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寄锦书来

2022-10-30 09:54
躬耕 2022年9期
关键词:邮递员信件

◇ 指 尖

一个多月后,她在回信中告诉我:这种样式衣服叫“蝙蝠衫”,如今城里特别流行。没想到,你虽然在林场那么闭塞的地方上班,居然还能穿上如此时髦的衣服。

合上信纸的那瞬间,她傲然睥睨的口吻幻化成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直刺我十六岁的自尊。但她高居省卫校学生的身份,又在无形中宣告了这种伤害的理所应当。在被难以言说的自卑和疼痛袭裹的同时,我好像不能也不敢去反驳。是信件造成的距离感让我们之间发生悬殊差异吗,还是我的敏感多疑会错了她的意思?这种纠结让面前的一切都在移位,我的简易书架,墙上的《无名女郎》,被窗口切割出一幅深阔画面的东山森林……而我身上的衣服,更是呈现出一种怪诞气息。有两天,新衣被我胡乱搭在椅背上。我的同屋并不知道发生在信里的事,她当然不允许这件新衣无人问津,将它拎起来,套在圆滚滚的身上。她推门出去,场院里传来笑声,小司机的声音及时响起,这衣服就是好看,要不你脱下来我试试?同屋嬉笑着奚落道,这是女孩的衣服,男孩怎么能试穿呢。

我在桌前摊开了信纸,斟酌着如何给她回信。玻璃板下,从《大众电影》上剪下来的彩页中间,有一张我跟她的合影,那是我们唯一的合影,她正在笑,一颗外翘的门牙从唇间露出来。在寒冷封闭的林区,信件就像一扇嵌着玻璃的窗口,是我看见外界的唯一途径,想到倘若以后再无这样的交流,心下难免不舍,恼怒也褪去几分。几天后,我才装出一种看似无所谓实则夸张的笔墨写道:虽然林场身处林区,但毕竟是个国营单位,我有第一时间看到报纸上的新闻的便利,所以信息并不闭塞。我还订阅了许多杂志。星期天单位的汽车会拉着我们去县城,在那里我们看电影,逛百货商店和书店。集贸市场的邮政厅杂志最全,每个月我都会去买杂志。林场食堂的伙食极好,每天能吃到肉,还能喝到啤酒和汽水。我每天的业余时间,就是看书、看电视、听音乐,惬意极了。我现在知道那件衣服叫“蝙蝠衫”了,穿上它跳舞,有很不错的效果。

拉链拉开,袖子取下,十八岁的小司机穿上它,的确看不出那是一件女装。这件衣服就像一片耀眼的光斑,随着他在管村暗淡的街道上闪耀。而我的同屋有次回家,也毫不犹疑地将它穿在身上,当她坐到公交车里,就像盛开的向日葵。等再收到朋友的来信,衣服袖子上的拉链已经坏了,我甚至来不及穿着拍一张照片,来纪念它曾经完整过。似乎是在跟朋友赌气,抑或是在证明我、林场、同事并未因地域原因被时代抛弃,那段时间,这件衣服成为展览炫耀的资本,陪伴我们照耀在任何场合,供销社、车站、剧场、露天电影场、管村的某户人家。今天是外套,明天是马甲,今天是女青年,明天是男青年,可想而知,它脆弱的拉链难以承载我们几个人虚荣造作的双重重量。我用白线将袖子和衣身缝在一起,魔术般的切换功能消失,它的外表看起来并无变化。

