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黎明,刘筱玮
(湖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卢梭是西方自然主义教育思想发展史上的“哥白尼式”人物,理论界已经对他的自然教育、自由教育、消极教育、感觉教育、生命教育、智慧教育、情感教育、生存教育进行了系统的研究,虽然已有学者对他的挫折教育进行了相关论述,但论述并不深入系统。
从卢梭挫折教育的学术梳理史来看,在刘丽英、刘云艳的《关于对儿童进行挫折教育的思考》中,已经提出要从儿童发展观与儿童教育观论述挫折教育,唐贞兰的《浅谈自然教育思想在儿童教育中的应用》中,提出在自然教育思想的指引下采取挫折教育培养儿童的意志力,她们的文章中虽未明确提及卢梭,但已经在用卢梭的理论或观点进行论述。在惠艳艳的《批判与反思:挫折教育的内涵》中,谈及《爱弥儿》中过于关心孩子的教育现象,刘敏的硕士论文《论“遭遇”的教育价值》中引用大量卢梭话语并且专门论述了“遭遇”的挫折教育价值,在他们的文章中已经在引用卢梭关于挫折教育的观点。此外,在《论卢梭的痛苦教育的意蕴及其启示》《卢梭生存教育观新探》《从〈爱弥儿〉中探究卢梭的生命教育理念》中均提出要培养儿童的挫折意识,提高儿童抗挫能力。但是这些文章均未对卢梭的挫折教育进行深入研究,形成系统理论,而本文试从学理上对卢梭的挫折教育观进行深入系统论述。
卢梭挫折教育主要包括三方面的基本内容,分别是挫折教育的内涵、挫折教育的目的以及挫折教育的路径。这三方面的内容相互联系,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挫折教育体系。
在卢梭的视域中,挫折教育是一种在顺应儿童天性的基础上,在真实的挫折情境中克服自然挫折,体悟痛苦与快乐进而磨炼自我的意志教育。
首先,挫折教育是一种顺应儿童自然天性的教育。自然天性是卢梭一切教育思想的出发点。在卢梭眼中,儿童拥有与生俱来的对抗挫折的勇气,关键是这种勇气常常在后天不适当的教育中被磨灭了。儿童这种自然天性一方面表现在儿童时期极其旺盛的生命力,他的生命向外扩张并且力图使自身周围的一切都活跃起来,为了扩大自己生存活力的空间,使外界事物为我所用,他愿意去克服挫折。另一方面“由于孩子感到自己的柔弱,所以渴望做一些体现力量的动作,来证明自己的力量。”他渴望应对挫折与困难,他们喜欢用解决问题的方式来彰显自我的力量。通过克服困难之后所获得的满足感对儿童来说是新奇的,儿童内心渴望得到在这之后的更大愉悦感。“而为了感受巨大的幸福快乐,就需要他体验一些微小的痛苦:这是他的天性”。
其次,挫折教育提倡面对自然的挫折与真实的挫折情境。正因挫折教育的理论基础是要顺应儿童的自然天性,它要求事物的教育与人为的教育都必须服从自然的教育。所以我们提倡儿童主要是在解决自然挫折的过程中磨炼自我。自然的痛苦与考验有助于增强儿童的生命力,人为强加的苦痛与束缚会使儿童生活变得多灾多难。自然教儿童明白何谓努力与痛苦,它在婴儿时期给予儿童多数的疾病与危险,同时又给予他们相应的力量。自然持续不断地锻炼儿童,用各种各样考验如扎牙、咳嗽等来磨砺他们,只要儿童能够通过这些自然的考验,他们就会愈加健壮地成长。但若是你以束缚、强制、鞭笞、体罚等严苛的手段将这种人为的不合理打击与挫折强加于儿童身上,即使是出自长远的考虑都将给儿童一生带来无尽的灾难。所以,要顺应自然的进程,不要虚设挫折情境,刻意制造磨难,而是要让自然成为儿童真正的教师,自然既不会宠溺骄纵儿童,也不会残酷压榨儿童。
