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克莱本
——群访中国参赛选手

2022-11-01 03:48访谈者
钢琴艺术 2022年7期
关键词:克莱比赛音乐

访谈者/卜 劼、本 刊

整 理/孙 栋

编者按:2022年6月18日晚,“第十六届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在美国得克萨斯州沃思堡落下帷幕,本次比赛在国内外获得了极高的关注度。卜劼老师现场采访了部分参赛中国选手,本刊于比赛结束之后又远程连线进一步采访了本次参赛的五位中国选手,他们中有三位在美国留学、两位在德国留学,访谈主要围绕着他们在比赛期间的所思所感展开……(回答顺序按照选手姓氏首字母排序)

Q:能否谈一下这次参加比赛的感受?

安天旭(下文简称“安”):备赛过程还是很辛苦的,因为克莱本比赛是世界上要求曲目量最大的比赛之一。我在准备的过程中,觉得时间不太够用,因为每一轮长时间的演奏后,都不能很充分地准备下一轮的演奏,所以我觉得如何分配时间在准备比赛的过程中是需要考虑的事情。来到这里后,组委会安排寄宿家庭形式非常特殊,也非常优厚,他们对我非常友好和照顾,另外,寄宿家庭给每位选手都提供了施坦威三角钢琴,足以说明当地对这次比赛的重视。

蔡阳睿(下文简称“蔡”):这次比赛的组织安排很好,选拔出的选手都是非常高水平的,我能在这次比赛中和这么多高水平的选手同场竞技、交流,演奏给全世界的观众看,是我的荣幸。

这也是我参加过举办得最周到、对选手最热情的比赛之一,在这里我只想表示对克莱本比赛的感谢,一切让我感觉是那么舒服,包括我的住宿家庭、台下热情的观众及各国来的选手们,以至于让我只有在评委宣读结果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这是个比赛。

刘子钰(下文简称“刘”):克莱本比赛的综合性很强,不仅仅是曲目演奏方面,它还是一个比较注重媒体宣传的国际比赛——安排了很多比赛之外的活动,如娱乐性质的活动和给选手准备的各式各样的学术交流活动,组委会还会给选手提供寄宿家庭、志愿者等周到的服务,这些比赛周边安排的活动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孙榆桐(下文简称“孙”):克莱本比赛可能是我参加过的对曲目量要求最多的比赛,比赛全程总共要演奏约四五个小时。对我来讲,参与到这样一个世界最顶级的钢琴赛事之中,并荣幸走到半决赛,有机会把自己非常想要演奏的三轮独奏曲目全部完成,我感到非常开心。另外,这次克莱本比赛提供了这么多的网络直播平台,对参赛者来说,是一次可以向全世界观众展示自己心中所诠释出的音乐的机会。对于乐迷及从事古典音乐教育者来说,更是大大推动和促进了我们对于古典音乐事业的传播和推广。比赛期间,井然有序的组织方和热情的志愿者与乐迷观众,也都让沃思堡这座城市充满了独特的艺术氛围。我所在寄宿家庭的志愿者夫妇虽然没有学过钢琴,但却让我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们作为乐迷、听众对于古典音乐的热爱。有时跟他们交流,从他们的角度去聆听音乐,其实也会给我的演奏带来一些有趣的启发。对了,他们还养了一只大白熊犬,每天在我练琴的时候都陪着我,我想,这可能也是一只有乐感的狗。

臧小橹(下文简称“臧”):克莱本比赛是全球范围里影响和关注度最高的音乐比赛之一。我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次来的每位选手在艺术造诣上,无论是演奏技术还是舞台经验,都已经是很有成就的青年钢琴家了,大家水平都很高。我能站在这个舞台,参与这30人中间,已经非常幸运,或者说是对我实力的一种认可。我并没有想太多,更多还是抱着学习的目的来的。

Q:能否谈一下在台上演奏的感受?或者在演奏后对自己有什么样的评估?

