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是多长

2022-10-29 18:30骆忠安
山东文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阿芳小兰群里

骆忠安

阿芳第二次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才接到。我说我正在回来的高速路上呢。阿芳说,你快回来,我有个大事和你商量,我准备建一个中老年单身男女微信群,重点是要解决你的问题。我说,你疯了吧?

奥迪A6在省城至县城的高速公里上平稳地行驶着。初夏的阳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让人暖洋洋的。开车的张先生问谁的电话,我说是阿芳,她说她要建一个光棍寡母微信群。张先生摆了摆头,“切”了一声。

张先生是我现在正在进行时的男朋友,一个与老婆闹离婚已分居八个月却又并未彻底离掉的人。夫妻俩已闹到了法院,只等法官判决。这次,我请假来省城医院做全面体检,在表妹家住了四天。到第五天时,张先生说他想我了,执意开车行驶200多公里来接我回去。昨晚到后,我让他就在我表妹住所旁的一家普通酒店开了一间房。酒店有一个叫“欧罗园”的洋气的名字,却实际上长着招待所的脸和身材。房间逼仄,设施陈旧,墙角的粉色墙纸还脱落了一小块。我在酒店房间里和张先生同坐了一个小时二十九分五十六秒,这家伙不老实,拥抱我的同时,企图将手伸进我的衣内摩挲。我用力推开他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告诉他别以为离异的单身女人都是很容易发情的雌猫,咱们还没到那可以颠鸾倒凤的时候。他说他实在有点忍不住了,情之所至。好在房间外的走道上有人高喊“查夜”,我便匆匆整理好衣服走出了房间。走道对面两间房的门开着,两个叼着香烟的中年男子在交接着一小包茶叶。原来喊的是“茶叶”。回到表妹住所后,我许久都没能忍住窃笑。

汽车行驶到一座桥梁前停下了,发生了堵车。放眼眺望,前面停下的汽车密如棋子,长长的车队像一条无力腾飞的长龙,盘虬在车道上久久不动。也难怪,在汽车保有量的增势远胜于道路融通发展的当下,堵车已成一种常态,人们都已习惯、麻木。平素不能在高速路上行走的人们,现在有了机会和这块地带亲密接触。公路的围栏两边站了许许多多的人。有人在不停地打电话。有人想探究堵车的缘由而匆匆朝前走着。有三个妙龄女郎背对着公路旁树木葱郁的小山脉,举着“V”手势在拍照。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竟然毫无顾忌地在自家的车后,掏出家伙,对着后车轮尿了起来。看来,前面已是堵车多时了。

张先生倒不着急。他摘下眼镜,用软布擦了擦后戴上,又拿起身边的矿泉水连喝了几口,然后,轻轻打开车门,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抽了起来。他扭头看着我,坏笑了一下,幽幽地说:“这路上,恐怕只有我俩最不着急。我巴不得堵得天昏地暗!”

张先生是个容易坦白的人。我们之间作为一种准恋爱关系还不到一个月,他就老实地告诉我,他婚前谈过一次恋爱,暗恋过一个人,然后,结过一次婚。而且,一再强调这三个女人都是美女。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另外的女人美会引发人的醋意。我没吃醋。因为我虽年已三八,但端正的五官还是没多大走样的在那张瘦削的脸上摆着,皮肤光洁,应该也还算个美女。有一次,他说起看过电影《杨贵妃》,问我中国的四大美人是谁。我说,你的前三任,加上我。张先生也还幽默,他说,你们四个人啊,单就美,一点也不输范冰冰、李冰冰。高手在民间!

车还在堵着。我和张先生也从车里走了出来,两人并肩站在了公路的围栏边上。微风吹拂,让人心旷神怡。周围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我们无须戒备。张先生拉了我的手,说道:“这次体检,你身体什么事也没有。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这下心情可以彻底放飞了吧?”

我说:“我每年做一次体检,已成为习惯。快40岁的人了,体内的机器已经开始老化了,要注意随时保养的。”

张先生问道:“阿芳怎么想着要建这么一个光棍寡母群?她这是在神操作。”

我说:“我也不知道啊!以前没听她提起过。不过,也不妨试试,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张先生警惕道:“你准备进这个群了?”

我笑着说:“她刚才跟我说了啊,这群主要是为我建的。”

张先生说:“什么为你建的?怕是她自己等不及了吧?”

身边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在对着长长的车队玩自拍。张先生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麻烦你给我们两人拍一张合影好吗?”我连忙摆手:“别别别!”然后迅即转过身去。女孩“呵呵”笑了起来。

总共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汽车终于开始了向前挪动,我们回到了车上。前面有性急的人拼命地按着喇叭,催促着车前一些战战兢兢驾驶的人。隔栏左边相向行驶的车道上,有几人放下整个车窗玻璃,露出古灵精怪的眼神看着我们,脸上有着战场凯旋般的喜悦。一路上,张先生提出了四种回县城后的行动方案。他很善于计划,对于我们的活动,一如写小说,前10页怎么写,后30页该怎么写,他都在精心布局。但是,对于他的各种计划,我都一一谢绝了。我说:“你现在依然是名义上的有妇之夫,两人公开抛头露面的事,我做不来。否则,会给人留下丰富多彩的话题。”张先生说:“你呀你呀!怎么就那么谨慎、小心呢?”

回到县城时已是傍晚。虽已华灯初上,小城市依然喧嚣。街道上布满了各种型号的汽车和摩托车、电动车,人群在一个个闪着霓虹灯广告的店铺前川流不息。一个城区人口只有30多万的小县城,不知不觉就步入了蓬勃发展的快车道。张先生全神贯注地驾着车,在经过了多个红绿灯的等待后,才于晚上七点半缓缓行到我住的小区门前。我提了行李,走下车,张先生也跟着走下车来。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脸上写满了暧昧和期待。我说:“辛苦你了!回去吧,早点休息!”

第二天下午五点多钟,阿芳专门约了我和同样是单身的好朋友小兰、可可见面。四个女人便坐在一个餐厅的小包间内,点了一壶水果茶,关上门,开始了一场具有战略意义的商谈,既神秘,又神圣。

阿芳穿了一套紫红色的连衣裙,脸上洋溢着兴奋和自信。她首先发表了开场白:“各位多愁善感、饱受情殇的姊妹们,今天和大家商量建这个群,绝不是我异想天开,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现在,建群是个挺时髦的事。到目前止,我已受邀加入了近百个微信群。许多群聊着聊着就成了几乎气息全无的‘僵尸群’。一些人只在抢红包时才露头显脸一下,然后就无比谦逊、低调、非常富有城府地沉默了。至今也还没人建一个具有实质意义的帮助解决再婚问题的纯单身男女群。我想,比起将终身大事托付给那些婚介所,建个不断发展壮大的婚恋群,或许更为靠谱、更有实效。我可能就是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你们说呢?”

