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真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副教授 硕士生导师(通讯作者)
冯乔玉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硕士研究生
吕圣东 上海同济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城建所 副所长 高级工程师 注册城乡规划师
文化遗址的存在记录了人类的先进文明和历史发展,也是城市兴起的见证者,无论是深埋水土,还是残垣断壁,文化遗存永远是走向未来的精神源泉。目前我国在大遗址保护工作中存在以下困难:旅游过度开发对大遗址造成蚕食和破坏;保护限制和政策补偿不完善,导致遗址区内居民对遗址保护缺乏认同而造成破坏[1];大遗址保护占地面积大,监管力度与体制存在缺陷;人为的环境污染以及自然因素等的破坏。因此考古遗址公园应运而生。2009 年,国内首次提出遗址公园的新概念并公布《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管理办法(试行)》,定义“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是以重要考古遗址及其背景环境为主体,具有科研、教育、游憩等功能,在考古遗址保护和展示方面具有全国性示范意义的特定公共空间[2]。
在遗产保护领域中,“文化空间”概念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被提出。1998 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布《宣布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条例》,“‘文化空间’的人类学概念被确定为一个集中了民间和传统文化活动的地点,但也被确定为一般以某一周期(周期、季节、日程表等)或是一事件为特点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和这一地点的存在取决于按传统方式进行的文化活动本身的存在”[3]。2005 年国务院办公厅颁布的《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中界定“文化空间,即定期举行传统文化活动或集中展现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的场所,兼具时间性和空间性”[4]。
从上述概念中可以看出,文化生产是在“时间-空间”双重维度下展开的,时间是文化的历史记录,空间是文化的展现载体,换言之,文化与空间是主体与客体的关系。由此,有文化遗产领域学者理解其包含3 个层次:(1)文化的物理空间或自然空间,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场”;(2)在这个场里有人类的文化建造或文化认定,是一个“文化场”;(3)在这个文化场中,有人类的行为、时间观念、岁时传统或者人类本身的“在场”[5]。“场-文化场-在场”三个进阶层次揭示文化空间中“空间-文化-人”主客体相互作用关系,与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提出的空间生产核心理论体系“空间实践、空间表征、表征空间”[6]不谋而合。
由此本文总结遗产保护领域文化空间的3 个属性:(1)场所物质属性。文化空间赖以生存的环境场所,人们长期聚居于此地与其和谐共生,才能产生富有地方感的文化遗产、文化景观。(2)精神文化属性。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过程中产生一系列的文化习俗、标志符号、生产技艺,具有鲜明的精神寄托、身份归属、文化认同。(3)社会生活属性。人们在此文化环境中进行社会活动、互动交流,吸引游客前来参观体验,从而促进文化旅游发展,形成地域文化的活态延续。
近些年来,“文化空间”已经从现代法国思想大师列斐伏尔的空间概念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更为广泛的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的理论基础。主要涉及传统村落文化空间、历史城镇文化空间、大遗址文化空间。目前,尚未有针对考古遗址公园的文化空间分析,上述遗产保护领域的文化空间研究对其皆有重要借鉴意义。
