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 杭
随着城市一处处楼群的崛起与林立,一个城市愈来愈像一片森林了。
小暑节气的午后,热浪袭人,阳光炫目,城市到处闪烁着刺眼的金光。坐在这个城市制高点儿的一处公寓的阳台上远眺,视野尽处,全是一片片光怪陆离、色彩斑斓、高低错落的建筑群落,挤挤挨挨,密密匝匝,不是丛林,难道是故乡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吗?
由于今年的干旱,故乡的青纱帐还没有在平原上立起。那些麦罢之后才点种下的玉米,刚刚在一场雨后长出一尺多长的碧绿的叶子。风吹过后,枝叶摇曳,一副疯长的样子。像极了城市某些街巷的角落处,见缝插针“长”出来的高高低低的楼房或平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仅描写的是原野上的植物,也可以用来描写城市里屡禁不止的违章建筑。寸土寸金的城市森林里,建筑物就会和原上草一样,总会在“雨”后随风长出来。
森林从来就不是孤立的,而是一个生物互相依存的生态群落。从高楼的一个方向看去,高高低低的建筑看上去显然有些杂乱。那些或平直、或曲折、或宽阔、或逼仄的街道,仿佛一条条田垄或沟壑,把城市森林切割成一片片规则或不规则的街坊,就如梯田里的一片片菜畦。如同森林里丛生的乔木、灌木、地衣、苔藓一样,这看上去高低参差的城市建筑,却也如同森林一样,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则。如同你不会在辽阔的草原上,可以随便看到一棵高大的树木一样,你在城市里随便见到的某一处建筑,却从来不会是偶然的产物。哪怕是你最看瞧不上的“城中村”里那些有些低矮脏乱的建筑,也如同森林里的植物,有着独特的属于它自己的成长法则。城市里的每一幢建筑和森林里的每一棵树一样,也都会按规则被严格安排在各自的位置。森林里从来不会只有清一色的树木,城市同样不会只有高楼大厦、剧院餐厅。有时候,那些蜗居的低矮棚户里,恰恰有着城市里值得铭记的故事。那些散落在高楼大厦阴影里的某某大院等老式建筑,恰如森林底层不易被发现的松茸菌、鹅肝菌一样,因为稀缺而被视为珍宝。
如同森林里那些低矮丛生的灌木衬托着乔木的高大挺拔一样,城市里那些新崛起的颜色亮丽的高楼,在低矮棚户区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新鲜抢眼。这些“城市更新”之下催生的高楼大厦,不就是森林里一场大雨之后拔节而起的春笋吗?只不过,这城市里的“雨后春笋”,要比那些竹子长得更快更高。
如同森林里不能看到同样的两棵树一样,在城市的森林里,你也不可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两栋建筑。纵然是医圣祠门前那一左一右高大的汉阙,也在对称的规则之下显出青龙白虎的纹饰和方向上的差异。
从高楼的任意角度往下看,都可以视为“鸟瞰”。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午后烈日下行色匆匆的各类人群。看着他们拥挤赶路的样子,让你突然对“蚁族”有了新的认识。这些被堵在路上或车里的人们,在街巷的每个十字路口儿簇拥着、蠕动着,不就是森林里那些排成队集成疙瘩的蚂蚁吗?只可惜在高楼上的耳朵,此时已听不清那些此起彼伏汽车鸣叫的熙熙攘攘之声。这城市里的喧嚣,又何尝不是森林里另一种百鸟争鸣或狼奔豕突呢?那十字路口红绿灯闪烁之间的人潮涌动,与那非洲草原上迁徙狂奔的角马队伍又有何异?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丛林法则,在这拥挤的队伍里同样有效。而另一些我们几乎看不到的匣剑帷灯烛光斧影之类的故事,要比森林里百兽争王的场面惨烈精彩得多。
高楼里的窗户正对着流经城市里的一条河流。对,这是梅溪河。虽然已看不到夹岸丛生的梅花或玫瑰,却可以清晰地看到两岸密集的建筑。也许,河流之于城市的意义,一点儿都不亚于森林,不管是森林还是城市,奔腾的河流带来的都是无限生机。也许人类择水而居的逻辑本身就是来自森林的启发。因为没有河流的森林和没有河流的城市一样,都会干瘪而无光。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黄昏之后的城市,似乎并不像鸟雀归巢的森林那样静谧。那些隐于森林深处的翅膀,总是在掠过天空之后遁于无形。和森林寂静的夜空不一样的是城市的灯光。在没有或已看不到星光的城市夜空之下,那楼群里此起彼伏鳞次栉比、频频闪烁的灯光,就是这个城市不眠的眼睛。在这群星璀璨的灯光里,虽然看不到天空的高远和辽阔,但每盏灯火背后却都有着一个家的温暖和爱的故事。这样的画面感是不是要比郑智化的《星星点灯》更能让人找到回家的路径?可惜那森林里悬在枝头鸟巢的鸟儿,无法想象城市的人们在每一条不眠的美食街里大快朵颐的样子…
但我们还是没有鸟儿的那种自由,可以从容地从这栋楼这扇窗里一跃而起,凌空飞到另一栋楼另一扇窗上。我们不仅没有鸟儿那双自由飞翔的翅膀,更没有一颗忍受森林寂寞的灵魂以及足以穿越这森林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