安:我应该算正常发挥,第一轮曲目的选择在技巧上有较高的要求,也是音较多的高难度作品。其实,一上来演奏第一首作品时我是有一点儿紧张的,这也许反应在我的肌肉控制和用力上。但《恰空》这首作品,它的风格冷酷到癫狂,非常有张力,音色也需要偏硬,因此也不太影响我的发挥。其他作品的演奏都比较正常。

蔡:第一轮还是比较满意的,正常发挥。唯一比较遗憾的是,我是早上演奏的,对于一个不爱早起的人而言,我当时在台上演奏的精神状态还不是很有活力。并且我选择了李斯特的一首并不是很炫技的作品,我不希望只给评委展现炫技的一面,但是或许我的年龄还比较小,对音乐的理解还不够成熟吧。比赛需要更有个性的表现,未来可以在个性表达、个人魅力方面加强。

刘:第一轮弹了舒伯特和巴托克的作品,我希望在风格上有更多的对比,展现更多层面的可能性,这个比赛主要还是看重选手的综合能力。虽然在比赛中选择这些曲目有些危险,因为比赛中演奏舒伯特这类作品很容易会出问题,但我还是希望去演奏自己喜欢的作品。这次我基本上发挥出了应有的水平,包括舒伯特我也表达了想要表现的东西,音乐厅的音响效果也比较符合我的设想。我选择了汉堡施坦威,它从音色、触感方面都比较适合演奏舒伯特,我对这次演奏的舒伯特比较满意,巴托克是正常发挥,委约作品对于所有选手来说都比较新,大家也基本在最后才练,我觉得如果准备得更充分会更好。

孙:我觉得在每一轮比赛时都尽量不要想能不能进入下一轮。只要有机会上台,就当作是一种享受音乐的过程,有这么一个经历就好。第三轮独奏是最难的,因为曲目本身相对来说是最长的——一个小时,而且演奏包括普罗科菲耶夫的奏鸣曲这样需要很多能量的作品,会比较累。我尽量做到在台上放松,不去想任何其他东西。只是想着音乐、想着艺术。另外,这次比赛的前两轮和第三、四轮分别在克莱本音乐厅与贝斯演奏厅两个场地完成,如何去快速捕捉并且调整适应每个厅截然不同的声学效果,是每一位演奏家会面临的挑战之一。建成的克莱本音乐厅是一个专门为独奏会设计的演奏厅,在这个厅里演奏的时候感到非常舒适,声学效果非常好。而贝斯演奏厅非常宏伟,是一个可以容纳两千多人的剧院,在这里弹琴时,我就需要更加注意用耳朵来帮助自己调整所传出去的声音,适应钢琴在这个剧院的音响效果,让声音既可以很好地传递到最高那一层观众的耳朵里,也同时让前排的观众可以清楚听到不同的音色和层次变化。

臧:我这几年也参加了很多的比赛,从小的比赛开始,慢慢到中型、大型比赛。比赛的经验会一点点地增加,比如心态的平衡,从一开始特别紧张,到逐渐自如,最后就不会太畏惧比赛的舞台。但是这次在美国比赛,第一轮我还是会比往常紧张,当时自己有所感觉。赛后回看自己的视频,的确也是这样,稍微有点儿兴奋过度。这次的现场,我觉得无论是想法还是设计都表现出了八成吧,还算满意。但是有几个地方,因为太兴奋以至于和我的预计不太一样,要快了一点儿。每个人紧张的表达都不一样,有人会比平时慢,有的人会更轻,我则是会有点“抢”,这个也是未来我需要继续努力改进的。

Q:听你们演奏时还是能感受到都有自己的风格和想法,谈一谈你们的演奏风格是怎样的?

安:首先,我很重视要真诚地表达自己。我选择的曲目都是有比较强的戏剧张力,我认为只要努力表现自己的音乐,观众也会被吸引。在强弱、快慢,包括华彩部分等辉煌部分的体现上,如果这些曲子有很好的表现,本身就能抓住观众的眼球。比如《梅菲斯托圆舞曲》中魔鬼的邪恶个性本身就能吸引到听众,包括委约作品,作曲家在写这部作品的时候给我们的序言中就说明了这是一部强调炫技的光彩夺目的作品。

蔡:我觉得自己的演奏比较有活力。但是,在这次第一轮比赛的当天,我并没有想要演奏得特别有活力,因为作品风格需要比较深沉、冷静一些,那天的演奏在活力方面可能相对缺少一些,反而是比较美的风格。所以,依情况而定,每一次演奏都不一定是固定的风格,随着年龄的成长,我的演奏风格还是会变化。

