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峰
“耠子、犁、耧、耙”,是村里主要的农具。精通这四样,就是农村的精英而备受尊重。我十七岁在生产队干了一年活儿,耠地是我印象最深、干得较多的农活儿。
耠地的耠子,起自战国、定型于唐代的一种农具。用于翻土,使土变得松软,以便于种植农作物,使其更好地生长。耠子可以代替锄头等农具。它的结构与犁基本相似,只是耠子向两侧翻土,犁向一侧翻土。耠子一般由牛拉着,很少用马或驴。因为马的耐力不足,驴劲头太小。
耠地既需要技术,也需要力气。秋分节前要耩上麦子,这时候就要尽快把收获完的玉米地耠出来。天还没亮,我们就从生产队牵着牛下地了。李培君大伯在前边耠着,我紧跟着他。在生产队里,李大伯的耠地技术是最好的,他耠的地倍儿直,又非常平整。耠地最关键的一是直,二是平,最核心的是耠出的地薄厚一致。早晨露水已经冰凉,我扶着耠子,小心翼翼地耠着。老黄牛拉着耠子,漫无声息地走着。我扶着耠子,右手攥着鞭子。生产队时牛也吃不饱,耠一会儿,它累了也不想走。耠了好几趟了,我的两只胳膊已经由疼变得麻木了,牛也越走越慢,都累了。到了地头,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我赶紧找个地方坐下。露水把地埂上的玉米秸浸湿了,地埂上都潮乎乎的。我把耠子往土里插了插,骑在耠子的交叉处,两条腿搭在耠子的两根棍子上,身子倚在耠子架上,头枕着耠子把儿,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朦胧中耳边响起了李大伯的叫声:“快起来,干活儿啦!”我睁开眼,太阳出来了,红红的,照在耠过的地平面,一绺一绺,一片一片。没有耠过的地梆硬,偶尔有玉米茬子露出地面,静静地等着我们去耠。这个活儿必须干,活儿是工分,活儿是口粮。
耠地是个技术活儿,驾驭好牛是关键。至今我还记得用过的那头老黄牛。牛老了,暗黄色的毛已经没有多少油性。它性格温驯,又很有劲儿。我始终相信牛是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自然就听你的。我牵着这头老牛,它的脖子主动向前伸着,嘴永远咀嚼着,偶尔从嘴角流下口水。它的身上发出草木粪的味道,让我感觉亲切和踏实。队长让我用这头牛,因为我技术还不熟练,唯恐耠地的时候出漏子。万一牛受惊跑起来,或者耠子突然碰到树根或硬东西,耠子会突然弹起,向前一冲,锋利的耠子尖有可能把牛腿的筋铲断,那牛也就废了,只能杀了吃肉。那样可就出大事了。牛是生产队的重要资产,是极受保护的,因此,耠地的时候人人都小心谨慎,两只手时时要攥着耠子把儿,就是怕突然出现情况好处理。当然,如果牛受惊跑起来,应对的办法是用力把耠子向下压,这样耠出的土就特别厚,牛一会儿就拉不动了,自然就会停下来。我总感觉老黄牛和我有缘,我一次也没有碰到过这类事。我舍不得把耠子往深处压,总是尽量耠得浅一些,这样牛省劲儿,我几乎不用鞭子打牛。我的鞭子经常是歇着的时候,我会对着野草尖用鞭子抽,啪啪地响,以此发泄自己的郁闷,同时也是自己取乐。记得李炳君大伯看我耠地,曾感慨地说:“这孩子心眼儿好哇,疼牛!”
