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涵(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
在不同的生存环境和历史发展的情况下,同一个历史进程中不同的民族和群体在生活和时间的磨练中,逐渐衍生出属于自己民族独特的民族文化单元。能够看到语言文字、生活习惯、风俗观念等方面,人们潜移默化地选择和形成了符号化的偏好取向。
在本民族世世代代成员的认可和共识下,随着时间的磨练,最精华且具有代表性的内容被凝缩成本民族独特的文化符号。
纳西族群舞《热美姑娘》就是选材于纳西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和传统活动,通过重现纳西族人的生活场景来将民族文化以新形式重构和传承。群舞中一群身着纳西族传统服装的女子在一位较年长女性的带领下学习生活技巧并且应对生活劳作中的挑战和艰辛,并且在生活中的言传身教中向年轻一代的后人传承纳西族民族特有的民族文化和传统传统文化。音乐的起承转合将舞蹈分为两个部分,而与其息息相关的舞蹈语汇和人物情绪也由此发生变化。
相关学者通过田野调查和典型动作分析比对,发现纳西族各地的传统舞蹈均采用了“连臂一体”运动方式,个体以拉手或者外部方式连接的方式形成圆形在舞蹈中行进。这种具有代表性的动作特征符号背后蕴含着纳西族先民的原始思维方式,凝练形成独特的文化符号。
能够在很多民族舞蹈当中看到人与人之间拉着手舞蹈,这是民族文化的共通带来的形式上的碰撞,而纳西族人在独特的历史发展背景下有着其特殊的表达。人们在生活、进化的过程中为祈求能够生活幸福、衣食无忧,开始通过一些特定形式来表达自己对与未来的美好祈愿。人们拉手搭肩在各种各样的场合联袂而舞,在人们本能身心需求下“连臂一体”的运动形式应运而生并逐渐形成一种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符号。
这种形式的形成则与远古时期的生活方式有着密切联系,个体在大自然中的力量是十分薄弱的,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要培养群体意识。人的自然属性就是群居动物,回避孤独感寻找安全感是天然的期待和追求。所以通过仪式和舞蹈来增强群居带来的归属感与安全感,“连臂一体”运动方式通过身体的接触消除了族人与族人之间的隔阂心理,形成一个完整的、和谐团结的集体。体现着纳西族人的高度集体意识,并将这种独有的价值观以这种形式得以继承和发扬。
以现有的研究成果来看,圈舞可能是人类最早形成的、最古老的舞蹈形态。代表着人类历史进程中的审美趣味和生存需要。
从人类产生舞蹈以来,圈舞依靠跨越国界和语言的共同性,使得它以流传最广的,最古老的风貌遗留至今。这种队形形式能够更加整齐明了地表达内容的中心思想。给人以柔和完整的感觉,通过队形的变化展现团结的力量。
在《热美姑娘》这个舞蹈作品中体现了动作简单、队形单一重复的形式特点。能够从舞蹈无复杂的变化和舞蹈技能要求低这一独特性,看出作品对原始乐舞的模式和形式有很好的保留。舞蹈没有太多装饰性动作,却有很强的表现性。
圆舞的元素通过舞蹈作品中队形的圆形调度得以呈现,例如:在作品的前半部分,群舞在形成出场一条横线之后,由领头的舞者带领依次自转的小圆和整个调度的大圆,由大圆套围小圆。舞者在变化队形的过程中手拉着手,保持屈身的姿态流动,从横线向曲线转变,最后由两条半圆形曲线形成一个U 形。因为圆圈在历史中自然而然展现出的符号意义,能够看到作品的封闭型圆圈队形,群舞的动作朝向都是头向着圆心并且身体保持前倾,寓意着处于圆心位置的人物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因为手拉着手所以上身动作较为单一,仅通过翻身和脚下动作的“走、跳、踏、磋”来变换队形。在多个圆形的聚集队形都是将年长女性形象的独舞演员围在圆的中心,并且随着音乐和节奏的推进,圆队形的变化也变得更加丰富和聚集。通过这种方式直接地表达着对长者的崇拜和敬仰之情,满足对剧情中情绪推动的作用,“聚在一起”的空间变化给人带来天然的抚慰和情绪安慰感。