基于空间生产的核心理论体系、文化空间的属性、文化空间的理论实践3 个维度,本文提出考古遗址公园文化空间保护与利用内容的3 个层面:遗址本体场所、空间表征形态和文化旅游体验。
遗址本体场所,基于本真性和完整性的原则进行保护与展示。本体真实是文化空间的本然状态[7],保护已发掘的文物或尚未发掘的遗迹的格局、风貌、位置、材料、水系、植物、周边生态环境以及其他历史文化特征等,并根据遗址特点采用适当的形式进行本体展示。
空间表征形态,考古遗址公园遗迹历史文化源远流长,随之孕育的各种语言、习俗、标志、图形也都充分地展现了人们的集体智慧,具有一种符号的烙印,空间表征要从众多碎片化的事物中提炼系统化的地域符号并向公众传播,达到文化认同。
文化旅游体验,将考古类遗址文化资源转化成文旅品牌,举办蕴含地域文化的各类主题展览、创作、教育、科技研发等,让游客能够亲身参与体验,并带动当地相关产业发展,使得各利益相关者都受益。
“广富林文化”是首个以松江地名来命名的文化类型,是长三角地区发掘面积最大的文化遗址群落,也被称作“上海历史文化之根”。遗址内还有近10 万平方米未经挖掘的“核心保护区”,蕴含更多的未解之谜,广富林文化的遗产价值未来可期。在广富林文化遗址考古史上,曾获多次突破性考古新发现:(1)广富林文化处在良渚文化之后,马桥文化之前,填补了环太湖地区新石器时代末期文化谱系的空白[8]。(2)东周至汉代遗存分布面积最大,其中,绳纹子母砖、筒瓦、板瓦和瓦当等遗物的集中出土,说明此地很有可能存在达到宫殿规模的大型建筑,表明上海最早出现的城镇并非文献所载的唐代,而是汉代,这个结论足以将上海城市史向前推进七八百年[9,10]。(3)上海地区首支移民来自黄河流域。(4)发现干栏式、平地式两种建筑类型并存的房址。(5)首次出现两座图形符号组合在一起的陶器[11]。
历经10 年筹划营造,2018 年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对外开放,其保护和开发严格依据考古研究成果和真实史料谋篇布局,对所有建筑、植物、河塘、道路等拍照、测绘、记录,力求地貌肌理真实,展示内容可信。对照前述考古遗址公园文化空间保护利用的3 个层面,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规划设计可划分为核心区、展示区、辐射区(图1、图2)。
广富林文化遗址的核心地标是骨针广场(图3),“骨针”是出土较多的代表性遗物,具有广富林文化的高度象征性。骨针广场北侧的埋藏区是核心保护区,是文化空间的灵魂,保留大片原生稻田,整体景观风貌原野粗犷。只进行文物修复、考古等研究工作,仅保留部分发掘现场作为遗址博物馆的展示之用。
广富林考古研究展示馆在埋藏区北部隔河相望,其由三个嵌入土地的完整陶罐造型建筑组成,其中一个陶罐口正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晨光透过罐口碎花玻璃洒入展馆内部,犹如正在进行先民祭祀(图4)。整个建筑外环境设计与原野融为一体。
核心区遗址保护采取措施有二:(1)通过搭建“保护棚”对遗址进行临时保护;对已经发掘的遗址进行隔离保护,或在遗址上搭建钢架结构、玻璃等可视材质对外展示。(2)一些遗址只针对考古人员开放,避免遗址二次伤害,对已研究过的遗址进行回填处理。
展示区的核心部分是以文化展示馆、文化演艺中心、文化交流中心3 组建筑形成的一条南北向主轴线,参照传统中式建筑中官宅三进院落的形式,构成连续的空间序列。鉴于原真性保护,3 组建筑连同西侧的知也禅寺、三元宫、富林塔、尧舜禹纪念馆、木艺传承展示馆、墨宁国乐、皇甫春晓、朵云书院等建筑(图5),整个建筑组群中富林塔最高,其他建筑尽量减少地面建筑体量,或嵌入地下,或藏于水中。大体量建筑都远离核心保护区,莫让建筑与遗迹争锋,在国内首次采用水下博物馆建筑。
文化展示馆水上部分的建筑轮廓以屋顶为主,“漂浮”的屋顶抽象于古代广富林地区两坡顶和圆坡顶的建筑形式,立面细节又融入临近建筑的唐宋之后传统古建筑的特征。展示馆屋顶采用镂空架构,为了达到更好的采光效果,屋顶坡度定为26 度,白天阳光透过屋顶射入水面,夜晚湖面上的灯光穿透屋顶直射夜空,特殊的光影效果使得整组建筑日夜均熠熠生辉[12]。
从文化展示馆圆形大厅逐级步入水下展厅,仿佛进入远古时代。展厅以历史时间为脉络,以模拟复原为展示方式,策划“上海之根海派之源”展览。迂回曲折的步道两边展示了沧海桑田的变化与发展,观众通过广富林考古记忆、上海成陆演变、先民活动到来、城邑特征形成、松江镇府兴盛、上海城市崛起、走向未来明天6 个展厅穿越时光隧道,细品上海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昨天、今天、明天。
