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海栖
图/西湖不倒翁
我给我的鸽子起了名字,一只叫黑小白,另一只叫白小黑。
黑小白是公的,白小黑是母的。
我可分辨不出它们的性别,是二米告诉我的。
黑小白的眼圈花纹比白小黑复杂一点儿,眼睛颜色也深,别人看不出来,我能看出来,所以我不会把它们搞错。
黑小白和白小黑看上去个头儿不小了,但其实还都是雏儿。二米管小鸽子叫雏儿,我们都跟着叫。它们的羽毛上还浮着些弯曲的黄色绒毛。黑小白和白小黑的叫声也不像二米家的那些鸽子。二米家的鸽子会发出咕咕的声音。那些公鸽子见到母鸽子,脖子上的毛就竖起来了,把自己搞得像蛤蟆,翅膀也挓挲开来,尾巴上的羽毛像扇子那样张开拖到地上,咕咕咕咕地叫着,围着母鸽子转圈。黑小白和白小黑不会咕咕咕咕叫,它们叫起来的声音是呀呀呀呀的,还是鸽雏的声音。黑小白和白小黑眼下还飞不起来。胡卫华想得很周到,赵理践告诉我,胡卫华把鸽子交给他的时候,跟他说他特意挑了这对鸽子。鸽子太小了离不开窝,再大些能飞了又不容易养熟,这么大的鸽子正好养。
黑小白和白小黑不认生。我从笸箩里拿个凉窝窝头,掰碎了往地上一扔,它们嘴里呀呀叫着,扑棱着翅膀跑过来,东一口,西一口,很快就把食吃光了。
它们又呀呀呀呀地往我腿上拱,还问我要吃的。
看着黑小白和白小黑这么欢,对我这么亲,我心里可高兴啦!
我把王木根给我做的鸽子笼放到我家的煤池子上。
我爸在家门口的一侧,用碎砖头垒了一个煤池子。我们街上很多家都垒煤池子,存放煤饼子或者蜂窝煤,我还在煤池子里养过鸡。二老扁那次就把二米家的煤饼子藏到他家的煤池子里。只有二米家不垒煤池子,把煤饼子都塞到床底下。赵理践送蜂窝煤来,就把蜂窝煤放进我家煤池子。我爸还用木条和油毛毡做了一个盖子,盖在煤池子上,这样下雨或者下雪蜂窝煤就淋不着了。
我把鸽子笼放到煤池子的盖子上。有东西隔着,鸽子就无论如何不会被煤搞脏,无论如何不会变得像二米的鸽子。
我先训练我的鸽子认识家。
我把黑小白和白小黑塞进鸽子笼。
我从那个城门似的小门往里面看它们。
黑小白和白小黑有些惊恐,它们你撞我我撞你,嘴里还呀呀呀呀叫。
我在心里对它们说,不要怕,这里今后就是咱们的家啦!咱们的家好着哪,比二米家强一百倍,二米的鸽子都是地老鼠,和平鸽都成了黑老鸹……
黑小白和白小黑可能听懂了,慢慢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不动了。
我又用食物引它们出来。
我手里拿着一点儿碎窝窝头,嘴里啫啫啫啫地叫。这种叫法是我跟二米学的。二米把嘴一扁,嘴里发出啫啫啫啫的声音,呼唤他的鸽子。我也学着这样啫啫啫啫地叫,发现有些难度,不知道怎么用舌头。那些天我在家里老是发出怪声音,我妈呵斥我,说我发神经,吵死了。
我嘴里啫啫啫啫一唤,两只鸽子先把小小的黑脑袋从小门里伸出来。
它们发现了我。
我把手一扬,它们马上知道是干什么了,便呀呀叫着,争先恐后地从小门里挤出来,张开翅膀蹦到煤池子下边,往我裤腿上拱。
我把手里的窝窝头扔给它们,它们呀呀呀呀吃得可欢啦!
我再把它们塞回到鸽子笼里去。
再把它们唤出来……
没多久,黑小白和白小黑就认识自己的家了。吃饱了或者玩够了,它们会自己钻回到鸽子笼里面去。只要我啫啫啫啫地一呼唤,它们马上就从小门里钻出来。
一到晚上,我就把鸽子笼搬进家。
黑小白和白小黑在我的床前安安静静地睡觉。
每天早晨,我都尽量早地爬起来,把鸽子笼搬出去。
因为我发现一个问题。
头一天早上,我醒了还在赖床,用胳膊支着脑袋,从床上欣赏我的鸽子笼。
它们露出了小小的黑脑袋,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我向它们招招手。
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从门里钻出来。
黑小白和白小黑出来的第一件事情知道是干什么吗?
它们冲着我一撅屁股,我还没来得及叫,就听噗啦,噗啦,两个家伙各自拉了一泡屎!
