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 华
春天越来越老了,如同我身上
增生的骨刺,企图突破地表
发出新芽,在一棵老枝上
开一朵,疼痛的花
急不可待的风,仿佛一夜之间
便给山河投放了春药。在这个展示
形体的季节,谁还能耐住
寂寞,守身如玉
这是个适合恋爱的季节。那些
植物和动物,都在争相从
道具里掏出誓言,后来娩出
或酸或甜的果子
几棵老树,再也结不出果实,只能
摆一个造型,用力举起几片叶子
去春天赶集。譬如我。仍在
努力从体内移出坚冰
春日,去山坡上剜野菜。我能从
绿植身下,刨出草叶的尸体
坐在枯叶上,如坐在先人身上
落雨时,我会拧干春天里的水分
把她装进一个玻璃瓶子,让往事
在里面发酵,退回我的原形
记忆里,我曾经带给春天苦难
有时没有。也曾经带给春天
快乐,有时没有
在这个青草气味迷漫的夜晚
一个人行走巴山,随手扯下
满天繁星,戴在头上
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绿萝,突然
从窗前抬起头来。它伸展
四肢的拔节声,让我多钙的骨头
再一次发出童音
青草、泥土和动物怀春的腥味
弥漫在空气中,这个春天被
裹上浓郁的气味。现在我试图迈出
左脚,从一棵青草上返回
返回60 年前,那个叫茶园的故居
返回东门外旬河的浪花,返回被我
磨损的好汉坡石阶。返回己亥
9 月,一棵绿萝温暖的房子
小城行道树,春天又换了新品种
听说县上也换届了。前年
栽上的香樟,两天前就被市政工人
“处决”了。10 年前栽植的梧桐
在上一任手上,被伐了
梧桐属落叶科,影响市容卫生
香樟叶子偏小,且不开花
桂花虽然有花无果,但它的香味
很霸道,可以占领一城人的
嗅觉,在口中立碑
环城公园的草坪也履新了
像剥了皮的羊,裸露在春风里
离开了故土的草木,如非洲
黑奴。每天我走过街区,望着
路旁那些鲜活的生命,却不知道
他们哪一天突然失联
谁会是它们下一任替身
我叹息那些在春天消弭的草木
犹如叹息自已冷暖交替的人生
开口唱歌的野菊,多像我老家乡下妹子
她们身穿黄袄,相拥在山道旁
把嫩黄的媚眼抛给你
守住家族的味道、颜色,如同
守住女儿身。而身边许多姐妹
因耐不住寂寞,相继结伴出走
有人把命丢了,有人把魂丢了
若干年后,梅子转世为一枝野菊
站在故乡路口,轻轻地摇
二月从农历上跳出来,风把
板结的土地翻开。秦岭向阳的山坡上
几只黄鹂,颤动在迎春花上
喊春
春节过后,同学枫要去南方谋生
送他走过村道,脚下碎冰破裂的声音
像细针,每一下都扎在我的身上
就这样沉默地走着,出了村子
走上大路
我知道,枫的心中揣着诗和远方
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太阳升起
我看到屋檐上的坚冰正在融化
一串串泪水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