刘:我是一个有着完美主义倾向的人,在我的任何音乐会和比赛,小到错音,大到音乐上的处理,都希望做到面面俱到。我不会因为追求某些东西而放弃另一些东西。在学习方面,我希望能一直有变化,并尽可能以高效的状态改变,不会一直保持一成不变的风格,每次比赛都希望有比较大的风格变化,这次克莱本比赛我也有了很多改变。我参加了很多比赛,之后还会参加日内瓦、布佐尼等比赛。比赛永远只是个比赛,会有很多控制不了的不确定成分。从学习的角度,我更多会放眼于每个比赛的优点,以及我能从中获得的进步,所以并不会太在意比赛的结果。我会把比赛看作一次与其他音乐家的交流,或者自己在舞台上不断尝试新的风格理念的契机,积极应对比赛。

孙:从上次比赛到现在,我在曲目和人生经历方面的积累也与之前有了很大不同。对曲子的理解,相较于五年前也能更加成熟、更符合我现在这个年纪的思考。我其实并没有设定自己的演奏风格,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十分敬佩那些可以不受主流演奏风格所束缚、尊重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并且有无尽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演奏家。我认为从某种角度来说,音乐的意义在于给听众带来听觉感官上的某种“刺激”,从而产生情绪的波动。要产生这种波动,钢琴家所展现出来的应当是听众之前没有听到过、没有想象到的音乐。这也是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这些古典音乐作品还在不断地被演奏和被聆听——每一位演奏家的独特诠释都是在为这部作品注入全新的生命力,单纯地学习、模仿、和重复别人的弹法对于古典音乐的发展是没有意义的。当然这种“意料之外”的演奏应首先基于“情理之中”,而不是刻意去标新立异。

臧:谢谢您的这个问题,我觉得特别好。小时候刚开始学琴的时候,大家都是一张白纸,慢慢随着老师的指导和自己的耳濡目染,开始形成自己对于音乐表现的观点。我从10到17岁,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一直跟林晔老师学习,17到22岁我在德国汉诺威跟阿里·瓦迪老师学习,这两位老师引导并奠定了我的风格基础。我最喜欢布佐尼的一句话“音乐是自由的”,赞同并且坚持这种观点在演奏中的音乐家很多,包括我最喜欢的鲁宾斯坦、伯恩斯坦和鲁普,等等。我的音乐观基于“音乐是为思想服务”,那么它的目标其实是去使人思考,我们如何达到这个目标,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因人而异,但最后达成目的是相同的,这就是我的音乐观。所以,可以说我向往的演奏风格是自由的,不受某些教条束缚的。非常幸福的是,我的两位老师从来没有束缚过我。

Q:这次比赛各自收获是什么?

安:首先,今后对舞台的掌控会更加有经验。如果回顾评判自己的比赛发挥,我觉得选曲安排可能比较多凸显技术性的内容,会显得我不够放松。我想以后在抒情性和技巧性方面还可以有更多面、更全面的平衡。这是我继续努力和学习的方向。

蔡:我想是自己可以把音乐带给更多的观众,不只是评委们。因为克莱本比赛的名气很大,全世界都在关注这个比赛,让很多人知道了我。我收到了很多喜欢我演奏的反馈,让我觉得很温暖。在这里我也交到了很多朋友,各国选手们、当地或者从别地专程来听比赛的音乐爱好者。尤其是我的住宿家庭,我和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并且,我也去现场聆听其他的选手演奏,有些演奏也给了我很多启发。

刘:说起这次收获,我觉得主要是把近期新的一些音乐上的想法和理念付诸实际。我把每次比赛都看成是一个展示的平台,一个有很多观众关注的平台,这次通过演奏,获得了更多喜欢我音乐的朋友们的关注,就是收获。比赛后,我也得到一些反馈,这些反馈都是一些比较主观的,但是可以启发我从其他人的角度,或者说从评委的角度,换种思考方式,换种角度去看一些问题,有利于在我之后的前进方向上的一些调整和追求。

