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总商会月报》对关税自主思潮的传播

◎张君祥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 福建 福州 350007）

《上海总商会月报》于1921年7月创刊，是上海总商会的官方刊物，该刊对我国关税问题极为关注，发表多篇相关文章，成为当时商学两界发声的主要平台之一。本文通过对《上海总商会月报》关于关税问题的文章进行分析，以反映该刊传播关税自主思潮的原因、特点及影响。

一、《上海总商会月报》传播关税自主思潮的原因

（一）社会危机深重，关税自主运动兴起

1840年，英国为了打开中国的大门，挑起了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国战败，被迫签订《南京条约》，条约包括向英国赔款、割地以及协定关税等内容。其中关税主权的丧失，对于我国经济发展阻碍甚多，可谓“层层束缚，处处限制”，导致我国工商业长期不振。长期的生活困苦以及西方民主思想的传入，使得中国民众奋起争取国家主权，要求解除包括协定关税在内的一切不平等条约。《上海总商会月报》顺应了历史潮流，响应国内日渐高涨的爱国情绪，积极传播关税自主思潮。

（二）创刊机构的影响

1921年7月，《上海总商会月报》创刊，其主管单位是上海总商会。上海总商会作为近代著名的商业组织，素有中国“第一商会”之称，商会及月报出版部的主要人物绝大部分属于近代民族资产阶级。如时任上海总商会会长的聂云台，聂云台自幼便随父居于上海，浸染在浓厚的商业文化中，1920年当选为总商会会长，该商会其他主要成员也都基本具有类似的商业经历。可以说该商会是近代民族资产阶级的缩影。近代民族资产阶级的最大诉求便是通过商业活动获取利益，而关税自主权的丧失，导致我国工商业疲软，难有起色。由此，上海总商会创办《上海总商会月报》，通过该平台积极发声，表达自我利益诉求。

二、《上海总商会月报》传播关税自主思潮的特点

（一）一针见血：指出关税弊病

《上海总商会月报》创刊第一卷便连续三期发表经济学家峙冰对于关税问题的看法，他认为列强对我国虎视眈眈，我国商业利益尽丧。“今日列强之对吾国也，每借口利益均沾，协以谋我。募债则由列国借款团分配利益，商约亦由国际团体共同议定。”而对于关税进口税税率，虽与列强协定为值百抽五，但“名为值百抽五，其实仍不过值百抽三，或不及而已”。

协定关税对我国商业发展阻碍甚大。峙冰在文章中指出对所有进口货物一律值百抽五的危害所在：“关税者国家之一种间接税也。均一值百抽五之进口税，不问货物之品质种类，一律课之，负担之者非输出国之商人，仍为输入国之人民。且中下级社会人民，尤感苦痛也。税率无重轻，则关税无作用。”峙冰进一步分析关税的其他弊病，简而言之可分为以下几点：“海关税收之复杂也”“税品类目之粗简也”“贸易册与现行税则分类之歧异也”“课税定率之不公也”。他指出：我国海关税收种类分为进口税、出口税、复进口半税、子口半税、船钞以及洋药厘金。纵观各国，只有进口税为各国所通有。出口税饱受经济学家诟病，先进各国，已次第废止。至于复进口半税，则是我国为了抑制华商而设立，且本与关税无关。关于税品类目，先进各国大类有数百种，小类有上千种。而我国大类仅有十五种，小类为五百九十八种。关于贸易册与现行税则分类，贸易册上货物分类又与现行关税税则有较大出入，混乱不堪。关于课税税率，日常用品与奢侈品等课以相同的税率，对于国家经济发展有所阻碍。

《上海总商会月报》对于国外的呼声也十分重视。该报翻译留美博士黄凤华的文章，文中，黄凤华总结了中国关税的四大弊病：首先，是自主权被剥夺，使得国家无法自由征税；其次，是政府财政收入匮乏，“近世各国关税，其输入税一项，大都常占国家收入总数十至五十。中国于海关输入税，仅得其总收入百分之六而已”；再次，是均一税率的不公，日常必需品和奢侈品，原料和工艺品，课以相同的税率，使得底层百姓生活困苦；最后，是低税率使得政府财政收入不足，迫使政府保留了厘金制度。

