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
寂静处,雪如初见一样洁白。
我听着风,在一堵墙后面
拍打,墙坚持了一下,隐在墙角的梅花,
又念了一遍经
隐士向天笑,修改了雪的路线。
光秃着枝丫,静静的,低头数着落下的
光阴,
然后用干净的身子开出冰花。
此心安处,谁会输了白,谁会赢了香?
新年的钟声,敲出平平仄仄。
一颗飘舞的心,正抵达远方,峰峦拽羽,
拂过黑石白月。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
没有杂色的空间,一个样子,混沌苍茫,
无边无际。
雪不说话,梅不说话,树不说话。
万物沉浸其中。年华堆积鬓角。
白发也不说话。
大地空旷,又被诗的晶莹气息填满。
等待的神秘切换成等待的焦虑。
嘿,就是那片吻雨的声音,快速通过人
间的守望。
红色和绿色的车子,寄宿在雨的房子里,
等待着物质霉变,然后蚂蚁一样拖走。
那些事物与我无关,都不是时间给我的
吻痕。
雨点在车玻璃上排兵布阵,那个跟着
300公里时速
呼啸而来的人,还在体验快速抵达一个
人的角度,方式,尖锐性。
雨点与接人没有直接联系,没有牵手或
抱团的紧密性。
一首诗弯曲了天空,虚无很容易通过。
情绪很容易增添许多细密而不可见的
针孔。
但这一切的前提
都是自愿的,免费的,受伤的,无穷无尽的。
恰似爱情张口的表达。
而沉默又是一切所要的结果。
要接的人已在另一个站点出站,我仅享
受了等待的过程。
天空变戏法,来时的雨,回去变成了大
朵雪花。
大可
公园里,大多是年轻父母带着孩子游玩
我小的时候,乡下哪有公园
我们只有朴素的大野地,也无需父母陪着
用烤土豆、抓河鱼放养着撒欢的童年
此刻,我带着年迈的父母游城市的公园
孩子们骑木马,坐摩天轮,玩冲浪
落地的是五颜六色的精致童音
桥上,一些人手持线轴
他们手里渐渐消失的线
把你的目光带到很远的视野里,小小的
燕子和蜈蚣在游动
那飘浮于远处的风筝,多像
父母手里放飞的我们,一旦飞起来就越
飞越远
却始终连着,那根越拉越长的线
人生的长度,不过是放飞和归来的一瞬间
无论飞多远,多高
多大的风,都带不走那颗悬浮的心
卸下行囊和风霜后
一定要绕回这越缠越紧的线轴
瓷片安坐,睁着淡然的眼睛
平静地看着一波一波走动的人群
文字存活了千百年,依然口齿清晰
解释着前朝往事
水墨里的风景,在人间若隐若现
钱币透露锋芒
有风声从孔洞里穿出,带出铜臭的气味
沾满汗渍的铠甲,依旧威风凛凛
箭镞生锈的铁,总有不明身份的血流出
朦胧的灯光中,幽灵般的绳索
捆绑住那些来来去去的影子
云沐蝶
那只鸢留在缅桂花树上,站久了
就飞起来
像在缓解缅桂花树的疲惫
和自己的疲惫
但它仍然不愿飞走,偶尔离开了
也会飞回来
向它的同伴纠正了一个事实:
良禽择木而栖,判断它的阳光
与香气
便可以喜从中来
便可以辽阔
一说结局,他们就像吃了定心丸
忽略质疑的目光
顶着雨和风
与荒山建立关系,坚守它的静
又打破它的静
用刀,锄头,执念,制造高度——
鸟儿飞来了,并停留下来
看芝麻开花节节高
每个人都是拓荒者,拓路
也拓内心荒凉部分
高月翠
穿过人行横道,马路对面有一条石板路
通向紫烟湖
从人群中抽身,疲惫
在湖边背阴的一块大石头上卸下
草木葳蕤,暑气蒸腾
天空蓝得深不见底
掉进去的目光,被一只鸟掠了去
划破一面镜子
湖水捕捉两岸的草木,每一棵都是另外
一个我
接受自然的恩泽和惩罚