耠青才是真正的技术活儿。所谓耠青,是收完麦子种上玉米,玉米长到半米多高,苗也间好了,此时用耠子把玉米之间的土翻起来,这样玉米苗便长在了畦埂上,下雨时容易蓄水,利于玉米吸收养分。这个活儿叫耠青。耠青时为了防止牛吃玉米苗,要给牛戴上笼嘴。笼嘴用铁丝或柳条编成。我用老黄牛耠青,感觉特别顺手。老黄牛特别仁义。它走得笔直,走得平稳有力。一次也没有踩到过玉米苗。我小心翼翼扶着耠子把儿,耠出的土均匀翻在苗的根部,形成笔直的畦埂。生产队长看了,乐着说:“西峰干什么像什么!将来会是个好把式!”受到表扬的我干起活来更加有劲儿。走到地头,轻轻地用缰绳拽一下老牛,再顺着一侧耠过去。一趟又一趟,一行又一行,看看脚下笔直的畦埂,心中竟然有了些许的成就感。岁月就这么走过。
17岁的我,半年劳作已让我变得适应,觉得干什么都得干好,不能让人小瞧。一次耠完地回家,我左手牵着黄牛,弓着腰扛着耠子,右手扶着耠子杆,穿着黑色的半袖上衣,戴着破草帽,走在四个老头的后边。在我身后十来米的叔伯姐姐竟然没认出我来,她问我四姐:“最后一个扛耠子的老头是谁呀?”那年我们村有五名高中毕业生:一个去县城投奔了亲戚,一个在大队做了赤脚医生,一个在大队当电工,一个在村办厂当技术员,唯独我这个学校的班长,因为家庭出身上中农,哥哥又是民办老师,村干部说我们家必须有一个人在生产队干活儿,不能好事都我们家捞着,四姐听后掉泪了。这个故事是四姐在我考上大学后跟我说的,激励我在外面好好学习,争口气。后来我离开了农村,在城里生活,偶尔会想,假如我没能在恢复高考第一年就考入大学,我还在农村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可能就这么耠地打草拾粪挑河,会不会成为庄稼活儿的一个好把式呢?有了这样的念头,我往往总是苦笑。
我打小就知道“大饼卷鸡蛋”是美食,只有客人才能吃。客人吃剩下的,我能吃上一块,都是难得的享受。
大饼多是“死面饼”。所谓死面饼,是没有发面肥的。因为客人大多突然来家里,仓促中只能根据家里的条件接待。家中最常有的就是白面和鸡蛋。把白面倒在盆里,加水和好。俗话说“软饼硬汤”,是说烙饼的面要和得软一些,擀面条的面要和得硬一些。和面时,揉面时间要长一些。把面团放到面板上,用长擀面轴擀成皮,然后放上油抹匀,卷起来再多次折叠,这样烙的饼层数多,饼越薄层数越多越好。
那时烙饼都用柴禾大铁锅。母亲负责烙饼,我给烧火。我把秫秸放进灶膛,点上火,尽量把锅底烧匀。锅热了,母亲用擀面轴挑着把饼放进锅里,用手把饼转一下。开始锅中微微冒出热气,一会儿热气没有了,麦香味出来了,母亲把饼拿起来烙另一面。她拿起饼,“啪”地用力往锅里拍,母亲说摔过的饼熟得快。饼熟了,两面微黄,薄薄的,油好似渗出来,里边软软的又挺筋道。母亲用铲子把大饼放在盖帘上,一层一层摞起,盖上沾布,等着客人吃。客人进屋准备吃饭了再炒鸡蛋。把大葱剁成碎末儿,把柴鸡蛋去壳加盐搅拌,把锅烧热,放上少许油,轻轻摊成鸡蛋饼。黄黄的,绿绿的,香香的。盛在盘子里端上桌请客人吃。客人夹一筷子鸡蛋,再用手撕一块饼,放进嘴里,这样吃相斯文。自家人吃的时候就没这么多讲究,尤其是小伙子,将饼用手托起,把鸡蛋卷起来,双手拿着往嘴里边捅。面的香味葱花的香味鸡蛋的香味在嘴里碰撞融合,那味道至今想来还让我口水满嘴。
我特别喜欢吃大饼就虾米。我在黄骅市工作,春天小虾米下来了,白白的,一层一层把饼掰开,将白白的小虾米放进饼里,再夹上几根小葱,卷成长筒,咬一口,辣味麦香和虾米的鲜香刺激着味蕾,至今想起还怪馋得慌。
海边的渔民大饼就虾酱更是家常便饭。至今还是当地饭店的一道主食。如今虾酱都是拌上鸡蛋去炒熟,和当年抹上生虾酱或蒸一点点虾酱吃,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除了死面饼,村里还烙发面饼。烙发面饼和的面,基本上和蒸馒头是一样的。先要把面肥提前准备好,和面时比蒸馒头的面要软一点,揪下做剂子,再在面板上擀成皮,倒上油,再撒上五香粉,捻上点盐,折叠多次,把每个剂子擀成饼,在大铁锅里烙。我也会烙,只是我用高压锅烙。拧开高压锅,把饼放进去,不盖压力阀,通电后见出气口微微冒出白气,拧开锅盖,把饼翻过来烙另一面。等到放气口又冒出白气了,饼就熟了。厚厚的饼,两面硬硬的,里边儿一层一层的,挺软,加上五香粉的味道,真得好吃。女儿最爱吃我烙的发面饼。她先把脆脆的两面当锅巴吃,然后再把里面一层一层地揭开,把面肠切成一片一片塞进饼里,像是吃肉夹馍。看她吃得高兴,我自己幸福满满。高压锅烙饼千万要小心,我就被烫过。一次,我往外取饼时,手腕碰到了高压锅的上沿儿,“哧”地一声,手腕立马变紫,钻心地疼,才想起有一次回家见到母亲,手腕上有一块紫。问她,她却说没事儿,而那天正好吃的是发面饼,而且是母亲早早烙熟等着我们的。