孙:收获是方方面面的。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收获了更丰富的演奏经验。例如在不同大小音乐厅的声音控制、与乐队合作的经验累积,以及如何连续不断在高强度的演奏轮次中调整身心等,而这些在未来的教学当中,我也可以将自己的心得体会传授给自己的学生;另外,网络及各大媒体对于这次比赛的关注和报道,无论对参赛选手还是对古典音乐教育都是一次很好的推广及推动;就我个人来说,可以把像维恩的《五首小品》或利亚托申斯基的两首前奏曲这样还没有完全被大众所熟知的曲目演绎给大家,使更多的人发现、注意到,并且喜爱这些作曲家宝贵的艺术作品,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赛后一些观众向我表达了他们对于维恩和利亚托申斯基的浓厚兴趣,并且有意将其纳入未来演奏与欣赏的曲目单中。这件事让我直观地感受到作为古典音乐传播者的使命感。

臧:收获有很多。首先是进入了克莱本比赛这个大家庭,他们有点儿像一个大集体。寄宿家庭、主办方、选手,大家都是在一起,我很享受这种感觉,虽然这一次没有进入到后面的比赛,但是我们这些选手都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这种温情和温暖的氛围是一个很好的收获。其次就是对于自己在演奏的认识上,前面我提到过对自己的演奏并不是百分百满意,那么如何进步、如何在放松和紧张感中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更多发挥出自己的实力,等等,这次也有很多经验和教训。但最重要的是能在现场集中听到这些杰出的青年钢琴家的演奏,这个和在音视频里听是完全不同的,从这些同行身上我学到很多东西,这应该是我最重要的收获,对于我当下的发展和成长非常重要。

Q:比赛选曲大家都有不同的看法,这次比赛的几轮曲目安排中,你们都有怎样的考虑?

安:在我的曲目单里没有选择重复演奏某个作曲家的作品,包括协奏曲。从全局看,我这次是想在音乐方面体现自己多元的、比较全面的理解。第一轮比赛,我想展现更多技巧性的东西,第二轮我有选择贝多芬Op.110,以展现比较有思想性的方面。半决赛我准备了勃拉姆斯《第一奏鸣曲》和普罗科菲耶夫《第六奏鸣曲》,以此表现我对大结构作品的统筹和控制能力。协奏曲的选择,我选择了法国圣—桑的协奏曲,我想在全局上和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做一个风格上的对比。

蔡:我觉得每一轮都必须有起码一首自己非常拿手的旧曲目。因为比赛的压力相对于音乐会来说肯定会大很多,所以旧曲目相对来说会比较有信心。像第一轮的勃拉姆斯/帕格尼尼的变奏曲、第二轮的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鲁什卡》都是我在台上演过很多次的。并且要避免选择过多的炫技性的作品,因为参加这种比赛的选手们一般不会有技术问题,如果全部弹哄哄闹闹的曲目很容易给人造成审美疲劳,需要选择一些比较让人耳目一新的曲目。像第二轮我选择了门德尔松的《“复活节”奏鸣曲》(Easter Sonata),这首曲子写于1828年,可是2010年才被确认是门德尔松姐姐之作。很少人弹过这首作品,我和老师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我个人十分欣赏这部杰作,完全不输于她弟弟的作品。

刘:我主要基于两个出发点。首先以阶段性感受为主,比如我最近对于舒伯特比较感兴趣;其次,就是想选一些有对比性的东西,比如巴托克和舒伯特就是比较明显的对比,第二轮我选的舒曼《幽默曲》和拉威尔《圆舞曲》,也是比较强的一个对比。总的来说,我选取作品,就是想避免出现太多颜色相同的作品,调色盘那种感受是我追求的,然后不同轮次之间也要避免重复。