“纳西阿妈”是一个对纳西族中老年女性非亲属的亲切称呼,它不仅仅只代表一个固定的人物形象,包含着妻子、母亲、长者等不同身份的责任与意义。在原始时代的母系社会时期,女性在社会分工中承担着制备衣食和繁衍后代的重要部分,所以在氏族社会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在家庭内外,母亲都是纳西族女性的一个最主要的身份特征,这一身份在纳西族的文化语境中也赋予了女性特殊的使命。这种自然形成的使命性使得“纳西阿妈”成为本民族语言中具有标志性和标志性的人物形象符号,其背后蕴含着深厚的民族文化意义,并体现在舞蹈作品当中。
在舞蹈的开头,随着纳西族调子的响起,一个年长女性形象出现在舞台上。年轻女孩应和长者的歌声,左手搭着前面人的肩,从舞台后侧以近似九十度屈身的姿态踏步走出。从一开场的动作当中我们便能看得出来在舞蹈作品中舞蹈动作重心放在下身,下身跟随膝部起伏而摆动,重拍向下。动作结束在单拍子,旋律短句停止,动作也截然而止,随着歌声中人声的休息而顺应着动作的停顿,形成纳西族民族特色的“气涌韵随”形式美感。
而舞蹈作品中的领舞代表的不仅仅是领导后人生活和传授民族文化的具体人物。领舞所代表的形象在某种意义上也象征着纳西族人先祖,而群舞则是代表着世世代代团结生活的纳西族人民。因为精神力量是纳西族人赖以生存和发展的重要部分,使得在文化形式中体现出了极强的集体意识。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深厚的传统文化孕育了纳西族独特的传统文化,文化背景的不同使得纳西族产生了区别与其他民族文化的特质。在传统文化的发展和演变中形成了以自娱性舞蹈、拟兽舞等阐释纳西族古朴原始风格的民间传统舞蹈。
并且为更好的表现内容和形式的统一,作品从群舞中分离出来了一个人与领舞进行互动,而其他群舞则继续做重复性的动作。代表着在危难情况下青年跟随族中长辈从惧怕躲藏到学会自己面对困难的技能的一系列过程。当危机过后音乐也从紧张沉重逐渐消失,领舞从蜷在地上的群舞中站起来唱着“热美蹉”的古老歌谣,并且用动作唤着群舞跟着节奏与她一起踏着步子。最后所有人手拉着手,肩靠着肩,前仆后仰,踏步跳步形成一个横排。在经历挫折磨难后又重新回到了之前欢快、乐观的生活状态,听见长者的歌声后聚集到她的身边,手拉着手最后看向远方,眼神中充满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望。整个舞蹈以队形和重复踏步动作展现着纳西族人生活形态和精神世界,充分地将内容与形式相统一,很好地为观众展示了独特而神秘的民族魅力,使人回味无穷。
不论是戏剧演出还是舞蹈表演,讲究、准确的构图能够更好地让作品以更美观的形式呈现,而且能够将作品的主题突出,增强作品情感表达张力。舞蹈队形调度的灵活运用对于一部作品来说是至关重要的,通过队形的变化可以引起观众共鸣、推进剧情发展。而在群舞的编排中,舞台调度的重要性展现得更加明显,其对整个舞台意境的构造和整体效果的呈现起着关键性的决定作用。
例如:在作品中,领舞出场的环节中,群舞演员随着音乐的转换以一横排分为两横排伏在地上,通过改变舞者的动作空间维度来突出舞段中的焦点。领舞在中间形成的道路中做着代表性踏步的动作,群舞随着领舞的动作对其有所呼应。编导以横排的简单形式传达着简洁有力的平稳感,突出了领舞人物的领导教导作用和威望形象。接着领舞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身后的群舞聚集成方块也同领舞双手合十弯腰祈祷,这种集中的方块队形形式给人以很大的冲击力,使观众不自觉地为这种淳朴虔诚的纳西族人的心而颤动,感受到生命的律动与自然的谐音。从满天星的位置群舞聚集成一个圆圈将领舞包裹在中间,并且以跪姿状态身体向前倾,双手伸出做搓手祈祷状。而这时领舞也回应着群舞的动作,就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欣喜地爱抚着向她表示感谢和爱慕之情的孩子们。
在团结祥和的气氛推向顶峰的时候,突然音乐急转直下,变得急促紧张,舞者们的情绪也从欢喜变成了惊恐慌张。而队形也随着情绪的变化而相应,群舞逐渐后退而领舞逐渐向前走,从将领舞围绕的圆形变成以领舞为三角尖的三角形。从圆形到三角形的变化能够让观众明显感受到情节的推动,三角形的尖锐性使得领舞的地位被再次强化。强化情感的同时提升了整体剧情的表达效果。给予观众不一样的视觉冲击,传达着面临灾难时的那种急迫和紧急的气氛。