这正好被我妈看见了。
我妈赶在我之前,发出一声尖叫。
我赶紧从床上蹦下来。
我非常麻利地从门口撮来炉灰,把鸽子屎盖上,再用扫帚和簸箕撮走。我边干边用眼睛瞟我妈。
我妈不住地嘟囔,说脏死了脏死了,怎么能在家里拉屎……我妈很爱干净,当然见不得鸽子在家拉屎。
我向我妈保证,明天一定早起把鸽子笼拿出去,不叫鸽子再在家拉屎。
可老惦着早起,开头睡不着后来醒不了,第二天早晨我又睡过头了,正在被窝儿里做关于黑小白和白小黑的梦。我梦见它们坐在痰盂上拉屎,我妈在一边站着准备倒痰盂。突然,我觉得被子被人掀了。我一睁眼,发现我妈站在小床边上对我大叫大嚷,似乎要把我像倒痰盂那样倒出去。我揉着眼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原来那两个家伙又拉屎啦!不但各自在鸽子笼前拉了一大泡灰白色的屎,还冲我呀呀呀呀地叫,似乎告诉我拉完屎了,该吃饭了,好像生怕我妈不知道它们是我养的鸽子。
我赶紧跳下来收拾。
我妈指着我怒吼着说,要是再出现一次把屎拉在家里的情况,就不许我再养鸽子!
我从此再也不敢睡懒觉,每天都早早地爬起来,赶在它们出来拉屎之前,把鸽子笼从屋里搬出去。
我早晨困极了的时候总是想,要是两个家伙真的会坐在痰盂上拉屎该多好!
我仔细地喂养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我其实已经很有经验了,因为我老是去二米家看他怎样养鸽子啊。
我在鸽笼里给它们垫上厚厚的干草,这样它们在里面就能很舒服。
我按时喂它们吃食、喝水。
它们啄地上的小石子儿吃我也不阻拦。
我学着二米摸它们的嗉子,看鼓不鼓,来判断它们有没有吃饱。
我仔细想二米还对鸽子们做什么,哦,想起来了,二米还时常叫他的鸽子们洗澡。他端来一盆水,鸽子就跳进去扑啦扑啦地洗澡,鸽子洗完澡,盆里的水就成黑的了,可鸽子还是没有变白。
我用脸盆端来一盆清水,放到空地上。
黑小白和白小黑慢慢走过来。它们围着盆转。
转了一会儿,可能发现没有什么危险,黑小白就跳到盆沿上,它抻着脖子四处看看,又低头喝了几口水。黑小白向盆下面朝它张望的白小黑点点头,一下子跳进盆里。
黑小白把浑身的毛奓开,在水里使劲地抖动身子,大概相当于人进澡堂子去搓澡,动作之剧烈,把一半的水都溅到了盆外。
白小黑也跳到盆沿上。
黑小白洗完了澡,从盆里跳出来。
它站在那里,蹬左腿亮亮左边的翅,蹬右腿亮亮右边的翅,再缩起脖子使劲地抖身上的羽毛,抖出一片水雾。太阳光照在上面,哇,半空里出现一道漂亮的彩虹!
我的鸽子真棒啊!
白小黑也跳进盆里……
我每天都端水给两个小家伙洗澡。
有一天我妈看见我用脸盆给鸽子洗澡,气得大呼小叫,说怎么能用脸盆给鸽子洗澡!我就去市场买了个泥巴盆给它们洗澡用。
二米一直想叫我把黑小白和白小黑先交给他养,等鸽子下了蛋,他留下蛋再把鸽子还给我。理由是他养鸽子有经验,我没有经验,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情……我争辩说我当然会养。“我成天在你家待着,”我说,“你怎么养鸽子我一清二楚,保证不会出问题!”
“就不该叫你们上我家!”我听他嘟囔了一句。
我是这样想的。我不是不可以把黑小白和白小黑的蛋给二米一对,但我想尽快建立起我的鸽群,这得有足够多的鸽子,如果我有了一大群鸽子……我闭上眼睛,似乎看见了它们在天上飞,就像二米的鸽群那样。不,最好像胡卫华的鸽群,胡卫华的鸽群才是真正的鸽群,飞起来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看上去像冬天出来觅食的麻雀。人家一提山水沟街的海子,就说哦,那个养鸽子的呀,就跷大拇指,说他的鸽子好啊,没治啦,那才叫盖了帽儿呢!
可二米在这个问题上犟得像头发脾气的叫驴,对我的纠缠简直没完没了。
“我不是不给你,二米,”我咬咬牙说,“要不等第二窝吧!”我不想得罪二米,毕竟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他对我也不错。
“不行!”二米很强硬,好像那对鸽子不是我的而是他的。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一件事,“就给我做一个鸽哨吧!不用鸽子换!”
我才不想要他那些鸽子呢!
为什么呢?
