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孟媛
我从去年年初开始写小说,在一年半的创作历程中,这是我写下的第二篇创作谈。借此机会回顾《寻找白猫》,把琐碎的放射状的情感线再次笼络起来,向各位读者讲述这个故事。
这篇小说,我想要表达的是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其中不乏时代给家庭带来的波动。借助寻找白猫这件事,将主人公云茜的伤痛揭开。
为什么是白猫?初稿的时候,其实是没有白猫这一线索的,靠“我”与云茜的交流慢慢揭露主题,写完后,我觉得空洞,似乎缺乏了什么立足点,完全不能认可这篇初稿,陷入纠结。突然一天,我看到了之前买的铜制招财猫小摆件,发着金光,里面有一部分是空的,可以塞一些硬币,其实也算是个存钱罐。我想到了很小的时候家里透明橱柜里的那些存钱罐,我常常从柜子里把它们拿出来,摇一摇,把里面的硬币摇到地上,渐渐地,一元、五角和一角的硬币都被我摇走了,里面只剩下几分的硬币,那时候,分已经花不出去了。有意思的是那些存钱罐都不是卡通样式的,模样都很逼真,比如奔跑的骏马和坐在寿桃上的猴子。我在购物网站上搜索存钱罐,几乎都是卡通样式的,很难找到过去那样的了,不过如今人们都用手机支付,还有多少人保留着使用存钱罐的习惯呢?那些模样逼真的存钱罐成了时代的记忆。云茜不顾一切地寻找陶瓷白猫存钱罐,实际上是在寻找过去的记忆、模糊的家。
其实,我没见过白猫陶瓷存钱罐,它是我想象出来的。我执意要把线索给白猫,既然找不到一模一样的陶瓷白猫存钱罐,那就找一只真正的带着灵魂和肉体的白猫来替代吧,云茜与真正的动物互动,这样,小说情节会更加丰富而有趣。可惜我缺乏养猫的经验,只能把思想的触角伸到养猫的朋友身上。朋友养了一只黑白配色的猫,名叫“卓别林”,那猫真是有聪明绅士的样子,看起来心思十分沉重。“卓别林”是从我们母校的动物保护协会领养的,本以为是一只母猫,可是去了宠物医院才知道,它其实是一只被阉割了生殖器的公猫,于是闹了一番笑话。朋友经常和我说这猫心机重,每天和它斗智斗勇。小说中有关养猫的情节都来自朋友的吐槽,虽然她常吐槽这只猫,可不难听出她对这只猫的爱,猫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这是生活中有趣而温暖的事情。小说中自我救赎与动物救赎人交织在一起,把人性中复杂而坚韧的那一面延伸、扩展,变得有弹性。
云茜不是普通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女孩,她家中时时刻刻有乌云飘在上空,随时会有暴雨袭来。大多数家庭的氛围都是平和的,有明事理、处处为孩子着想的父母,有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但确实有那么一群人,他们生于无法选择、让其窒息的原生家庭,并且一生为此治愈。我想让读者了解的就是这样一类人以及他们不安的人生。云茜生于这样的家庭,她时刻忧心忡忡,在父母吵架的时候从中劝和,被父亲踹到地上换来父母言和,她觉得值得。在摔白猫之前,小心翼翼地经营着摇摇欲坠的家。她一遍又一遍地读父亲云雷写给母亲王梅的情诗,从中汲取属于这个家的爱和安全感,直到父亲把写诗的本子撕了,她觉得一切都破裂了,冲到卧室把爱到发狂的陶瓷白猫拿出来摔碎。她冲动了,可唯有这份冲动让她累积多年的情绪得以爆发。成年之后,她不断寻找白猫,实则是在解救自己。
提及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必然要考虑家庭结构。王梅和云雷的家庭是以诗为纽带组建的,可以说,这是一个不牢固的结构。如果诗能一直存在的话,或许这个家庭将继续温和浪漫,可事实并非如此。突如其来的国企改革让棉厂大院人心惶惶,云雷下岗,为了生计,抛弃了诗歌;王梅下岗后,不能忍受生活和理想的落差。王梅成为冷漠的母亲,云雷成为缺失的父亲。我没有花很大力气去讲述云雷,把云雷塑造成了游离在家庭边界线上的人物。如此,云茜把对父爱的渴望都用于汲取父亲对母亲的爱之上,试图稳固想象中的家。王梅和云茜这对母女是充满矛盾的,母亲对女儿漠视、不理解,女儿摔了最心爱的白猫之后,她还认为女儿疯了。但在这个几乎只有女性的家里,母亲和女儿构筑了家,女儿对母亲的依赖难以描述,即使面对这样的母亲,她依旧希望母亲留下来。
小说中,经济变革成了这个家庭破裂的导火索,在迷茫的时代,他们乱跑乱撞,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出生在九十年代中期,正是大批国企职工下岗的时期,从小到大,我见过不少下岗的人,其中有我的长辈。有人踏着时代的潮流越过越好,也有人就此失意没落,丧失了夫妻之间杠杆的平衡,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亲密关系越来越难把握。
小说中有一个隐藏的关键词:不可逆。白猫已碎,无法复原,即使云茜努力去寻找一模一样的,那也不过是替代品。家庭已分裂,王梅和男笔友走了,云雷和“黄鼠狼”组建了新的家庭,关系再也无法黏合。诗没了,云雷撕碎了写诗的本子,爱情泯灭。王梅走了,母爱消逝。时代不可逆,经济变革已经发生了,对于家庭和个人的影响已形成。
不过,小说的落脚点不在“不可逆”上,而在“往前看”。云茜极力想要证实自己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她学习做饭、上养生养性课,虽然她还带着王梅的影子(有几处暗示),不过这都无伤大雅,哪有完美的人呢?她放弃寻找一模一样的陶瓷白猫存钱罐,把自己渴望的母爱建立到一只猫身上,这是一个主动疗伤的过程。人与猫一同生活,日子逐渐丰盈起来。
关于小说的视角问题,我想了很多,最后决定以第一视角切入,让“我”来讲述云茜的故事,给伤痛一些留白的空间,给读者留下更多想象的空间。关于抑郁症部分,我有意淡化了,在那样的成长环境里有几个人能心理正常,全身而退?既然抑郁是必然结果,就不必做太多描述。好在,现在人们对此症逐渐理解,包容。很多人抑郁的源头就是原生家庭,原先,提起原生家庭对人的深入骨髓的影响,我总是难以理解;渐渐,我明白了,即使我出生于一个不算差的原生家庭,对于生活中的一些碰撞,也需要花不少的时间去消化,把自己拔出来。每个人都在生活的幕布里摸爬滚打,好在前方有光,阳光好,月光也好。
小说结尾部分,我刻意做了处理。陶瓷白猫存钱罐与真的白猫合一,云茜对着白猫讲述自己的故事,月光透过窗户洒下来,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