我如今常常吃饼但却极少烙饼了。每当想起母亲烙的饼,除了味道外,我始终记着母亲烙饼时说的话:“做人要像烙饼,知道翻个儿!”这意思就是说办什么事儿要替对方考虑,不能光顾自己。是呀,双赢才是赢,光顾自已,那自然和烙饼只烙一面一样,糊了。
在我少年的记忆中,点心是极甜美的食品。大约是我们那里地碱水咸的缘故,我特别爱吃甜。爷爷去世了,他的槽子糕我也吃不上了。随着侄子的出生,家里即使有点心也轮不到我吃。因此,少年时期我极少吃过的点心,甚至吃到的点心末儿,都让我铭记在心。
前不久参加了一个宴会,主食是云南鲜花饼,鲜花已经做成了沙馅,外面用面一层一层包裹着,非常像我小时候吃过的点心。饭后剩下五个,我打包捎回。回家打开塑料袋,只见点心外面的一层一层面皮已经脱落,成了末儿。我用手捏了几块末末儿,放进嘴里,又拿起黑红的鲜花饼馅,咬了一点点,轻轻地嚼了起来,甜甜的感觉。点点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那时候农村的点心少,往往几种点心放在一起,用草纸包好,上面放着一块红纸,再用纸绳捆住。有核桃酥,脆脆的;还有外边一层一层的白面包裹着馅儿的,白色面皮儿上还扣着红字;还有像月饼一样的,只是个头要小。有时也用纸盒子装,那更是高级的礼物了。作为走亲访友的礼品,挺珍贵的。有时客人送来了点心,自己家又舍不得吃,会在走亲戚时转送下一家。这样一家转一家,本来酥软的点心都会变梆硬,面皮就掉下来,酥软的面皮儿碎成小片片儿,这些点心就成了点心末末儿。平时吃不到点心,这些末末儿也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得的珍品。记得我们村供销社王玉顺大伯就曾经卖过点心末末儿,本来六毛七一斤的点心,点心末儿只卖三毛钱一斤。点心末儿也不是天天有,碰巧买到了,好像捡到了便宜。记得我们家就买过一斤,回家倒在小盆里,我用手在里边扒拉了一下,竟然翻出像小手指肚这么大的一块,我放进嘴里,高兴了好长时间。买回来的点心末儿,做成馅儿,再用面裹着扣成面花,当时是我们口中的极品美味了。
我结婚后在城里生活,当时工资低,也曾经在商店里买过一次点心末儿。用小勺儿舀起来,倒进嘴里,感觉有些烀嘴,嚼了嚼,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味道,印象中吃了几口也就扔了。
我刻骨铭心的一次点心末儿,是母亲送给我的一小块绿豆糕。一天,我放学后回家,母亲拿着一个小纸包,像一块臭豆腐大小,用草纸包着,她左手拿着,右手撕开纸包,说:“快吃吧,这是绿豆糕!”绿豆糕土黄色,微微有点绿头。母亲递给我,我接过绿豆糕,正要放进嘴里,只见母亲右手拿着小纸包,往左手心倒了倒,有几块小末末儿落在她的手心里,她接着把左手放在了嘴边!我赶紧把嘴边的绿豆糕抽出来,放进母亲的手里。母亲拿着我的手,说:“你快吃吧,大人不吃这个!”她把绿豆糕塞进了我的嘴里,转身走了。我咬了一块,感觉立刻被干末末儿烀着了嗓子,好像唾沫已经不够用了。我赶紧嚼起来,甜甜的,有一种豆香味儿。这是我第一次吃绿豆糕,也知道母亲最爱吃绿豆糕。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每次回家总是要给母亲买绿豆糕。母亲常常不吃,我知道她又想留着送别人呢!我故意把绿豆糕的包装纸弄破,让她没法再送人。母亲吃一口,喝一点水,她嚼得很慢,脸上挂着笑,是那么的享受。后来母亲得了糖尿病,不能再吃绿豆糕了,我也就没有再买。如今,我有足够的钱,能买很多绿豆糕,但是母亲却永远吃不到了。看到点心末末儿,我就会想起母亲:苦了自己,疼爱孩子,这就是天下所有母亲的共性吧!