辐射区营造为核心区、展示区提供支持和延伸,是文化空间生产的主要区域,包括文化项目、文创产品、休闲旅游等。
2.3.1 文化项目
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每年开展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广富林文化的相关活动。曾举办上巳节、3D Mapping 灯光秀、亲子素质拓展、青少年文化教育、G60 科创走廊优秀人才创新创业大赛等。2021 年10 月举办富林游园会国庆系列活动、美食荟活动。
2.3.2 文创产品
游客在游客服务中心可以任意拿取图片类、手绘类的广富林文化宣传手册,并售卖各种文创衍生品,如文物三足杯摆件、富林印记明信片、书签、优盘挂件、鼠标垫、日历、手提袋、冰箱贴、保温杯、丝巾、笔记本、行李牌等。
2.3.3 休闲旅游
为了迎合古遗址原生态保护及风格,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营造南方古代村落自然古朴的民间特色。辐射区收集大量原拆原建的江浙皖古建筑融入遗址公园,修旧如旧;新建酒店也在满足现代人功能需求的同时,结合展示区古建筑、官宅院落的风格进行设计。
(1)展示手段相对单一。目前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展示场馆中的展示方式主要包括文物展示、模拟复原、影像制作、声光电技术。这类考古遗址本身就可观可游性相对较弱,由于缺乏与游客互动环节,导致游客代入感不强,停留于走马观花,对博物馆的馆藏文物、模拟场景及其所承载的地方文化难以产生共鸣和认同,陷入一次性消费的困境。
(2)公众参与感不足。在当今数字化时代,大众喜好将自己的旅游游记、攻略、感受等信息共享在网络上。虽然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在开放之初即建立了官方网站,然而后期电脑客户端以及微信服务号网站运营力明显不足,出现其民意民调栏目空白状态;游记攻略栏目游记互动寥寥无几;各类预订服务、文创产品售卖、游客意见功能无法使用等一系列问题。官方网站本是媒体宣传、文化传播的重要窗口,信息的滞后、功能的虚设会严重影响区域文化旅游知名度。
(3)文化产业链不完整。遗址公园的规划设计虽然划分了核心保护区与建设控制地带,但是文化产业皆处于各自发展的状态,没有形成一个聚合体,相关文化活动极少形成系列的、持续的项目。休闲旅游产业服务相对较弱,类型较为单一,酒店、交通、预订等服务也未开展起来。
针对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文化空间现状存在的问题,从虚拟遗产活态展示、数字化公众参与、产学研、文化产业集群等几个方面对其提出如下优化策略。
近年来,数字化技术不断激发文化遗产保护的新视角。虽然目前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官方网站已建成720°全景游园,然而其数字化展示方面略显薄弱。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更加促进虚拟旅游的发展。在5G 技术的加持下,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现代信息技术,为博物馆智慧化建设带来无限可能,可线上赏文物、逛展览、看直播、购文创。“数字故宫紫禁城”项目让观众足不出户便能看到故宫虚拟3D 场景,身穿古代服饰观赏体验宫廷生活。“再现圆明园”系列修复工程现场扫描景点二维码便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圆明园的盛世景象,又或者用移动终端下载圆明园App,在家便可游览150 余年前圆明园的全貌景观[13]。海南博物馆基于5G 网络,融合VR、AR、AI 等前沿技术,逐步实施5G+VR 全景直播、5G+AR 文物修复助手、5G+AI 游记助手、5G+感知安防等内容,有效提升观众服务、文物保护、综合管理等领域的智慧化水平。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对准文物拍照,兵马俑可以自己“开口说话”,同时让观众在100 米之外就可以看到盔甲上的“文物”。
