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灯去

2022-11-01 06:11浙江大学俞盈盈
中学生天地(B版) 2022年9期
关键词:岸堤小金酒精

文/浙江大学 俞盈盈

当我告诉妈妈我和高中同学打算去江边放许愿灯,要晚一些回家的时候,她急急地发来八秒长的语音,说今天风大,下堤很危险,不许去。我明白她会错了意,慢慢解释:

“是往天上飘的那个灯,不是打水漂的。”

没过几秒,她回复了一个憨笑的表情。那是晚上7点多,三个大三学生一时兴起,决定去放孔明灯。左边的是银银,右边的是小金,我挤坐在车后排中间,身体稍向前挪,看见出租车里此时放的歌是闽南语的《车站》。

由于高中毕业后仍然在同一个城市上学,我们并没有分别很久;也由于彼此的大学在城市东西两端遥遥相望,相见也依然珍贵。这一天,我原只是打算给城东的银银送去生日礼物,吃了饭我就跨过江回家睡觉,次日再赶回远在城西的学校;但坐下点餐时想到了小金,随手就在微信里发出了绿色泡泡“请柬”。

“怎么点餐了才想到我,马上就来。”

我和银银照例猜测小金的“马上”到底意味着多久,盯一会儿手机消息“马不停蹄中”,望一望餐厅门口“可疑”的身影。终于,小金在时钟跳至5 点38 分时落座,而我的预测是5 点37 分。

过去和现在,相见的代名词就是吃饭。高中时,一间寝室几个要好的朋友总是在食堂一楼的固定角落一起吃午饭,场景亮堂,白色的校服单薄又清爽;别后重逢,吃的总是晚饭,夜晚不再是在漆黑操场上仰望周围高楼的霓虹招牌,而是在城市的街道边沿路过一盏又一盏灯。

我们在一个丁字路口下了车,堤岸和马路之间隔了一条小河。晚风很春天地吹来,我们随着其他行人的方向去找过河的小桥。岸边几乎没有路灯,只够辨认出树影和夜空的轮廓。

江水轻拍岸堤。

我很少在西岸望钱塘江。晚上风大,江面深沉,东岸黢黑的小山轮廓熟悉,星星点点的灯光也谦和,夜空显得尤其坦荡湛蓝,就像托着一片可以呼吸的静海。“春江潮水连海平……”张若虚的七言歌行,是我们高中的第一篇语文阅读文题,也是一届毕业生默契知会的解语。

长岸上行人不多不少,地摊上的串串小灯五彩缤纷,最懂大学生其实更热衷于廉价的快乐。一个阿姨背着手闲庭信步地吆喝:“许‘样’灯,长命灯,许‘样’灯……”辨认不出的口音使得吆喝声魔音绕耳,我们又大笑起来。

交出十块钱,买下一个许“样”灯。它捏在手里又薄又轻,不禁让人怀疑它怎么能够飞起来。身边一群群大学生环绕着一盏盏红黄的灯,有掉了酒精块的,有点着了外壳的,也有摇摇晃晃在叫声中终于起飞的。那些鼓鼓囊囊而身轻如燕的灯,像是真的有所灵、有所知,和人置气,向人讨饶,起初不情不愿,又忽然撒开腿蹬上了天。我们看得出神,自己的灯还捏在手里。

好吧,总要开始的。找到一条长石凳,把纸灯展平了放凳子上,我们坐在地上,逐个写自己的愿望:有觉睡,有饭吃,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和高中时的愿望也相差无几。“写点感情期待呀!”我撺掇银银。她撇撇嘴,又笑着认真地写下她熟悉的诗句。小金挥笔大书“一战成硕”,我再补充“学好新闻”以及“世界和平”。就这样吧,甭管信与不信,总之把愿望写下了。

把红色的油纸打开,一提起来打量,才发现我们把愿望写倒了!大笑毕,劝慰彼此说,和倒贴“福”字的道理一样,这就是愿望“到”了。我把酒精块戳在铁丝上,勉强将它放平稳开始点打火机。强硬的春夜江风,执拗的固体酒精,孱弱的打火机,飘摇的许愿灯,点了10 分钟火,眼看它鼓起身,眼看它扶风去,眼看它——摔倒了,酒精块也掉下来,仿佛一粒燃烧的微型陨石。我们面面相觑,银银收拾起那盏“许倒了愿望”的纸灯,问:“还要再放一盏吗?”

小金和我没有说话。

吆喝着许“样”灯的阿姨走过,一看:“哎呀,再来一个嘛。”

我们犹豫。

她让了价:“别人十块,我就收你们八块。”我们还是不置可否,她赶紧补充:“我帮你们放上去!”

于是银银交出八块钱,我们确认了阿姨保证帮我们放灯,才拿着新的灯回到石凳旁写愿望。或许是风大,或许是没有放灯的经验,或许是上一盏灯上写的愿望太沉重了,它没能够顺利起飞,于是第二次写愿望的时候,笔下的愿望都轻了些:睡觉,吃饭,健康,开心,光明未来。小金还是坚持“一战成硕”,并补充“给我上去”。

草草写毕,我们把许“样”灯阿姨请了过来,这才知道铁丝应该彻底穿过固体酒精固定,这才知道点燃后应该把灯下口贴地防止漏气,这才知道等到灯身彻底鼓囊起来时,它自然就能随风飘升了。我们一边听着,一边换打火机,整理上端褶皱,警惕下口漏气,反思着是不是不写愿望的灯才能顺利起飞。熟悉的字迹在透光的红纸上颤抖,后来才察觉那也是我们犹疑的心脏。忽然一阵风来,不知谁不小心松了手,许愿灯跳着就走了,还来不及追到灯,它竟轻松地摇晃着飞去了。

然而我的心还悬着,担忧它在江风中随时有坠落的可能。但终于,就如同许多对远去之物的描写一样,它“越飞越高,在空中逐渐缩成了一个点”,远而静地熄灭了光。

像来时一样,我们又好奇地站在路边看别人如何放灯。其实过程大多坎坷,这边按住了灯,那边松开了手,这边惧怕火焰,那边放弃愿望,背着手旁观的许“样”灯阿姨又说:“今天风太大了,估计是放不了了,下次再来呗。”

不知道其他前来放灯的人怎么想,我羡慕阿姨的释怀,也珍视那些在笑谈中写下的愿望——并非相信廉价的油纸灯足够灵验,但它能够照见我们的心。

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吗?

晚上9 点,沿着江堤散步,新生的风扑来散去。我说,最近时间紧凑又细碎,尽管同城,也总一月才回一次家,有时羡慕起高中时的周末来——大学生活几近三年,若在高中已然临考,要准备岔路分别了——不过日后又可能在某处一起羡慕高中时的周末。“唉,高中真好呀!”银银的黑发被风吹起,露出耳后挑染的橙色发丝。

“现在也很好啊!小朋友一定羡慕我们想买灯就能买灯。”

“许‘样’灯……”小金呆呆地模仿起阿姨来,尽管不明白其中究竟有什么魔力,我们又笑起来。三个人在大桥底下折返,在小桥出口分别。

江水轻拍岸堤。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到现在唯一一次放许愿灯:

“是往天上飘的那个灯,不是打水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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