小时候丝瓜是我们家的主菜。它仅次于冬天的大白菜。尤其是立秋以后到八月十五这段时间吃得最多。丝瓜极少在地里成片种的,常常是在院子里的角落里。把土翻开捣碎,谷雨前后播种。黑黑的瓜子儿,扁扁的,长长的。松软的地上用除锨挖一个坑,舀上点水,把丝瓜籽扔在里边,再用细土盖上,就不管它了。庄稼人还有好多农活要干,打草锄地,人们好像忘了它,它却顽强地生长着。
没有人关注它什么时候发的芽,什么时间钻出土冒出尖,突然就有一天,黄黄的嫩绿就长成了一尺多高。人们这才想起给它搭架子。说是搭架子,无非就是木棍竹棍插进地里,再横竖用绳子缠起来。丝瓜好像不在意木棍竹竿的粗细美丑,随遇而安地快乐成长。又过了些日子,丝瓜便长成了一片绿色,覆盖着丝瓜架。黄黄的丝瓜花儿开了,有棱有角,又像小喇叭,偶尔还会引来几只蝴蝶,大多都是孤芳自赏。先开的丝瓜花是不结瓜的,老家叫“谎花”。只有在立秋以后,丝瓜才正式结瓜。丝瓜爬得很高,粗壮的蔓上又长出细细的丝,缠住木棍或竹竿。杆子有多高,它就爬多高,个别的都到了房顶。叶很大,圆圆的,一片一片。丝瓜顶着花从蔓上耷拉下来。夜里有点凉时,它便疯了一样长,尤其是下过雨以后。整个丝瓜秧上不知道它在哪片叶子后挂着呢。
开始我们那里种的是有棱的丝瓜。黄绿色的叶子下,丝瓜的颜色要浅一些。大约有20厘米到40厘米长。外边深绿,掰开来瓜瓤雪白,微黄的嫩籽儿镶嵌在瓤里面。丝瓜蒂很粗,嫩的丝瓜用手就能揪下来。嫩的丝瓜才能吃。丝瓜不用打药,这些年我从没见过丝瓜得病,因此,丝瓜是很干净的。
摘下来的嫩丝瓜用水冲一下,用刀把楞刮下来,细长的有棱有角的丝瓜就变成了圆圆的。这时切成一段一段,撒上盐,拍上一点蒜泥,再淋上一点香油,拌匀,凉拌丝瓜就做成功了。吃到嘴里,微微有一点麻,还有一点点苦味儿。这是最省事儿的吃法。如果来了客人,往往不是生着吃,而是做成丝瓜炒鸡蛋。摘了丝瓜,把棱刮掉,横着切成小段,先把鸡蛋炒成块,再在炒鸡蛋的锅里倒上油,油热了冒出青烟,把葱花放进去,刺啦一声,葱香四溢,瞬间葱花变黑,这时把丝瓜放进去,用铲子快速翻动,灶膛里的火要硬,丝瓜很快熟了,嫩嫩的丝瓜中出了水,这时把炒好的鸡蛋放进去,撒上盐,丝瓜炒鸡蛋也便大功告成。也有的人家在炒葱花时就把盐放在油里,据说这样可以中和油太热产生的有害物质,但这样炒出的丝瓜汤多。盛在碗里边,鸡蛋黄,丝瓜灰,白色的汤,吃起来没有了生丝瓜的苦味。烙上一张大饼,或者端上雪白的馒头,当时便是待客的佳肴了。
自己家也做丝瓜炒鸡蛋,就着饼子和窝头,也挺好吃的。印象中有一次我把丝瓜鸡蛋放在窝头眼里,急匆匆向外走,边走边吃,咬一口窝头,就一点丝瓜。轻轻地,生怕丝瓜掉下来。到最后窝头的尖部已经被丝瓜汤浸润得软了,一下把窝头尖放在嘴里,没有了丝瓜,只有丝瓜汤的味道,咸咸的,香香的。
