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恒
如果把诗坛说成江湖,“三姐”就是江湖中一个响亮的名号。在诗歌界,认识三色堇的,都亲切地叫她“三姐”,与年龄无关,是亲切,也是尊敬。即便是比她年长的,有时也叫她“三姐”,听起来没有一点儿违和感。
三色堇的诗歌写作不属于经验写作,不是依靠经年积累后的生命觉悟做出诗性化的表达,而是面对事物,凭着自我特有的直觉,敏锐地感受到不同常人的生命体验,有一种本能的唤醒意识,将深睡在生命体内的性灵唤醒,这样一来,所见所思所想就不再是习以为常的存在,而是美好的诗意存在。
我们走在小路深处
像是满坡的荔枝树挽着另一棵
路边的小花与我们的心情多么相似
稻田里的鸟儿在细碎的光里
不停地望着我盈眶的泪水
我们嗅着远处飘来的烟火味道
在这里
你劈下了朽木,我种下了红豆
你一次次地指给我看
那满园的龙眼花与即将挂果的枇杷
它们将甜蜜急急地串上了枝头
我们携手在桉树镇的苍葱绿水间
在果园里放纵着情感
仿佛经过的前世,我们出发又返回
从一个路口到另一个路口
我已触到了词语里的无限风景
我们把心安顿在了这里
我们在此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在桉树镇》
因为不是经验写作,所以,三色堇的诗歌也不存在为写诗而写诗的别扭,一切都是自在的。诗歌的存在,就是诗人的存在。每一首诗歌里,都能清清楚楚地体味到诗人的价值取向和生命感应。在某种程度上,诗歌就是诗人本身,诗人行走过的每一个处所、经过的每一个环节,看到的每一个物象,都是诗性的,承载着诗人的性情和愿景。在《在桉树镇》里,从走进去的那一瞬间,平淡无味的日子就从时空里消失,两情相悦的世界没有一点儿世俗的味道,有的只是甜蜜、喜悦、快乐和无拘无束的放纵。说透了,谁都愿意活在这样的生命境遇里。
有了这样的生命格调,生命的存在就会随意放松得多。人格的发展因不受压抑而茁壮成长,变得通透、豁达、有魅力,诗情和诗境变得更加宽广。
在最美的春天穿上最好看的长裙
然后,将长发高高盘起
一棵大树,一场花事,一段流水
我信赖过的焰火
陌生人的某些天高地厚的经历
都是我要携程的事物
从北方到南方是我此生最好的旅途
我不需要空蹈的赞美
我只要这壮阔的途中阳光从车窗射进来
只要路边的小草足够丰盈
只要一朵桃花挽着另一朵桃花的深情
还有夜深人静的月光
我的心开始冒出繁茂的枝蔓
我甚至爱上越来越青葱的自己
爱上借给我火种的人
我承认
为了这最好的旅途我愿意再一次降生
——《最好的旅途》
自我敏锐的意识与宏大的心灵虚拟完美调和,因为有了自在、豁达、通透的人格做铺垫,即便是一种虚假的设想,也变得真实可触。一次《最好的旅途》就这么完美呈现:“为了这最好的旅途我愿意再一次降生”。
爱花惜花是女孩的天性,三色堇也不例外。在她的画里,她画的都是花;在她的诗里,有更多的花“言”花“语”,她让每一朵花对天空充满敬意:“摆好姿态的”杏花“美到清明都不肯落下来”,“让所有的美意在此落脚”,这就是心灵爱美的共识,不是花不肯,而是诗人主观内心的诉求。“暗夜里有着香气的”忍冬花,一再提醒自己,“这些年,我越活越远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块铁”,“失去了对一朵花的执念生活将自己无法辨认”。看似对世故沧桑的失望,但本质上是感念、感恩、感怀,是通过物境表达另一层面上的认同:“那些用花蕾裹紧的春天一次次掩盖了我袒露的疤痕”。泉城大明湖里的“清荷”,“在烈日之下愈发加重了它的深情”,流放在荷花深处的诗人,意念迅速放纵,活在尘世的各种束缚瞬间狂野奔放,与词人李清照一起“安坐在虚无里”,“宁愿被流放”。爱情来了,诗人愿意“携带十万亩玫瑰踏着山岗、大川,与突然掉下来的美去见你”,这种圣洁、甜蜜分外美好。
月光下荔枝树的叶子
哗哗地晃动着
你拉着我的手用力指给我看
“你看,月亮的脸,像移动的唐诗与宋词”
我记下了这一抹光亮的影子
那么大的天空
我希望它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两个人像剪纸一样地站在夜色里
月光继续落在每一个地方
当然,也落在我即将奔赴的长安
它让我领略了这一刻悬挂的所有含义
轻风筛月,分别之痛让我触手可及
今夜,注定是阴晴圆缺
我将发光的事物悄悄揣在怀里
我只想留住这个月夜
亲爱的,当荔枝的甜溢出来
我们又可以在月光下相聚
你注定是我此生最后的王朝
——《不一样的月夜》
翻阅三色堇的诗歌,能明确地感受到:当诗人进入自己的诗性世界后,本质上的“我”发生了变化,诗人通过直觉跟事物发生关系,屏蔽了现实世界,进入了一个虚拟的生命状态。看三色堇的诗就等于找到一个逃离现实的出口。
……
喝下午茶的时候
她说希望能拥有塔莎奶奶那样的花园
阳光下有无数的花开花落
光阴在叶子上留下脉络的刻痕
一只蓝鸟停在了自己的影子上
它并不能从一个人的心里带走什么
却能让一个画画的女人
在自己的世界里为所欲为
——《画画的女人》
红色是三色堇的最爱,穿红挂绿几乎是她标志性的“行为符号”。热爱红色的三色堇,精神世界的燃点极高,走到哪儿,她都能燃烧出美丽的诗行,在她燃烧的背后,你又能看到她的另一种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是一个孤独的漫步者,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会灵魂出窍,逃离现实世界的挤压,去体味生命更深处的内涵。
她未曾邀约友人
只是对着湛蓝的天空默默剥离
剥离体内最浑浊的部分
甚至还要在夜晚的冷风中与命运对酌
她们没有交谈,没有眼神的碰撞
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籍贯
此时,苍穹低垂,她能泊在谁的彼岸
——《苍穹低垂》
对于三色堇来说,写诗不需要借助太多的修辞媒介,用心体味就是她的桥段,“纵身一跃”就是诗行。说透了,生活中的”三姐”将自己活成了诗。“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三色堇诗意的生活存在自觉不自觉地走进王明阳心学的语境,活出别样的自己。
寻常人的心常常被愤怒、沮丧、仇恨囚禁,无法看到明朗的世界。三色堇在觉悟中将日常生活中的琐碎与不如意变成一个适合内心居住的和合世界,摆脱生活中的一切烦恼、焦虑、规划、执着,活得美好而从容。“这金子般的绿,擎起了整个天空,它让我看到生活的背面依然有阳光落进双臂而不是时间的灰尘”。
美好的事物一直在敲门,就看你开不开门。三色堇在诗歌的高地,从来都没放弃自己的坚持:
我不敢睡去,我要完成内心的圆满
还要看看这座城里的人们
是否能守住自己的恬静,生活里是否
也会有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