梳着短发的小兰是做公务员的,很善于概括总结。她说:“阿芳前天给我讲这个事后,我很赞同。这可算是一个十分敏感的群。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需要建立起严格的群规,主要是做到三个‘必须’:一,必须是单身,连环介绍进群的人,要以人格担保;二,年龄必须是35—60岁。是个离异或丧偶的中、老年人群;三,在群里组合成功后,必须退群。这三条,一旦发现有人做假,就要将其先曝光,再以严重的诚信问题拉入黑名单。”

坐在沙发边、跷着大腿的可可说:“阿芳昨天告诉我这事后,我也想过了,这个群建起后,大家在群里可以晒才艺。诗、文、画、歌、舞、摄影、朗诵、乐器演奏等等。可以分享你认为最值得分享的信息,体现你的欣赏水平和价值观,便于大家去找那个情投意合的人。”

阿芳补充道:“可可说得对。还有,为了避免仅仅以貌取人,不提倡在群里晒个人照片。也不提倡轻易加微信私聊。最好是先群内,再群外。”

思维很缜密,计划很周密。听了她们的话,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建这个群,看来你们三人都谋划了很久啊!想来你们是要病急乱投医了。这群叫什么名字?还有,你们想过没?万一有那些欲离未离的人也想进来,找备选对象,咋办?怎么控制?”

阿芳拍了拍我的肩膀:“晓慧,你是当然要进来的,而你那位张先生自然还没资格。你可以进来看看,不一定要硬靠着那位张先生啊。你可以去选择李先生或王先生、马先生,从而作出你最准确、最正确的决定呀!至于群名,你回来前,我们三人也商量了,什么夕阳、晚霞、余晖、暮月等等,最后,都觉得不怎么对味。就叫‘等待’吧!”

小兰的眼睛紧盯着我:“晓慧,在你没和那个张先生尘埃落定之前,你可一定要进来。”

我笑着说:“我会进的。咱们四个单身死党自然要绑在一起。”

可可从沙发上“噔”地站起来,用手在阿芳的胸前捶了一下,说道:“一想到马上会有这么一个群,我就很激动。阿芳,始作俑者是你。作为群主,你得要抓紧啊!”

这也许是阿芳等三人在人生中作出的一个很艰难、很具风险的决定,成败如何,难以预期。它打破了千百年来月老牵线搭桥、家庭包办婚姻以及一见倾心似的自由恋爱的男女组合传统,让单身的人们(尤其是离异或丧偶的单身人们)集中在了一个设定的小圈子内,去再寻机缘巧合。

阿芳是个有担当的人。她毕业于省城著名的师范大学,回县内一中任语文教师多年。做公司的丈夫劈腿公司内一位年轻女文员后,她就毫不犹豫地与其离了婚。她39岁,已离异六年了,却一直对自己的再婚不急不躁。关键是,她还长得非常漂亮,一米六五的高个,大眼、小嘴、细腰、长腿,皮肤白皙。一般的男人,对聚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她,只能望而却步。或者说,她常常会与那些暗恋她的人失之交臂。小兰41岁,在县里的城管部门做秘书工作。丈夫因车祸去世后,经历了相亲三连败,对未来的伴侣久寻未得。可可则是我们四人中最年轻的,36岁,在县内规模最大的一家私企做财务管理。她也是我们四人中个头最小的一位,估计只有一米五几,却有一对非常迷人的胸部。三十好几的人了,依然高耸、坚挺。我一直认为,女人胸部的大小,基本和身体的高矮成反比。可可以她那对硕大的乳房印证了我的这个论断。和她们三人比,我苏晓慧的情况似乎更为特殊。大学同学的老公开公司赚了一笔钱,没有给我和女儿留下多少就携带小情人出国了。自然,我们离了婚。我辞掉公职去了一家民办中学任教。十多年来,最为关心我的生活的老母亲托人先后给我介绍了9个男人,我直接拒绝了6个,用某种“偶遇”见了3个。没人让我有那份激动。张先生是在朋友开的歌厅的一间大包间里认识的。朋友约了一众男女聚会,几个五音不太全的人铆足了劲在那狂喊,潇洒恣意。身材高大俊朗的张先生没有和大家抢着去唱上一曲,只在那静静的听,也没先行离开。仅此,就吸引了我。张先生的离婚诉讼还没结果,即便我们彼此有意,情感上也只能停留在浅尝辄止的阶段。阿芳现在邀我进这个群,自然也还合理合规。

餐厅的墙上挂着一幅两个西洋情人拥吻的绘画,温馨、撩人。四个人的商谈在你争我抢的氛围中持续了近两个小时,达成了共识。阿芳特意点了一个鸳鸯火锅,不断地往里面下着各种肉食和豆腐、蔬菜。四个人嘻嘻哈哈,对着情画,吃着鸳鸯菜,说着情事,仿佛那个有情的另一半已是指日可待。

三天以后,阿芳作为群主庄重地建起了这个“等待”群。她让我和小兰、可可从同学、同事、朋友中拉了许多中老年单身人进群,同学、同事、朋友们又辗转拉了一批人进来,很快就聚集起了130多人。我拉一些单身的人进群时,感觉得到,女人们进来时多羞羞答答,男人们进来则貌似胸有成竹。但总体是好奇多于期待,侥幸多于望念。

阿芳以非常平实、谦恭的语调公布了群规,基本就是我们四人几天前充分讨论的那些内容。但她又十分周全地加了一条,大家可以不改变微信名称,但一定要在名字后面用括号备注性别和真实的年龄。否则,一个35岁的男人去选择、追求60岁的妇人,何其难堪?

初时,群内悄然寂静。人们全然不顾“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打破这个困局的依然还得是群主。阿芳在群内发了一条《每日时事新闻》的链接和一张“祝福”的精美图片。稍后,小兰转发了一段有关中老年黄昏恋的20个好处的鸡汤文。可可则在群里晒出了自己精制的一碗汤丸和一盘武昌鱼。汤丸很圆,呈乳白色。鱼肉鲜嫩,漂在上面的红的辣椒丝和青的葱花均匀、醒目,让人垂涎欲滴。可可很聪明。她也许觉得在群里晒厨艺是最中性、最安全的,既不得瑟,又显女人的本分。同时也企图去表明: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必先留住男人的胃。

几天过去,人们在经过观望、等待、犹豫后,大都蠢蠢欲动。有人发了自己拍摄的精美的花卉照片,有人亮出自己精致的绘画,有人披露自己精彩的书法作品,稍显大胆的则呈现了自己用不太标准的南方普通话激情朗诵的小散文或用二胡演奏的《赛马》的音频。有人不分对象、不辞辛苦地为所有人点赞,抑或是想借此为自己积攒人脉。有个名叫“浪子”、自称诗人的男士还在群里晒出了自己的诗歌大作:“我那不羁的灵魂在宇宙间飘荡。飘啊飘,只愿飘往地球上那一块神奇、温暖的土壤。”而一位叫“开拓者”的男子则每天在群里开门、关门,朝传“早安”、夜送“晚安”,表示了对这个群体的坚定支持。

我身边的几个婚姻稳定的女老师得知我们建了这么一个群后,充满了好奇。其中一人还和我开起了玩笑:“居然有了这样的群?闻所未闻。晓慧啊,你们都着急到这一步了?”我笑道:“现在时兴创新思维,出现什么都不奇怪啊。我个人不急,但我进群后可以体验一下另一番景致。”

阿芳告诉我,她抽空大致统计了一下目前群里人员的构成数据:男士六成,女士四成;40岁以上居多,40岁以下偏少;登场的占30%,潜水的占70%。阿芳说:“这只是当前的状况,今后随着人员的增减,还会发生变化的。也许以后大家对这个群更熟了,在群里闪亮登场的人会更多一些。”

