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安禧,王松茂,姜 红,郭英之
(1.上海商学院 酒店管理学院,上海 201400; 2.山东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山东 泰安 271018; 3.复旦大学 旅游学系,上海 200433)
在旅游地发展过程中,居民的利益诉求常因缺权或无权被忽视甚至被排斥,因而未能从旅游开发中获利。解决居民的权益问题,一方面,有助于提高居民对旅游开发的支持度和参与旅游开发的积极性[1],促进旅游业可持续发展;另一方面,有助于消除居民与其他利益相关者的潜在冲突[2],增强居民获得感和构建和谐社区。因此,居民增权对旅游地的可持续发展有重要意义。
近年来,一些研究开始关注旅游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的关系[3-5]。B.B.Boley等[4]、王金伟等[5]认为,旅游增权是推动旅游发展公平性和可持续性的有效途径,是社区经济发展的一项基本需要。但现有研究尚未探明旅游增权如何影响社区经济发展。贺小荣等[3]尽管证实旅游增权能够有效促进社区经济发展,但未按增权内容分为政治、经济、社会和心理增权,从而旅游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的关系未得到精细验证。陈志永等[6]指出,居民不是无差异群体、社区不是同质化整体,因参与旅游业的机会不同,旅游增权存在一定的空间差异。依据旅游吸引物、旅游设施空间分布和旅游者空间活动强度[7],旅游地区域可分为中心区、过渡区和边缘区。但现有研究鲜见分析旅游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关系的空间恒定性。鉴于此,本研究基于社会交换理论和手段-目的链理论,以旅游增权为前因变量、居民支持旅游开发为中介变量、社区经济发展为结果变量构建模型,将案例地分为中心区、过渡区和边缘区,运用偏最小二乘法结构方程模型研究旅游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的关系及空间恒定性,以期为实现旅游增权、促进旅游地经济发展提供一定的理论指导。
1.1.1社会交换理论。其主要思想是交换方会在获得回报的预期下,涉入并维持与他人的交换关系。如果通过交换能够实现利益互惠,交换的结果将使双方产生积极态度。但若双方感知不到利益互惠,交换会被立即停止。在旅游开发中,居民是旅游开发的重要利益相关者,他们与旅游地存在互动和交换关系,是否支持旅游开发取决于他们对利益与成本的评估[8]。如果从旅游开发中感知到获益,将支持旅游开发;反之则相反。
1.1.2手段-目的链理论。该理论阐释了属性、结果、价值三者的关系。属性是实现结果、体现价值的手段,结果和价值是借助属性达到的目的,结果是连接属性和价值的纽带。针对既定目的有效使用工具是目的合乎理性的行为,该理论是一个通用的手段-目的分析框架[9]。在旅游开发中,权力和权能是居民参与旅游开发的技术手段,居民对旅游开发的态度是与旅游地互动和交换的结果,权益则是参与旅游开发的诉求和目的[10]。基于该理论,以旅游增权为旅游开发的行为属性,支持旅游开发为居民实现旅游增权的结果,社区经济发展为旅游开发的价值追求,形成“旅游增权-支持旅游开发-社区经济发展”的“属性-结果-价值”链。
1.2.1旅游增权与支持旅游开发。旅游增权是指旅游地居民在外部干预和帮助下增强权力及认识,减少或消除无权感的过程[11]。R.Scheyvens基于增权内容将旅游增权分为政治增权、经济增权、社会增权和心理增权[12]。鉴于其有跨研究情境、跨旅游地类型的适用性[13],本研究沿用该维度框架。支持旅游开发是指居民支持旅游业更好发展的一种态度[14]。理论上,对特定行为的态度会直接影响表现该行为的意图[15],因此,居民的支持态度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居民的支持行为。
