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短视频中农村形象建构的批评话语分析

2022-10-31 06:39张洋
声屏世界 2022年12期
关键词:土味建构农村

□张洋

研究原因

城乡问题一直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面临的核心问题。长期以来,工农群体等社会底层始终被边缘化,被忽视,成为城市群体眼中的“他者”。

近年来,被用户定位为“社会平均人”的快手短视频平台迅猛发展,大量农村主体加入,快手也被看作是“农村人”最爱的软件。传统上处于失语状态的农民、农民工、乡镇青年等群体具有了表达和呈现自我的机会,越来越多的普通乡村人通过在网络上展示自己的才艺,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等方式,获得了大量关注以及一定的收入,甚至成为网红。

学界关于快手短视频中的农村景象已经展开了很多的讨论,主要围绕着城乡问题和亚文化两方面展开。在城乡关系方面,多数学者认为相关短视频增强了乡村话语权,反映了城乡关系的新动态。如姬广绪认为,快手是一个城乡文化拼接融合的舞台,有助于城乡二元对立的消解;而有的则认为快手中对于乡村文化的呈现有城乡和阶层区隔的特征,而非社会区隔的消弭。在亚文化分析方面,多数研究认为这种亚文化是底层文化寻求认同的表现,是对弱势群体的赋权,是城市农民工通过亚文化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实现阶层流动的新路径。不过一些研究也指出,这并不会为底层群体带来阶层上升的结果。

本文希望通过批评话语分析来研究快手短视频中农村主体形象的建构内容、方式,反思其背后的深层社会意义。

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目的性抽样方法,以“农村”为关键词在快手中进行搜索,并要求纳入样本的视频符合以下条件:其一,表现主题与“农村”有关;其二,视频拍摄的对象为农民、农村青年等生活在农村的人;其三,同一账号的视频内容不重复纳入研究范围。在确定样本后,本研究有目的地选取具有较高信息密度和强度的案例进行分析。

批评话语分析的理论基础源自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从语言学角度对语言进行社会分析的方法,自20世纪70年代由Flower、Van Dijk、Fairclough等学者提出并发展起来。在对个案进行分析的过程中,本研究主要采用Fairclough的社会文化分析法,从文本、话语实践和语境分析三个层面分析各类主题的视频。在文本层面,本研究想要回答“快手短视频中建构了怎样的农村主体形象”;在话语实践层面,本研究侧重于对获得较大关注量的视频进行分析,回答“农村主体形象建构过程中使用了怎样的话语策略”;在语境分析层面,本研究侧重于从社会层面分析快手短视频中农村主体形象建构背后的深层社会原因。

研究分析

Fairclough认为,文本分析可从词汇、语法、连贯性和文本结构等方面展开。本文主要从分类、文本结构两个方面进行相关短视频的文本分析。

分类。经过对样本视频的分析,笔者总结出在快手短视频中农村主体的三类形象构建,具体如下:

一、生活安逸、辛勤劳动的田园牧歌式形象。在这类短视频中,主题大多为展现乡村美食、美景、风土人情等,其内容特点是原生态、回归自然、就地取材、节奏缓慢,给受众田园牧歌式的观感。如快手博主“成龙成才记录生活”,其粉丝量达256.5万,视频内容大多为记录乡村日常生活,展现美食制作过程。例如《农村香辣排骨》《农村原味猪蹄》《手擀面》等视频中,视频主人公往往选择农村自种自养的原生态材料,使用铁锅、大灶台等传统的烧制器具,最终做出分量巨大、外观鲜艳、名称朴实的食物。其中也有一部分内容展现农村原生态生活,在《新小米》这样的短视频中,视频主人公在乡间行走劳作,记录了乡野美景与耕作常态。无论是美食还是原生态生活,都是对农村生活质朴、自然的呈现,与城市对农村“田园牧歌式”的想象和向往不谋而合。

二、审丑过度、恶俗搞怪的放逐者形象。快手短视频中也存在大量恶搞、低俗的视频,内容浅薄甚至道德缺失。如此前遭到封杀的“迷人的郭老师”,她在视频中的形象十分邋遢,直播内容“接地气”甚至低俗,且经常发出鬼畜的叫声,其土味扮丑的形象也受到网民的非议。“审丑”的视频内容虽然迎合了受众的低级趣味,但是毫无审美格调与教育意义,这些过度“审丑”的恶俗搞怪类视频不仅影响了乡村短视频的内容生产,也给快手短视频打上了“恶俗”“粗糙”“无营养”的标签。