后来,有棱的丝瓜越来越少,人们开始种没有棱的丝瓜。这种丝瓜很长,很粗,往往能长将近一米。它的产量高,一棵丝瓜就能炒一盘菜。开始我对这种丝瓜是抵触的,高高的丝瓜架上耷拉着长长的丝瓜,到晚上猛然见了会让我想起来蛇,让人心里不舒服。它的口味我总感觉不如有棱的丝瓜。到如今,在集市上有棱丝瓜要比没棱的丝瓜贵好多,我宁可多花钱,也愿意买有棱的丝瓜吃。我回老家的时候,姐姐家种的有棱的丝瓜,总是给我攒着,放到塑料袋里,让我带回城里吃。
各家各户的丝瓜都种在院子里,一架丝瓜会生产很多,自己家吃不了,左邻右舍也会互相送,这时,丝瓜又成了邻里相助,和睦相处的物件。有时,一家突然来了客人,自己家的丝瓜没有了,也会到邻居家里摘几棵。打声招呼,邻居不但高兴地答应,还主动地帮着找,帮着摘。丝瓜的生长期很长,从立秋到八月十五都有生长,源源不断地给人们提供着食物。
有些丝瓜长在高处或者藏在叶子浓密处,人们看不到,几天的功夫,丝瓜已经长老了没法吃了,这时候人们就留着打籽儿。丝瓜越老颜色越黑,外皮越来越硬。秋后丝瓜的叶子都黄了,干枯了,随着风走了。丝瓜架上只剩下了枯黄的蔓儿挂着几个粗粗的硬硬的风干的老丝瓜。人们用剪刀把它剪下来。干透的丝瓜用手摇一摇,籽在里面哗啦哗啦响,手攥着老丝瓜,摇动时能感受到瓜籽撞击外壁的震动。我小时候特别爱摇干丝瓜。大人们会从丝瓜的一头用剪刀剪开,黑黑的丝瓜籽,哗啦一声,落在了碗里。人们装在布袋里,等着来年再种。
丝瓜瓤也能派上用场。有人用它刷碗。丝瓜瓤很硬,但是一沾水,又很软,也很紧且很有弹性。丝瓜瓤里细细的小丝缠绕在一起,像海绵,又比海绵缝隙大,用它洗碗既快又干净。洗完了攥一下丝瓜瓤,又非常干爽。特别是刷一些盛肉的盆碗,它刮油污的功能更强。我在城里生活,母亲曾经给我带过来两个老丝瓜瓤,用它刷碗很好用的。
除了刷碗,丝瓜瓤还可以当搓澡巾用。农村人热天在河里洗澡,在秋天或者冬天时,没有澡堂,只是烧了热水倒在大盆里。身子用热水泡一泡,用丝瓜瓤搓,麻麻的,泥便一卷一卷地滚下来,实用又环保。丝瓜瓤还有一个用处,冬天做鞋垫。丝瓜瓤很干也硬,放在鞋里磨脚。但是农村人当时大多不穿袜子,走路一出汗,丝瓜瓤转软吸汗,鞋里就干爽了。我看到过,但是没穿过。
至今我们那里家家户户仍然还在院子里种丝瓜,丝瓜架成了院里的风景,绿色的丝瓜叶,髙高低低的丝瓜架,倒挂着丝瓜,丝瓜开着黄花,衬托着土坯房,别有一番风味。我有一张母亲70岁的照片。那是我在报社工作时,有一次和摄影师张伯苓、同事郭长勇一起回家。正是丝瓜茂盛的时候。当时刚刚兴起彩色照片,是柯达彩色胶卷。张伯苓提出给母亲照张照片,母亲谦让着,不愿意麻烦人。我坚持让母亲照。母亲站在丝瓜架前,穿着白衬衣,慈祥地笑着。张伯苓的快门记下了这永恒的瞬间。照片出来了,人人都说好。我曾经请画家杨帅用国画临摹过,也让画家古光辉用油画临摹过,我请曾经做过国礼的湖南刺绣师傅按照照片做了双面绣,这幅刺绣我恭恭敬敬放在我的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