我大力称赞了阿芳的认真和细致,同时也提醒她,要严格做好进群人的资格审查,一定要保证群里绝对是纯单身人,提防有人鱼目混珠。除了性别外,那个标示的年龄,或许也可以挤出不少的“水分”。我对她说:“你这是巧妙地把大家引进了一个伏击圈,还是要特别注意那些居心不良的枪手!”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居然在群里开始发非常暧昧、刺激的图片,有人数次推出了黄色的段子。有个人竟然露骨地表白:“我离婚后,约会了几个人,总是差那临门一脚,铩羽而归。有谁愿和我将故事共讲下去?”还有个叫“梦游歌手”的人,被群友揭发出是有妇之夫,想趁机混进来问柳寻花、猎艳骗色。为此,阿芳再次在群里强调了群规,并毅然将涉嫌违规的几个人从群里踢了出去。

一天下午,几日不见的张先生约我见面共进晚餐。下班后,我们便选择了一家少有人光顾的偏僻的小餐馆,分别走进了餐厅。张先生特意点了我喜欢吃的黄鲴鱼炖猪肉丸子,外加一盘清炒小白菜,两个人开始边吃边聊。

刚坐下来,张先生便诡谲地问:“阿芳搞的那个壮举,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说:“一湖静水,波澜不惊。”

张先生发笑:“我就料到阿芳这是在瞎折腾。”

我瞪了他一眼:“才建了几天啊?别指望会一下战果辉煌。现在已经聚起了不少的人了,够不错了。”

张先生问:“有多少人进来?”

我说:“有130多人了。不过,在你没有将妻子变成前妻以前,你没资格进这个群。”

张先生说:“你应该也没有。因为你现在有我。”

我说:“你害怕了?你算什么?”

张先生沉默了10秒,端起小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在我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我会等着你!”

第一个有实质性进展的是可可。毕竟年轻,最具魅力。有个叫“虔实”的男性,在群里看过她两次晒出的烹制的美食后,便三次发出了私加她微信的信息。她见虔实很虔诚,便最终接受了他的添加请求。可可说,她和这个虔实在微信上聊得很合意,已应约与他见了一面。他当过兵,现在在县里的一个税务分局工作。人很老实,只是个头只有一米六九。阿芳说,可可,这个头正好和你相搭呀!

和可可相比,阿芳就没那么幸运。有个叫“江南一绝”的男子多次请求私加她的微信。也许是他的执着和“一绝”的名字颇富色彩,阿芳犹豫再三,第一次接受了一个群里人的私加申请。江南一绝赞美她建这个群功德无量,聊着聊着两人就互发了照片。江南一绝算个老帅哥。漂亮的阿芳经过“美颜”后的照片更是提高了三个档次,乃至于江南一绝对其惊为天人。遗憾的是,这家伙是个宵小之徒,对“天人”一点也不爱惜。在两人第一次深夜在江边约会时就动手动脚,并要扒阿芳的裤子。阿芳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提起裤子就狼狈回了家。阿芳告诉我这事时,还羞愤不平。她说,细思恐极,要是这家伙一味地动强,怎么办?后果将不堪想象。她说她已果断地将这个江南一绝踢出了群。

小兰通过私聊,在可可的陪同下和一个叫“力量”的男子见了面,吃的大排档,就是麻辣烫、烧烤之类。约会的主体是小兰,这个“力量”却心猿意马,一双色眯眯的眼睛鹰一般长久盯在可可低胸的乳沟上,对小兰视而不见。而且,说起话来絮絮叨叨、喋喋不休,比一集冗长的婆婆妈妈的电视剧还烦人。小兰心灰意冷,将一双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拉起可可就走。

我一直是在群里静观其变。我甚至一度怀疑将人生的终身大事寄托在这个一切未知的小圈内,是否就是一个赌局。世界这么大,于芸芸众生中,我们都很难契合到倾心相仪的另一半。一个多月时间里,我在群里只转发过两个帖子,其中一个叫《欣赏一个人,始于颜值,敬于智慧,久于善良,终于人品》。有三个人申请私加我的微信,我没理会。倒不是有了张先生这个“基础”,而是,我对天地间是否再会出现能够和我无缝对接、心灵共振的那个人,一直抱有警惕,始终信心不足。

几天过去后,也许因为我的微信名叫“读书人”,那个叫“浪子”的诗人申请加我的微信。我犹豫了一整天,接受了。我是个业余文学爱好者,也算半个作家,我想看看这个浪子的“诗与远方”。

很快,微信的对话框就传来了信号。

“读书人,你也是诗人吗?”

“不是。”

“我上过大学。你也是大学毕业吗?”

“是。”

“你在大学是学什么的?”

“中文。”

“你的微信头像是三个一起练舞的美女。哪一个是你呢?”

“你猜。”

“应该是最美的那个。”

“你选择对象最在意容貌?”

“当然。因为历史告诉我们,才子爱佳人。”

“你是才子吗?”

“应该是。”

“如果我恰是才女,而不是佳人呢?”

浪子没有立即回话。看来我的提问难住了他。

“不可能的。”沉默了几分钟后,浪子回道,“因为才女是有气质的。气质原本就是美。”

这回答还算机智,也还略显高明。我们间聊天的内容很简短。有时候精短的文字就像穿在身上的超短裙,越短,人越爱看。

聊过几次后,浪子提出了和我见面。我自信一直是个能够把持自己的人,也从未有过以一个“相亲”的身份去见一个素昧平生的异性的经历,但这一次,我终于同意了。仅仅是想窥探一下一个所谓诗人的内心,还是有了去审视、交往男性伴侣的冲动,我有些惶惑。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在县内最大的一家叫“金果子”的茶餐厅的卡座里,和诗人浪子见了面。浪子果然是个浪子,大披头,指挥家的那种。戴着眼镜,约莫四十出头,中等个,五官还算不难看,着一身米黄色的风衣。我们握了手,然后面对面坐了下来。

刚坐定,浪子就忙不迭地从挎包里取出了三本书,双手递给我:“这是我出版的三本诗集,请‘读书人’看看、指正。”

我赞了一句:“诗人了不起啊,出了这么多书呀!”然后接过书打开简单翻了一下,心里却升起了一丝失望。

三本诗集的封二上都配有诗人的大幅照片和数百字的个人简介,并无一不自我标明“享有实力派诗人之称”。似乎这个“实力派”是与生俱来的,是自己应该一直自我定位并告示天下的,无须他人的评判和认定。

各自作了一个简单的介绍后,浪子便滔滔不绝地谈起了诗。他竟然很盲目地将我作为了他的诗的知音和最佳倾诉者。从泰戈尔到里尔克,从徐志摩到汪国真,然后,讲到了新近势头正旺的几个诗人。他情绪激昂,不时用纸巾擦着额头的汗水,整理着鼻梁上松垮的眼镜。他似乎忘记了来见我的目的。他不是来相亲的,更像是来给我上课的。

“现在国内的诗坛出了许多问题,滞后不前。看来,我应该想办法帮助推动一下了。”他信心满满地说。

我一直在静静地观察着他,几乎很少插话,扮演着一个虔诚的倾听者。话已说到这份上了,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作家梁实秋在他的散文《诗人》中说过,在历史上,诗人似乎是神圣的,但如果这人是个住在你隔壁的人,自然是个笑话。你怎么看?”

浪子情绪很激动。他将长头发用力往后一甩,两只手挥舞着:“这是严重的偏见!极其极端的偏见!”