蝉是枝头的主角
它们喋喋不休,重复着单一的话题
三两声蛙鸣,如乡野旧事
拉长一个人的影子
慢慢地,归拢
落满稻田的黄昏
薄荷。糖
口舌开始生津
一直以为,那是爱情才有的味道
你再次递给我的时候
手指绕过发丝,有片刻停留
太阳的午后,风隐藏起梦的翅膀
我们躺在草地上,慵懒地
晒太阳,晒自己
你说,每次嚼薄荷糖
就像一粒果子
重新回到了青涩
李东仁
是谁在骤雨初歇的黄昏
枯坐,是谁四季的行板低吟
任由无数思念丰盈落地
又有谁拥有把酒相对晓风凄冷
残月破碎的柳岸之吻
应花期而来却迟于花期
落花时分还在隐隐作痛
栽一棵相思之树,让心中长满羞涩
与期许
手挽斜阳和泪相守穿过天空
火焰般的春瘦
穿过金黄与苍白
杯觥交错间仿佛透昨日离愁
今夜清欢
从春天的背影觅得夏荷心事
许我波光涟漪,一湖皎白
掀开江河深处的呐喊
置身大自然裸露的碰撞
心生天光水影征雁啁啾与空灵之境
放任远古的次第秋思
探寻九曲蜿蜒的深邃
大浪淘沙撒下一路船公号子
载起两岸叠翠
山高水阔抚琴长啸
聆听指上的峡谷柔情和万马奔腾
羽毛越飞越低
搭载的事物自虚空中暴涨
有时是礼服、钻饰
更多的时候是道路越来越蜿蜒的故事
我掸了掸衣服上似乎摇晃着的灰尘
如同看见那些跪在佛前的人
把手伸向梦里
秦仲濂
我把宝塔托在手掌
底片便刻上神圣的印记
我把铭文读进心里
海面便澎湃起汹涌的浪潮
我是一只时光的飞鸟
伫立于高高的塔尖 沐浴着霞晖吟唱
我是一条历史的锦鲤
畅游于清澈的延河
吮吸着花草馨香
我是一棵长满情结的老树
匍匐在山腰凝望
我是一块即将出土的青石
时刻准备为信仰列装
穿过时空隧道
我们与先辈的脚印不谋而合
林中的硝烟已散
壁画里的烈火仍在燃烧
一张张斑驳的桌椅书写历史
一帧帧黑白的照片照亮今生
灯火是黑暗里的眼睛
灯火是光明里的太阳
我们在灯火里行走 把自己走成灯火
我们在枣园里寻求真理
发现真理就在脚下
枣林为青春而绿 枣粒为信仰而红
杨家岭的土窑洞 像破了洞的天
一群人在拼命地修补
杨家岭的土窑洞
像历史大幕里的深井
腾飞的巨龙 教人间换了新天
碧绿的菜畦是试验田
长藤蜿蜒,结满一个个香甜
葳蕤的枣树是青纱帐
挂满一盏盏鲜艳
离开杨家岭 我像一个赶考人
兜回了七十年前的那场风雨
延河匍匐于宝塔山下
神奇地拐了一道弯
弯成了英雄的属性
弯出了一群人的前途
延河在安塞的鼓点上舞蹈
延河从延长的入黄口还家
延河是黄河贪玩的女儿
她养大了襁褓里的婴孩
延河是宝塔桥的伴侣
延河是杨柳岸的恋人
延河是春日里盛开的桃花
延河是冬天里消融的雪影
斜风细雨里 延河是刻骨铭心的想念
雨儿
我是多么喜欢一棵大树
它是鸟儿的家
它在阳光下安详,茁壮
当我走近它,摸着那粗糙的树皮
那隐藏在树的年轮里的风雨之声
就会呼啸而过
喜欢一棵树苗
弓着纤细的身子
根紧抓住土地不放
很多人喜爱林子的幽静
风来,它们树梢扭动
以一个不屈的姿势
山呼海啸般呐喊
雨落,它们噼噼啪啪
发出震颤大地之声
与摧残生命的力量对抗
风雨过后,每一棵树叶上
雨滴都闪着一个太阳
你那落日的暖
暖了水鸟、水波,还有那岸芷沙洲
远烟含树,含着那深情的村庄
那东山坡上的大风车
守候着你的美与温柔
北汝河,你的芦花,多像我紫色的梦
我看见,你眼中有春风
轻拂过,那波光闪耀,闪耀了那晚霞
那么辽远的天空,那么深度的迷恋
北汝河,我像一只羔羊,迷途不知返
你该如何爱我,像我爱你一样
踩过卵石,那痴热,涌入了我身体的江河
郑万友
如果冬天没有雪
在北方,就少了情趣、快乐