孙:我是和我的老师们一起考虑演奏曲目的。我的三轮独奏曲目编排,每一轮都有一个想要表达的主题。第一轮中贝多芬Op.110是重点,亨德尔有很多装饰性的东西,是巴洛克时期的作品,我还弹了利盖蒂,综合了巴洛克、古典、现代的作品,比较有“多样性”;第二轮是从“音乐情绪”上设计曲目,我演奏的三首曲目都是比较灰暗色调的作品,维恩的《五首小品》第五首是献给所有无辜的牺牲者,肖邦《幻想曲》的开始就类似于葬礼进行曲风格,《恰空》是改编作品,是巴赫内心世界最丰富的作品之一,它也是小调。第三轮的独奏作品大部分是和“战争”有关,对我来说这是对于我们现在所处这个世界的一种折射。第一首曲子是阿尔贝尼兹的作品,翻译成中文就是《塞维利亚圣体祭》,是当地传统宗教的节日,你可以在开始听到类似进行曲的音乐。肖邦的《波兰舞曲》中也有军队/进行曲的元素,我们可以听到小军鼓的声音、军队行进的步伐,等等。乌克兰作曲家利亚托申斯基的两部作品写于“二战”时期,所描绘的是战争对于城市与人民的摧残。最后一首普罗科菲耶夫的《第八奏鸣曲》是作曲家所写的三首“战争”奏鸣曲之一,这首曲子描写了战争的三个阶段——战前、战时与战后。我个人所理解的这首作品带给人的感受是一种扭曲与不适的压迫感,例如第一乐章,优美的旋律下暗藏着不和谐的和声与半音进行,一方面描绘战争发生之前城市的和谐景象,另一方面不和谐的动机也暗示了战争的残酷。

臧:很多老师是帮助学生从竞赛的角度选择和学习曲目,这种选曲方式,并不是我希望的,虽然可能很有道理。我的教授绝大部分时候没有要求我比赛应该弹哪首,赛前我会把我觉得弹得好、非常有心得,也有感受的曲子弹给他听,他和我一起选择哪些是更适合我的,然后放在比赛的曲目单里。我会尽量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选自己想去表现、喜欢弹的曲子,这有两点好处。第一,自己爱弹,说明有共鸣、有想法,那就表示你对于这个作品的理解达到了一个程度;第二,就是比赛肯定是需要认真准备,大量练琴,如果这个曲目单是自己的心头好,自然练起来精神百倍,特别有创造力。曲目大体的演奏安排,我会先把自己想要弹的曲子平均分布在每一轮,然后在这个时间框架中填一些不同风格的作品来增加展示的丰富性。

Q:不同的比赛会青睐不同演奏气质的钢琴家,克莱本选择怎样的优胜者?

安:如果要我做一个猜想,我会从往届比赛的优胜者方面做一个推论。我觉得大体上,他们还是希望选手有大量的曲目,并且对大型作品有很好的控制。他们在曲目方面没有特别的要求,因此他们应该也希望选手在演奏风格方面多元化,在技巧方面也能很扎实地把握。

蔡:我觉得首先是手指上要稳定可靠,其次评委似乎也非常看重个人的艺术性、独特性,并且他们也非常看重观众的喜爱程度。

刘:克莱本比赛选的钢琴家是那种综合能力会比较强的人。我觉得他们有可能研究了参赛者的资历,入选的都是比较有经验和经历的人,完全没有参加过比赛的,或者不太活跃的选手入选的概率很小;还有一点,就是我觉得技术上的稳定性是他们考虑的重点之一;其他的,就是比赛都通常有的看本次评委团的喜好等一些主观因素,这个就是运气。

孙:我认为克莱本比赛想要挑选的是未来世界级的钢琴演奏家。整个比赛所考验的是一位演奏者能否胜任成为职业演奏家所需要的综合能力,包括体力、心理素质、学习曲目的速度、拥有高质量且大量的曲目累积,以及独特的音乐个性。克莱本基本是曲目量要求最为庞大的比赛,在参赛时间安排上也是非常的紧凑,每一轮之间几乎没有休息及练习准备下一轮的时间。以我个人的的参赛日程举例,从第一轮一直到半决赛,在八天之内演奏了四场曲目完全不同曲目的比赛轮。这样的安排几乎模拟了职业演奏家极高频率的演出日程,以及应对随时可能出现任何紧急情况的能力与心理素质。从曲目的选择上来讲,我认为克莱本所要求的选曲是相对自由且广泛的,这样的选曲机制给了演奏家充分发挥自己独特艺术个性的空间,从这点上来讲,我认为这个比赛也是在寻找可以在世界的舞台上展现出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有话可讲”的艺术家。

