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杰
上一讲介绍了儒释道的身心观,这一讲介绍儒释道的形神观。
自有人类以来,就对天地自然充满了畏惧,对人自身也充满了困惑:生命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人的日常活动又是如何进行的?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死之后会去哪里?会不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存在?人的语言动作又是靠什么来控制的?在这些问题的困扰之下,人逐渐对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的关系产生了好奇,并不断试图寻找答案。譬如,在中国哲学看来,人的肉体(形)是人的精神(神)的基础,人的精神是依据肉体而存在的,儒释道以及传统医学、气功、太极拳等在这方面有重要的理论建树和实践经验。如先秦哲学家荀子就提出了“形具而神生”的命题,有了肉体,然后才有精神的存在。精神作用是通过肉体表现出来的,人一旦死亡,精神也将会随之消亡。荀子也对鬼的存在表示了否定,他说:“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间、疑玄之时正之。”(《荀子·解蔽》)荀子认为人们看到的“鬼”并非真实存在,而是人们因目眩所产生的一种错觉,人们看到的很多奇怪的现象其实都是自然现象。荀子对“鬼”的否定,对迷信鬼神的风气打击巨大,也对汉代的桓谭、王充等思想家影响巨大。
东汉初年的思想家桓谭,经历了两汉之际的社会变动,对整个社会有深刻的认识。在他的著作《新论》中,以烛火之喻,来论述自己形神合一、形亡神灭的形神观,他说,人的形体好比是蜡烛,人的精神好比是烛火。烛火是依靠蜡烛燃烧而产生的,蜡烛燃烧完之后,烛火就会熄灭;同样的道理,人的精神是依赖其形体而产生的,肉体死亡之后,精神也就不复存在。他还以此来解释人的衰老和死亡。蜡烛燃烧的消耗正如人的衰老,蜡烛逐渐燃烧变少,正如人的身体开始逐渐衰老,牙齿掉落头发花白,肌肉逐渐干枯,这些都是人形体的一个自然过程,也是不可改变的进程,人的精神不会润泽肉体来阻止衰老的发生。有人生病了却没有及时得到良好的医治,不久可能会死亡,人死之后的肌肉、筋骨就像烛火受风,不加扶持,终会熄灭。桓谭的“烛火之喻”进一步发挥了荀子“形具而神生”的命题,也对王充“火光之喻”的形神观有直接的影响,从根本上否定了《淮南子》的“神主形从”说,强烈地冲击了两汉盛行的鬼神思想。
东汉另一位思想家王充在《论衡》中也持同样观点,他说:“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人死了血脉就枯竭了,血脉枯竭了,精气就不存在了,精气不存在了,形体就腐烂了,形体腐烂了,就化成灰土了,化成灰土了,靠什么变成鬼呢?他还提出了著名的“火光之喻”,他说:“天下无独燃之火,世间安得有无体独知之精?”意思是说,没有蜡烛哪来的火,没有人的肉体,哪来的思想。人的生命形成,先有形体,精神随之产生;形体与精神之间不需要借助外来的力量来连接,形体通过血脉使人有了精神,也就是说,精神是形体的一种属性。当人的身体出现不适时,精神就会萎靡不振;身体的不适消除之后,精神又会抖擞如前。这就像火变微弱时,光也会随之变弱;火变强时,光也会更加夺目耀眼。光是火特有的一种属性,有火必然有光。王充以“火光之喻”阐释形神关系,比桓谭的“烛火之喻”更为贴切,“火光之喻”凸出了精神(光)源于形体(火)、不能单独存在的特点。这是儒家最基本的观点,直到今天也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这本来属于一个常识性的问题,但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变得复杂起来,到魏晋南北朝特别是南朝梁武帝时期,演变为儒家与佛家论争的一个重要话题,就是神灭神不灭的问题。佛家的基本观点就是,人的肉体消失了,人的精神会依然存在。由于桓谭“烛火之喻”理论也有其自身的缺陷,桓谭将精神比喻为火,这种理论缺陷为佛教宣扬灵魂不死和精神不灭提供了契机,晋代佛教学者慧远援引桓谭的观点来阐述神不灭论:“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薪虽然燃烧殆尽消耗完结,但是火却从此薪传到了彼薪,不会终结于一个个体,于是,慧远得出结论,神也是如此,不会因为单个的形体消灭就随着消散,而是从一个个体传到了另一个个体,如此循环往复。南朝萧梁和尚僧祐也用桓谭的比喻来宣扬神不灭论,说火可以从这个薪传到另一个薪,灵魂也可以从这一躯体传到另一躯体,为轮回说提供了便利。
针对佛家的这一论点,著名思想家、无神论者范缜在著名的《神灭论》中提出了“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的观点,他提出了“刀刃之喻”,用刀口同锋利的关系比喻人的形体与精神的关系,他说,“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刃”,精神对于肉体来说,就像是锋利对于刀刃,“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从没听说过刀身都没了刀刃还能存在,同理,怎么可能肉体死亡了精神还存在呢?荀子、桓谭、王充、范缜等思想家,都是肯定了先有肉体后有精神,反映了身心统一、神形不离的思想。