就像蝴蝶,没有了花蕊可以停歇
就像湖水,失去了浪波
我自小在北方生活
已经适应了它的
纷纷扬扬、银装素裹
那些银白,从天而降的花朵
让大地变得纯洁,更润泽了田禾
使它们,愈发蓬勃
而想堆雪人、打雪仗的孩子们
会欢喜得如同展翅于天空的燕雀
勤快的人会挥动扫帚,清雪
我多想
成为北方的冬天的一朵雪
冬天的树,暗淡无光
远去了蝉鸣,少了鸟的光顾
却像年迈的老人
让我感受到了慈祥
也有一些树展现出奇特的景象
河西公园的两棵树上
有几百只鸟儿歇息歌唱
都是恋家不下江南的麻雀
密密麻麻,干树叶一样
我能想象
子夜时分,气温骤降
那些站立着的树们,一片冰凉
或许,会想起绿叶的油亮
知了的歌唱、雨点的清凉
会念叨白天的阳光
温暖在身上
筱杨
挥别过往
盖上夕照的邮戳
塞入夜的邮箱
被星子们点灯传阅
是前赴后继的轮回
日月星辰不停赶路
薄暮与黎明都是
期待的眼光
忙碌中乐此不疲
落日在长河里,安好
彩虹桥的色彩
着色一个完美传说
一条河流淌至时间之外
一些人正走入默念之外
烟火传承,逆行的风
被肉体带向纵深
花瓣褪去了阳光颜色
虚空满足你空杯
泪变成水
水跑上天是云
云似天上人间
雨落人世覆水难收
风化的神话
纸张上路过人间
韩少华
月儿微笑出繁星点点
荷花塘里缕缕芬芳飘散
水上擎起绿伞
粉白色的朵朵荷花
宛如一群婀娜多姿的美少女
撩动着我的心
舞动了寂静的夜晚
阵阵悦耳的蛙声
萦绕在我的耳旁,仿佛响起了
一首天鹅湖的钢琴独奏曲
久久回荡在醉人的湖面上
此时此刻,我深情地仰望着
那弥漫着仙境的荷花塘
好一幅荷风送香的神韵画卷
出淤泥而不染
纯洁品德千古传唱
秋耕,秋播,秋收
秋日里泛红熟透的果实
那是我一生中,最喜欢的秋红
让我的别绪离愁,也轻了
秋风,秋雨,秋景
荡漾的秋水,仿佛伊人眼睛
我掉进去,醉得很深
秋红,染浓了我的手
秋水,把我的心洗净
翟开轩
从窄窄的田间小道走进
飘着流行色玫瑰香的都市
粗糙的大手,筑起城市的巍峨
阳光如流水,漫过你们热情的眼神
和憧憬的宽肩膀
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
扛起一颗颗升起的太阳
当汗水与水泥凝成坚强
那粗犷的笑声,存放在宽敞的阳台
和明亮的百叶窗
像一座座雕像
矗立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叙述一个个单调又精彩的童话
林阴道旁阔大的梧桐叶
装满满足的笑容
从乡村到城市,你们把拥挤的街道
筑成乡野的宽敞,又把都市的繁华
带回崛起的乡村
终于
你撕脱那件褴褛衣襟
面对沸腾大千世界
坦露裸女赤诚的灵魂美
不需要任何遮遮掩掩
丰满的胸肌,随土地一起崛起
黄昏,吞没不了你柔美的曲线
风也不能,雨也不能
遥望水天一色
东方文明含羞的目光
在你身边,久久留下钦羡
让那些诅咒随风去吧
正因为你敞开了关闭的胸怀
所以赢得了绝世的情
许爱红
太阳烤焦几片叶子
从风的皮鞭中轻轻落下
痛苦便没给它带来什么
除了本来面目
它没泄露春天任何的秘密
一切,仍是那么完美
落叶让树干轻了许多伤感
却让失落的乡愁,给故乡更多愁
知了的鸣声越发响亮
小路用委曲的裂缝含住落叶
作一次离别道场
缝补人生的经纬
夏天没有画上句号
赶路的人仍需
戴上用春天编织的草帽
这一刻,我同无数树叶一样
感受最直接的抨击
每片叶子的疼痛
都是我想喊出的声音
这一刻,我拴住肉体关闭灵魂
所有雨点就当擂起的鼓槌
敲击猛烈狂野