臧:我认为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大,或者说水平最高的这些国际比赛,比如说肖邦、克莱本、伊丽莎白国际钢琴比赛,等等,他们的最终目标都是去选择一位能用音乐感染听众,或者说用音乐讲故事、擅长表达的艺术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们能够走多远。一个艺术家,我觉得有两方面是很重要的,一是你的艺术性,你要用音乐去打动引领观众,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能力;二是你的艺术生命,你之后还会坚持不懈地努力多久?这两个应该是他们选择获奖者非常重视的。

Q:哪些老师对你们各自有较深影响?

安:首先,我还是很庆幸在成长过程中老师们对我的帮助,方法上是有一贯性的,我没有感觉到在学习过程对于演奏方式需要做大的改变。常桦教授对我帮助很大,她对我手指的训练,以及大脑对手指的控制、音色方面打了良好的基础。在柯蒂斯音乐学院,我跟随刘孟捷老师学习,他在技巧训练和音乐相结合方面给我很大的帮助,也很鼓励我的个性表现。邓泰山老师早年在苏联学习,有自己的风格,他在抒情性、歌唱性方面的表现,在诗意性的演奏上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在柯蒂斯学习的最后一年中,我还得到了罗伯特·麦克唐纳老师的指导,在曲式结构、和声敏感度方面学到了很多。

蔡:我是在李穗荣、孙鹏杰老师的鼓励之下,高中才进入星海音乐学院附中开始专业学习,之前并没有想走专业的道路。李穗荣老师给我很多重要的影响,在教学方面给了我很大帮助,在专业之外,也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和信心,我们有着像朋友一样的关系,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音乐上的事情我都会找她。之后,在参加各种专业比赛、音乐节的过程中认识我了现在的老师尤丹尼奇(Stanislav Ioudenitch)。我很喜欢我的老师,他不仅自己弹得好,也教得好。他很重视乐谱上的内容,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他说“我们只是作品的诠释者,是为作曲家和作品服务的”。尤丹尼奇给我帮助最多的是触键方面,他很强调色彩和交响性。平时上课,也会给我分析一些有启发性的录音。

刘:我开始学琴其实和很多职业钢琴家不一样,我是纯粹因为爱好而学习钢琴,而且并没有打算走职业道路。当我11岁时,看到中央音乐学院附小有招生简章,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报名参加了考试,这样一直走到现在。在附小、附中我跟随凌远老师学习了七年,凌老师给我最大的帮助是技巧方面,除此之外,凌老师在作为一个音乐家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对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要求等方面给我很大的影响。17岁我到汉诺威读书,和一位波兰教授学习了很多肖邦的作品,以及很多附中时没有接触到的作品,她就像妈妈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我。后来,我又和阿里·瓦迪学习,我觉得和他学到更多的不是具体演奏上的东西,而是作为音乐家全方位的素养,以及对这个行业的理解。

孙:我7岁开始跟谢元老师学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小五年级后跟随王春老师学习,自小学六年级起一直到附中高三毕业,跟随常桦老师学习。2015年毕业后,我去了新英格兰音乐学院跟随亚历山大·克桑迪亚学习,从去年开始也同时和邓泰山学习。我的学琴经历中,每个阶段都很幸运可以遇到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影响非常深的老师,每一位老师都是不可或缺的,如果失去其中任何一位老师,我都有可能不会像这样坚持学钢琴。谢元老师给我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常桦老师对我的音乐个性塑造、手指与头脑的配合、以及对声音的高质量追求有着非常深的影响;克桑迪亚支持我完全抒发自己的个性,把所有自己的想法都表现出来,对我弹琴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方面有很大的帮助;邓泰山帮助我在此基础上用合适的方法轻松有效地表达自己的音乐想法,使我在演奏大型曲目或音乐会时更加游刃有余。他们给我的所有帮助,最终让我能够走到这里。