挫折教育是一种痛苦与快乐相统一的教育。挫折教育既不同于痛苦教育也不同于快乐教育。顺应儿童天性所实施的挫折教育应当既面向遭受挫折后的现实痛苦,又包含克服阻碍后的快乐。一方面,“每个人都要遭遇人生的苦难、悲伤、疾病、匮乏以及各种各样的痛苦。最后,任何人都是注定要死亡的。”另一方面,“我的学生也许身上常常都有点小伤,然而他永远是快乐的;你的学生也许受伤较少,但他们总是被阻碍,处处受到拘束,因而也总是郁郁寡欢。”挫折教育既要教会儿童正视痛苦与挫折普遍存在,人生而就在枷锁之中,没有人的一生是一帆风顺的这样一种现实,又要让儿童学会在苦难中寻求幸福,在挫折中感受快乐,养成一种面对挫折苦中作乐,勇于抗争的人生态度。
挫折教育本质是一种意志教育,它让人由柔弱走向坚强。卢梭认为人类生来柔弱,儿童本身是一种柔弱的存在,但人不能一直处于柔弱状态,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增强自我保存的力量与自我意志,而这种力量与意志的培养需要在一次次克服挫折的过程中才能够实现,换言之,人不断地克服挫折就是为了锻炼自我意志,提高生命质量。如果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娇生惯养,吝啬其体力的发挥,使之远离种种艰苦,那么儿童就会一直认为自己的无能,他一直沉浸在自身柔弱当中并且由于他人的保护不愿作出改变并安于自身现状,直到成年时也受不得半分风雨以至于早早死去。所以为了孩子能够经得起必然要面临的生活磨难,必须要苦其心志,使他们能够在真正的巨大打击面前屹立不倒。
总而言之,卢梭对挫折教育的内涵进行了详细的阐释,为人的培养提供了丰富的理论依据。但卢梭实施这种挫折教育究竟是要具体培养出什么样的人呢?
卢梭首先要达到的基本培养目标就是身体强健的人。健康的灵魂寓于健康的身体当中,一个能够积极抵抗外在挫折的人必然不能是一个身体孱弱多病,步履轻浮,头脑终日浑浑噩噩的人,他必须拥有健康的体魄。他反对让儿童的身体长期沉溺于舒适温暖的环境中,认为这样更易让他们遭受风寒袭击,养成病弱之态。他主张用循序渐进的方法磨炼儿童的体质,非常重视儿童身体上的耐挫能力培养。为了能够使儿童不吃力地抵御严寒与酷暑,他提倡先用低温水洗涤儿童,再用冷水和冰水洗澡并且要终生保持以磨练自身的意志。让儿童既习惯于酷暑又能够抵抗住严寒,用这种方法来培养身体强健的人。
其次,在身体强健的基础上,他要求人必须具有独立的自我意识。挫折教育要让儿童具有独立的判断力,学会运用自身思维,做自己思想的主人,他要让儿童学会自我保护,独立生活。他认为“应该教育孩子成人后怎样自我保护,教育他经受住命运的打击,教育他蔑视豪华和贫困,教育他在必要时,在冰岛的冰天雪地里或者马耳他岛的灼热岩石上也能够生活。你费心劳力防止他死去,但他终归是要死的。因此,问题不在于防止他死去,而在于教他如何生活。”的确,要想让儿童尽可能长久且安然无恙的生活下去最好的方式就是要他们独立,独立思考、独立做事,要让他始终按照他自己的思想而不是按照别人的思想而行动。因为判断一个人是否成人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能否独当一面,而要想帮助儿童获得独当一面的意识与能力,就是要放手让他们从小就去面对生活的挑战,如果他们连最小的困难都不能克服的话又凭什么能够克服将来的大困难呢?你又凭什么期待他们可以在将来成就什么大事呢?