去呐喊被刷暗的天空
这一刻,所有人都躲进温室
包括闪烁星光和月亮多情的媚眼
那么多高楼无愧赤裸乡野
只为去瞅一眼
风雨后洗刷过的农家真实颜面
污垢在脚下轰轰流动
浑浊泥水淹没相爱后的疲惫
那么多松软一次性清理
被淘洗后的思维
永远干净,坚硬
吴才华
一抬手,就是三百里云山
那一年的春风回来浩荡
一片月光倾斜在乍暖还寒的琴声里
一片叶子与另一片叶子在水中
抱头相认
那么多的事物,在村庄,在城堡
在旷野,在起伏的波浪
在腾步的天涯,在空旷寂寥的云朵
在杂草掩盖起来的泥沟
在飞鸟一山又一山的跋涉里
在茶香一阵又一阵的竞相追逐中
那么长的光阴,朝阳冉冉,笑靥如花
脸谱在马蹄声里远遁
一个人的烽烟,一条河流的摆渡
一尾鱼背向渔网的疾驰
一只飞蛾颠沛流离的狂呼
一片茶的涅槃见证了荒芜上的丰茂
浮生之隙存有莫名之喜
泥壶煮透了阴阳五行之道
抱着一团火上的水
茶盏打开命运的喉腔
收集一团水中的火
今夜茶韵悠长,我们在星光里打坐
以水火容于一体为灸
疗养一颗草木之心
凝视这片险象环生的疮疤
仿佛天空在爆破
山谷在硝烟中炸裂
岩石在碎石机里狂吼
那些早前的伤痛
唤醒了工业化懵懂的初心
好在春风浩荡
绿色可以抚慰岁月之殇
人们蓄积容天之水
在阳光里种下攀藤植物
种下白茅、五节芒、野苜蓿、狗尾草
种下在云里蹦跳的鸟唱
一个敬畏未来的矿山公园
是一段时光莽撞的缩影
把急功近利的瑕疵刻画得淋漓尽致
公园中间专门留存一片矿业印记
千疮百孔,一瞥就足够震撼
来自生态哀怨分明的眼神
让人不敢也不忍直视
无论什么乡音口音
都会在内心举起一把刀斧
深度参与自我救赎
那些无可挽救的造型
那些扑面而来的呐喊
警戒着前行之路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
不断迸发出新能量
刘艳芹
我不认识阿婆
阿婆也不认识我
这个十月的午后
我们竟然在公园的一角
不期而遇
仿佛和煦的阳光
设下的局
清风徐来,不急不缓
阿婆坐在其中
用一支细长的钩针
和毛绒绒的线团
编织路边的野菊
也编织身后的歌声和雨水
阿婆手里的针来去自如
如同一个魔幻的道具
在生活的镂空里
将日子的悲喜衔进衔出
用不了多久
秋天就会被她钩走
连同这个季节包涵的隐喻
嵌进她满脸的皱纹
滴水不漏
风吹草木深
你说,你忍不住
又一次对秋天动了凡心
话一出口
半阴的天气就开始转晴
门前的小河重又在
脚下流经
而我终究是肉眼凡胎啊
除了对星辰的仰望
和对黑夜的祷告
我如何穿越到你的世界
俯瞰众生,或者
于千年的念珠里
与一朵前世的花儿重逢
梦秋嵘
体内的骨骼在回忆双抢
晒黑的四肢有汗水流淌的痕迹
祖父的腰弯得像沉甸甸的稻穗
割裂的肌肤,留下一道道沟壑
知了聒噪,敲响丰收的鼓点
撒欢的稻浪,古老的村庄笑语绽放
收割机在稻田中
重复着单调的忠诚
石磙,信守诺言为谷子脱粒
不理会谷场以外的杂念
风撒满盐粒
阡陌里畦畦翠绿又被栽下
落叶泄露村庄太多秘密
比如窸窣的脚步走近又去远
农事的轮回一年又一年
壮年时,螳螂着灰色劲装
纵被秋风抛弃,而未胆寒
行侠于草木,除暴安良
灰蚂蚱蹿入草丛,而它
匍匐在柏油路面蓄力,耍花枪
复眼转动,收割轻举妄动
绿皮车箱,开向了田垄
金色喇叭,吹瘦了夕阳
被碾压前,有撤离的选项
不自量力,也是一种悲壮
饱了黄雀的口腹之欲
落叶没黄,而一切事情
回到了枝头,都将变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