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之诗(组诗)

2022-10-28 04:11杨献平
回族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落日万物

杨献平

写实的中年

年少时首先解决爱情,人到中年

是风中开裂的皱纹

和内心的荒城。在房间喝酒

于雨中抬头。天空不止云朵和雷电

命运的袖口好像漏斗

诸多的过往,人世中的乌鸦

或喜鹊,感恩、怀念,都是要命的疾病

海誓山盟的

只余下空。蒙面而来与冥冥注定

油盐酱醋以内,衣食生计,谁在夜半开灯

谁就是一缕光明

灰烬的刀锋。谁还可以在梦中

将石头和孤独唤醒,谁就是清醒的老雪与弯弓

二〇二二年五月二十五日下午

茶水变淡以后,日光推开窗户

五月了,还不怎么热

这世界出了问题。楼下的一个女人如此说

我探头,一个背影的消失

就是所有判断的失效。诸多的车辆路过

就是孤独的逃离

都市太忙,我们都提着自己的肉身

在命运中奔突,也都佯装自在和优裕

就像几本书,躺在临街的绿植身边

总是在自我否定

命 运

我们都是风中的树叶,或者流动的沙子

目的地确凿,实质上乌有

一次次变动,就像来自祁连山的黑鹰,万物和人

可能都是猎物

与戈壁深处的骆驼和黄羊相比

作为人是幸运的

而帕斯卡尔的芦苇,一直在灵魂深处

当落日踏上大地尽头的车辇

大漠再次安静,如汪洋

如此时此刻的我,万物之一种

群星光亮尽管微弱,可他们已经含住了

我内心的食指,和人类的想象

风中的格桑花

风在派送万物,当然包括巴丹吉林沙漠的

格桑花。它们盛开的妖艳

使得黄沙清洁。临近的沙枣树

即便远处的芦苇丛

也在拿捏白鹭和野鸭的

全部命运。它们的卵正被日光温暖

就连最锐利的鹰隼,也无从扇动

卑微而又本能的爱意

生日书

宿命的小手指

指甲尖利。我五十岁了,夕阳照耀的芦苇草

老杨树,河流一侧的树枝

从流水中探听生死。万物衔沙拖泥

其中的腥味,仿佛幼年和青年

也可能是根系。人生之事,高尚使人痛苦

庸俗则令人快乐。“明天你生日。”

你在黎明的提醒,我一阵心痛

忍不住苦笑。窗外的黄鹂,突突飞走

叶子集体摆动

它们自身青黄不接

还要佯装花枝乱颤

诗和远方

我在雅鲁藏布江看到,诸多的漂木

幽蓝的水,载动两岸荒山

格桑花、红柳灌木,爬坡的白羊

正在献祭消失之神。在山南勒布沟

抚摸一棵古银杏树。棕熊的痕迹加深牛蹄窝

硕大的羊蹄甲,躺在雪线受孕

云雾奔袭的太宗山,天马巡视人间

我在夜间写诗

被娘姆江曲的涛声

打断内心的栏杆。许多天后,当我再次回到低地

远方已远,喧闹的市声

提醒我,最好的地方,还是这天地人间

壬寅年初夏与芮灼在玉门

三个月了,我在成都,你和姥姥

姥爷,还有年过八十的太奶

这世上的血缘,恰如玉门的好

王朝的旧事,与丝绸一起

消弭于隔世的驼铃。我们都是这一时空的人

只是以父子相称

相对于生命之浩茫

看不见的未来。我只想在疏勒河畔

牵你的小手,在落日之下

周游杏子、苹果梨,苜蓿和小榆树

人工灌溉水渠组成的星球

其实是一片绿地,更广大的存在

只属于荒芜的祁连以南

狐狸在夜半入城,星辰垂下的眼睫毛

好像神仙的金缕玉衣

戈壁烈日下的驴群

自顾自地,青草是唯一的诱惑力

罔顾烈日之鞭

一群驴子那么认真、用力

戈壁上稀少的草

活命的哲学,无边的现实主义

我在列车上看到,这一群,其中的任何一头

似乎都与人类

惺惺相惜。列车犹如甲虫

驴子钉在原地。这是2022年夏天的河西走廊

我和一群驴子乍然相遇以后

只觉得生存,喂,这一场场苦役

从外到内,充满杀机

再过酒泉有所感

实在无话可说,就躺下来

卧铺车实在是好。它满足了人的懒惰

就像当年,我于酒泉

是野生的红柳树枝与小麻雀

合谋的弱水河。是托来南山的涓滴细流

从老长城一边奔逃的峡谷

再向北的巴丹吉林,我这一生热爱的沙漠

其中的沙尘暴,气息掺杂了回鹘的

马蹄和夜色。最好的城池如今荒芜

居延海边的芦苇、白鹭和野鸭,在王维的落日以上

被黑鹰捕捉

至于这座城市,我无数次裹紧衣领

收集灰尘和白雪

张掖记

很古老地说,这肯定是大月氏的领地

之前的乌孙

似乎只成就了细君公主

再后来的段业和沮渠蒙逊

如今的空城

空如良心,当然是全人类的

落在此地的日光,一再向下坍缩

年年穿肠的风,声如铜钟,时常在午夜

试图唤醒历代的灵魂和骨骼

关于武威

想起鸠摩罗什,此生有罪

天梯山临水的佛陀

那一年红了的杨树叶子

好像灵魂蘸血。有一刻我驻足马踏飞燕

固执以为,匈奴也是华夏一支

明月洗劫的夜晚,路灯下,乞丐的三弦

惊扰尕妹子的黎明

葡萄美酒在唐朝

已经丢了魂魄,我于武威只是此一年代的过客

如初冬庙前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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