朋友跟我在信里交流正在阅读的文学书籍,怀念我们初中时的友谊,提起上卫校的另一位同学,约定暑假时见面,那件蝙蝠衫成为我们刻意避开的话题。放假时我们并没有见面,尽管我们所居住的村庄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里的路程。似乎有两个我们,一个我们在信件中频繁交流,极其亲热,而另一个我们在隔着三里外的村庄窑洞里,对彼此不闻不问,漠不关心。短暂的夏天之后,秋天悄无声息登场,我们在信中并没有提及没有见面的遗憾,好像本该如此般坦然。她在信中极其详细地描述实习医院的环境,面无表情的医生有何其精湛的技艺,她的同学也就是未来的护士在接待一位流血的患者时,居然晕倒……最后,她又写自己给男患者打针的情形,她说自己面对一个男人臀部,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不敢动手的窘态,说从那天起,好几天她眼前都浮现着那样一个臀部,甚至梦里也看见了它……这封信彻底惹恼了我,我突然看到她虚荣、冷漠而龌龊的一面,冲动之下毫不犹豫写了绝交信。寒风呼啸的夜里醒来,她在梦的边缘依稀呈现。我承认自己还会想念她,乃至她写来诚恳的道歉信,来检讨自己,并用小心的口吻问询自己哪里做错时,心里还怀着某种愧疚和悔恨,但一想到兜兜转转、山移水转的未来时光,那么遥远、渺茫而虚无,我的心渐渐冷成了一块。

无信可写的日子里,我跟同屋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越来越亲热,越来越默契,背诵诗词、听歌、看小说,凌晨绕着场院跑步,出出进进形影不离。她突发奇想,说月末回家的几天可以写信给彼此,我也点头同意。但我们从未在杂乱的家中摊开过一张信纸,信件这种特殊的交流工具,大约只有身处家以外的地方,用怅然若失的流浪情绪豢养,才能长出带着美丽绒毛的翅膀。那段时间,我们狂热地诵读诗歌,特别是在新华书店买到一本《朦胧诗选》后,更是痴迷不止,每天除去背诵朗读,竟然试着去写。当然,大部分诗句都被我们划掉,剩下的那些供我们彼此挑拣,一再修改。那是一些完全青涩幼稚不能称之为诗的句子,乃至当我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看到比我们大几岁的小木匠写在一张纸上的诗句时,为自己的无知而脸红。

邮递员在外面大喊我的名字,他的摩托车携带的滚滚尘雾蒸腾在他身后,像戏台上的背景布,场犬从背景中钻出,朝他吠叫。我满腹狐疑地接过一封信,是来自本市另一个县的一位文学青年,她在信中,讲述自己无比热爱文学,希望今后我们能通过信件,增进交流,提高写作水平。她怎么知道世上还有个我,纳闷了许多日,猜测极有可能是那次冲动投稿,暴露了自己的地址和爱好。这样一封无须承诺的信,适时地打开了刚刚封闭的窗户,让我看见了另一处风景,当然是欣然接纳。我拥有了生命中第一位笔友,一段避开世俗面孔和身份,将心中秘密呈给对方的坦诚交流。我们写信的频率如何,在信里交流过怎样的话题,时至今日,我竟全部忘记。但笔友的出现,在改变我无信可读的无聊现状之时,也打破了我跟同屋之间原本和谐友好的气氛,她一直在纠结为什么对方不给她写信,而我显然无从解释,虽然还在共同做一些事,但这些信件排成了一条条隐秘裂隙,将我们的亲密幕帐渐渐撕开。灯下,当我写信时,她会去小司机的宿舍,他们在一起聊诗歌,或者一起唱歌,玩闹,有时还会带着场犬去管村人家里闲坐,不久他们开始谈恋爱。

我们两个都有信可写了,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特殊技能。感受到我对她的羡慕,她对我又如当初般亲近,但她对这种不通过邮递员之手传达的信件颇为不满,加上识字有限的小司机很少回信,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浪漫,还怪怨她多此一举,他们的恋爱很快中止。当然,信件并不是他们分手的直接原因,导火索是他在管村供销社向人们炫耀自己是有老婆的人,一个十八岁尚未脱离稚气的男青年的狂言,不止受到管村人的讪笑,同时也招来她的抵触和恨意。

随着畜牧业的发展,人们有着更高的要求对于畜产品的安全和质量,畜禽动物防疫工作一方面影响其自身安全,一方面影响着农村经济和社会稳定。增强畜禽动物防疫安全工作,有效避免畜禽动物疫病工作出现,是保证公共安全的核心,是畜禽动物发展证明。