第三,在身体强健,独立自主的基础上进行全面发展。卢梭认为,人生变化无常,谁也不能够保证一个人的命运永不改变,更何况“这个世纪使我们整个一代人处于一种为之茫然失措的动荡不安的精神状态”。 “尽管社会等级依然存在,但是等级中的人确是在不断地变化,谁也无法确定为特别的地位而教育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反而在危害他。”为了适应快速变化的社会,爱弥儿先后做过多种多样的工作,遇到来自各个方面的困难与挑战,正因如此,他尽可能全面发展了自身能力,在劳动中学会成长。因此,儿童要接受多方面的教育,要尽可能全面发展,要保证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各个方面的挫折与困难,在任何境况下都有维持自身生活的手段。
最后,卢梭的终极目的是让这个能够全面发展的人成为走向社会的“自然人”。挫折教育教会儿童直面挫折、抗击命运不是为了让他们游离于社会之外,而是让他们能够改造国家并服务于新社会。他能够洞悉一切并对社会充满理性批判。在现实社会中,“危机和革命的时代已经来临。欧洲的君主不可能存续很久。”而革命就需要创造一种永不屈服的民族精神。所以,为了反抗法国封建阶级和堕落的资产阶级的双重压迫,为了进行革命,我们必须要培养这样一种人,他必须要有昂扬的斗志,能够直面命运的打击,在重重阻力下颠覆现存社会中的一切不合理现象。
所以,卢梭希望借挫折教育培养出身体强健、具有独立自我意识并且能够全面发展的变革社会的自然人。由此他采取了一系列的具体方法来实施挫折教育。
挫折教育首先应当按照循序渐进的要求。“人们通常不急于达到什么目的,反而可以很有把握和十分迅速地达到那个目的。”有时你越想急于解决目前的难题越是手足无措。在面对挫折时人们常常会有这样一种心理,由于不想面对困境而想要快速克服挫折,于是迫切地寻找一劳永逸的方法。大人们迫切地想让儿童快速获得相应的抗挫能力,于是边拉边拽地带着儿童快速掠过儿童本应自身面对的难题,希望借此可以提升儿童的成长效率。殊不知欲速则不达,一味急功近利,使儿童过早并且匆忙地面对问题并不能让儿童从问题中学会什么,相反在面对下次问题时会使儿童只考虑速度而非质量,不能高质量克服挫折的后果是将会有一系列的问题随之而来。
其次,挫折教育的实施应当按照需要的原则。大人要根据实际情况为儿童提供能够帮助他克服挫折的方法,对他们的帮助应当只限于他们真正的需要。卢梭认为,非自然的胡乱想法即使没有实现也不会使儿童感到痛苦。当幼儿啼哭即在活动的过程中受挫时,我们要学会判断他们究竟能不能够解决问题,自身可不可以克服这些挫折,还要判断他们是在真诚求助还是在用啼哭的方式命令你必须去完成他的要求,后者是一种变相的威胁,大人应当对它予以坚定的拒绝。倘若他从小便养成这种利用他人逃避痛苦的习惯,那么他便不能明辨自身能力之大小并学会节制自身欲望,其终身无法真正独立。这种人实际上一直是一种他人的附属,借他人的眼光去解决问题,以他人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因此要始终奉行这样一种原则:“凡是自己能够做的事,他都学着自己做,不求助于别人。 ”