因为我知道,他换给我的鸽子虽然名义上属于我,也吃我的粮食,也住我的鸽子笼,但只要二米的鸽群一飞起来,它们保证立马叛变,立马去找它们那些亲戚朋友玩!它们把我家当作食堂和旅馆,吃饱了睡足了就跑去和亲戚朋友一起玩,没我什么事!我才不上他的当呢,我又不是傻瓜!“就要鸽哨?”二米好像不相信,“不要鸽子?”
我点点头。
“没问题!”二米显然乐坏了,他乐得直搓手,觉得碰到了傻瓜!“我给你做一个,双音的,包你满意!”
二米哼着小曲走了。
他走出去老远,又回头说:“不许反悔哟!”
二米很会做鸽哨,他做出来的鸽哨声音特别响亮。
我经常去看二米做鸽哨。
他通常用竹筒做,他从竹竿上锯下一截合适的竹筒,再用小刀把竹筒的壁刮薄。
“越薄越好,”二米边干边对我们说,“这样做出来的鸽哨分量轻,要是鸽哨太重,鸽子戴上就飞不高,鸽子飞不高鸽哨也不响!”
二米刮出来的竹筒壁薄得像树叶,对着光看,连一道道竹丝都看得见。
二米又把他收藏的破葫芦瓢找出来,用钢丝锯锯一块下来,拿小刀在上面剔出倾斜的哨口,再用锉刀把刻好的葫芦盖修得跟竹筒的口一样大,最后熬骨胶把葫芦盖粘到竹筒上,一个鸽哨就做好了。
除了用竹筒做鸽哨,二米也能用乒乓球做鸽哨。
二米问孔和平要来打坏的乒乓球,用剪子在球破的地方剪出一个圆圆的洞,做一个大小合适的葫芦盖粘上去,就成了。
二米告诉我们,其实用乒乓球做鸽哨更容易,乒乓球的皮薄,竹筒削得再薄也没那么薄。
所以乒乓球鸽哨更轻更响。但坏乒乓球不容易得到,孔和平他们打球特别仔细,乒乓球台没擦干净都不打,怕沙子把乒乓球硌破了。谁拿光板子去他们也不打,怕没有胶皮的光板子容易把球打破。好像他们打的不是乒乓球,而是纸糊的灯笼。
有一次,二米足足盯了孔和平半个月,想等他们把乒乓球打破要来做鸽哨。可是孔和平他们对待乒乓球像对待自己的眼珠子,仔细得叫人绝望!
二米想,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等孔和平他们把一个球打到地上,就走过去,装作没看见,一脚把乒乓球踩扁啦!
孔和平他们都大叫大嚷起来,责备二米怎么这么不小心!
二米把踩扁的乒乓球捡起来就走,回头笑嘻嘻地说:
“这回不能再用了吧!”
可是孔和平他们根本不让他走,非要那个踩扁的乒乓球。
二米说:“都踩得像二老扁的后脑勺了,还要啊!”
孔和平他们说:“要!”
二米只好把扁扁的乒乓球还给他们。
二米想看看孔和平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就跟着去了孔和平家。
只见孔和平烧了一壶开水倒到大搪瓷缸子里,又把扁扁的乒乓球放进去。
咦,怪了怪了,那个扁乒乓球在水里慢慢地又鼓起来,又成了一个好好的乒乓球啦!
即使把乒乓球打破了,孔和平也不扔,他把以前打破实在不能用的乒乓球剪碎,用香蕉水泡成胶,球破了,就蘸点胶涂上,把口子补好继续用。
别看孔和平把乒乓球拍别在腰里好像挺威风,其实小气得很,要想从他手里得到一个破乒乓球,简直比上天还要难!
所以二米更多的还是用竹筒做鸽哨。
我们跟着二米去驿站街的土产店买过竹竿,二米选好一根长长的竹竿,我们帮着扛回来。
二米说,做鸽哨不难,就是葫芦瓢难找。葫芦瓢必须很大,葫芦大了壳才厚实,壳厚实了才能刻出斜度合适的哨口。
二米动员我们大家到处给他找葫芦瓢。
西街有个小孩儿,他把他妈舀面的葫芦瓢偷出来给二米,二米乐得什么似的。那个小孩儿他妈做饭时发现葫芦瓢没有了,就问儿子,最后小孩儿坦白交代了。小孩儿他妈去找二米要葫芦瓢。可那个葫芦瓢已经叫二米锯了一个大洞。小孩儿他妈把有洞的葫芦瓢拿回去,用胶布粘上继续舀面用。
二米还会做双音的鸽哨。双音鸽哨其实就是把一大一小两个鸽哨并在一起,不过工艺更复杂,双音鸽哨响起来,一个声音高,一个声音低,听上去可好听呢!
二米答应给我做一个双音的鸽哨,这叫我高兴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