臧:我从10岁备考中央音乐学院附小开始,就一直跟着林晔老师,一直到2017年我出国。她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个老师,她帮我建立了声音的概念、肢体与发音关系的概念,还有音乐审美,包括节奏、音色、听觉的审美,还有曲目的选择,等等。她会经常让我听一些钢琴曲之外的东西,这些作品辅助我对所学习的作品更深入地理解。林老师在声音上的审美是非常好的,课上小到一个和弦,在演奏中哪一些音重一点,哪些音轻一点,会让整个和弦听起来非常不同;再到一个句子,不同的地方安排高点会带来怎样的变化;大到对音乐的审美,如何分析作品结构,林老师给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来了汉诺威进了瓦迪老师的班,他让我跳出了音乐之外,上升到了思想这个层面。思想是音乐的先导,没有思想,音乐表现就会变得模棱两可。他非常博学,给我讲很多音乐之外的东西,帮助我更好地理解整个时代文化演变的过程。瓦迪老师年轻的时候游历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非常优秀的音乐家,像梅西安、斯特拉文斯基、鲁宾斯坦等,正是由于这样的经历,他作为一个亲历者对整个西方音乐文化百年来的发展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所以他会在教学中融入这些。他对我很大的改变,一个是在文化上,另一个让我冲破了对自己表达的不自信。他会经常地鼓励我说“你这样弹我是非常喜欢的”。这种鼓励和支持,让我能够更自信地表达我的音乐。

Q:平时喜欢听什么音乐?

安:古典、流行、爵士音乐我都会听,但钢琴,交响乐等听得比较多,歌剧听得比较少,我应该多听一些歌剧。

蔡:大部分时间都是古典,偶尔会有流行和爵士。

刘:我当然喜欢听古典,但是我不是什么时候都听古典,还是分场合吧,比较轻松的场合可能还是流行音乐多一点,古典的话就是比较认真的时候会去听。

孙:各种类型的音乐都会听,除古典音乐之外还会听爵士乐、电影原声、流行歌、乡村音乐,等等。我比较喜欢Ed Sheeran和Coldplay,喜欢华语歌手陈奕迅和周杰伦,还特别喜欢听迪士尼,之前有一阵学习一位美国作曲家的作品时,也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Soul Music(灵魂乐)。我总在想一件有趣的事:爵士乐、流行乐、乡村音乐,等等这些音乐形式,百年之后可能都会被归类于“古典音乐”;反过来,无论在当时的萨尔茨堡有如摇滚巨星般的莫扎特,或是19世纪意大利大小城镇家喻户晓的罗西尼,我们所称之为的“古典音乐”恰恰是那时的流行乐。

臧:我15岁的时候,那段时间刚刚想认真地学琴,我非常喜欢交响乐,老柴、马勒的交响乐,还有勃拉姆斯,都是我曲目单里经常听的,最近在德国的三年我比较喜欢听爵士。平常练琴绝大部分都是古典音乐,这类作品大多数都是很严肃的音乐。休息的时候,如果还听严肃的东西,会让我审美疲劳,很累,我就听一些即兴的、爵士之类的。

Q:喜欢哪些钢琴家的录音?

安:我会听比较多19世纪末、20世纪初老一辈钢琴家的录音。比如听贝多芬这样的德奥作品,我会选择阿劳的录音;听肖邦的作品,我会选择鲁宾斯坦的录音;俄罗斯作品,我会选择吉列尔斯、李赫特、霍洛维兹等人的录音。

蔡:我觉得这需要根据曲目的不同区分。比如舒伯特的作品,我比较喜欢听施纳贝尔、鲁普的演奏;俄罗斯的作品,我会比较喜欢听霍洛维兹的演奏。

刘:我比较喜欢有创造力的,比如科尔托,因为你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去弹,很多时候会给你一些很有意思的启发。比较规范的,像齐默尔曼,还有一些年轻一代的钢琴家我其实听的都比较多,我觉得各有各的特点,也各有各的优缺点,席夫的我也比较喜欢。