旅游开发的主导权通常掌握在政府和开发商手中。旅游增权不仅有利于社区参与落到实处,让居民在政治、经济、社会、心理等方面获益[16],还有利于打破不合理的利益分配格局,形成和谐的利益相关者关系[17]。贵州朗德苗寨的实践表明,旅游增权可以提升居民的公民意识、经济收入和文化自信[18]。社会交换理论认为,有益的结果能使交换方产生积极态度。据此推测,旅游增权有助于唤起居民支持旅游开发。由此,提出假设H1a~H1d:政治、经济、社会、心理增权分别对支持旅游开发具有显著正向影响。
1.2.2旅游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社区经济发展是指社会经济结构的优化和社会产品的增加[19]。在旅游开发中,旅游增权是一个改变居民边缘化地位、让居民增强能力和发展技能、能够具有更多参与和更大影响的过程[20]。左冰认为居民能否适当增权关系到旅游地能否成功发展[21]。潘植强等指出旅游增权能为社区发展提供资金援助、组织保障和基础设施建设[22]。贺小荣等证实旅游增权对社区经济发展具有显著正向影响[3]。由此,提出假设H2a~H2d:政治、经济、社会、心理增权分别对社区经济发展具有显著正向影响。
1.2.3支持旅游开发与社区经济发展。居民如果对旅游开发持积极态度,他们会尽力保护旅游资源、为旅游者提供优质服务以及为旅游发展贡献人力资本。R.Nunkoo等认为支持旅游开发的居民能为旅游者提供原真的生产和生活场景,维持核心旅游资源对客源市场的吸引力[23]。H.L.Kim等指出支持旅游开发的居民甚少与旅游者发生冲突,有助于保证旅游者的体验质量[24]。孙九霞指出支持旅游开发的居民会积极参与其中,为旅游者提供餐饮、住宿、民俗展示等服务[25]。居民支持旅游开发能促进社区旅游发展,而旅游业是一项能够产生经济效益的产业。由此,提出假设H3:支持旅游开发对社区经济发展具有显著正向影响。
1.2.4支持旅游开发的中介作用。根据属性、结果、价值的层级关系,居民支持旅游开发可作为旅游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的中介变量。旅游增权提高了居民的获得感和公平感。作为一种交换,居民对旅游开发将持支持态度。因此,居民支持旅游开发可看成是旅游增权的结果;无论旅游增权还是居民支持旅游开发,目的都是为了旅游地长期成功和可持续发展。因此,社区经济发展可看成是居民支持旅游开发的价值追求。基于手段-目的链理论,居民支持旅游开发为连接旅游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的纽带。由此,提出假设H4a~H4d:支持旅游开发分别在政治、经济、社会、心理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间起中介作用。基于此,构建本研究的理论模型(图1)。
图1 理论模型
西塘古镇隶属浙江省嘉兴市嘉善县,位于杭嘉湖平原中心地带,距离上海、杭州、苏州均约1 h车程。古镇区面积1.4 km2,人口约8.6万。西塘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水乡古镇,至今仍有2 600余户原住民生活其中,享有“生活着的千年古镇”的美誉。凭借优越的地理区位和交通条件、优质的自然景观和人文资源,西塘古镇自1996年旅游开发以来发展良好,先后获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国家5A级旅游景区、中国最美特色小城镇等。近年来每年的游客量以大于30%的速度递增,2019年接待国内外旅游人次1 136.27万,实现旅游相关收入达35亿元[26]。西塘古镇旅游开发有效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2016—2019年连续4年入选全国综合实力千强镇。
依据量表的信效度及影响力,为旅游增权、支持旅游开发和社区经济发展选择测量工具;采用回译法对英文量表进行翻译和回译,译文未偏离原意又符合汉语语境后,与人口学特征题项组成初始问卷;基于对80位西塘居民的预调查结果,调整问卷的题序、表述等问题,形成正式的调查问卷。
旅游增权的测量借鉴R.Scheyvens[12],B.B.Boley等[27]研究中的量表,共设置15个题项;支持旅游开发采用S.S.Wang等[28]研究中的量表,共设置4个题项;社区经济发展参考贺小荣等[3]研究中的量表,该量表运用GDP增长的核算方法,从居民消费、企业投资等方面设计测试语句,反映了居民视角下旅游开发带来的经济增长和经济进步,共设置4个题项。所有潜变量采用Likert 5点计分进行测量,从“1”代表完全不同意至“5”代表完全同意。