三、狂欢表演、非主流的乡村“杀马特”形象。杀马特也成为快手短视频中对于乡村文化展现的内容之一,其所代表的是一种另类青年形象,也是在不断挑战大家的审美神经。如在快手账号名为“罗福兴(杀马特创始人)”的视频中,他顶着夸张的造型,穿着低腰紧身裤和铆钉腰带,身材精瘦,在水泥地上尬舞,被网民戏称为“葬爱家族”,其视频将“杀马特”这一非主流的审美形式展现在大众面前,也受到了网民的戏谑和诟病。与此同时,快手短视频中另一部分广受争议的视频内容则是“喊麦”和“社会摇”,其粗制滥造的唱词、固定的表演模式透露着无病呻吟的“非主流”气息。

综上分析,在快手短视频的农村主体形象建构中存在正、负面形象并存的情形,既有展现乡土人情、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安逸形象,与城市对农村的想象相对应,也有猎奇、怪异、恶俗的丑化形象,曲解乡村。前者主要记录质朴的乡村生活,而后者带有强烈的土味气息并成为人们批评与关注的焦点。

文本结构。社交媒介平台上的乡村短视频的内容多是日常生活琐事的碎片化呈现,没有稳定的言说结构,大多依照事件发展的自然顺序进行。例如在快手名为“牛爱芳的小春花”的账号中,视频内容主要记录乡村美食的制作过程,其视频文本结构大概为食物原材料的获取、食物的制作过程、全家人吃饭的自然时间结构进行。

从话语实践分析来看,话语实践分析主要研究此类短视频是通过何种方式进行制作的,本文认为主要有以下三种方式:

一、拼贴。拼贴是快手短视频制作中的常见现象,其视频内容大多由许多元素拼贴而成,杂乱却又浑然有序。部分使用快手的农村青年经历了城乡二元差距的阵痛,他们对城市有一种向往而疏离的情感,因此他们在快手平台上的内容制作,不仅是对观察到的城市生活进行片面的理解、解构和重新编码,而且模仿和形象化城市文化表现体系,以拼贴的方式呈现零散、新颖、粗糙的内容。

如“喊麦”以语言的原来音调描述内容,加上流行音乐做背景编曲,节奏动感,融合KTV和农村农田干活时的吆喝等多种元素。“社会摇”则是随电子舞曲旋律摇动身体的舞蹈,集纳了20世纪末的蹦迪、当下的夜店、演唱会等元素,且快手的视频中大多以一些网络神曲作为背景音乐。

二、残酷的身体叙事。2016年一篇署名为“X博士”的文章《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在社交网络引起轰动,文章描述了自虐吃异物、自虐炸裤裆等自虐残酷行为,这些荒诞低俗的身体叙事成为农村青年出场的现实写照。这些视频通过对身体的自虐、自残获得关注,根据福柯关于身体与权力关系的论述,身体不仅具有生理性的意义,更具有社会性的意义,它构成了日常实践与权力组织之间的关联。社会中的阶层分化与秩序失衡的问题,通过不同的身体形态的分化表现出来,快手短视频中农民残酷的身体叙事其实是社会阶层分化的表现。如今整改后的快手短视频中此类低俗、猎奇视频已大大减少,但身体叙事仍是快手短视频中的常见叙事方式。

三、仪式性表演。在一些短视频中,有些账号的这种“稳定的表演”形成了一种“仪式”行为。一方面它是对实际生活的戏剧化处理,另一方面它又是对社会关系和秩序的反复确认。如账号“乡村维密秀”,乡村社会摇、田野蹦迪等表演行为,表面上是对乡村文化的传达,其实质表现出农村群体对城市主流文化的追求,也是对城市话语的一种解构,且这类土味表演背后隐藏着一种话语对立。这些视频大多是在农村和城镇拍摄的,画面模糊粗糙,故事老套,演员演技夸张,毫无审美体验。一些城市自媒体用户经常在主流话语体系下对这些视频进行玩笑或嘲笑,以获得一种安慰和满足。如新浪微博平台上,用户名为“土味挖掘机”的账号将快手上的土味视频搬运到微博,带动微博评论区的用户对其视频内容展开嘲讽与批评。该微博账号早已被封,但快手在大众的认知里已经成为“土味文化”的代名词,被贴上“low”“低俗”“不堪”的标签,在一定程度上拉大了农村主体与城市主体的社会距离,阶层属性成为快手短视频不断放大的焦点,所谓“城里人的美拍,农村人的快手”。

