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主播:粉丝消费主义的表现及形成逻辑

2022-10-31 06:39卢松岩程禹航
声屏世界 2022年12期
关键词:偶像主播资本

□ 卢松岩 程禹航

“虚拟主播”是虚拟偶像的进一步发展,彰显出虚拟偶像产业的蓬勃之势。虚拟主播一般由经纪公司幕后策划、人物形象设计、人物模型设计并由真人“扮演”,利用动作捕捉技术进行演艺直播活动。直播互动是他们的主要演艺形式及最大特点。以虚拟偶像团体A-Soul为代表,其官方账号粉丝量达31.7万,单个视频播放量最高可达到90万以上。在这其中,资本以退场的姿态将偶像制造权让位于粉丝,粉丝看似“大获全胜”却陷入被资本隐形操纵的困局中更加难以脱身,甚至资本力量成为一种审美中介,在建构受众品味的同时也代替受众进行品味、进行审美,即资本代理审美,这是当下粉丝消费主义的一大表征。

资本代理审美的逻辑可以追溯到马克思理论中的“审美拜物教”,资本世界通过人们的内心而运作,成为人们审美活动的中介,美感并不发源于人们自身而是发源“外因”,表现在当下的消费社会中即是资本世界赋予人们的剩余快感。审美活动不需要以个体方式进行,而是以专业化、商品化的面貌出现。资本世界免除了人们在高层次审美活动之前不可或缺的长年准备活动,解除了一切繁琐的艺术教育和劳作。人们无须遵循朱光潜的教诲孜孜不倦于诗的阅读和趣味的培养。缺乏艺术修养的人仍然有权获得美感,甚至是更大量、更强烈、更充分的审美快乐。在粉丝与虚拟主播之间,这种典型的消费关系表现得更为明显。

粉丝消费主义的表现

一、流量逻辑下的偶像生产。虚拟主播作为二次元文化与直播文化的接合物,在突破单一粉丝圈层之余也突出了其中的消费属性。一方面,作为文化工业的产物,无论是二次元文化还是直播文化,所沿袭的都是流量经济逻辑。尤其是虚拟主播身上所突出的“主播”属性,更是对当下直播经济的巧妙截取。如果说直播经济对于主播的要求还包括身材、相貌的展示,那么虚拟主播则以二次元的虚拟方式巧妙地遮蔽了外形的不足,以虚幻形式展示出的数字人格使得粉丝的消费也变得模糊起来。同时,虚拟主播以“二次元”的音像风格为主,通过刻意夸张身体的特征来满足二次元粉丝对女性“他者”的想象。同时满足着直播文化中粉丝对于陪伴的心理诉求,一种偶像的陪伴。此外,资本方在设计“虚拟主播”的人格特质时,会突出其中的缺陷来凸显虚拟主播人格的真实。A-Soul旗下的一名虚拟主播“嘉然”便被赋予了“吃货”的属性,以此来彰显其可爱的人格特质。在二次元文化与直播文化的叠加下,资本方圈定了更为丰富的流量。

另一方面,“虚拟主播”虚实交织的设计特点为其演艺生命提供了坚实的保障,资本方以此获取更长久的利益。首先,打造一个虚拟主播形象所需要的只是数字技术的简单拼接,省略了现实中培养一个艺人所需要的资本投入。其次,“虚拟主播”相较于“虚拟偶像”的独特性在于,虚拟主播的外观形象是由数字技术打造外,其节目内容比如唱歌、跳舞、聊天都是由“中之人”完成。这为“虚拟主播”的人格塑造注入了真实的人类情感,从而显得更加真实和自然。同时,粉丝对于虚拟主播的包容度也更高,即使他们在演出过程中发生了一些“失误”,受众也不会像对“神格化”的真人偶像那么吹毛求疵,因此也避免了真人偶像彻底“坍塌”的窘境及所导致的投资失败。

二、丧失价值引导的偶像消费。在技术加持之下,“虚拟主播”的外形之美变成了可被随意操纵的工业产物,审美变得商品化。随着资本的注入,“虚拟主播”产业的规模越来越大,数字技术的提升使得门槛降低,除了大型的经纪公司意外,许多UP主也开始为自己设计“虚拟形象”成为“虚拟主播”。但这种“虚拟形象”的创设,其原则不在于它所具备的艺术性与审美性,而在于其是否迎合了受众喜好的消费性,这成为披着“虚拟美”外衣的可批量生产的商业产品,这是对“虚拟主播”的变相消费。