我平静地说:“就学问而言,你我只不过是个小池塘,人家才是汪洋大海。”

浪子一以贯之的傲慢:“他不是真正意义的诗人。他不懂诗。”

我说:“也许梁先生说这话有点调侃、戏弄的味道,但对一部分人而言,或是一语中的。”

我借故有事,站起来礼貌地和浪子道别,无有恶意地对他笑道:浪子啊!在你那儿,诗,也许有;但那个“远方”,看来还很遥远啊!

阿芳是个很敬业的人,她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建议在群里发一个通知,选一个最合适的周末,组织大家去附近的景点来个观光一日游,让大家有互相见面交流的机会。拟定上午八点出发,中餐后,下午四点返回,费用AA制。我非常赞同。人在迈开腿走路和张着嘴吃饭的时候,可能才是最真实的。

通知发出后,很快,群里有60多人报名呼应。时间定在了周六。这天,雨后初霁,轻风宜人。人们纷纷穿了清凉的夏装,陆续赶到城内的一个健身广场集合,坐上了专门包的两辆大巴车。

上车的人,许多都是被连环拉进群的,大都互不认识,气氛很怪异。汽车司机很过细,他反复清点了人数,并一再叮嘱大家系好安全带。他也许做梦都不会想到,车上所载的,竟然全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

我和阿芳挨着坐在了一排座椅上。小兰坐在我们前面。可可则和那个虔实坐在了一起。看来,他们的进展很顺利。阿芳掏出手机,对着整个车内的人拍了几个全景照,然后,扭过头问我:“你那位张先生没来?”

我说:“他不在群里呀!”

阿芳说:“你看这车上好多人的头发都白了。估计也有五十好几了,三十多岁的人倒没有几个。”

我笑道:“估计三十多岁的人都早已暗暗的私聊成功了,都单独幽会去了。”

到达的是县内著名的“柳湖湿地公园”。景点很漂亮。整个柳湖由数公里长的小路分成了南北两个半湖。路边长满了各种小草,绿意盎然。湖面很宽,湖中有浮萍、丝草、绿荷,可谓一湖湛蓝。有绿头鸭、绿翅鸭等多种野鸭在湖面或悠然闲游,或翻滚嬉戏。湖中,还有一个也许是人工形成的面积不大的小岛,呈浮云状。岛上树木苍翠,花草遍布,远远望去,在水天之间氤氲混沌,很是壮观,让游客们的心情大好。

我和阿芳、小兰结伴而行。可可和虔实走在我们前面。虔实提着装满了水果、糖果、糕点、矿泉水的绿色塑料袋,不时地停下来给我们分发食品,连声说:“吃吧吃吧!这东西买了,你们吃完,我才高兴。”他的言语含着亲厚和朴拙,脸上挂着谦卑的笑,仿佛我们间早已不是陌生人。

回过头望去,我们后面的行人稀稀疏疏。有三两结伴的,有形单影只的。有人步态悠然,有人行色匆匆。仰头的、背手的、叉腰的,等等。看来,大家是各自为阵、各有所求、各怀心态。

如果说“观察”是这趟行程的初始作业的话,那么,“交谈”则肯定是这次聚会的研究性考证。肚里有没有,只待你开口。往往,一句话就可泄露你的“天机”。因此,当人们走累了,歇坐在精心建造的亭子里闲聊时,一个故事或许就会由此诞生。

我和阿芳、小兰坐在了一个柱子上镶满了彩色花纹的亭子里。周围还坐了五个男人,年龄介于四五十岁之间。大家谈起今天晴朗的天气,谈到四周美丽的景色,谈着谈着就很快进入了主题。

一个戴着遮阳帽、个头不高的男人说:“在婚姻里,没有人是精准无误的专家。来这里的这些人,可以说都是爱情、婚姻的失败者,只不过各有各的失败。”这男人一定是个读书人,他套用了托尔斯泰的名句。

一个额头开顶、头发稀疏的男人说:“爱情是个奢侈品。尤其是对我们中老年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再找到那份真爱。许多人的爱情、婚姻,就像出天花一样,出了一次,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一个脸上布满黑斑的男子接口道:“这世上哪有他妈的爱情,有机会再找个人凑合着过呗!”

那个遮阳帽朝我们三个女人看了一眼,提醒道:“美色当前,你们说话可要小心点。”

一时话语停住,男人们齐齐将眼光瞟向了我们。我笑着说了句:“咱们这些人来这都是透气、舒心的。大家自然可以敞开心怀地说话。”

紧靠亭子外边的那个满额皱纹的男人叹了口气,开口说:“是啊,咱们都是过来人,说出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是个做服装生意的,赚了一点钱。老婆因病去世后,我想再找个伴。可孩子们作死地反对,说他们可以照顾我的。照顾个屁!无外乎就是担心我再找的人,会分走我一半的财产。我今年59岁,后头的日子还长啊,真能指望上他们吗?”

我旁边的阿芳听后有些动情,她说:“其实爱情、婚姻是不分年龄的,咱们离异的中老年人应该大胆去爱,也完全能找到爱情、再续婚姻。张学良和赵四小姐、梁实秋和韩菁清、冯亦代和黄宗英、杨振宁和翁帆,这样的例子还少吗?都是年愈花甲的人,把再恋、再婚依然弄得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我是群主,我们建这个群,就是想搭起一个平台,让大家去再寻真爱、再组织家庭、再享受幸福。大家要有信心!”

那个头发稀疏的人鼓足了勇气说:“美女群主,咱们可以找机会深谈吗?”

阿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看缘分吧。”

午餐定在一个叫“农家菜”的四间平房餐厅里,餐厅紧靠湖面。等餐时,不少人在低头用手翻看着手机,旁若无人,仿佛世界的一切就在那个柔软的指头上。两个盘着短发的女人举着手机,追赶着湖面飞腾的小鸟拍照。房前场地上,几个男人光着膀子,一手叉着腰,一手夹着香烟放在嘴里吞云吐雾。一个秃着头的壮汉毫无顾忌地朝地上吐着口水,并将擦过嘴的纸巾随意丢在了场边。看来,离异的人,生活中或许都还有些小毛病的。

午餐很丰盛,八菜一汤。初始入座时,男人女人各自坐在了一块,界线分明。阿芳笑着对大家说:“这样不行,咱们得男女交叉坐。这就是一场集体相亲,大家可以在饭桌上找找感觉。”然后,努力将人员进行了男女搭配的调整。但进餐时,女人们大都埋头轻咽细嚼,男人们的“酒”劲也有所收敛,场面终是尴尬。

下午,一部分人坐着游艇上了那个湖心小岛,另一部分走累了的人则蜷缩在餐厅走道的长椅上或从餐厅搬了椅子坐在了后院的水杉树下。有几个男男女女在低着头互加微信,并三五成排地合影留念。或许是担心太过敏感,没有男女一对一的合影。可可已去湖心岛。有三个男人走过来邀坐在一块的我和阿芳、小兰合照,我们没有拒绝。

回程的车上,我问阿芳:“这一趟的印象怎么样?你有收获没?”

