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孟侯
我时常到上海电影家协会举办的放映场去蹭电影看,时常和电影美术设计大师、金像奖获得者娄中国坐一起。老人们踽踽而来,缓缓找座。娄中国便向我介绍:这位是徐景新,著名作曲家,《妈妈留给我一首歌》听过吗?他的。这位是徐才根,一直跑龙套,但是得过金鸡奖百花奖……哦,随便一指就是一位成功艺术家,虽则垂垂老矣。我寻思,更老的电影偶像已经在墙上了:孙道临、赵丹、孙瑜、舒绣文、王丹凤……那么,那么年轻的偶像在哪里?
冬奥会时,《新民晚报》发了一篇《冰雪需要年轻偶像》,我眼睛一亮,题目有啦,除了体育之外,电影、电视、戏曲、杂技、翻译、摄影、美术、书法……都需要年轻偶像!
我说的年轻偶像不是那种团队雕刻出来的,不是大肆圈粉的,不是假造点击量的;我说的年轻偶像也不像老牌偶像那样四平八稳,他们往往如几个月大的小狗小猫,蹦蹦跳跳,欢喜雀跃。下面,我来说几位试试——
昆剧演员张军——绝对是个爱折腾的小伙子,业内业外,圈内圈外,就像跳棋那样什么领域都要隔空跳将过去:12岁进戏校,偷懒了,老师请他吃头塔,动作不到位,老师就踢他屁股。24岁到同济大学演出,按理说昆曲王子来了应该轰动,结果台上演员比台下观众还多。不久,张军就实施了“昆剧走进青年”计划(其实他自己也是青年),努力数年,终于让20万小青年认识了昆曲。36岁他自说自话创办张军昆曲艺术中心,一会儿和王力宏合唱流行歌《在梅边》,一会儿和日本歌舞伎联合演出,一会儿提倡京昆合璧……老一辈昆曲艺术家看到他只会摇头!没想到48岁时杀了个回马枪,当起上海戏剧学院附属戏曲学校校长。似乎每隔12年张军就要闹腾一次。再过12年他就60岁了,当校长是不是他的归属?我估计他自己算自己都算不准!
今年上半年,有消息说上海原本要推出一档“霓裳和韵”昆剧专场,蔡正仁、梁谷音、岳美缇、张铭荣、计镇华……将如数登台,全部昆大班,全部“80后”。岳美缇在采访中说了一句大实话:“大概知道我们演一场少一场了。”可不嘛,年轻化应该摆到桌面上来议议了,年轻偶像是国宝。
京剧演员王珮瑜——年纪轻轻唱的却是老生。她已经获得第13届上海白玉兰戏剧奖主角奖、第25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还是上海市人大代表……按理说安安静静守着她那把胡子,有戏就演没戏睡觉。可是不,她在思索:京剧和现代人越走越远了,但是从两百年的历史来看,京戏本来就是从大众的生活中走来,现在搞一点京剧“娱乐性”,不是妥协,而是回归。先要让年轻人不陌生嘛。
于是,小个子的瑜老板能量爆发,办起了“京剧清音会”“瑜乐京剧课”,还有“瑜你台上见”,那竟然是脱口秀+表演。她使出浑身解数,讲讲茶余饭后的梨园掌故,讲讲台上台下的规矩讲究,讲讲戏里戏外的人情冷暖……她有扎实的专业素养和丰富的京剧知识储备,讲这些还不是顺手拈来?讲到动情处,唱一段京戏,或者唱一首流行歌曲,但主旨还是推广国粹。
有人说王珮瑜不务正业。她顾不上回应,一个劲拉着她的团队继续疾行。有两个奖项为她做了诠释:“全国向上向善好青年”和“中国非遗年度人物”。
影视演员孙俪——说起她我是捏一把汗的,夫妻两人都是演员,都是年轻演员,都是名演员,一路走着只要谁扳一下“道岔”,就轻轻松松滑出去了;获奖时只要脑子一发昏,眼睛就长到头顶心去了。可是这些年,一个相夫教子,一个爱妻爱家,日子过得跟隔壁邻居一样平常。《甄嬛传》《芈月传》是宫斗剧,孙俪在家里可不“斗”,陪陪小孩,写写字,画画图,做做手工,打打太极,练练呼吸……她说:别人觉得我不务正业,其实我是时刻准备着,让自己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每个演员都需要无比热爱生活,葆有一颗好奇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角色是什么。
