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 羊
菌藻一体的地衣
故乡的山冈上随处可见
乡亲们叫“地耳”
这种大山赐予人类的礼物
天晴时休眠,雨后复生
是一种很难清洗的菌类
童年,母亲用青辣椒
炝出来的地耳
让我的童年齿颊生香
如今,我也食过不少人间美味
但能让我念念不忘的
还是地耳,这种贫穷中的佳肴
有人听见它们窃窃私语
这些穿红、白、紫色短裙的姑娘
正从《诗经》里萃取风骨
从太阳的光线中
提取各自需要的染料
顾盼生媚,笑起来两个酒窝
我只管静静地看就够了
看透,看到心里
百度里说,豌豆花有七种颜色
但我的故乡只有这三种
六月把它们绘制在不同的位置
一片一片
像大地的文身
翠盖葱茏,野雉遁入灌丛
溪水心无旁骛地向着远方流淌
风是绿的,阳光也是
过腻了滩涂生活的白鹭
也来到这里
山沟还是那个山沟
只是没有了农舍和耕种的痕迹
自然落下的树叶已被晾干
时间正一点一点沤烂它们的身子
石壁边,竹篮大的蜂窝
有马蜂出入,我领教过它们的厉害
提心吊胆,陷入棘丛
仿佛关进笼子里的困兽
伏下身子,爬出去是我的陈仓道
四月的河边垂柳绮罗,裕如
穿长纱裙的河风
打着小喷嚏从垂线中穿过
渚上,小花小草像一个拼盘
一只白鹭立在里面
长长的问号像一个饰品
河边棘丛里新建的鸟巢
已经竣工,两只鸟儿向四月展示
它们精装的婚房
三个给蚂蚁穿小鞋的孩子
脸上爬满阳光。四月的河边
到处是植物的苔藓
嫩气,茂实,翠琼盈视
空气像一罐陈酿
阳光滂沱,将空气搅得有些沸腾
微风派不上用场
人像泡在热气腾腾的水里
光着上身挖地的人
不疾不徐,只有这样才能坚持长久
挖地是力气活儿
土中取粮,取温饱
是生活更是生存
地边荒草中的坟墓
生卒不详,生前不为人知
死后简略成一个土包
挖地的人对眼前一幕
毫不在乎,没有一丝悲凉
终于相信宿命论
这些被时间雕琢,打磨
各自有各自标准姿势
曾经年轻的枝柯
当枯萎把它们拦下来
体内的血液
慢慢停止了流动
这些落地的枝条
抱臂相拥
对经历的一切缄口不语
心里,却埋着一团火焰
坡地边的马桑,有的已经垂暮
有的刚刚抽出新薹
小路被茅草覆盖
地里的时间,呈流水状
过去是一波波麦子或者玉米
现在是一片荒草
风来了走,走了又来
雨下了停,停了又下
父亲在地里打过垡
母亲在地里间过苗
我是这片坡地的云彩
只要缘分在,一定还会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