教语文的阿芳老师很文艺地说:“在这水草丰茂的地方,满天都是灰黄色的浮云。”

晚上,我给张先生打了一个电话,两人讲了40分钟。我主要向他讲了柳湖之行。

小兰告诉我,她终于恋爱了。事情是从柳湖之行发生的。一个叫“追求”的49岁的男人,抓住她在湖畔餐厅后院看花的机会,要求加了她的微信。然后,两人开始了交往。我们四人中,阿芳最知性,可可最浪漫,小兰则最实诚。她常说,找个男人,就得实实在在地过日子,这男人就得有经济基础。经济基础决定着婚姻建筑。我想,这个“追求”一定是个很有钱的人。

可可的恋爱一帆风顺。细节决定成败。那个虔实是个很耐心、细致的人。对于他的呵护和关爱,可可照单全收。两个人不仅出去旅游了几天,而且已拜见了双方的父母,开始谈婚论嫁了。

我和阿芳则一无所获。阿芳太美、太优秀了,一般人难以入她的法眼。女人的美,可以分“艳”和“丽”两种。薛宝钗是“艳”的,林黛玉是“丽”的。而我们四人中,如果说可可是艳,我和小兰是丽,阿芳则是又艳又丽。

我和阿芳真诚祝福着可可和小兰。可可一直没问题,而小兰则终究还是遇到了瓶颈。

三个单身女人晚上六点又聚在了一个茶餐厅的小包间里。阿芳点了茶水和丰富的菜肴,慷慨地说,这顿晚餐,咱们痛快地喝点红酒,痛快地吃,她买单。

小兰则始终皱着额头,颦着眉,脸上的失落感毫无遮掩。我们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忿忿地对我们说:“这个‘追求’很不靠谱,也没多少钱。我对他说,我希望找个牢靠的人,共同创造一点财富,安安稳稳地过好下半辈子。我问他现在的经济状况怎样,今后还有什么奋斗目标,他说,他的奋斗目标自小就定了,就是为实现英特纳雄耐尔而奋斗终身。”

我和阿芳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小兰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们听我讲完。他说他钱不多,就十来万元吧。但他有房子,两人结婚后,可在他那儿住。我说,我也有房子啊,虽然面积只有90多个平方米,加上我的孩子,三个人两房一厅,也够住的。可是,他不愿意。”

“他是做什么的?有孩子吗?”阿芳问。

小兰接着说:“他是做水泥生意的。有个男孩,离婚时判给了女方,他负担一部分抚养费。我对他说,你那房子今后可留给你儿子,你就过来住我这儿。不过,也不能白住,就地摘桃。我没多少钱,你得花点钱将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弄个新气象。既然咱们结婚了,今后就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了,就不分彼此了。他说,他去考虑考虑。还提出再婚后,两人最好是收入不归一,支出AA制。我听后很烦很烦。”

“然后呢?”阿芳追着问。

小兰说:“然后,这家伙就失踪了。还将我拉入了黑名单。”

我忍不住愤愤道:“这家伙真滑得很!他一定是考虑到他花钱给你装修了房子,万一两人结婚后关系不牢靠,如若再分手,这装修费怎么算得清?怎么付给他?他怕会落得个人财两空。”

小兰很沮丧:“是啊,这个人并不是在死心塌地和你交往,而是对再婚心有余悸,时刻提防着人,留有后手。”

阿芳感慨道:“也难怪。我有个男同学,算起来已结了四次婚了。女人就像他的一个合同工,可随时解聘,随时再签约。现在的一些人啊,难道返祖回到了原始部落吗?”

小兰噙着泪水,伤心道:“我的命很苦。丈夫出车祸。我的身体一直也不好,你们知道的,转氨酶很高。老家还有个一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单身后,这几年接触过几个男人,总是高不成、低不就。这次又碰到了这么个混蛋。怎么哪儿哪儿都让我赶上了?”

我的心头有些酸痛。我将右手搭在了小兰的肩上,几乎是搂着她,劝她道:“小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别纠结了。天底下的好男人一定还是多于坏男人的。你会找到你的幸福的,只是缘分没到。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阿芳说:“晓慧说得对。可可不就碰到了那个虔实吗?这人还真是不错。晓慧的张先生也是个好人。咱们俩,就等那机遇吧!”

我剜了阿芳一眼,辩解道:“什么我的张先生?人家还不是自由人。我们现在只是普通男女朋友。”

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阿芳狡黠地对我笑道:“晓慧,你和那张先生就没有试过?你老实说,他还行不行?”

我用力扯了一下阿芳的一尺半长的黑头发:“你呀,说话不害臊!我不是那种轻易割衣解袍的人。见了男人就撩雨拨云的事,只怕你才做得出来。”

小兰勉强笑了笑。她掏出手绢,在眼睛上轻轻擦拭了一下,然后,用手捂住胸部,长舒了一口气。

桌子上的菜没动多少,我们各自都已有三杯红酒下肚,喝得如梦似幻,仿佛只有这酒精才是三个孤单寡寂的女人的最好解药。小兰还要继续喝,我用力夺下了她的酒杯,大声叫道:“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阿芳满脸酡红。她丢下筷子,站起身来,放开有些嘶哑的嗓子,恣意酣畅地唱起了歌手梦然演唱的歌曲《没有你陪伴真的好孤单》:

城市的夜晚霓虹灯璀璨,

点亮了黑暗赶不走孤单。

午夜和白天不停的交换,

游走在街头一个人落单。

节日的狂欢情人的浪漫,

所有的快乐都和我无关。

我又想你了你人在哪端,

没有你陪伴我真的好孤单……

这顿饭,我们三人足足吃了三个小时。

我住的是老城区的一栋旧楼房,选择了第四层靠东头那间。三房一厅,面积120多个平方米。房子只做了简单的装修,四周是淡黄色的花纹墙纸,客厅陈列着朋友送的两幅字画,房内6个书柜装满了5000多册图书和杂志,晾台上还摆放了4盆花草。整个环境倒也舒适、幽静。五年前,女儿去了她父亲那儿,我就一直独自住在这里。

我喜欢独处。当生活在众多人群中时,拘谨、掣肘时时存在,必然要求人们相互牵就和忍让。很累。唯有独处时,才可以心无旁骛,完全成为自己。多年来,除了阿芳、小兰、可可及几个特别要好的女同学来过家里外,没有男人走入我的这片领地。甚至是张先生,我也一直没有让他侵入这座殿堂。

这个周日,下起了小雨,天色很暗。我慵懒地睡到八点多钟才起床。打开手机,看了“等待”群的10多条信息,然后,煮了面条吃早餐。冰箱里装满了肉食、鸡蛋、蔬菜,无需出门购物,我决定一天内就宅在家里,读读书刊、翻翻电脑、看看微信。近年来,每逢双休日和寒暑假,常常足不出户,已成了我生活的一种习惯。

上午九点半左右,外面却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我的门铃已坏)。居然有人敲门,我很奇怪。即便亲友找我有事,也是先打电话联系的。难道是敲错门了?

我走到门口,打开防盗门的猫眼观看,只见门外是一男一女两个陌生的年轻人。他们又接着敲了几下门,叫着:“苏阿姨!苏阿姨!请您开门!”

