼下,我使劲拽它,它都低着头一动不动。于是,我把它绑在一棵樱树下,从路边找来一根竹棍,啪啪啪地朝着它抽打。

它被我抽得生疼,要么呻吟着,要么龇开獠牙,对我发起警告。见它这样,我越发来气,反正痛的不是我。我继续抽,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我抽打,嘴里发出哼哼的呻吟声。

过了小会,就有三四个老人围了过来。看样子,他们才从菜市场买菜回来。一个老太太啧啧感叹,说你这样会把它抽死的。我害怕影响不好,连忙把狗链子从树上解下来,准备拖它到远处时,儿子出现在了我跟前。

他说,爸,求求你了别丢掉它。

是的,干吗丢掉它呢,太没责任心了,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有些不好意思,来不及解释,也没必要解释,我拖着狗就朝步梯间走去。上楼的时候,我问儿子,谁叫你来的。他说,我正在睡觉,起床发现哉阿斯不在了,问我妈,她说你把它牵出去丢了。

我说,它太脏了,给我们添了不少事,留着是个祸害。儿子说,不,它是我喂长大的,我不许你们再这样对它。说着,儿子竟然夺过我手中的链子,要自己牵着哉阿斯回家。

我想,哉阿斯可能真要在我们家常住了。为了把它送出去,我避开儿子,再次拨打许绍洋的电话,那边始终提示已停机,我又给他的微信和QQ留言,依旧不见回复。

说实话,我很生气,而后面发生的事,直接让我感到瘆得慌。

那天晚上,我和儿子正在看《人与自然》,放的是西北狼群的故事。我们起先都没注意,哉阿斯对这些长得同自己很像的族群充满兴趣。它径自爬上沙发,默不作声地观看起来。

电视里,狼群在夜幕下嚎叫,它竟然煞有介事地站了起来,四肢刨动,异常兴奋。此时,夜幕降临,狼群行动开来,它们在灯光的照射下露出绿色的发光的眼睛,哉阿斯的目光被吸引住了,当头狼再次嚎叫时,它终于抑制不住跳下沙发,冲到电视机前趴在地上,摆动着尾巴,一副臣服的样子,呜呜地叫了起来。

这一幕把我惊呆了,我连忙抱起儿子走开。那天晚上,我坐在书房里,不断上网查阅资料,确实找到了关于狗模仿狼嚎叫的案例,但是我不敢排除哉阿斯到底是不是一只狗,没准它是一只狼。

趁哉阿斯睡着后,我蹲到它身边,仔细打量它,它真的没有胖过,换作是狗的话,每天好吃好睡肯定会胖起来的。可我现在该怎么做呢,把它丢了吧,儿子会很伤心。不丢吧,要真是一匹狼,伤到人怎么办。

4

那个姑娘再次来找我的时候,哉阿斯已经半岁。那天,我打开门,她站在屋外,笑着说,还认得我吗?我有些生气。我说,当然认识,我正要找你。她笑道,找我做什么。我说,你先进屋。她缓步走进屋,我不太记得清她上次来时的样子,感觉她比之前臃肿了些。

她坐上沙发,我给她倒了杯水。我说,你的那条哉阿斯害惨我了。正说着,哉阿斯从阳台上跑了过来,它的记忆很好,像是记得这个姑娘,不过它没有凑近,只是站在几步之外注视着她。

她说,我也没有办法,实在是养不活它。我心想,你养不活就丢给我?她继续说着,我现在连养自己都成问题。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我说,你今天来,是要牵回它吗?她说,不是。我说,那你来干什么。她说,我想再请你帮个忙。

她这么说,我心里苦笑道,还想请我帮忙?真是天下的奇葩事都落在了我一个人身上。见我迟疑,她又说道,帮我找下许绍洋,现在只有你能找到他。我说,看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为什么要帮你找他,凭什么你们俩的事都赖上我。