被消费的“虚拟主播”成为粉丝释放快感的投射物,在全民造星风潮之下,偶像身上所剩无几的价值引领也面临被掏空的风险。一方面,大量粉丝通过二次剪辑来表达对“虚拟主播”的日常行为的再创造与再想象,但被二次剪辑出来的“虚拟主播”只是受众的自我投射,是为了满足受众自我需求的“自嗨”产物,并非欣赏艺术品时的严肃心态,自然也谈不上精神滋养。另一方面,同样的消费行径还体现在粉丝对于主播形象的自我创造以及对“中之人”更换的介怀心态上。受众明知道主播是虚拟的,但他们仍然会介意“中之人”是否更换的问题。对粉丝来说,虚拟形象是“皮”,“中之人”是“魂”,虚拟主播一定是“皮魂一体”的。于是,粉丝陷入到虚拟与真实胶着的自我矛盾中,在“美丽幻境”中暂时享受着快感,麻痹着自我。在这一过程中,审美意义、文化意义被消费快感所取代。

三、商业意识形态的隐蔽中介。商业意识形态潜入粉丝的日常生活,以“日常化”为掩盖遮蔽了资本掠夺受众注意力的实质。“制造认同”是资本收割流量的典型策略,然而相比过去,资本以一种显性的方式和盘托出,当下资本的劝服手段则更为隐蔽,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受众牢牢地圈定在自己的商业帝国中,并为受众制造出虚幻的满足感。随着媒介技术的应用,追星逐渐大众化和日常化。观看“虚拟主播”成为粉丝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随之而来的打赏机制也逐渐呈现一种伴随式、长尾化的盈利模式与盈利思路,流量随着受众规模和受众一点一滴的打赏逐渐积累起来。资本与技术进行合谋创造出一种虚假的“需求”,并将这种需求与消费进行巧妙结合。

商业意识形态的移植还体现在对“风格”的构造上,以风格来区分群体标榜个性。粉丝对“二次元”风格的认可被“虚拟主播”的“二次元”形象所收割,他们不再思考和审视“二次元”风格的初衷,而是作为身份表征被笼统地接受。当“虚拟主播”成为青年群体中的流行文化时,“虚拟主播”便成为一种身份象征,青年群体借助外在的符号实现自我身份认同,成为标榜自我与同龄人、上代人之间不同的工具。正是在对这些商业符号锲而不舍的追逐中,受众逐渐默认了这些符号在建构之初的合理性,只是一味肯定符号并不断追逐符号,在从众与盲目中丧失批判能力,成为被当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所俘获的“单向度的人”。资本意识形态的播撒范围以流行文化的“风格”形式进一步传播。

粉丝消费主义的内在逻辑

一、象征性的权力逻辑。对“虚拟主播”的追捧,是青年群体在虚拟的世界里实现对现实生活的回避,践行虚拟世界的“象征性权力”。以“虚拟主播”为核心建构起的虚拟世界,是与现实社会相隔离的环境,青年粉丝们以此避免承担职责以及真实生活中的不确定性,他们借助象征性的形式从而形成干预并影响他人行为的“象征性权力”,在“虚拟主播”身上重拾在现实生活失去的掌控感。此外,在青年粉丝创造偶像的过程中,其本质依旧是对自我的变相膜拜,也是对真实自我的忽视。如果说以往的研究中将粉丝社群定位于虚拟世界的情感互动与仪式建构,那么被粉丝制造出的虚拟主播则进一步压缩了虚拟世界中粉丝群体互动的可能,进一步阻碍了粉丝社会交往的可能。

如今的青年群体生活在中国物质最为发达的时代,如何在父辈们打造出的物质丰沛的社会中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并开创出属于自己的时代,成为当下青年群体的时代使命与焦虑来源。依托技术力量所建构出的虚拟世界,因此被赋予了更多的青年内涵。一方面,青年粉丝借助“虚拟主播”区隔出不同于理性世界中对于所谓“真实”美学的区分;另一方面,以当代的先进技术区隔出不同于父辈的青年美学,从而实现另一种象征性的权力表达。

二、粉丝自我生产的资本逻辑。加拿大达拉斯·斯麦兹“受众商品论”中相对“无为”的受众在当下技术赋权的背景下,其积极性被更大地激发出来,然而,技术受经济、政治或社会力量的影响只是表现,根源依旧由资本逻辑来决定。当下的“虚拟主播”消费便是资本助推下粉丝自我生产的典型表现。