我知道,信件是她的心结,一个会写情书的男孩无疑才是我们的理想对象。有段时间,她热衷于阅读杂志和报纸上的征婚征友启事,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到那样一个在文字世界里与自己亲近的人,一个可以写下“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多情公子,只有这样,才配得上她“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的深情。可是,很久他都没出现,如此一来,她不但不能拥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愁绪,甚至连一句充满惆怅“世事错迂回,与君永相望”的潇洒告别都不能。徘徊在山楂树下,落叶纷飞,我们读“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天地迷蒙,心里就像突然长出一根银针,一不小心,就被扎得生疼。

那是一场大雪的前兆。第二天早上,大雪覆盖了山川道路,东山的树木裹上厚厚的雪衣,变得又胖又蠢。师傅们不必早早出门,他们享受着难得的清闲,在屋子里泡了一杯香气扑鼻的茉莉花茶,而我们将在一周乃至半个月时间之内,听不到邮递员摩托的轰鸣声。场犬百无聊赖地在雪地里踽踽独行,深一脚浅一脚的蹄痕很快被大雪再次覆盖,留下一个个谜一般的凹痕。

来年春天,我成为照相和暗房操作员,而我的同屋依旧不厌其烦地在报纸和杂志上读着那些征婚、征友启事,她了解到征婚的大部分是男人,而征友的同样是男人,只不过换了一种措辞,不是为了共同生活,而是为探讨经营诀窍共同致富。世上聪明人比比皆是,有人巧妙读懂浏览启事的人们之隐秘心理,因为我的室友破天荒用剪刀将那条启事裁下来,读给我之后,小心翼翼掖在了日记本里。那同样是一条短短的启事,但它之中的讯息似乎特别巨大,乃至我都能想到,如果跟对方交友成功,会发生怎样出人意料的各种灿烂结局。那个征友启事中,他笼统地描述了自己的长相,并透露出一个崭露头角的作家身份,他当然不是征婚,他只是需要一个爱好文学的、钢笔字好的、长相漂亮的女青年,城市户口、农村户口没关系,他会为她安排工作,但前提是她得替他誊抄稿件。同时特别声明,应征的女青年必须附近照一张。

从那天起,我的室友开始练字。我们都是初中毕业不久,在当时,她的字写得比我圆润好看,但她为了能达到那个人的要求,似乎还需要加油进步。我们曾在王会计的书架上看到一本《庞中华钢笔字帖》,显然此时派上了用场,王会计并不知晓我们的秘密,他很为我们的勤奋好学而欣慰,乃至将这本字帖送给了我们。没有字帖的时候,同屋在报纸上练字,写了一层又一层,仿佛在盖一幢字房子,整张报纸都密密麻麻的。有了字帖,就得用稿纸,一个格子一个格子认真临摹,很快一本稿纸用完了,看她迟疑着不去管村供销社买新稿纸,我就肯定地说练得差不多了,你现在该回信了。她斟酌着该如何动笔,该如何称呼他,某某同志?某某朋友?某某作家?某某老师?显然都不合适,有一天她突发奇想,于是在信纸上写下了“某某文友”,在信里,她详细介绍了自己的工作生活情况,学历、爱好以及外貌,结尾处她写道:至于我的字如何,想必你已经看过了。我用一个牛皮纸糊了一个信封,左下角用红蓝铅笔画了一蓬兰草。这时候她才想起,没有近照。我们从林场角门出去,在六轴沟的水边草地上,她穿上我那件蝙蝠衫,坐下来,一手撑地,一手扶头,我咬咬牙,给她拍了四张。要知道,一卷胶卷只能拍十二张相片。第二天一早,她就催我跟师傅们上山,其实那是在催我快点儿把照片洗出来。因为我的技术不过关,几天后冲印的照片差强人意,连我自己都万分愧疚。星期天她搭车去县城照相馆拍了一张彩色照片。那段时间,她特别烦躁,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做事丢三落四,食堂帮厨的时候,竟然撞到墙上,摔了一摞盘子,招来师傅的训斥。漫长的半个月终于过去了,我陪着她去照相馆取照片那天,她亲手将那封信投进邮电局门前墨绿的邮筒。