第三,在判断儿童有足够能力克服挫折后,要给予儿童最大的自主权,重视儿童在解决问题时的自我选择。儿童在面对挫折时往往会有自己的一套解决方案,他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当他主动尝试去解决问题时我们要尊重儿童的自我思考与行动,不要急于对他们做出或好或坏的评判,更不要基于自己的经验而去否定儿童的选择。当他们意识到一种方法不能有助于他们脱离目前的困境时他们自然会动用自己的思维寻求其他的解决路径。关键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与结果,而是在克服困难的过程中树立儿童的自我意识,即解决问题的是我而非其他的任何人,我对于目前的挫折具有掌控力量,只要我想解决我便能够解决的意识。
最后,挫折教育需要爱的教育作保障。卢梭极为看重儿童的情感,认为挫折的克服离不开支持与鼓励,注重要在充满爱的家庭氛围中养育儿童。倘若失去了爱,失去了信任与谅解,那么挫折教育只会变成机械的训练,它无异于磨难与痛苦。失去了爱的滋润永远培育不出具有真正坚定意志的全面发展的人,因为他的内心是屈服于暴力并且是情感匮乏的。罗素称卢梭“是从人的情感来推断人类范围以外的事实这派体系的创始者。”的确,“单凭理性,是不能发挥作用的,他有时候可以约束一个人,但很少能够鼓励人,他不能培养任何伟大的心灵。”当儿童面对挫折时最需要的往往不是道理,“理性揭示的是我们应该怎样想而不是我们应该怎么做”,最终决定行动的往往是内心的情感意志。以情动情,用热情唤起热情,以无言胜有言,用简单的拥抱代替枯燥的教条,这样才能给予儿童不惧挫折并愈挫愈勇的持久力量。
综上所述,卢梭挫折教育应当在充满爱的环境下,按照循序渐进的要求和需要的原则让儿童自我克服挫折,从而将儿童培养成身体强健、具有独立自我意识并且能够全面发展的变革社会的自然人。它本质是一种在顺应儿童天性的基础上,在真实的挫折情境中克服自然挫折,体悟痛苦与快乐进而磨炼自我的意志教育。由此可见,卢梭的挫折教育内容丰富,对当今挫折教育的发展意义重大,但在评析卢梭挫折教育的历史贡献与当代价值之前,我们有必要对其挫折教育形成背景进行探析以避免拿来主义,从而对其价值进行客观公正的审视。
十八世纪的法国是一个充满压迫与抗争的国家,封建阶级、劳苦民众与资产阶级新贵族三者之间矛盾冲突不断。首先,以中世纪神学为代表的封建势力所宣传的“原罪说”“禁欲主义”已经压迫了人近千年,在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运动的影响下,法国启蒙运动方兴未艾,天赋人权,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迅速传播,为推翻封建统治奠定了更为广泛的社会基础。在此背景下,“爱弥儿所代表的自然人的诞生意味着要彻底地打碎社会的腐朽,要对反自然的教育彻底颠覆。”而为了培养这种能进行社会变革的自然人必须需要一种意志教育,而挫折教育无疑是磨炼意志的最好方式。其次,当时的先进阶级即资产阶级新贵族自身存在诸多问题。法国当时的新贵族耽于酒乐,各个人都带着文明与高尚的面具,实则精于算计,处处计较自身利益,虚伪至极。由此所造成的结果是整个社会民情与道德风尚整体败坏,这种情况反映到教育领域就是贵族家庭父母对子女或生而不养,或溺爱滋生,致使全社会的成人儿童身体精神堪忧,新一代青年没有丝毫抵御挫折的能力,遭遇重大打击后便一蹶不振。所以,出于培养新人与挽救资本主义文明的现实需求,卢梭在《爱弥儿》中多次涉及挫折意识、挫折知识、挫折能力与挫折价值。当然,除了社会因素以外,挫折教育的形成也与卢梭个人经历密切相关。