她感受到了我的愤怒,站起身来,说了一声对不起。我说,这有用吗?你看看,这条狗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它经常在沙发和地板上拉屎,还撕扯衣服窗帘,把厨房也搞得乱七八糟,最糟糕的是它最近换毛,整个屋子都飘着它的毛,不信我现在就捋一撮给你瞧瞧。她连忙说道,不不。

她想要离开。我说,等下,这狗你得带走。她说,实在抱歉,我现在真没这个能力。我质问道,没有能力,那我就有能力?这算什么事?她说,很是对不起,这样吧,你是许绍洋的朋友,我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一个孕妇千里迢迢去找他不太方便,可以的话,你带我去找他吧,到时候这狗就交给他了。

我说,笑话,你刚才不是说联系不上他吗,这会怎么又知道他在哪里了。她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反正我不会害你,他现在在新疆一个叫阿克苏的地方。我讪笑道,别逗我了,他三年就耍了我一次,这次我是不会再上当的。她认真说到,是真的,这是我电话,你记一个吧,有事Call我,对了,我叫肖颖。

说着,她转身就朝门外走去。一个孕妇,我也不好在后面拉扯。

本来不想给肖颖打电话的,但是送孩子上培训班的事情需要钱,使得我不得不联系她。

那天吃过晚饭,妻子说,这个月十五号又要还房贷了。我问是新房子吗。她说,不然呢?为了给儿子更好的教育,我们又按揭买了套学区房。起先我不赞成,妻子说周边人都在考虑以后孩子发展,我们也该提前准备。儿子两岁的时候,我们就吵过一次,对该不该送儿子去读早教我们意见上有分歧。我认为,早教扼杀了孩子童年的快乐,孩子一出生就走向一种规范化的“沉沦”道路。

妻子则不以为然,她认为凡事要未雨绸缪。我则认为知识是无穷无尽的,几辈子都学不完,关键是要孩子的心性在该得到滋养的时候要获得关爱和快乐。

我们的分歧有些严重,进而导致我对这套学区房的看法很不友好。我说,没钱。她说,没钱你不知道想办法,你一个男的,怎么什么事都要我这个女的操心。

她的话挫伤了我,我有些不悦。放下碗,我直接进了书房。没一会,妻子嚷着说哉阿斯扯坏了她的皮鞋,她又急又躁,跑了出去,把气全撒在它身上。我一脚踹到它的肚子上,它一下子飞到墙角,呜呜地呻吟着。

它这样,我的气也没消。我准备上厨房找拖把,妻子阻拦道,行了,正事干不了,拿它撒什么气。儿子从卧室冲了出来,跑到墙角,一把护住哉阿斯。他两只眼睛红红的,恶狠狠地看着我,像是对我有多大仇恨似的。

无奈之下,我只能放下拖把。我说,好吧。妻子说,不行的话你再问问那女的,要是真帮她找到那个许绍洋,看她能不能给点报酬什么的,反正马上你要公休,顺便出去旅行一趟,再说了,孩子下个月又要交培训费。

5

肖颖说,我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我说,生活所迫,没办法,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有三个手机号,还真从以前的同事那找到了他。她说,你电话里说的价格没什么问题,一万就一万吧,这次我不会忽悠你,只要你能送我过去。

我说,你到底是他什么人。她说,怀着孕的女人你认为会是他什么人。她这么说,我感到自己问得有些白痴。

她说,他现在很需要我,我还知道你一定会帮我。

为什么?我很好奇。她说,哉阿斯已经把你家搞得鸡犬不宁,再说了,你要是把哉阿斯还给我的话,我是不会养的,我只会把它杀掉!

你……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狠毒,这种话竟然从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口中说出来。

我怎么?哈哈,是不是很残忍。

你说呢?我质问到。

你应该早就知道,我能丢下它,就有胆量杀掉它,你儿子很喜欢它吧。

我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更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出自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之口。你很残忍,我说。

呵呵,你错了,残忍的是许绍洋,你难道不问问,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我们年龄相差那么多,我怎么会怀上他的孩子,这些你不好奇吗?