她还在练字中,照着庞中华的练字贴在报纸上临摹,每天上午,只要听到邮递员的摩托声,就冲出门去。在她幻想中,那位作家收到信后欣喜若狂,读了三五遍后,在台灯下给她写回信,晕黄的灯光照着信笺,他写下温暖的问候,说出自己的满意,还会留下一首美好献诗。作为伙伴,我同样也加入了她的幻想行列,乃至我看到他们的未来,某幢高楼,某个窗明几净办公室,她在给他誊抄稿件,一篇又一篇,一遍又一遍……直到方师傅埋怨,报纸上的墨迹乱七八糟,拿回家都不能糊墙,我们惊觉,三个月过去了。

许多年后,当我一日日老去,回望时才发觉,那段时间,信件更像某种通往未来的工具。对于初踏社会尚未成年的我们来说,的确急需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和方法,来适应当下面对的和即将来临的一切。似乎并不算打击,不过十几岁年纪,有的是热情和希望,睡一觉,明天更是生龙活虎。邮政员大喊我的名字,他很稀奇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的圆脸,目光中满是羡慕,笑着将一张汇款单递给我,那上面铅印着一行小字明白地告诉我,这是来自外省某杂志征文的奖金,多达十六元。要知道,我当时的工资也不过三十多块,的确是一笔巨款。奇怪的是并没有证书和杂志,我记得自己是通过邮政员寄过一篇稿子给外地,但因为没有留底稿,早忘了是什么内容。邮递员边发动摩托车边喊叫说,能帮你们寄东西,但取钱的事无法代劳,你得带上手章,去柜台自己取。

我们坐上单位的汽车,在县城集贸市场找到刻手章的师傅,蹲在他跟前,看着他用锥子和凿子一点儿一点儿抠出我的名字,粘上印泥压在布满许多印章的红色名字中间。邮电局柜台,我恭恭敬敬将汇款单递过上去,换回了十六块钱。在百货大楼,我们看到了好几件蝙蝠衫,有的是毛衫,有的是夹克,还有薄薄的春装,它们挂在鞋袜和布匹上面,像一件件完美而张扬的战袍,跟我们热切的目光相遇,让我们心旌摇荡。我相中了一件绿白相间的毛衫,那件衣服要二十四块,斟酌良久,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作为补偿,在集贸市场的邮政厅,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两本杂志。

杂志上刊登的作品三四天就全部看完了,看第二遍的时候,发现了一则招生启事,就是通过函授的方法,教你如何写剧本,在全国范围内招收第一批学员,学员学习结束后,作品择优刊发,学期三个月,学费二十四元。心下怦然一动,室友显然迅速联想到百货大楼里的那件蝙蝠毛衫,她笑嘻嘻地说,反正你已经用不着再买一件款式差不多的衣服了,还不如用你的奖金报个写作班,资料寄回来,咱们一起学,一起写,说不定我们的剧本能登在杂志上呢。这些话,听起来极其顺耳。虽然没有奖杯和证书,那张汇款单也被收进邮政局的档案了,但我的确成功过。

喜爱阅读小说的我母亲,竟然毫不迟疑地资助了我十元钱,以此来表达她对我的支持和信赖。回场以后,我剪下招生启事,把自己的名字、学历、身份和工作单位工工整整地填上去,放到信封里面。隔天我将信封和钱递给邮递员,他掀开头盔,竟然是张陌生的面孔。心跳加快,一种天生的戒备让我对这笔钱的去向充满疑惑。他见我迟疑,便说,从今天起,我跑这条线,以后都是我给你们送报纸了。这句话,在坐实他身份的同时,也让我放弃了戒备。他将钱掖在信封里,装到了工作服上面的口袋里,然后将口袋上的扣子很仔细地扣上。