（二）回顾历史：总结以往修改税则经验

1912年8月，北京政府向英美等各国政府发出照会，要求修改税则，但当时各国政府并不承认“中华民国”的成立，因此拒绝了北京政府的合理要求。1913年，北京政府正式获得各国承认，再次提出修改税则，但因日俄的阻拦，再次失败。直到一战爆发，各国支持中国参战，作为交换条件，允许中国将进口税则增加到切实值百抽七。

但实际上，中国在一战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并没有获得参战前与各国已经协定的利益。刘彦详细分析了中国在一战结束后，关税方面的利益得失，以期警示政府当局及国人。刘彦认为：首先，1918年上海修正税则会议的结果违反了《北京条约》。订立《北京条约》时，规定以1897-1899年的平均物价为征收关税的物价标准，“自当为以后改正物价之先例”。但日方要求以1912-1916年的平均物价为征收关税的物价标准，原因在于，1914-1916年为一战期间，物价腾贵，如果以此为修改税则的标准，日本损失极大。其次，该会议没有遵照以上海一隅的物价为修改税则标准的先例。当时日本的货物，在我国北方更加畅销，所以同一货物，北方的价格比南方要低。如果以北方的物价为修改税则标准，“则中国增税少，而日本货之负担轻”。“故从前协定税率，均以适中地点上海一处之物价为标准，以其物价较居中庸，又免麻烦也。”但会上，日本坚持以货物销量最高之地的物价作为税则标准，致使中国大受损失。根据条约规定，各国输入中国的货物，不分品质，“只大小长短之度量同，则课同一之税额。”而日本货物多为粗制品，欧美各国货物多为精制品，因此欧美货物在关税方面占了便宜。会上却将货物分等级，粗制品自然税率较低，此种结果，“于日本固属大利，于欧美各国无所损益，其受损害者惟中国耳。”

一战结束后，召开华盛顿会议，中国也派出代表团参加。会上，中国提出了收回关税自主权等合理要求，但会议受到以美、日为代表的列强的操纵，而未能实现。

但在华盛顿会议上，中国并非一无所获，《上海总商会月报》发表文章，总结中国代表团在会上的成败得失。首先，“加税成约之实行”。以往列强允许我国将海关进口税率提高至12.5%，但限于种种原因，我国未能实行。此次“据关税条约第二条所组织之特别委员会，既规定筹备履行壬寅中英商约，又日美葡商约加税裁厘之实施，则中国果按约决心裁撤厘金，并实行其他应尽之义务，知各国必无词以阻扰我国进口税加至值百抽一二·五矣。”其次，“修改年限之更定”。此前，与各国所订条约中明文规定了中国得以修改税则的年限，但与各国签订条约的时间不同，所以每当中国提出修改税则时，列强以此为借口，或言期限未到，或言期限已过。根据华会条约，中国进口税则可以每七年修改一次。再次，“海路关税之均一”。我国之前陆关与海关的进口税率不同，考虑到陆路交通不便，运费成本较海运为高，对陆路关税实行优惠政策，实际为海关税率的2/3。但是随着陆路交通的发达，运输成本已经降低了很多，不再具备施行优惠政策的条件。但向各国提出撤销该优惠政策时，列强不允。“今据关税条约第六条。所谓陆路关税与沿海关税须依均一之从价税率、一律征收之云者。”最后，“货物等级之区分”。我国关税实行均一税率，即无论何种货物，都课以同样税率，失去了关税对本国产业的保护作用。而华会条约规定，“在加税裁厘未经实施以前，洋货进口、得加附加税值百抽二·五。若奢侈品且得酌量增加，惟不得逾值百抽五之限。是以值百抽七·五为普通货物平均之标准。”总之，可将货物分为普通品、奢侈品等而征以不同的税率，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对本国产业的保护作用。