卢梭的一生可以说是充满着挫折与痛苦,这种悲苦的生活经历使他的一生充满着矛盾。而这种矛盾始终贯穿在他对于挫折的看法和生活态度当中。卢梭自幼母亲去世,而其父亲从未从丧妻之痛中恢复过来,后其父又因受控告而漂泊异乡。他继承了父亲忧郁、懦弱的性格,并且由于无人管教,从小便养成逃避挫折与责任的意识,所以在《忏悔录》中他对自己抛弃亲身孩子的行为“想出各种不成理由的理由来给这种行为辩解,其实这些理由从没有使他满意,而最后给他留下来的是无休止的悔恨与自责。”总之,在他的前几十年中,他体现出“生性怯懦,没有意志力,性格平庸,懒懒散散,轻浮健忘,见风使舵,没有进取心,看不到明天”的一面,他面对挫折不堪一击消沉作乐的心态也十分突出。但是另一方面,幼年无拘无束的生活又为他的天才突然涌现和与旧社会彻底决裂奠定了基础。他自言“普鲁塔克的有趣读物,以及由他们引起的我和父亲之间的讨论,养就了我倔强高傲和不受奴役的性格”,“每当我读到书中人物勇敢无畏的事迹,就会使我双目发亮、声高气壮。 ”“只要我看到或听到不公正的行为,就会激愤异常,犹如亲身经历。”由此可见,卢梭内心中始终有敢于和命运抗争,直面挫折与危机的精神。他自己总结道:“我表现出一种既温柔又猛烈的感情,一种优柔而又坚韧不拔的性格。这种个性总是在懦弱和勇敢、犹豫和坚定之间摇摆不定,使我自身充满矛盾,且终身如此。”这种矛盾给卢梭带来巨大痛苦,因此,他强烈希望爱弥儿能够具有直面挫折与打击的能力和勇气,而只有借助挫折教育才有可能能够帮助爱弥儿摆脱现实中自身所遭受的这种终身苦痛。
自然主义教育理念是挫折教育的理论基础,挫折教育是卢梭自然主义教育理念的诉求。自然主义教育理念要求儿童能够率性地自由发展,回归自然状态,但是卢梭所提倡的自然状态并非是要回归茹毛饮血的原始人生活,而是要培养一种社会中的自然人,而人只要在社会中生活,就不仅要求人要处理人与物之间的关系,更要求人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各种交错复杂的关系当中,人必然会受到一定的束缚,遭遇各种挫折,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持自己的天性不受压抑,保障儿童在社会生活中的自由,“教育应当不断改变和调适自己,使自己适合人的天性之表达和成长的需要。”为了使自然教育能够更有效地满足儿童成长的需要,就需要对儿童进行挫折教育,“强调用各种考验锻炼儿童的身体,磨炼儿童的意志,这有助于增强儿童生命的本原。”保证儿童在顺应天性自由发展的同时学会应对各种各样的挫折,不会因为随心所欲而缺乏锻炼变得不堪一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卢梭挫折教育既以自然主义教育为基础,同时又丰富了自然主义教育的内涵,保障了自然主义教育的实施。
简言之,卢梭挫折教育的形成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和个人经历,它是自然主义教育理念的诉求。然而就国家而言,当代我国国情与卢梭所处时代的国家的国情已经迥然不同,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不再是阶级矛盾,而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需要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之间的矛盾。就个人而言,不是每个人都有卢梭这种富有色彩的人生经历,大多数人的生活多数情况都处在平平淡淡的状态中。那么在如今这种和平稳定的环境中,我们是否有必要再谈挫折教育?挫折教育如何借助自然主义理论重现生机?它的历史贡献与当代价值究竟体现在哪里?