调查时间为2020年5月17日至7月5日,每次间隔5天,共9次。每次选择不同的区域,覆盖古镇的中心区、过渡区和边缘区。采取入户(店)调查的方式便利抽样,每户(店)发放1份调查问卷,问卷填完后由调查员及时收回。共发放问卷350份,收回341份,回收率为97.4%。剔除无心填答、前后矛盾的无效问卷后,得到325份有效问卷(中心区113份,过渡区106份,边缘区106份)。3个区域的有效样本中,都是女性多于男性,25~44岁占64%,高中或中专、大专或本科学历占68%,月收入以3 000元以上居多,职业以个体经销商、服务或销售人员为主。
采用控制未测量的潜在因子方法检验共同方法偏差,结果显示,增加1个方法因子的七因子模型(χ2=456.745,p<0.001;CFI=0.939;TLI=0.927;RMSEA=0.059;RMR=0.047)与六因子模型相比,模型拟合指数未获得较大改善(ΔCFI=0.01;ΔTLI=0.01;ΔRMSEA=0.00;ΔRMR=0.00)。此外,验证性因子分析的结果显示,单因子模型的拟合优度不佳(χ2=2 183.569,p<0.001;CFI=0.506;TLI=0.457;RMSEA=0.162;RMR=0.125)。因此,共同方法偏差在本研究中不严重,不会影响实证研究结果。
采用因子载荷、组合信度(CR)和Cronbach’sα检验信度。由表1可知,政治增权等6个潜变量的因子载荷为0.618~0.933,大于0.6,有良好的指标信度;CR为0.813~0.945,大于0.7,有理想的建构信度;Cronbach’sα系数为0.701~0.922,大于0.7,有可靠的内部一致性。综上,各潜变量的信度均达到要求。
效度检验包括聚合效度检验和区别效度检验。如果平均提取方差(AVE)大于0.5、因子载荷的t值在一定水平下显著,可认为潜变量的聚合效度良好。由表1可知,各潜变量的AVE为0.524~0.811,大于0.5,因子载荷在0.1%水平下显著,表明各潜变量有理想的聚合效度。潜变量的AVE的平方根若大于其与其他潜变量的相关系数,说明潜变量之间的区别效度良好。AVE的平方根为0.724~0.901,大于各潜变量的相关系数(0.147~0.528),表明各潜变量有足够的区别效度。综上,各潜变量的效度符合标准。
表1 潜变量的信度和聚合效度
3.3.1直接效应。分析结果显示,政治和社会增权对支持旅游开发(β=-0.053,p>0.05;β=0.137,p>0.05)没有显著正向影响,假设H1a和H1c未获支持;经济和心理增权对支持旅游开发(β=0.364,p<0.001;β=0.146,p<0.05)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假设H1b和H1d获得支持。政治、经济和社会增权对社区经济发展(β=0.126,p<0.05;β=0.314,p<0.001;β=0.175,p<0.01)均有显著正向影响,假设H2a,H2b和H2c获得支持;心理增权对社区经济发展(β=0.060,p>0.05)没有显著正向影响,假设H2d未获支持。支持旅游开发对社区经济发展具有显著正向影响(β=0.179,p<0.001),假设H3获得支持。
3.3.2间接效应。基于X.Zhao等的PLS中介效应分析方法,依据间接效应的显著性判断中介效应类型,即直接效应显著时中介变量起部分中介作用,直接效应不显著时中介变量起完全中介作用[30]。分析结果显示,政治增权(β=-0.010,p>0.05)、社会增权(β=0.025,p>0.05)对社区经济发展的间接效应不显著,95%置信区间[-0.034, 0.011]、[-0.002, 0.058]包含0,表明不存在中介效应,假设H4a和H4c未获支持。经济增权对社区经济发展既有显著直接影响(β=0.314,p<0.001)也有显著间接影响(β=0.062,p<0.01),95%置信区间[0.025, 0.105]不包含0,支持旅游开发起部分中介作用,假设H4b获得支持。心理增权对社区经济发展有显著间接影响(β=0.026,p<0.01),但无显著直接影响(β=0.060,p>0.05),95%置信区间[0.005, 0.057]不包含0,支持旅游开发起完全中介作用,假设H4d获得支持。