孙:我喜欢很多钢琴家的演奏录音,无论是20世纪还是21世纪钢琴大师们的演奏录音我都会聆听。就我个人来讲,最喜欢的钢琴大师是格伦·古尔德,每次聆听他的诠释都会带给我耳目一新的惊喜。他的演奏给我带来的冲击力也不仅止于他对作品独树一帜的理解及丰富的想象力,我更是非常敬佩他对于音乐的态度。他敢于忠诚自己对作曲家的个性解读,不被当时所处的主流诠释观念束缚。例如,那场充满争议的与伯恩斯坦合作演绎的“极慢速”版勃拉姆斯《第一钢琴协奏曲》,古尔德坚持自己基于理性之上,对勃拉姆斯及这部宏伟作品框架的解读。这种演绎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与不解,因为他所构建的《d小调协奏曲》是那时的旁人无法想象出来的。而在多年以后,这个独特的解读版本才逐渐被更多的音乐家接受且喜爱。我认为对于这样的诠释者,你可以不喜欢他对于某些曲子的处理方式,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

臧:古往今来,我最喜欢的钢琴家是刚刚去世的鲁普,或者说他是我最喜欢的几个之一。他虽然没有留下特别多的录音,但我觉得他的每个录音都是精品中的精品,甚至可以说是那一首曲子的最佳演绎版本,我觉得他就是说出了作曲家想说的话。很多和他同时代的名家也对他感佩不已,能够得到那么多的同行认可,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还有普莱亚、索科洛夫,更年轻点儿的特里福诺夫,还有刚获得“第十六届柴科夫斯基国际钢琴比赛”金奖的坎图诺夫,包括很多在我身边的人,有一些都是我非常崇拜的钢琴家,或者说我们是互相欣赏。

Q:还有什么其他爱好吗?

安:看书、看电影,不过最近在这方面有些松懈,也应该在这方面多分配时间。应该多看一些小说、历史等书籍,音乐演奏的其实是人性,在这方面想象力越丰富,演奏的音乐就能越出彩。比赛很容易让人焦虑,就会想多练琴,练得多了,可能就会想很多技术方面的东西,关于音乐的灵感就会少很多。

蔡:我的爱好非常多,我喜欢做饭、旅游,喜欢有关外星人的故事,喜欢任何有趣的东西。

刘:我在德国练琴之外,会和朋友聊天或旅游,参加比赛也是一个可以去旅游的机会。我也喜欢打台球,或玩儿一些桌游等游戏。

孙:我喜欢看电影。从小看了很多电影,比如奥斯卡电影、迪士尼电影,或漫威电影。我有时还会看一些艺术电影,也很喜欢看篮球比赛。

臧:我的兴趣爱好一直都很广泛,但是没有哪一种爱好从小到大持续至今,今年的我比较爱好运动,打羽毛球、乒乓球、游泳,有的时候打打台球,平常也喜欢跟朋友玩儿桌游,自己在家的时候喜欢看电影、看书,电影看得比较多,因为不太费脑子,或者和朋友聚聚。

Q:未来的三年有什么规划?

安:今年9月我会去茱莉亚音乐学院读研究生。纽约是一个各种顶尖文化艺术活动荟萃的中心,我很希望去感受那里的氛围。未来几年希望自己不只专注于对钢琴技艺的磨炼,还可以融入体验各种各样的文化生活,也希望假期可以去欧洲参加一些音乐节,拓宽自己的艺术视野。

蔡:我会先专注于学业一段时间,因为奥伯林的学业并不容易。同时我也会准备和学习不同类型的曲目,进行更多地尝试,然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作品,当然也会继续参加国际大赛。

刘:首先会继续参加比赛,因为我觉得抛开比赛能给你带来职业发展方面的帮助不说,比赛本身也是一个很好的催化剂,帮助你成长得更快,有具体的目标。之后,我可能会更多地在国内外进行演出,但是疫情的影响也比较大,我希望未来能够在国内更多地演出。

孙:首先,我希望可以继续在更多地音乐会舞台上为大家演奏,并继续拓展、涉猎更多类型的曲目;此外,我非常期待开启与浙江音乐学院为期三年的教学项目,希望把我自己的所感所学分享给更多的音乐学子;同时,我仍然会不断的学习,提升自己各方面的艺术修养,包括对于音乐历史及文献的知识储备。

臧:未来三年我的计划,首先是完成一些已经计划好的演出任务,其次每年参加两到三个比较适合我的国际比赛继续锤炼自己的演奏技艺,开拓眼界; 还有就是继续扩大我的曲目量,学习更多适合和我喜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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