那是你们的事,和我无关。

你要送我去找他,有些事你就应该知道。告诉你,他写过一篇文章,我是在一本文学期刊上读到的,他深刻的思想深深打动了我。这篇文章里,他提到了很多我们之前都没发现和意识到的问题。他说,人费劲一生,所有为丰富自己所做出的努力不过只是为了使自己回归到最简单的状态。

这段话是不是很有韵味?他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有些懵,毕竟对于我来说,我只是一个粗人。我说,我不懂。

她说,也许你以后会懂的,或者现在正在懂。

那天和肖颖作别,我又给许绍洋打了个电话,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像是心情不好。我说,许兄,多年不见,不知道现在发展得怎样。他说,没想到我会给你惹出那么多事,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说,没关系。

从电话里,我知道他陷入焦虑状态。他说,我以为自己能把持住原则,没想到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依然无法把控自我,这才酿出许多事端来,甚至没有想过,她已经怀孕了那么久。我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埋怨自己,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他说,可我现在两难兼顾。我说,怎么了。他说,我前妻把我留给女儿的六十万赌光了,这会儿赖着我要把新疆的农庄分一半给她,另外她还把我的爱犬悄悄拖走了。

我有些纳闷,爱犬?他说,是的,我在阿克苏牧场生活的日子很艰苦,这些年全靠它陪伴,去年,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恶毒法子给我拖走的,还时不时在网上用我的狗威胁我。

听着许绍洋的讲述,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兴许牧场的生活是很乏味,人与犬之间确实会建立起某种非同一般的情感。那种情感是相互依赖,彼此信任,一同抵御严寒,对抗孤独。

我说,你的狗是一只什么狗。他说,一条捷克狼犬,狼和狗的杂交品种。我说,那应该很珍贵吧,有名字吗?他说,有,叫哉阿斯。

他这么一说,我就纳闷了。哉阿斯,我家里的那条不正是叫哉阿斯嘛。

我说,我也有一条狗。他说,是吗?我说,是的。他说,什么品种。他的话问住了我,我也不知道家里的这条哉阿斯是什么品种。我说,长得像狼,习性也像,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种犬。

说着,许绍洋来了兴致,他让我加他新微信,把狗的照片发给他。我加上他后,把哉阿斯图片发了过去。他诧异道,说跟他的狗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我们就聊开了,他说他的狗是只成年狗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狗也叫哉阿斯,不然我们之间的聊天会很难终止,我也意识到,肖颖还有事情瞒着我,她丢这条狗给我也是带着目的性的,不单单只是自己养不了。

结束了与许绍洋的聊天,我拨通肖颖电话。她正在收拾东西,说临近预产期,得准备孩子穿的衣服。我说,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她问什么问题。我说,为什么我的狗和许绍洋丢的是同一个名字。

她静默片刻,说没什么,我当时知道他的狗丢了以后,也感到郁闷,就想着帮他找,不过怎么找也找不到,于是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无奈养不了,这才委托给你。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很不舒服,感觉自己就像垃圾桶,什么东西都往我这里塞。我说,那你也一直能联系到他的,对吧。她说,是的,我只是生他的气,不想理他。我说,为啥生气。她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她不愿说,我也就懒得再问。我说,那如果我送你去找他,确定能得到钱?她说,确定。

6

一个人最害怕的,就是对某种事物产生依赖。这话是肖颖说的。我说,哪方面的依赖。她说,情感,情感是杀人最凶的利器。我开玩笑说,我还以为是生理。她没说话。

我实在没有找到其他更好的法子,只能选择送她去新疆。那天,我拖哉阿斯牵去办托运,直接托到拜城。出发前,为了带走狗,我和妻子商量,她先带儿子出去,我再趁机悄悄牵狗出门。

我和肖颖约好在高铁站见面,我们先坐高铁到重庆,再由重庆乘飞机去阿克苏。高铁上,我问肖颖,许绍洋在新疆养牛是不是发达了。她说,阿克苏的牧场确实不错,他赚了不少,不过那里路途遥远,地方偏僻,辛苦得很,赚的都是血汗钱。她的言外之意,无非是希望我能知趣,到时别狮子大开口。