表2 模型恒定性检验结果
从表2可知,在中心区、过渡区、边缘区3个模型中都通过检验的假设为H1b,在两个模型中通过检验的为H2b,H2c,H3和H4b;在3个模型中都未通过检验的为H1a,H1c,H2d,H4a和H4c,在两个模型中未通过检验的为H1d,H2a和H4d。对比最终模型与3个区域模型的假设检验结果(图2)发现,H1b,H1c,H2d,H4a和H4c在总样本和子样本中表现出一致的恒定性,H2b,H2c,H3和H4b表现出较高的恒定性。
中心区模型中,显著正向影响支持旅游开发的因素是经济和政治增权,显著正向影响社区经济发展的因素是经济和社会增权。经济增权是唯一既能赢得居民支持旅游开发又能促进社区经济发展的因素。中心区居民支持旅游开发对社区经济发展没有显著影响的原因在于西塘古镇实行“政府主导+企业治理”的旅游开发模式,尽管中心区居民对旅游开发持积极态度,但他们并没有机会参与景区管理决策,在政策上处于被动接受状态,在行政上属于被管理的对象,因而其支持旅游开发对社区经济发展的影响很小;过渡区模型中,显著正向影响支持旅游开发的因素是经济增权,显著正向影响社区经济发展的因素是政治、社会增权和居民支持旅游开发。经济增权通过支持旅游开发间接影响社区经济发展的原因在于过渡区居民对旅游经济依赖程度高,支持旅游开发是实现经济利益诉求最理想的路径;边缘区模型中,显著正向影响支持旅游开发的因素是经济和心理增权,显著正向影响社区经济发展的因素是经济增权和支持旅游开发。经济增权对社区经济发展既有直接也有间接影响的原因在于边缘区居民通过参与旅游开发,一方面可以实现增加经济收益的目的,另一方面能为社区旅游发展贡献人力资本,因而有助于同时促成支持旅游开发和促进社区经济发展。中心区、过渡区和边缘区的旅游增权、居民支持旅游开发与社区经济发展关系不同,反映了3个区域居民参与旅游开发权利的差异。
图2 最终模型与3个区域模型比对
(1)政治增权和社会增权显著正向影响社区经济发展。(2)经济增权显著正向影响居民支持旅游开发和社区经济发展,居民支持旅游开发在经济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间起部分中介作用。(3)心理增权对社区经济发展的影响不显著,居民支持旅游开发在心理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间起完全中介作用。(4)经济增权、居民支持旅游开发与社区经济发展的关系在中心区、过渡区、边缘区存在空间恒定性。
(1)建设民主与和谐的旅游地,实现居民政治和社会增权。在政治增权方面,建立社区协商机制和发展参与式民主,让居民真正参与旅游相关事务并维护社区利益;在社会增权方面,加强旅游开发的惠民功能以及和谐社区建设,通过提升居民获得感、幸福感来增强其团结心和凝聚力。
(2)帮助居民分享旅游开发红利,实现居民经济增权。根据居民参与旅游业的机会和诉求,通过安排就业、培训技能、引导客流、降税减费等措施增加居民收入,提高他们对旅游开发的支持度和经济获益感。
(3)营销和保护旅游地特色资源,实现居民心理增权。加强营销旅游地的自然和人文资源的独特性,提高居民的自尊和自豪感;从居民视角出发,加大对独特的自然和人文资源的保护,增强居民的认同感和支持度。
(4)对中心区、过渡区、边缘区居民实行差异化增权。为中心区居民经济增权时,以保障居民的旅游开发主体地位为前提;为过渡区和边缘区居民经济增权时,以获取居民支持旅游开发为前提。
本研究通过构建旅游增权、支持旅游开发、社区经济发展的结构方程模型,探讨了旅游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的关系及空间恒定性,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案例地数量偏少。案例地尽管有典型性和代表性,但研究结论可能仅适合于同类型旅游地。未来可增加案例地类型,提高研究结论的普适性。其次,只考察了单一变量的中介作用。旅游增权与社区经济发展间可能还存在其他过渡变量。未来可借助多重中介模型深入探究其中的作用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