1.深入地批判了“禁欲主义”观念下的痛苦教育
在卢梭看来,儿童在过去数百年来一直被经院主义与封建专制主义教育所压迫,他们一直在接受着一种充满体罚与鞭笞的为来生作准备的痛苦教育。人们将挫折教育等同于让儿童承受痛苦,成年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发展儿童的理性,压抑儿童的自然需求,他们充满远虑,为了儿童的未来甘愿牺牲儿童的现在,由此不惜让儿童忍受各种各样的人为强加苦难,将外界挫折与打击看作儿童必须被动接受的痛苦,儿童所能忍耐的痛苦越大,其对应的抗挫能力就越强。卢梭对这种教育进行了深刻地批判,他认为在这种严苛的、充满痛苦的教育中并不能培养出真正抵抗挫折与打击的人才,而只能培养出一些“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并给其一生都带来源源不尽的痛苦与灾难。
2.创立了以自然主义教育理念为基础的挫折教育
在对封建神学观念下的禁欲式痛苦教育进行了深刻地批判后,卢梭提出了以自然主义教育理念为基础的挫折教育。他认为,挫折教育是一种在顺应儿童天性的基础上,在真实的挫折情境中克服自然挫折,体悟痛苦与快乐进而磨炼自我的意志教育。它首先应当保证的是儿童的自然天性不受到伤害和扭曲,反对强迫体罚儿童,在此基础上再对儿童进行教育。重要的不是想办法让儿童经受苦难,而是要让儿童能够在挫折来临前抱有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在应对挫折时具有坚定的意志力并在克服挫折后体会到巨大的愉悦。
3.促进了以后心理学视角下挫折教育的发展
卢梭虽然并未明确提出“教育心理学化”的主张,但他的挫折教育观中已经注意到要重视儿童的心理变化。一方面,他认为挫折教育的实施应当按照需要的原则,在儿童遭到挫折时,要注意判断儿童的心里是在真诚地寻求帮助,还是只是一些非自然的胡乱想法,要能够通过儿童的哭声察觉儿童的心理。另一方面,他以爱的教育作为挫折教育的保障,提倡心理上的鼓励、信任与情感交流。在卢梭以前,古希腊四大德中就要求人要学会“节制”,在经受外部考验的过程中学会律己;苏格拉底的体育教育论述中要求人们借助运动抵御严寒酷暑与外部挫折考验,但他们均未涉及儿童心理。在卢梭以后,受卢梭思想的影响,裴斯泰洛齐明确提出“教育心理学化”的主张,赫尔巴特将心理学作为教育学的一大基础,由于在教育中越来越重视儿童心理,挫折教育在随后的发展过程中也越来越强调心理韧性与积极心理的重要性。
综上所述,卢梭挫折教育观是在深入批判先前所实施的痛苦教育之后,创立了以自然主义教育理念为基础的挫折教育,并促进了以后心理学视角下挫折教育的发展。而在我国,挫折教育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改革开放日渐深入地背景下提出,旨在增强人的生命意识与坚定意志,提高生命质量的一种教育。但其在当代的实施过程中由于缺乏深刻理论的指导被片面化、机械化理解从而走入了一些误区。
1.卢梭的挫折教育观让我们重新重视起儿童的生存问题
卢梭挫折教育观的当代生存价值正日益凸显。随着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儿童的物质生活得到极大丰富,与此同时,童年却似乎变得越来越脆弱。一个不可忽略的现实表现就是儿童身心方面的耐挫能力正在降低,每年甚至有许多儿童走上自杀的道路。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而缺乏系统的恰当的挫折教育则是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一方面,现在多数家庭都是独生子女,每个孩子几乎都成为家中的“小太阳”,从小便被细心呵护,未经历过生活的考验。这种小心谨慎的培养方式对儿童的生存来说是致命的,那会由于父母的过分小心使得孩子变得羸弱,从而没有独立的生存能力。另一方面,由于学业压力,儿童似乎没有时间接受挫折教育,挫折教育的空间被唯才教育、静坐教育所挤压。大人们希望孩子能够在学业上有所成就,迫切地让他们提前接受学习上的难题,觉得在学习上多受点挫折是好事,这样才能够在以后的考试中有所经验,但同样的道理却认为应对生活中的挫折是在浪费时间。