飞机着陆后,一股热浪袭来。九月份的天气,阿克苏的热度一点不亚于贵州。出了机场,我们径直打车去客运站,在客运站换乘去往拜城的客车。几经周转,到达县城已是第二天早上的事。

许绍洋好在还有良心,在拜城提前等了一天。我们走出客运站时,他正戴着一副墨镜,胡子拉碴的,老远就招着手。我差点没认出他来。

他开的是一辆黑色吉普,停靠在客运站门口。他接过我们手中的行李,往后备厢塞。我说,你这车得好几十万吧。他嘿嘿一笑,落地价四十万出头。我顿时觉得,他混得比我好多了。人家敢闯,这把年纪了,从没嫌自己老过。

肖颖怀孕,坐在后排,哉阿斯也坐后排。大概是受托运的影响,它看起来有些蔫,没精神。车子沿着一条县道行驶,没过多久,就穿过防风林。我说,这地方看上去不错,只是房子比我们那边矮,也不集中。他说,北方城市,人口少,正常。

出了城市,一路上不见人烟,两边尽是戈壁。眼前是一条青黑色的柏油路,路面宽阔,相对云城来说,这里车辆真是稀少。我说,我们还要多久才到。他说,四个钟头吧。我有些无语,竟然还要走那么久。

太阳很大,我打开窗子,风呼呼地刮着。我说,我先靠会。他说,行。我侧着脑袋靠在座椅上。路比较平坦,经过哪些地方我浑然不知,到达牧场时已是下午,白寥寥的日光此时如同一圈鸡蛋黄,静静地斜挂在天边。

许绍洋下了车,说,这里就是我的住处了。车子停靠在一片桦树林边,桦树林之外是开阔的草场。他的家是一个白色毡包,毡包左侧还有养鸡的栅栏,以及修得结实的牛圈。

我说,你这几年就在这?他说,嗯,反正就是这片兜兜转转。

他的生活看起来比较闲散,安顿下肖颖后,他就忙着做饭,牧场上不只有他一家。还有一户叫热合木吐拉的维吾尔族牧民。这会,热合木吐拉正在一棵红柳树下搭地灶,看样子是要焖羊肉。

他蹲在地上剁着新割的羊肉,肉块“砰砰砰”地扔进锅里,锅底下烧着火。他把切好的土豆块、胡萝卜一同倒进锅,盖上锅盖。没一会,空气里飘起肉香。我说,你不怕引来狼吗?他笑道,我已经一年多没见到狼了,倒是很想念那些可爱的家伙,哈哈。说着,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只铁盒,还有两张裁成长条的报纸,递一张给我,问我要不要。我说,不用。他自个卷起莫合烟。卷好后,慢慢点燃。

风有些大,吹拂着草场上的毡包,还有桦树林密密麻麻的叶子,以及一些挂在晾衣索上的布匹和衣物,嗖嗖作响。他说,我的晚餐好了,你要一起享用吗?我说,谢谢你的美意,还是不了,我去看看我的朋友。说着,我站起身,朝许绍洋的小木屋走去。

我们晚饭吃得简单,烤了点羊肉,煮了几碗拉条子。不过,这样的饭菜已经很爽口。我说,北方饭菜能吃得惯吗?他说,还行。我说,早知道应该带点凯里酸汤给你,这么广阔的草场上,涮着酸汤牛肉,搞点啤酒,岂不是人间快事。

他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移动到哉阿斯身上。哉阿斯正趴在地上啃食一块羊骨头。它吃得很欢。他说,它让我想起我的哉阿斯。我说,忘了告诉你,它的名字也叫哉阿斯。