公众参与文化遗产保护一直是我国规划法规强调的重要环节,然而整个规划编制过程缺乏跨越专业壁垒的桥梁,导致公示、意见征集、听证等方式流于形式,公众缺少话语权,实则仍是政府主导。社交媒体能够以极低成本快速将具有共同记忆的公众联系在一起[14]。例如,在独克宗古城发生火灾后,清华同衡建立“香格里拉重生”微信平台以及借助当地有广泛订阅者的另一微信公众号共同搜集灾前照片进行档案收集,激发公众的参与意愿,共搜集1 万余张照片[15]。通过数字技术,可采取遗产信息平台的开放共享、规划全流程的线上互动、虚拟场景的沉浸式体验等形式赋予公众一定的话语权,传播遗产保护理念及价值的同时也能够激发公众的自我价值认知,使之转变成遗产保护的主体之一。
此外,虚拟文化空间可以为网友提供沟通、探讨的空间,回忆并传承中国历史文化。现在的社交媒体如微信、微博、知乎、脸书、推特、Ins 等都可以从公众个体角度诉说历史变迁,甚至可能成为主流话题,从而影响规划设计决策。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可借鉴国内外成功案例经验,开通官网公众互动板块,共同营建“上海历史文化之根”。
以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为核心,以文化生态社区为形式营造文化产业园区,在辐射区建立学术交流中心,把遗址本体和遗址周围环境整体展现在公众面前,为广富林文化建立一个交流舞台。
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位于松江大学城,学术氛围浓厚,高校艺术设计教育实力雄厚。2021 年4 月,上海国际时尚中心与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达成战略合作,成立上海工程技术大学美育文创实践基地。揭牌当日,工程大师生将广富林文化遗址系列文创设计产品带到上海时装周的创意市集上,文物三足杯、“惬取”文物帆布包、“文物活了”便利贴、“金牛之家”吉祥物、“Nice(耐撕)”手袋等一系列作品,吸引年轻人纷纷手机扫码,当场下单。
为广富林文化遗址定制的系列文创产品,是高校设计教育和美育教育进行市场成果转化的典型项目。高校师生在创作过程中,深度挖掘中国传统文化特质,根据广富林遗址出土文物特征、遗址俯瞰形态、古建筑特点,以轻松、诙谐、拟人等手法设计文创产品。立足现代化新松江以及美育文创实践基地,让更多年轻一代参与海派文化的创新设计。未来,依托学校与联合企业、园区各自的优势资源,基地将提供文创设计、服装设计、文创品牌运营管理、艺术活动策划等设计舞台,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传向全世界。
以遗址文化产业为核心,协同相关文化产业,带动更多产业聚集,深入发掘遗址文化内涵,广泛传播广富林文化,提高经济收益、社会效益,反哺遗址保护工作的持续开展。针对广富林遗址公园文化产业现状,结合各类相关文化产业,笔者认为其所涉及的类型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考古博物馆、文物及文化展示、文创产品、文化活动、学术交流活动、相关服务产业,涉及政府、企业、科研单位、创业者、从业者、游客等相关利益者,试图从不同保护等级核心区、展示区、辐射区构建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文化产业集群(表1)。紧密结合线上、线下运营,增强主客体互动体验,尤其是展示区、辐射区的线上宣传及用户体验。此外,丰富拓展辐射区的文化产业类型,形成与广富林遗址文化产业相契合的文化产业集群,持续不断地吸引新的经济、文化支撑。
表1 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文化产业集群构建一览表(表格来源:作者自绘)
广富林文化是上海历史文化之根,遗址公园是上海文化旅游的区域名片。文化空间视角可以整体性保护利用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多方协同合作构建辐射区,为核心区、展示区提供支撑,既能保护遗产又能发挥社会效益、经济效益、生态效益,形成良性发展模式。现今数字技术的普及极大地丰富了遗址展示形式,增进了主客体互动体验,促进遗址活态展示。同时公众参与数字化也使信息渠道多元化,信息共享、社会监督成为一种新时代的生活方式,这就对与广富林文化遗址公园相关联的政府、设计单位、科研单位等的决策产生影响,对应对问题、改善问题的能力提出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