（三）求真务实：提出解决关税问题的方案

根据华盛顿会议的谈判结果，中国可以召集各国举行关税特别会议，商议解决具体的关税问题。1925年10月26日，几经周折，关税特别会议终于在北京召开，《上海总商会月报》对该会议始终保持高度关注。

潘忠甲发表长文，对于关税问题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并且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方案。如关于“撤废协定税制之办法”，潘忠甲认为，虽我国苦协定税制久矣，但“不必极端的排斥协定之关税”。纵观各国税制，纯粹国定而不受条约束缚的极少，关键在于改良现行协定制度。而改良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四点，“第一在别等第、第二在定期限、第三在争互惠、第四在严范围”。再如，关于片面最惠国条款的问题，潘忠甲在文章中也提出了解决方案。他认为，虽然我国与各国的互惠条约，多为我国对他国单方面的优惠。但也有真正实行了互惠的条款，如光绪二十年的《中英续议滇缅条约》中，载明“约内所开通商各节，俱非寻常款例。此由两国察看地方情形，及中缅陆路通商应办之事，互相允让而立。所有互给权利，两国之民除有同样情形外，不得在别处接壤之地照样索问。即使有同样情形，亦必须有同样之允让方可”。同时，华盛顿条约中有取消各国特权的条款。因此，潘忠甲认为，如果能利用华会条约中的规定，并援引《中英续议滇缅条约》的例子，则能够实现真正的互惠。文中关于其他问题，如“二·五附税抵补裁厘之主张”“税款存解旧章之恢复”等都进行了细致的研究，并提出了对应的解决方案。

厘金是我国近代形成的一种恶税，严重阻碍了工商业的发展。关税特别会议上，各国提出裁撤厘金与提高关税同时进行，《上海总商会月报》对于厘金问题也有深入考察。

王晓籁提出，裁厘加税不能混为一谈，无论本次关税特别会议结果如何，都应该裁撤厘金。原因在于，交通日渐发达，洋货可以通过轮船、火车等工具直达内地，受厘金的影响较小。而我国土货的流通则受到层层盘剥，受厘金影响甚大。因此，王极力主张无论加税与否，都要裁撤厘金。“惟冀政府有自动的裁厘决心，同时与通商各国缔结对等条约，先争恢复关税主权，使税率得以自由制定。而后运用关税政策，使国产得以保育发展。”而且，关于反对者提出的裁厘之后，政府财政收入不足的问题，王以日本的实例说明，关税自主后，一定可以抵补裁厘的损失。刘大钧认为，关税自主和裁撤厘金要同时进行。否则关税自主之后，我国税率增高，外国工厂为了避税，争相来华设厂。但我国工商业仍困于厘金，必定无法与洋货竞争。诸青来在文中逐条批驳了反对裁厘者的理由，如“厘金速裁，则凡倚此为生之官吏，均将失业，一时无可安插。”“附加关税不敷抵补。且税率虽加。收入之数亦未必能大增。”等。唐有壬则针对裁厘后，各地政府的财政收入是否会大减进行了分析。他指出，政府应该划定裁厘的范围，待关税自主之后，各省的财政由中央划拨关税收入进行补充，必定可以抵补裁厘的损失。

三、《上海总商会月报》传播关税自主思潮的影响

（一）增强民众的国家主权意识

关税自主权是国家主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我国被迫签订《南京条约》始，国家主权逐步丧失，以至于我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而普通民众受到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压迫，主权意识被极大的压制。随着关税自主运动的兴起，民众的国家主权意识也逐渐勃发。《上海总商会月报》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大量刊发宣传关税自主的文章，传播关税自主思潮，增强国人的国家主权意识。