他愣了愣,是吗?我说,是的。我看了看肖颖,想说点什么的,不过我还是没说。他说,那可真巧。我说,是挺巧的。

7

妻子给我打电话,问我到了没,我说早到了,问我事情顺利不,我说不好开口,再等等。她说,还等什么,你做事麻利点。我说,知道,先这样。

也许许绍洋不好“赶我走”,所以装作若无其事,我不提钱,他就不绝口不提。见他搀着肖颖缓慢行走在草场上,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灯泡,这地方再待也没啥意思。

第二天中午吃饭,我开门见山,说许哥,我打算明天就走。他问我,这里风光那么好,不打算多待会?我说,回去还有事,再说了,假期也快要结束了。

他客气道,说那行,回头我联系辆车送你。我环视四周的草场和雪山,这地方真要是一个人踏上归途,确实挺费劲,搭个车都难。我说,那先谢谢了。

饭罢,许绍洋邀我陪他走走。我想,他是要把钱给我了吧。我们沿着一条蜿蜒的河道散步。溪边开满鸢尾花,蓝色的,紫色的,历历在目,各色各样的蝴蝶在花间飞舞。

他说,路上一共花了多少钱。我说,车票机票吃饭啥的五千不到。他说,肖颖许诺你的是一万吧?我说,是的。他说,你时间宝贵,我不断给你添麻烦,很不好意思。

他这么说,我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像是亏欠了他似的。我说,我们俩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他说,我给你两万五,包括所有开销和报酬。我说,这哪行,之前谈好的。他说,行,你不用争,我赚钱比你容易。

好吧,我心想,他说的倒是实话。我领死工资,他却不一样,算是牧场主了。我说,那太谢谢了。他说,那条狗我很喜欢,只是纳闷,怎么也叫哉阿斯?我装了装傻,说不知道,世间凑巧的事挺多的,对吧。他没说话。

我们面前的河床越来越开阔,他弯下腰,捡起一颗石子,朝着河中心扔去,石子在水面上打出好几个漂。他说,人这辈子最害怕习惯。我说,是吗?他说,这个道理我以前就懂了,可最后还是掉进新的坑,你的那条狗我很喜欢,我想留下来。

我说,那本来就是带给你的,我的条件你知道的,养狗不方便,久了,邻居也会有意见。他说,让你割爱了。他这么说,我还真不知道咋回,我对哉阿斯谈不上爱,甚至有些讨厌,只是儿子割舍不下它,他对它确实有了感情。我还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他解释。

他说,我之前那条狗不知道现在在哪。不过也好,现在有肖颖,还有小哉阿斯。我说,过不了多久,你还会有个儿子或者女儿,你的牧场生活会很丰富。他笑道,那确实。

时光过得很快,也很轻盈。那天,他通过微信将钱转给我,我立马转了一万五给妻子,剩下的,我转到了另一张自个卡里。牧场的风光不错,我突然有了一种不想走的念头,此次离开,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踏上这里的寸土寸草。

我不停地行走,拿出手机拍照。很快,太阳就西斜了。傍晚,我们吃着晚饭,喝着马奶酒。他俩坐在毡包里看电影,还有娱乐节目,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

我蹲在门外抽烟,不忍打扰。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俩实在不像情侣,也不像夫妻,倒像是父女。

那天晚上,我喝得有些多。风不时吹过我的身体,我裹了裹紧衣服,忍不住吐了出来。后来,我不记得在哪里睡着的。不过,我好像做了一场梦,这个梦碎碎断断的。我梦见哉阿斯长很大了,深夜,它站在毡包前狂吠,继而窜进漆黑的夜幕,吠声越来越远。我举着火把,循着它的声音向前走,边走边喊,可我怎么也找不到它。

没多久,我来到一个池塘边,明月皎洁地映照在水面上。我看见水中的明月像一只大月饼,我鬼使神差地跳了下去,去捡它,可我扑了个空,摔进水里。我不会游泳,在水中挣扎,试图呼喊,喉咙却压抑得出不了气,喊不出任何声音。

后来,我惊醒了。迷迷糊糊中,我意识到那是一个梦,我想睁开眼睛起床,可我太困了,睡意再次袭来。就这样,我不知道何时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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