我打开门。门口是两个约莫20岁出头的打扮时尚的青年。男孩穿着浅红色的T恤,手里提着一袋水果,女孩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我说:“你们是谁?找我有什么事?”男孩说:“苏阿姨,让我们进来说吧。”

我让他们进得屋来,边说道:“其实我也大不了你们多少,不必喊阿姨的。”

两个年轻人并排坐在了客厅内那个有些陈旧的条沙发上,双手放在膝上,很恭敬的样子。男孩说:“我们应该叫您阿姨的。我是张景鸿的儿子。这个,是我的女朋友。”

张景鸿,就是那位张先生。我的心头未免一紧。

男孩端了我递过去的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说道:“我们是辗转打听了多人,才找到您这儿的。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我坐在了孩子们的对面,说:“没关系。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

男孩缓缓说道:“我们刚大学毕业不久,在广州的一家公司上班。这次,是专门请假回来的。我妈妈病了,病得很重,已躺在了医院里。她一直过得不好。她现在已知道您和我爸爸的事。她将这事告诉我们后,说实话,当时,我们的心里很不舒服,甚至有过到您这里兴师问罪的想法。后来,我们问了爸爸,他对我们谈了和您的关系,说您是个好人。我们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来见见您。我知道我爸妈近年来有矛盾,一直在吵。我们是一直在劝说他们。我们做儿女的,自然是不希望爸妈分开的。我们希望有个完整的家,所以,希望您爱惜我们的体弱多病的妈妈,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心情。”

男孩的一双眼睛晶莹、清澈,话语坦诚、得体。女孩也紧盯着我,眼中有稚气、惶恐、期待。不用多说,他们的来意我已心知肚明。

我和张先生极少在大众场合露面,所有的交往都是有节制的秘密进行。这信息怎么就透明了,甚至让张先生的那一位都知晓了呢?

我对他们说:“你们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我将客厅的窗户全部打开,让室外的轻风透了进来。然后,我端起茶杯,用水润了下干渴的喉咙,长吁了一口气,坐下来,平静地对他们说道:“孩子们,首先,我想说,你们的父母闹离婚已经是很长时间了,而我和你爸爸认识才一个多月,所以,我不是导致你父母婚姻危机的那个诱因;其次,到目前为止,我和你爸爸也只是处于有限的交往中,并没有实质性地去计划未来。我是受过教育的老师,也是个离异多年的女人,我太知道离婚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所以,即便你爸爸对我很好,即便我也很喜欢他,但我从没为一己私利去鼓动、催促你爸爸去和你妈妈离婚的。孩子们,你们的心情,我也能完全理解。我会理性、慎重地处理好这事的。”

一对孩子不住地点头,脸上饱含着善意:“谢谢阿姨!谢谢阿姨啊!”

我仔细端详着男孩,对那女孩说:“看得出,张景鸿培养了一个优秀的儿子。孩子,你可要珍惜你们的感情啊!”女孩又是一串忙不迭地点头。

送走两个孩子后,我立刻给张景鸿先生打了电话,说要和他见面好好谈一谈。他正在处理他所开的医药公司的一个重要事务,说好晚上相见。

晚上八点钟,乘上张先生的车,让他将车开到城郊的一条正在扩建的道路上停了下来。这几年,城内城外的道路建设一茬接一茬,许多道路建建停停,尚没有竣工。建筑工人们早下班了,周围很安静。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将车窗玻璃按下留了一丝缝隙,让空气透了进来。透进来的寒气也没有影响我们两人热切的对话。

“听说你孩子他妈已生病住院了。或许是心病带来了身体上的病吧?”

“你怎么知道?”

“你孩子告诉我的。他和他女朋友来见过我了。”

“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科技、信息这么发达,现在的孩子,可以轻松找到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他们说了什么?”

“主题是:不希望他们的父母离婚;副题是:希望我理解他们,以后不和你交往了。”

张先生没有接着说话,将他那边车窗的玻璃彻底按了下来,点了一支烟,狠劲抽着,并不时地用左手将烟灰抖到窗外。

张先生平素话就不多,他属于那种“言语不多,心中有数”的人,很有理智。这也是我愿和他接触的基础。我默默地看着他,也没接着说话。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是在翻江倒海。

一支烟已经抽完,张先生将车窗玻璃缓缓按了上来,扭过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那么,你的意思呢?”

“我想过了,我理解孩子们,也理解孩子他妈。”

“你同情她?”

“我没有那么高尚。我不认识她,也根本不了解她。而且,我、你、她,三者的关系,也还没有足以到要去考量我的精神层面的时候。”

张先生打开车门,将他的一米七八的身子移到了车外,对我说:“我们下去走一走吧?”

“还是在车上吧。我不想让人看到我们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在一起。”

“这里基本没人。”

“万一呢?上车吧。”

张先生见我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便上了车来,关上门,脸始终对着我,感慨道:“我去医院看过孩子他妈了。病很重,中风。医生说,可能有瘫痪的危险。”

我真诚地说:“那你这时候更应该去照顾她。毕竟,你们还是夫妻。”

“那我们两人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张先生长叹一声,一连用了三个“怎么办”,黧黑的脸上堆满了无奈和失望。

“你无须在乎我的感受。”我坦诚说道,“我们什么也没发生。该来的,自然会来。该去的,让它去吧。今后,我们不要再谈情说爱了。我知道这样做于我们都有些痛苦,但长痛不如短痛,该放下的就得放下。我感谢你对我的那份真挚的情感,我会将你作为一个好朋友留在心里。”

张先生一脸怅然:“让时间证明一切吧。我会等你的。”

我坚定地说:“不用了!如果你还要坚持等我,我想,我会永远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晚上九点半,张先生将我送到我的住宅小区门口。我没让他下车,然后道了声“保重”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院内。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阿芳建这个“等待”群已过去了四个多月。四个月来,里面的人员是有增有减,变化无常。群里的信息也多是些无足轻重的表情图片和随心推出的各种有关中老年人保健、养身、防病、悦心的鸡汤文。

一天上午,群里终于首次出现了久久期盼的动向。有两对人在群里接连发了红包,说结缘已完全成功,感谢群主,感谢大家,祝福大家,就此和大家告别。人们在领取红包的同时,纷纷亮相表示羡慕他们、祝福他们。群里一时间出现了数十条信息,呈现了少有的热闹。

我问阿芳感觉怎么样,她说特别的爽,犹如久旱逢干露。我说你是希望群里的人多呢?还是人少呢?阿芳说,她很矛盾。人多,不断地增加人进来,可供大家选择的对象就多一些,这个群可成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她还是希望人少。她巴不得人人都能找到幸福,这个群不复存在,那样,她就功德圆满了。我问她,你是群主,这个群建起后,到目前为止的成功率如何。她说,没法统计,这涉及到个人的隐私。群里的人是循环的,大多数人她都不认识。也许有人是珠胎暗结、不事张扬、默默地退群了。但总的讲,大多数的头像都还是在那静静地摆着。看来,难啊!

周六的下午,阿芳打来电话,说小兰因病住院了,约我一道去看她。我便乘上阿芳开的车,一同到了县内最大的一家医院。

在一间住有三人的普通病房里,小兰穿着一身病号服,斜卧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人明显瘦了许多。她告诉我们,她是两天前进院的,还是肝上的问题。医生说,要经过多种检查才能得出结论。

我坐在小兰的床尾,问她:“医生现在是怎么在给你治疗呢?”

小兰说:“上午输液,下午吃药。现在,病人进医院后都是如此,不管啥病,先跟你弄几瓶水吊着再说。”

我问道:“是谁在照顾你呢?”

小兰说:“儿子呀。不过,这孩子也不懂事。早上来溜达了一下,就跑了。中午来医院食堂给我打了点饭菜,现在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也不知晚上是否还来。他大学专科毕业后,换了三份工作,都不满意。目前还闲着。”

阿芳心疼地说:“你早该告诉我们。我和可可、晓慧可以分别抽空来照顾你呀!”

小兰眼里溢出了泪水:“你们都忙,怎么好打扰你们啊!”

我问她:“现在饮食怎么样?”