一方面,“虚拟主播”切合了时下加速社会中青年群体的生活节奏。处于“加速”社会的当下,受众的渴求不仅多样而且多变,相对比真人偶像漫长的培养周期以及投资风险,由数据参数打造的“虚拟主播”无疑与当下青年群体的生活节奏更匹配。另一方面,资本看似让渡了偶像的制作权,但实际上这种让渡是以资本离场的方式实现另一种隐蔽操控。资方提供了“元偶像”模型,设定相关参数,粉丝只是在此基础上进行简单且免费的加工。这种加工的过程满足了受众对于偶像的自我投射。偶像从原本的高高在上变成了红极一时的“养成系”偶像,再到如今虚拟主播盛行下的“生成系”偶像,偶像成为受众自我生产的产物。然而,看似是受众在生产偶像,但在加工生产的同时受众其实也在为资方生产粉丝,即粉丝的自我生成。粉丝既成为生产者也变成消费者,主动地为商业不断注入动力,商业在转变受众身份的过程中大获全胜。

三、后人类美学的技术逻辑。技术变革开创了全新的美学风尚,虚拟主播所表现出的后人类美学便是其中代表。在技术对人类身体的入侵中,人机耦合式的后人类推动了审美风尚的改变,赛博朋克电影中那些带着哲理性和悲剧性的看似永恒无解的矛盾冲突形成了它独树一帜的美学特质。如今虚拟偶像最新发展的虚拟主播,在技术逻辑上也是人与技术进一步耦合的结果,由此所形成的新式美学瓦解了原本真实与虚假的对立,也瓦解着虚拟与真实的对立。

“虚拟”一词,本身便是与“真实”对立而起的概念,是人类中心主义话语体系的变相修辞。正如有学者所言“不管你对自己看不到却被表现在屏幕上的实体赋予什么样的认同,你都已经变成了后人类。”后人类中所表现出了的人与机器的耦合,其实已经打破了所谓的真实身体与机器构造的虚拟身体之间的界限,后人类美学便起始于此。其实,“虚拟”一词并非一个现代的产物,而是伴随了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面对变化莫测的自然界,古人虚拟出形形色色的天神来安慰自己对世界的无知。如今人们在面对技术开创的“虚拟”世界、“虚拟”人类,亦可以看做是人类保留对未知世界好奇心的一种暂时性策略。因此,当下以虚拟主播为代表的后人类美学,无疑是在技术变革世界的背景之下艺术感性先于科学理性的文化表征,一种充满未来感、科幻感的后人类美学亦成为虚拟主播消费的一大形成逻辑。

反思与结语

一、警惕技术发展的悖论。技术打造出“超真实”的幻象搁浅了现实世界的意义,而技术本身成为最优解的理念也限制了人们对未来世界的想象力。人们本应该利用技术丰富、促进现实世界的生活和生产,反而在技术的创造的“虚拟”中沦陷,人们期待交流的不再是真人而是由数字技术进行包装的“虚拟主播”。对于这类粉丝来说,他们观看喜爱并互动的到底是屏幕前的“虚拟形象”还是屏幕后的“中之人”,抑或是一个难以触及的理想自我?在数字技术的影响下,真实与虚拟的界限变得模糊。人的主体性已经被“虚拟形象”模糊了,在数字技术的掩盖下真人却成了“傀儡”。此外,在技术对人的主体性造成威胁之余,人们期待的还是通过下一次技术革命来解除这一威胁,这便陷入了更深的技术悖论当中。

二、警惕资本的过度殖民。虚拟主播的爆火是资本殖民受众情感的表现,并将粉丝纳入到无形的情感劳动中。资本利用了受众对虚拟世界以及“二次元”美好幻想的情感需求,将这种需求投射到他们所制造的“虚拟主播”上。表面上如受访者所言,“发现了心灵的‘乌托邦’”,实际上是资本对他们情感的殖民。受众将生活中无法实现并且难以宣泄的情感消费在资本所制造的“情感盛宴”中,并满足于情感劳动所带来的满足与认同中无法自拔,乐此不彼的为资本贡献着流量。最后,更要警惕的是技术与资本的合谋下,以“技术中立”为说辞而进行的变相资本殖民,受众要不断提高自己的媒介素养来应对更加隐蔽的资本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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