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就造成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儿童一方面要不断地面临过去前所未有的学习压力,一方面又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意志力与生活能力,以致许多儿童在成长的过程中,对学习厌倦感滋生,对生活自我效能感丧失,最终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因此,在当代,卢梭的挫折教育观让我们重新重视起儿童的生存问题。尼采说:“一切决定性的东西都是在‘逆境’中产生的。”而这种决定性的东西就包含了生死。生命是个人的最大价值所在,而挫折教育初心正是为了保护个体生命,提高生命质量。“我们必须在自己面前对我们的生存负责,因为我们需要做这生存的真正舵手。”让儿童成为自我生存的舵手正是挫折教育的基本价值所在。
2.卢梭的挫折教育观为我们拓展了实施挫折教育的视野,重视培养儿童的意志力
挫折教育的实施不应该被片面地局限在学习领域当中,而是应当扩大到儿童的整个生活中,既包括智力上的训练,也包括身体上的锻炼,更应包括精神上的磨炼。在当代,人们往往过于重视前者而忽略后两者,但是,挫折教育的重点恰恰应当放在儿童意志力之培养上,它本质上是一种意志教育,意志力的增强是身体和智力接受挑战的目的,我们不应本末倒置,误将手段做目的。在竞争日趋激烈的当代,家长们内心充满了焦虑并将这种焦虑带给儿童,他们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的孩子报各种各样的辅导班,且不以儿童的兴趣为出发点,而仅仅是为升学做准备。为了使儿童不输在起跑线上,许多父母将繁重的书本或超前的作业当作儿童成长道路上必需之“法宝”,他们认为这些困难总归是儿童必要经历的,于是以儿童提前克服这些学习上的难题为荣。于是一个难题接一个难题而来,殊不知这样不仅会使得学生失去学习兴趣,长期的学习挫败更有可能在将来造成严重的心理问题。与此同时,因为儿童身体和心理上接受不到恰当的锻炼,他们的身体素质降低,精神意志力衰退,在遭受挫折时,既没有精神也没有相应的能力来克服挫折,由此便造成学生一蹶不振之恶果。
3.卢梭的挫折教育观让我们认识到快乐教育与痛苦教育的统一
卢梭的挫折教育观有助于我们把快乐教育与痛苦教育有机结合。一方面,他帮助我们认清痛苦的根源。挫折教育不等同于痛苦,它并不是要求人们必须在体会到巨大苦难后才学会什么,而是让我们在应对挫折时报以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不要一想到挫折就心生痛苦。外在挫折不会带来真正的痛苦,真正的痛苦源于自身欲望与能力的不相称。现代挫折教育的实施过程中正陷入这种痛苦误区,大量的“体能训练营”、“毅力锻炼班”正在将磨难强加到儿童身上,不少人认为儿童能够承受的痛苦越大,所受的挫折越多,其能力和意志力便越强。但究其本质其实与中世纪束缚、鞭笞儿童的规训手段并无多少不同,是行历史“倒车”的行为。另一方面,挫折教育也不同于快乐教育。卢梭认为,当儿童的欲望与能力达到一种平衡时他就会感受到快乐,但是儿童的欲望与能力却不能常常保持一种平衡。因此,挫折教育不仅仅强调儿童成长过程中的快乐体验,也强调要正视生活中遭遇挫折与难题时的不快乐情绪。唯有上帝才享受了绝对的幸福,绝对的快乐是虚假的,每个人都在自身生活的过程中时断时续地体会到快乐。现在有许多教育机构中挂着“让儿童一生快乐”的类似宣传标语,这种标语的虚假性已不言自明,喜怒哀乐是人之自然表现,凡是力图让儿童享有绝对快乐的教育都不能培养出真正意义上的快乐儿童。所以,在如今实施挫折教育的过程中,我们应将痛苦教育与快乐教育结合统一起来。要明确挫折不是目的,痛苦与快乐也不是目的,我们只是借助外部挫折,利用情绪体验来加强儿童的生存意识、实践能力与意志品格而已。
总而言之,卢梭作为十八世纪法国启蒙运动重要代表教育家、思想家之一,他的挫折教育观具有革命性与现代性。本文从卢梭挫折教育的内涵、挫折教育的目的以及挫折教育的路径探析卢梭挫折教育的基本内容,从社会、个人以及自然主义理论基础三方面探究影响卢梭挫折教育的形成因素,并对卢梭挫折教育观的历史贡献与当代价值作出价值澄清。从挫折教育角度对卢梭教育思想进行了深入系统地探析,对于进一步认识卢梭教育思想和应对现代我国儿童身心抗挫素质下降问题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