（二）推动政府收回关税主权

《上海总商会月报》自创刊始，便持续关注关税问题。尤其在关税特别会议召开前夕，《上海总商会月报》在多个栏目，刊发了大量宣传关税自主的内容，推动社会舆论的发展，对政府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在第5卷第9期的“工商界消息”栏目中，《上海总商会月报》刊登了一系列有关内容，揭露了日本方面欲借助关税特别会议实现自我利益最大化的狼子野心，指出了政府的软弱无能，同时向当局发出警示，“足证日本政府在关税会议中，绝无援助我国之意。不特无之，并将进一步而谋巩固日本之地位。对于从前无担保及担保不确之债款，均将乘机取得确实之保障，殆可断言。甚望我国朝野勿图倚靠日人，致贻伊戚也。”

《上海总商会月报》在“会务纪载”栏目中，将上海总商会的会务公之于众，其中也蕴含着传播关税自主思潮的因素。如在《公告：请表示力争关税自主通告》中代表民意发声：“关会二十六日准开，一致力争自主。至京津各市民均有表示，沪埠各商号亦应悬旗。并贴力争关税自主字样，以表民意等语到会，合行通告。”又发表《议案：吾国于关税特别会议中应力持关税自主意见书》，文内痛陈本次关税会议的利害：“如再苟且偷安，冀以二·五附加税或辩到加税十二有半，为足纾目前之急，是不啻举巴黎和会华府会议两次力争关税自主之提案自行宣告放弃。各国益有词可借，而以后更无提出之机会。八十余年来所受之束缚与苦痛，将永成为附骨之疽矣，此我全国国民不可不深切注意者也。”除以上栏目外，还有“述评”“时论”等栏目，也发表了与关税自主相关的内容。《上海总商会月报》在关税特别会议前夕，集中发声，为争取关税自主造势。如此一来，北京政府不得不考虑民意汹涌，从而在会议中做出积极争取的姿态，从客观上来讲，推动了政府收回关税主权。

四、结语

《上海总商会月报》从创立之初便关注关税问题，推动关税自主思潮的传播。为符合传播特点，扩大影响力，在文章内容上层层递进，从最初的指出关税弊病，到总结以往修改税则经验，再到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可以说环环相扣。该报不遗余力的宣传也取得了良好效果，一方面促进了民众的觉醒，使得民众的主权意识得到增强；另一方面，在特别关税会议期间，集中刊发关于关税问题的文章，引导社会舆论导向，给政府造成了巨大的舆论压力，迫使政府收回主权。但也要看到，《上海总商会月报》宣传关税自主的初衷并非完全为国为民，它本身的资产阶级“喉舌”的性质注定其要为资产阶级说话。

①贾士毅：《修改关税意见书》，《上海总商会月报》1921年第4期。

②③峙冰：《关税改正问题》，《上海总商会月报》1921年第1期。

④峙冰：《中国关税改正问题》，《上海总商会月报》1921年第3期。

⑤黄凤华：《中国关税自主谈》，《上海总商会月报》1922年第3期。

⑥刘彦：《上海修正税则会议与我国成败之观察》，《上海总商会月报》1922年第8期。

⑦峙冰：《华会议决之中国关税问题》，《上海总商会月报》1922年第4期。

⑧潘忠甲：《解决关税十大问题》，《上海总商会月报》1925年第9期。

⑨王晓籁：《关税自主与自动的裁厘》，《上海总商会月报》1925年第11期。

⑩刘大钧：《关税自主与裁厘》，《上海总商会月报》1925年第11期。

⑪诸青来：《关税若不自主更应裁厘：辟缓裁厘金说》，《上海总商会月报》1925年第12期。

⑫唐有壬：《述评：裁厘及抵补》，《上海总商会月报》1926年第1期。

⑬具体文章有《日纺织业者对关税会议之态度》《日政府对关会议案之范围》《日纱厂对中国关税问题之态度》《关会议程之一案：列解除关税束缚案》。

⑭《日政府对关会议案之范围》，《上海总商会月报》1925 年第9期。

⑮《请表示力争关税自主通告（十月廿六日）》，《上海总商会月报》1925年第11期。

⑯《吾国于关税特别会议中应力持关税自主意见书》，《上海总商会月报》192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