之后快板队形变化区别于慢板部分的整齐和规律,频率开始加快并且形式丰富。从集中队形转变到了分布在舞台前中后区域的三部分,两横排群舞分布在舞台的前区和后区,从视觉上让舞台显得更为饱满。虽然基本的踏步动作没有变化,但因为音乐节奏的加快使得动作的频率和幅度也相比之前加大了许多。通过队形变化来表现出领舞所展现的人物特性,通过队形分割舞台营造出不同的空间感,推进情感变化,扣人心弦。
动物自古以来就是与人类发展密不可分的伙伴,它伴随着人类从最早的刀耕火种时期到现在的现代文明高度发展的时代。先民与动物为伍,从动物中学习如何与自然和自我相处。在生活自然而然的发展中衍生出了“动物模仿”的身体动作文化符号,将艺术发展与文化传承很好地结合在一起。
在纳西族传存的舞蹈动作舞谱《东巴舞谱》中记录着纳西最早的舞蹈则就是模仿青蛙的跳跃而形成的,艺术创作融入了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日常当中。看到鸡打架,就编创了斗鸡舞;看到老虎扑食,就编创了虎舞;看到动作敏捷的猴子,就编创了猴子舞。在模仿的过程当中能够看出纳西族人将动物的特点特征提取出来进行创作,比如在“青蛙舞”时就会模仿青蛙鼓起的脸颊和蹦跳、爬行等情态,再现青蛙静态时的那种憨态可掬的生动形象。相反,在跳“猴子舞”时就能看出动作大多数都非常敏捷,模仿猴子单腿站立、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等机灵古怪的动作。
从纳西族舞蹈中能够看出其模仿动物动作的原始文化遗存较多。因为人类模仿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最开始在游猎狩猎中自然模仿形成的习惯动作到之后对超自然事物的想象和创造形成的身体语言,人们不断地在探索动作的隐喻象征意义。通过舞蹈这种艺术形式,潜移默化地向族人传递与自然和谐相处、热爱生命、维护生态平衡的信仰。
随着物质生活的提高,人们对模仿单一的自然已有事物不再感到满足。在精神文化需求方面也开始追求更加多种多样、符合当下时代需求的艺术形式,开始更多地采用人在自身生活生产。通过对崇拜物进行外形和神韵上的逼真模仿,融合平时生活中会出现的砍、削等日常动作,逐渐形成更加丰富的“动物模仿”的身体动作文化符号。
在群舞作品中,舞者走一步前甩手,走一步后甩手地拉着手出场,简单重复的节奏形贯穿作品始终。这种简单的二拍子甩手的节奏型源于早期人类的生产劳动,他们用石头砍东西必先是举起石块再砍下去,再举起来,再砍下去。这一举一落循环中自然演变为了舞蹈动作的雏形,简单重复的动作展示了纳西人的勤劳。之后伴随着悠扬的音乐,舞者用一步一回首的动作变化队形,形成满天星的队形形式,频频回首表达着纳西族人在虔诚的祈祷后仍时时不忘祖先和神灵的庇佑呵护。
伴随着悠缓的音乐穿插顿挫的跺步和跳步,舞蹈者通过头、眼、颈、手、腕、肘、臂、肩、身、胯、膝、足等部位的协调活动,构成有节奏感的舞蹈动作、姿态直接表达人的内心活动,体现着勤劳的纳西人尊重祖先神灵、热爱劳作生活的细腻情感和对祖先的敬重崇拜。在舞蹈的过程中随着歌声时而缓慢走步,时而急促跳步,时而又整齐的踏步,上步踮脚尖,绕圈反复同一个动作。
《热美姑娘》活灵活现地展现了纳西族一代一代言传身教、薪火相传的场景,在一唱一和、一步一趋中传唱着纳西族人的生命与历史之歌。而在历史的长河中,一个民族原始的文化符号代表着本民族人民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取向,对民族文化的构建和传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时代依旧在不断地发展,动物模仿是舞蹈发展历程上的一个重要形式,与人类社会的物质发展有着密切的联系。少数民族中仍有很多保留着动物模仿的舞蹈原始遗存,作为人类宝贵的文化遗产,在今后的现代化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秉持着“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的原则大力弘扬民族传统,正确地把握和理解民族文化符号。在传统民族舞蹈的基础上,结合新的技术和形式创造出符合当下大众审美需求且独具民族特色的舞蹈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