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钢
是小菜一碟。我们几个伙伴相约,簇拥着郁老师,几次到厂工会,软磨硬缠地说服工会主席,添置了一把电吉他、一把小号和几个谱架。
在我的生活中,借东西还东西有无数次,而还琴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1980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遍神州大地,苏城的春天充满了莺歌燕舞的气氛。我爱好文艺,年轻时在毛巾厂工作,和一群喜欢音乐的伙伴们组建了一支小乐队。当时很多企业都有自己的宣传队,经常搞文化交流活动,但水平参差不一。
我们厂为组建小乐队,工会俱乐部主任郁再文到各车间物色会乐器的小青年,我会拉手风琴,自然成为骨干。当时郁老师已年近六十,马上要退休了,他很瘦,但精神矍铄。他是大学高材生,懂乐理知识,还会写词作曲。他得知我喜欢音乐,委任我当队长,我好兴奋,立马开始物色队员。水处理工段的小骆喜欢吉他,一车间的小余羡慕打架子鼓的范儿,三车间的小韩会吹小号,纺织车间的几个女工喜欢唱歌,不多久队伍就初具规模了。
当时厂里条件不好,一架48 贝斯的小手风琴,一把没琴弦的二胡,几个破旧的军鼓就是我们乐队的全部家当。我们因陋就简,把几个旧军鼓改装成架子鼓,这对于机修工来说
☉ 20 世纪80 年代120 贝斯手风琴
于是,小乐队在工会俱乐部的阅览室拉开阵势,我们向车间主任打好招呼,每天下午四点半提早下班,参加工会活动。郁老师把精心抄写的谱子放在谱架上,还为我们备好了茶叶,手里不知从哪弄来一根指挥棒,仿佛指挥交响乐队般,催促我们排练起来。随着他手一挥,一曲曲乐曲飘出窗外。我们排了张行的许多歌曲和一些港台流行歌曲,后来为参加企业间的文化交流,我还自编自创了一首反映纺织工人的歌曲《我愿做把织布梭》,在圈内传唱。
当时苏城有许多歌厅舞厅都用乐队,如观前的群艺馆舞厅、工人文化宫的音乐茶座、苏州书场的音乐歌厅等等,为各种电声乐队提供了场地。当时的大自然乐队、星空乐队、金鹰乐队等等吸引了很多观众。
那时候,能进歌舞厅演出,赛过登上开明大舞台,是每个乐手的荣耀。有一天,我们正在排练,郁老师从门外进来,摇着折扇,提高嗓门对我们宣布,我们厂的小乐队要到工人文化宫音乐茶座演出。我们顿时欢呼雀跃,一个厂级的小乐队能到社会大舞台演出,不易的!后来才知道那是郁老师通过熟人关系为我们争取的机会。
☉ 20 世纪80 年代工会组织的演出活动
我们立刻编排曲目,加紧排练。郁老师精瘦的身影忙前忙后,尽心尽力。他是单身,没有家庭拖累,我们是青工,精神头十足,老少齐上阵,挺有意思。为加强乐队实力,他还请了几个外援歌手和吉他手共同参与。
五月初的一天傍晚,一曲《路灯下的小姑娘》为我们的乐队拉开了演出的序幕。接下来,我们每天晚上到音乐茶座演出。当时的劳务费是8 元钱一场,后来提到15 元,大家很开心。开头几场不管观众有多少,我们都认真演奏。过了几天,就成“老油子”了,比如能拉旋律部分的就打节奏,随意加花变奏。手风琴音量比不过电声,我那架小琴根本拉不出啥音色,就假装演奏的状态,坐在那里滥竽充数,反正声音都让电吉他电贝司等盖住了。渐渐地,由于没有新曲推出,客人少了。郁老师赶紧想办法,他连夜抄写谱子,我反复听磁带里的伴奏,记录下来,俗称“扒带子”。
有一天晚上,我们照例赶到音乐茶座,发现手风琴不见了。那时茶座营业到深夜,我们只去两个小时,演出结束懒得背琴回家,就放在那里。那把琴很可能是被人拿走了,我很沮丧,这是公家的东西,按规矩要赔偿的。
那晚我郁郁不乐。乐队也演奏得一塌糊涂,只能休整几天了。郁老师知道后对我说,手风琴是主旋律乐器,还是要想法买一架新的。我当然明白,但一架新琴要不少钱啊!乐队的小伙伴围拢过来,有的说去借一架,有的说去买旧的。郁老师沉思一会说,不急,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郁老师兴冲冲告诉我们,琴的问题解决了。他和厂工会主席汇报,厂里那架旧琴坏了,这次又不慎丢了,正好局里要搞企业合唱汇演,厂乐队想添置一架好一点的手风琴参加比赛。郁老师写了情况说明,让我们签字。没过几天,他用自行车驮着手风琴箱子,来到工会俱乐部。我很是兴奋,急忙赶上去帮忙卸下来,哇塞!还是120 贝斯的大红琴。
我招呼几个朋友,聚在俱乐部,大家都佩服郁老师,赞他有本事。我有点迫不及待了,小心翼翼地将手风琴从琴箱取出,背在身上,轻轻地按键拉琴,一阵风箱皮革的香味和琴声飘出……
见我乐得合不拢嘴,郁老师摇着折扇对我说,别高兴得太早,工会主席说了,大家对公共财物要爱惜,为了记住教训,这把琴你要出一半钱。
我顿时愣了,一千多块钱的琴,要自费一半,那可是几个月工资啊!怎么赔?
郁老师说,我也大意了,现场那么混乱,没有嘱咐你们收好乐器,所以大家都有责任。
我默默地卸下手风琴,装入琴箱。小伙伴们也面面相觑。郁老师打破了沉默,说道:大家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将晚上茶座演出的费用垫上,积少成多。
大家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对音乐的热爱大于一切。于是,我们又开启了夜场演出。那次丢琴的经历让我们吸取教训,演出结束时就收起乐谱乐器,尤其是手风琴。炎热的夏夜,虽然茶座大厅有空调,但激情似火的演奏让大家汗流浃背,手风琴压在大腿上起了痱子还照样拉。我们自嘲为郁老师打短工,还地主家的债,而郁老师蛮大方,还给我们买冷饮吃。当时,我们一起演奏了许多歌曲,张行的《一条路》《迟到》等,费翔的《读你》《故乡的云》等,还有《月亮代表我的心》《夜来香》《跟着感觉走》等等,都是风靡一时的。
某天演出结束,我们照例把乐器收好,郁老师从黑包里取出小本子,给我们看记账,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日期和金额。他把钱塞进信封,写上乐器费三个字,放进手提包里。我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还清了欠费。
后来,茶座换用乐队,我们就离开了。手风琴还在发挥作用,我们用琴声伴奏,参加各种活动,也参加了郁老师组织并指挥的大合唱,居然在局里的合唱比赛中获得亚军,冠军是苏纶厂。
如今我还经常拉手风琴,悠扬的旋律把我的记忆带向远方,想起当年那种还琴的方式,很怀念已离开我们多年的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