小兰说:“不怎么好。一餐凑合着吃二两多饭吧。主要是胸腹部有些疼,精神不太好,走路没劲。住院后,就基本没下楼。”

阿芳说:“住院的日子是最难打发的。你一天到晚,怎么过呢?”

小兰说:“上午要输液两个多小时,还要面对医生、护士一拨拨的查房,好混些。下午就一点事都没有了。想睡觉,可又睡不着。多数时候就是在看手机,眼睛都看得花了。”

我和阿芳从医院的食堂里端了一盘草鱼、一碗猪肉丸子和一碟清炒黄瓜,送到了病房。小兰说,你们弄这么多来做什么?我怎么吃得完?阿芳说,我们陪你吃,我们打了三个人的米饭的。

三个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小兰的儿子果然没来,这孩子一定是想到他妈妈会去打电话叫快餐的。

我们帮助收拾好剩饭剩菜,我去帮小兰打了开水。临走时,阿芳深情地说:“小兰,别着急!配合医生把病治好,注意休息,保重身体。我们几个人会天天轮流着来看你的!”

从医院回程的车上,阿芳感慨地说:“我们这些单身人啊,平时倒没什么,自由自在。只有到生病住院时,才真正感到有个贴身伴侣的照顾是多么的重要。父母、孩子、兄弟姊妹,都无法与其相比。”

我说:“是呀,脱单之前,只愿老天爷保佑我们身体健康!”

阿芳说:“你应该没问题了。你已经有了那个张先生。”

我说:“张先生的那一页,应该是翻过去了。”

阿芳吃惊问:“怎么了?”

我淡淡说:“他孩子的妈患了重病。他的孩子回来了,找过我,希望他父母不要分开,希望他的父亲好好去照顾他母亲。我和张先生谈了,我们不要再进行下去了。”

阿芳问:“就这么简单?”

我说:“可以去简单地处理我们之间还算简单的关系。”

阿芳大叹:“可惜可惜!不过,也不排除出现反转的。”

我将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阿芳,你是群主,管着120多号人。大家都盯着你呢!近水楼台,你还是要将你那100的标准降到80了。美女这一物种犹如鲜艳的花草,时令性很强。你该出手了!”

阿芳腾出右手,在我的左腿上使劲掐了一下。

几天后,阿芳又在群里发了一个通知:“为了方便大家近距离交流和展示才艺,我们将组织群里的人于晚上七点半集中到县文化宫舞厅跳交谊舞。有意者请接龙报名。”

我在群里给阿芳点了赞。同时,在她个人的微信上发了一句话:“阿芳,你真是挖空心思、费尽心机!”

很快,阿芳给我回道:“晓慧,没办法呀!我想,既然建了这个群,就得想着为大家去办点事。不说别人,你我的问题不都还没解决吗?不期待一时一事能解决问题,但是,动,总比不动好啊!”

我说:“群里现在的群员是120多人,而县城城关中老年单身人员的总数,估计要超过这10倍以上。许多人还不知道这个群。舞厅里单身男女多,或许会再碰到一些熟人。你是不是还想借此扩大你的队伍?”

阿芳说:“也包含有这个意思。就你是个明白人!”并附上了两个大笑的表情。

到了晚上七点时,没想到群里报名的总共只有18个人。数字很吉利,效果很惨淡。阿芳让大家在舞厅旁的书店门口集中,然后带大家到舞厅的入口处,自掏腰包,付了每人2元的门票费。

这是一家大众舞厅,只做了简单的装潢。吧台和放音室紧挨着,周边紧靠墙壁摆放着一排排木长条椅,4个墙角安放着音箱,头顶上3个旋转着的彩灯对着舞池放射着暗淡、柔和的光线,让人有夜的朦胧和神秘。

我们群里的18个人集中坐在了舞厅深处的几排椅子上。小兰还在医院,我和阿芳、可可自是这次行动的先锋。那个虔实则提了两袋花生、瓜子、水果,笑眯眯地坐在了可可的身旁。

舞池里大约有七八十个人在跳舞。有穿了特制的舞蹈大摆裙轻盈地跳国标步的,也有穿着便装摇摇晃晃地走着基本的交谊舞步的。但一眼望去,舞者皆为四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年轻人的业余时间,应该是基本留在了手机或电脑上了。

群里进来的18个人未必都会跳舞。大家面面相觑,不敢轻易踏入舞池。有来看热闹的。身旁的一个秃顶的男士去大胆请一位着黑色长裙的少妇跳舞时,就遭到了婉拒,可谓开局不利。

一曲慢三步的《随风而逝》舞曲非常优美,一位留着平头的五十岁模样的男子随着音乐,情不自禁地用右脚在地上轻点着节奏。稍后,他忍不住站了起来,大方地说:“这舞曲太美了。我恭请大家。哪一位愿和我跳这曲慢三步啊?”

领头的只能是阿芳。她站了起来:“我跳得不好啊,咱们来试试吧。”

平头和阿芳走进舞池跳了起来。虽然作为舞伴两人必须搭肩搂背,但是,人,离得很远;脚,不时碰着。阿芳忍不住边跳边笑,不时就低着头看自己的脚。一曲下来,总体还算流畅,没出多大事故。感觉他们都是跳过舞的人,只是初时未能配合默契。十几年前我在大学学过交谊舞,对此略知一二。

活跃的可可忍不住了,站起来伸臂踢腿,舒展腰肢。虔实反复表白说不会跳舞,只是陪她来的。身旁一位四十出头的白衣男子礼貌地邀请可可跳舞时,她脱下外衣朝虔实的身上一甩,立刻欢快地走进舞池,跳起了热情的吉特巴。可可跳过多年的舞,她知道跳舞的人,很在意周围没下场的观众的眼光,但她不管不顾,旁若无人地点踏雀跃,特别恣意和放松。可可特长多多,跳舞于她而言,充其量只是个副产品。

当简单、舒缓的慢四音乐响起后,我和大多数人随意组伴终于走下了舞池。大家边跳边聊,近距离的感受着异性的气息。或许都还寻找着某种心灵的感应,期待着情感的再次萌动。

几曲过后,我观察到舞厅里除了一些穿着特制的舞蹈裙的人有固定舞伴外,大多都是些“个体”的舞者。他们是单个来舞厅碰运气找临时舞伴的,其中一定不乏前来寻找慰藉的离异单身的人。有男人在请多个女人跳,也有女人投向多个男人的怀抱。舞技突出的,显得比一般人都要“俏”。

舞厅伦巴的音乐响起时,有一位群外的肥头胖耳的男士走过来,大着胆子伸出手邀请漂亮的阿芳跳舞。阿芳朝他仔细看了一眼,微笑着轻轻摆了摆手,说道:“谢谢!我有舞伴的。”即刻拉了群里的那个“平头”走进了舞池。

我在去舞厅的洗手间的走道里一下子碰到了原来执教的那所学校的肖姓女老师。她见到我很为惊奇:“你怎么来这里了?从没看到你进舞厅啊!”我笑着说:“是特别好的几个闺蜜约我来的。我已经差不多有十多年没到舞厅跳舞了。”我知道她以前一直和老公不和,问起她现在的情况。她说:“我们已在去年底彻底分手了。两个人坚持不下去了。你知道的,他太喜欢赌了,天天在牌桌上,根本不管家。家产都快被他败光了。”我为她惋惜,同时也简单地向她谈了阿芳建的“等待”群的情况。我邀请她入群,并特别强调了我自己也在群里。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吧。”

回到座位时,群里的人大多都走进了舞池,自然或不自然地融入了舞蹈大军里。我接过虔实递过来的一个橘子,剥了皮在嘴里嚼着,心里想:有人说,舞厅是个健身的地方,展艺的地方、磨时的地方,也是个容易产生爱情的地方。但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又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发生呢?