评弹演员高博文——我在苏州一幢幽静的别墅面对面听过他的开篇,那么软糯,那么沉稳。一曲演罢,我们欲罢不能。主办活动的杨建勇指着吉他演奏家段昌武说:你和高团长合作一曲吧?一个三弦,一个吉他,中西合璧。没想到高博文欣然应允(那时候他已经是“糕团”——上海评弹团的副团长),两个年轻演员搭档,弹了一首别有风味的或者说味道怪怪的曲子。
这就是年轻,什么都愿意尝试的年轻。如果让他的老师赵开生、陈希安跟吉他手来个二重奏,恐怕不大可能吧。
高博文还演过“ 摇滚评弹”,但他说“只是弄弄白相相”。他还改编过金宇澄的小说《繁花》,他觉得评弹演员生活过于“安定”,所以没人动脑筋去创作好的新作品。高博文还和伙伴一起演绎火爆一时的网络“神曲”《大王叫我来巡山》,还把评话里的关羽和吕布,跟网游《王者荣耀》联系起来……
这就是活力,处处散发能量的活力。高博文目力所及更年轻的少年和童年,难道台下的观众不要“从娃娃抓起”?
编剧管燕草——她不是苏北人,可是从戏剧学院硕士毕业就被分配到上海淮剧团当编剧,她自然而然和苏北话打上交道了。
为什么叫管燕草?我问她是不是你妈妈起的名字?她问为什么是妈妈起的?我说你爸爸是上海有名气的工人作家管新生,可香烟念头实在太重,妈妈希望诞生的小女孩今后能够管住他爸爸烟瘾,所以——管烟草!她笑了,笑得很开心。
管燕草创作了各种各样的淮剧:大型淮剧《大洪流》、人文新淮剧《半纸春光》、小剧场淮剧《画的画》、淮剧小戏《杂木上梁》、新编经典淮剧《情锁红尘》……她甚至还写了京淮合演的《新乌盆记》,这是对淮剧的创新,这是年轻有魄力的编剧才会干的事。管燕草获得了“老舍青年戏剧文学奖”,获得“上海市新剧目新人新作奖”,获得了“中国罗湖青年戏剧月优秀剧目奖”……请注意,都有“青年”两字,青年不就是年轻人嘛!
影视演员胡歌——他六岁时妈妈就查出了乳腺癌,于是少年早熟,陪同妈妈到医院检查、取药,回到家里便守着炉火熬中药。上学、去医院、做家务、煎药,成了小胡歌的人生拼图。一直伺候到妈妈离开这世界,却又发现爸爸成了“孤雁”,他就给爸爸染头发,带爸爸到剧组看拍戏,和爸爸一起去看网球比赛(老人家曾经是网球教练),和爸爸下棋……他对爸爸说:如果遇到合适的,我支持你再成个家。
我不想细说胡歌在演艺事业的成就,不想说他车祸后如何倔强地重新走上银幕,一个极其孝顺爹妈的年轻人,大多品质优良,即使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所谓偶像,其本义是用木头或者泥巴等雕塑的供迷信的人敬奉的人像,比喻盲目崇拜的对象。现在我们所说的偶像已经不是泥巴木头,而是崇拜某个道理或者某个人,也许是活着的,也许是故去的。
其实,现在来讨论偶像的本义似乎没多大意思,我们碰到的最大问题是没有偶像,谁都不相信谁。很多人坚信钞票上的老人头才是偶像,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有了钱是万事皆能的。这个当口跟他们说偶像之灿烂,跟他们说应该树立年轻偶像,跟他们说一个人心目中没有偶像其实是很寂寞的……有用吗?
我举例的年轻偶像都是上海人,为什么不让年轻文艺人尽早成名?为什么不把年轻的胡歌、孙俪、张军、管燕草、高博文、王珮瑜、王励勤、黄蒙拉、朱洁静……作为偶像呢?王朔说过:“什么是偶像,偶像就是永远吃不到的葡萄,所以只能是酸葡萄和烂葡萄。”眼下,我说的这些偶像正新鲜,正年轻,正甜蜜,赶紧把他们“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