不止我们,在林场,养貂周师傅每半个月都会收到河北老家的来信,通过信件,他知道家里的一些变化。而其他师傅们,偶尔也会收到来自外地的信件,那是他们的兄弟或者亲戚寄来的信,有时是一封平安信,有时信封里居然掖了钱,更多时候是他们要回家的消息。场领导居然通过信件购到一台发电机,那台发电机在省城的一家纺织厂里。我们并没有见过领导跟邮递员有过怎样的交集,唯一的可能是他自己亲自去邮政局寄过那样一封商讨的信。想到以后再也没有找寻蜡烛的夜晚,发电机尚未将黑夜点亮,就先将我们点燃,关键是,场领导发话,反正是空车去,职工们谁想去就都跟着去吧。想到能去省城,从未出过远门的我跟同屋傻笑了一下午。坐在解放车的车厢里,到省城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一群人找了一个饭店,每人吃了一大碗炝锅面,下午去了纺织厂,介绍信递过去,联系的人却不在,发电机要明天早上才能拉上。我们跟着司机师傅在纺织厂周围转悠了半天,到处都是路灯,远处还有高楼,高楼顶上闪烁着五彩的灯带。一人吃了一个烧饼,就近住进了招待所。我睡在上铺,靠近屋顶和灯光的地方。早上恍惚被一种空洞的碾压声喊醒,是汽车走过城市的声音。

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东山并不像平常看起来那样高,而管村和林场更是矮小破旧,我们突然成为小人国里的臣民,一个个跳下车厢,推开门,眼前一片黑暗。好几天我们才重新适应了原本的生活,我们都梦到了那座城市,高楼,双层玻璃窗,霓虹灯。同屋第一次给自己远在上海的表姐写了信,讨要一张表姐在黄浦江畔的近照。她还在百货商店买了一件红底横条的蝙蝠衫,像省城我们遇见的女人一样,配了健美裤和一双黑色的浅口高跟鞋,站在那里,显得高条很多。加上她新烫的短头发,露出了一截白白的脖颈,我不得不承认她的好看。只是不久,那份收件人地址不详的退信,像一团黑色泥巴无情地拍在她脸上,让她消沉了很长时间。

我们开始熟悉了邮递员那张略微老态的长脸,但一场长达十多天的雨,又让那张长脸日渐模糊。我用想象不停地擦拭着那面看不见的镜子,努力不让邮递员信使的面孔消散。电视室燃起炉火,所有人都在此取暖,师傅们抽着烟,喝着水,电视机开着,有时是新闻,有时是电视剧,有时是排球比赛,有时就是雪花点。那天,一群运动员在进行起跑演习,我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起跑有好几种,比如蹲踞式起跑,立式起跑……竟然还有背向蹲立,听到信号后迅速转体成蹲踞式,变向起跑,更离奇的是,居然还有仰卧在垫子上起跑这一招,这种起跑方式让我们惊叹不已,大开眼界。师傅们悠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做什么都要有准备,准备好了,才能跑得快,跑得久。

几天后邮递员的摩托车上驮着沉甸甸的袋子停在场门口,都说狗的记性好,看起来并不是,通过场犬朝他玩命吼叫的样子,我猜它不再记得他。他畏惧地对我说,快,把狗带走,快带走。有我的信吗?不知道,都在这里了,有的话就在报纸中间,你快把狗带走。说完,油门一轰,歪歪扭扭沿着泥泞的公里朝山里咆哮而去。在报纸里翻了无数遍,也没找到我的信。我的报名费石沉大海,而信使失去光芒,变成灰暗的乌云。现在,这位长脸邮递员,是因为对场犬的恐惧而再也不敢穿越林场大门,还是他因把钱据为己有,内心有鬼不敢面对我们?

就像当年跟我通信的那位同学一样,多年后我在县城的街道上遇见了他。尽管那时我爱穿的那件黄色蝙蝠衫在经母亲之手,将拉链拆掉,用缝纫机死死地缝住,变厚变重变得不伏贴后已被我弃置,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他坦荡热情的目光和表情,让我对自己当初的判断再一次发生怀疑。

在无尽的等待后,我们从报纸上获悉,那本杂志刊登的函授班是个骗局,许多文学青年都被骗了。事实呈现出来的,从来都是似是而非的一面,年少的我们,又如何去分辨?难道不是那个长脸干的?同屋以无比惊讶的口吻问我,而我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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