从社会语境分析来看,在社会化、城市化进程中,城乡之间差距越发凸显,城乡之间的矛盾也越发激化,从而导致以下三种情况:

一、主流话语体系之外的农村。城乡之间的贫富差距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而加剧,处于优势地位的城市获取主要话语权,而落后的农村被排除在了主流话语体系之外。20世纪80年代,伴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中国农村开启改革序幕,温饱问题得到初步解决。但是,伴随着改革的进一步推行,中国农村逐渐“转轨”到以劳动力、资源、土地向城市输出为主要路径的变迁进程,中国农村的困局也逐渐形成。农村本身的凋敝,成为大众媒体诟病农村的现实基础。

在中国社会的发展过程中,受历史因素和现实原因的影响,城市发展一日千里,而乡村发展较为缓慢,而大众媒体也在为人们持续建构着这种城乡区隔。大众媒体中的话语大多是站在城市视角下对于乡村的一种想象,而缺乏一种真正来源于乡村的视角,以致于人们对于乡村形成了某种思维定式和文化惯习。在这种固有认知下,快手短视频对农村的叙事主要表现为:农村为城市提供了消费的可能性,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同情与优越感,城市开始用想象的农村替代真实的农村。

二、群体冲突与身份认同之困。农村青年是快手短视频中乡村视频的主要发布者,新生代农村青年在追求个人发展时对乡村本身有着“想离又无法离”的矛盾心理,同时对在城市建立新的关系又有着不确定性的焦虑。这种群体冲突与身份认同之困集中反映到了这一群体对快手的使用上:在快手短视频中,他们大量解构和想象着都市文化与话语体系,将其构建为一种片面、极端的形态。快手乡村短视频中的情景剧将城市生活中的成功与金钱、豪车、团队挂钩,他们建构出自己想象中的城市和成功人士的生活并在视频中模仿这种风格。原本相对完整的城市生活、都市文化概念被新生代农民工群体解构为一个个风格猎奇的视频。

三、商业资本的异化。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以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快手、抖音等短视频平台的兴起给予了农民群体更多的发言空间与机会,使得更多的社会底层群体拥有更多的个体叙事话语权,大量“三农”自媒体的内容生产、传播、消费使乡村文化得到一定程度的传播发展,乡村文化话语权得以提升。

但在媒介技术、商业资本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农村主体的媒介形象构建经历了从传统媒体的“失语”到新媒体时代下的“异化”。社会化媒体的标志性产品是由人脉关系和眼球指数共同驱动的各种注意力指标——粉丝数、转发数、阅读数、分享数。那些怪异视频、趣味视频和恶搞视频则满足了人们的窥探心理和猎奇心理,因此能够获得更高的收益。而算法推荐机制下阅读量、评论数、分享数等成为视频价值的衡量指标,在数据和利益导向下农村短视频的内容文本不断趋向夸张新奇,在相关短视频中农民的主体性构建被商业资本削弱甚至消弭。

结语

通过Fairclough的社会文化分析法,本文探讨了快手短视频中关于农村主体的形象建构,从分类和文本结构两个维度进行分析,得出如下结论:

其一,部分视频对于农村田园牧歌式生活的描绘与展现迎合了受众对于农村的想象,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城乡的沟通对话,消弭城乡二元分割界限,展现新时代的美丽乡村。其二,快手短视频中也大量存在着恶俗、搞怪的“土味视频”,其对于乡村的丑化实质上也在创造着新的社会区隔。而农村形象的异化本质上是城乡发展不平衡的体现,是文化惯习和商业运作共同操作下的必然结果。

不可否认,快手平台给予了农村主体更多的表达空间,为他们提供了更为开放和自由的话语权,使其拥有了自我呈现和建构文化的权利,为打破城市与农村固有的中心与边缘关系结构、促进城乡文化交流提供了可能。但快手中大量存在的恶搞、低俗的“土味视频”内容则在持续为我们构建着一个“荒诞”的乡村图景,其本质是农村土味与城市精英的二元对立,也是农村落后与城市先进二元对立的另类表达。如何建构起真实的乡村景象,政府、社会和互联网平台应该如何承担各自职能,建构新时代的“乡村物语”,是值得进一步探讨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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