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伟
老赵到乡里赶了一趟集,村里修柏油路的石料便运到了他家门口。
老赵蒙了。原本是要修到东沟里的路,怎么忽然修到西沟里来了呢?
“修到哪不是修呢?都是给咱村里人造福嘛!”村支书小刘把一杯浓茶端到老赵面前,笑呵呵地说。
“那怎么能一样呢,孩子?那东沟里二十多户人家,四五里的路程,他们急着要一条好路啊!我们西沟,总共才十来户人家,道也比东沟强好多。我们可以等一等嘛。”
“您说您这老爷子,给您家门口修路您还不乐意,我们是考虑您老人家出来进去的也方便嘛!”
“考虑我?!”老赵有点儿激动了。虽然是老支书,但是他可从不搞这种特殊照顾。
“不光是考虑您啊,还有您家赵哥,他那么大个领导,往后啊,还巴望您老说句话,多照顾照顾咱们呢!”小刘一脸真诚,藏在不自然的笑里。
老赵一下惊住了:“谁告诉你的?俺家孩子的事你咋知道的?”
“电视里、报纸上都播了,我这是不咋关注,还是听你家关二舅说的呢!”小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得!我先回去了。”老赵拄起拐棍,转身便往出走。
“老二,你给我出来!”关老二的家,就在老赵家坡下隔个三五家的地方。
“你是不是跟人家乡里领导提到孩子的事了?”老赵举起拐棍指着关老二的鼻尖问。
关老二抬手把老赵的拐棍拨拉到一边:“是,怎么了?”关老二最看不上姐夫村支书的那副架式。老哥俩掐了一辈子,谁都没服过谁。
“那往咱沟里修路的事,是不是你跟乡里领导提了?”
“提了,咋了?”关老二也不示弱,“人家乡里领导都说了,两条沟修哪条都是修……”
“狗屁!”老赵拐棍往地上使劲儿一戳,硬邦邦的地上一下被戳出个坑来,“晚上来家里说道说道!”说完,老赵一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说道个屁!”关老二被姐夫骂得心里莫名其妙,冲着姐夫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掌灯的时候,关老二还是钻进了老赵的屋子。
老赵七十多岁了,身板不错,老伴儿前些年去世了,儿子大学毕业后在省里工作,要接他进城,他说啥也不去。前些日子儿子打电话说要到某个城市去当书记了,跟他报了个喜,还一再叮嘱他,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件事。
关老二一进屋,老赵就把茶水沏上了。
“你说你那破嘴,怎么就没个把门的?”老赵抱怨小舅子。
“咋了?我这也是给你争脸呢,咱孩子出息了,那是光荣!”关老二一口浓茶咽下去,满嘴的不服气。
“你啊,真是不懂事。你说你这不是给孩子惹麻烦吗?”
“惹啥麻烦?人家乡里领导说了,今年就是给咱村里修路,两条沟修哪条都可以,我只不过顺嘴提了个想法,人家就要往咱这沟里修。再说了,孩子当那么大的官,我们借这点儿光有啥不行的?”
“胡说!你这哪是借孩子的光,你这是给孩子抹黑呢!那东沟里沟深路险,人家又多,把路修到那里才是对的。孩子当官了,就把路修到咱家门口了?你让村里人怎么想咱们?怎么想咱孩子?”
关老二有点儿蒙,姐夫说得好像真是那么个理儿。“可是,那我也没说让村里把路修到咱沟里啊!再说,人家把路基都打好了,料也拉来了。”他觉得有点儿委屈呢。
老赵皱起了眉头,瞅了瞅小舅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哎!咱这路也确实该修一修了。”
乡政府办公室里,关老二头一次有点儿结巴。“乡长啊,我们老哥俩有点儿事,就是那个我们村里修路的事……”
“啊,我知道,我已经把这事交待给村主任了,路修得怎么样了?”
“啊,那个,挺好挺好。我是说,那个路啊,不应该修到我们西沟里。”
“怎么不应该啊?”
“不是不是,路是该修的,就是我们老哥俩有点儿想法。”老赵接过了话茬儿,“咱西沟的路已经开始修了,就修着吧,可那东沟的路更得修啊。我知道咱们资金有限,就寻思把我这几年攒的这点儿钱交给咱乡里,乡里帮着安排安排,能不能把东沟的路也修起来,要是不够,我再想想办法……”老赵把肩上的挎包摘下来,掏出厚厚的一沓钱。
“大爷,您这是……”望着老赵放在桌上的钱,乡长一脸惊讶。
“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咱乡亲们都能早点儿走上好路,早点儿富起来。”
“是啊,是啊……”关老二也拿出来两捆儿钱,放在桌上,“我没有那么多,也算出份力吧!”
乡长慢慢地站起身来,紧紧握住了两个老头的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乡长带着村主任挨家挨户地走了一遍。西沟的路还没修完,东沟的路也动工了。
竣工那天,乡长说要搞个仪式,老赵、关老二坚决不同意。最后,工程队的人竖起了一块石板,上面镌刻了几十户人家的名字,以及他们为修路捐的钱数,有的几十元,有的几百元,还有的几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