晚上九点从舞厅出来后,我和可可、虔实乘阿芳的车直接去医院看小兰。

来到病房,房间里只有小兰母子两人。小兰说,病房里另两个病友也是县城城关人,因病情较轻已回家过夜去了。小兰的儿子在那玩手机,见我们去后,打个招呼就走出了病房。

我们坐在了两个空病床上。阿芳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小兰说:“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是肝炎,较严重的那种,还要住一段时间。”

我说:“既然病情确诊了,也没什么大问题,你就安心多住几天,待痊愈了再出院。不用急的!”

小兰说:“知道你们上舞厅跳舞了。我虽然不会跳,却也失去了一次和大家聚会的机会。羡慕你们啊!”

阿芳笑道:“这样的机会有的是。待你病好后,我专门为你安排场活动。”

小兰说:“跳完舞,你们有找到感觉没?有收获没?”

阿芳说:“没有。哪有这样简单的事啊?”

热情的可可决定今晚就留在病房陪小兰过夜。她让小兰的孩子回家去睡,并要虔实随我们的车回去。虔实满口答应。临走时,他掏出500元钱递给小兰,小兰坚决不要。虔实说:“本来还想着要买点鲜花和果品之类的,但我们从舞厅出来就很晚了,买不到了。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算是让你去买点好吃的,滋养身体吧。”说完,将钱塞在了小兰床上的枕头下面,扭头就走了出去。

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家里。我匆匆洗完澡,便倚在沙发上翻看起手机,发现“等待”群里有十几条信息,很是热闹。看来,今晚的舞蹈活动撩发了大家的兴致。

有人说:“知道大家今晚去舞厅玩了。我会跳舞。遗憾的是晚上要陪客,失去了一个大好机会。”

有人说:“男女在一起跳舞,是很浪漫的。可惜我已60岁了,快跳不动了。”

有人接话:“我在舞厅用手机拍了几个小视频,现在发在群里,供大家分享。”

有人发话:“我不会跳交谊舞。但我可发一个我跳广场舞的视频,在大家面前献丑。”

有人发话鼓励:“我们这些中老年人啊,就应该注意锻炼身体,否则,就会发胖。大家要多跳舞,跳舞是最好的健身活动之一。”

有人直率地说:“活动是必须的。通过参加各种活动,我希望在这个群里能找到温暖、找到幸福。”

有人煽情说:“即便我们是一群孤独的人,但我们依然会谨慎地前行。”

有个人还理性地发了长文:“我们都是过来人,也都是受过情感挫折的人。我觉得,爱情和婚姻是个很难说清的东西,它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夫妻之间除了吃饭、睡觉外,其余大量的时间、空间在于彼此形体的观赏和语言的交流。‘开心’‘愉悦’才是最主要的标准。所谓听其言、观其行都感到舒服,而且不附带任何功利条件。否则,很有可能夫妻之间就是同一屋子里的另一个物体的摆设。”

有人感叹道:“离婚独处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没什么交际,现在能够待到这个群里,就是一种幸福。这个群,就是个不是‘家’的家啊!”

看了大家在群里的留言,我很感慨。群里有不少是“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成熟人。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成熟、澄明,才使得他们面对未来的婚姻思之又思、慎之又慎。

我打开电脑,浏览了半个小时的网页,然后,半躺在床头闭目养神。夜,已很深,但我睡不着。我习惯了熬夜。十多分钟后,我从床头起身。我知道现在的人许多都是如我一般的“熬夜族”,便拿起手机,连打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是打给阿芳。我赞赏她建这个群后,为大家做的一件件实事。虽然她自己一无所获,但搭起的这个平台今后一定会有好的回报。“老天爷会报答你的!”我动情地对阿芳说。

第二个是打给在舞厅碰到的原来那所学校的同事肖老师。我问她今天进这个群后感受怎么样。她说感觉不错,感谢我邀她进了这个群,并表示还会邀一些她所熟悉的中老年单身人进来。

第三个电话是打给我的在国外的女儿。数天未联系了,孩子接到我的电话后非常高兴。她说:“妈妈,我很想很想你了!你一个人过得还好吧?”我噙着泪水说:“妈妈还好!孩子,我也很想很想你了!你回国来吧,妈妈真的需要你啊!”

我思索着还想打第四个电话,打给那个曾经让我为之心动过的张先生。也不知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但举起的电话只悉悉索索地拨出了号码的头3个数字,我就毅然放下了电话。

可可要结婚了。那个虔实彻底地拜倒在了能歌善舞、充满激情的可可的石榴裙下,几乎成了她的粉丝。他俩相识后,迄今几乎没听到他们间的关系有任何“负能量”的东西,趋于一路顺利。这世间有亿万万的人,两个合适的人遇到一起的概率太低了,比一根树枝掉下来砸破头的概率都低。浪漫的可可和稳成的虔实似乎特别互补。他们是一对合适的人。

婚宴倒不浪漫。因为是再婚,低调的虔实劝说可可无须张扬,不举办任何礼仪,不做任何标记宣示,只请三桌最好的亲戚朋友一聚,算是做个见证,也没收礼金。小兰还在住院,我和阿芳自是被邀之列。

在县内最大的一家豪华酒店的大包房里,三张餐桌并排放在了一起,中间一桌摆放着一盆鲜艳的玫瑰花。四周的茶桌上摆满了糖果、水果和精致的点心。虔实(真名叫马刚)穿着浅红色的衬衣和深蓝色的牛仔裤。可可则穿了一套大红色的连衣裙。一对再婚的新人脸上泛着红光,显得滋漫与充盈。他们和亲友们握手、寒暄,接受着大家的祝福。那个健壮的虔实不时地向来客们点头、倒茶、敬烟,一脸陶醉。

进餐前,坐在身旁的阿芳悄悄对我说:“他们还只接触五个多月啊,是不是太紧促了?”

我说:“有时候爱情的产生并不是时间的长短来决定的。一见钟情或多见无意,都很正常。”

阿芳明知故问:“你是学哲学的?”

我说:“跟生活学的。“

可可兴致勃勃地走过来拥抱了我和阿芳。我笑着祝福了她,并说:“可可,恭喜你终于中奖了!不排除群里有人悄悄地再结了良缘,但你们却是阿芳亲手打造这个群后,收获的能让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第一对战利品。”

可可说:“我的问题解决了,你俩应该加油了。你们怎么好像不着急呢?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阿芳回答了四个字:“宁缺勿滥。”

我也回答了四个字:“来日方长。”

可可追问:“来日方长,是多长啊?”

我紧紧握着可可的手,笑着,没有回答。

晚上八点,从可可举办婚宴的酒店里走出来后,我乘上了阿芳开的车。车子行驶到江堤边停下了。我和阿芳走下车来到了长江边上。夜是温顺的、柔绵的。缓缓而流的江水,宛如广袤的大地上清新而有节奏的呼吸。天穹深处,星星闪烁着爬进了夏夜,月亮发出的柔和光线不懈地照射着我们,仿佛要来给我们注入一种神奇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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