再看看道家的观点。道家也是基于形神统一的原则进行性命双修,主张形神兼养,外炼形体,形神俱妙,与道俱化。老子说:“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道德经》第十章)这里的营魄,指的是人的魂魄。近精神者为魂,近物质者为魄;“抱一”即合一。“一”指“道”。“营魄抱一”可以理解为精神和形体的合一、身心的统一。就是说,精神的集中与宁静,不受外物的干扰和影响,就能达到神妙难测的境界。庄子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就是说,人的生命就是气的聚合。《列子》里讲:“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 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就是说人的生命是形、气、神的和合,处在不停的运动变化之中。这种认识,具有唯物主义和辩证法色彩,是最为接近现代科学的形神观。道家认为生命是形(精)、气、神的统一体,精气是物质的形体,神则是精气的作用,或一种更为精细的精气。《内经》关于形神关系的基本观点是,形为神之体,神为形之主,形神合一乃成为人。这里的形指形体,神指精神。中国传统医学也认为,人的躯体与精神是互相依存、互为体用的,把人体本身看成是一个有机联系的整体,认为人体内部各部分之间既是连续的、不可割裂的,又是相互制约、互为作用的。在人生命活动的过程中,人的身体、精神、心灵三者是有机联系的,而且人与天也是一个有机整体,提出了“形神合一”和“天人合一”的观念。“上古之人”能做到这样,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天年”(《素问》)。
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在《养生论》中对养形、养神也有同样的论述:“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过之害生。故修性以保神,安心以全身,爱憎不栖于情,忧喜不留于意,泊然无感,而体气和平。又呼吸吐纳,服食养身,使形神相亲,表里俱济也。”嵇康认为,“神”不能离开“形”,离开形体的神,是虚无缥缈的;同时,“形”也不能没有“神”,没有神的形,犹如行尸走肉。神与形是一种辩证关系,所以性命双修是炼形和养神的有机统一,也就是“形神相亲,表里俱济”。
在中国哲学看来,道德修养与生命延续同等重要,如果道德能和生命合二为一,那便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儒家强调通过“修身”来规范人的行为,通过“自省”反思自己,实现身心平衡和谐。大家非常熟悉儒家的“修齐治平”思想,这是儒家所推崇的人生理想境界。“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儒家的人生理想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人生的自我完善,就是“修身”;另一方面是人生的事功追求,就是平治天下。实现理想抱负的过程和修身的过程合二为一,正是因为有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种使命的促发与激励,修身养心才有源源不断的动力,才能得以一如既往的继续。《郭店楚简·性自命出》里讲:“闻道反己,修身者也。”儒家主张通过积极主动的自我调控,通过不断的完善自我,提升个人心灵境界,达到身心和谐,这就是“反躬自省”。修身是平治天下的根基,己身不正,何以正人?何以平治天下?这就是孔子说的“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一句话,就是正人先正己,治人先治己,管人先管己。
那么,如何正己呢?《大学》里有“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的说法,对于“德润身”,孔子的具体做法就是处处注重日常生活的修炼,以“正己”来提升自我的生活境界。孔子所处的时代,“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孟子·滕文公下》),如何能保全生命、立身于乱世呢?孔子认为,保身之道在修德。《孔子家语·贤君》里记载:颜渊将西游于宋,问于孔子曰:“何以为身?”子曰:“恭敬忠信而已矣。恭则远于患,敬则人爱之,忠则和于众,信则人任之。勤斯四者,可以政国,岂特一身者哉!故夫不比于数,而比于疏,不亦远乎?不修内而修外者,不亦反乎?虑不先定,临事而谋,不亦晚乎?”大意是,颜渊将要到西方游学,问孔子:“怎样做才能立身?”孔子说:“恭、敬、忠、信可以立身。恭谨了就能远离灾祸,尊敬了人们就爱戴你,忠诚了人们就亲附你,诚信了人们就依赖你。人们爱戴你、亲附你、依赖你,具备了这几点,就能免于灾祸了,有了这几点,国家都可以治理好,何况是立身呢?所以不接近关系亲密的,却接近关系疏远的,不就远了吗?不加强内心的修养却修饰外表,不就颠倒了吗?不事先准备好,事到临头才去谋划,不就晚了吗?”所以,君子要修德行道,以防灾护身。可见,儒家在身心修养上十分重视“内省”功夫。现代心理学研究证明,如果人们能用正确的道德规范反省自己,积极自我暗示,防止情绪过于激动,就能有效地预防由于情绪失控而产生的各种心理问题,继而能在处理棘手问题时做到客观理性。因为在一个社会系统中,人的社会生活的主体,是社会的细胞,人的道德修养提高了,人的身心,包括心理、生理、阴阳、脑体等平衡了,在此基础上构成的社会群体才会有幸福感、获得感、安全感,社会才会和谐稳定安宁。
《孔子家语·致思》里还有一个“季羔仁恕”的故事:季羔为卫之士师,刖人之足。俄而,卫有蒯聩之乱。季羔逃之,走郭门。刖者守门焉,谓季羔曰:“彼有缺。”季羔曰:“君子不逾。”又曰:“彼有窦。”季羔曰:“君子不隧。”又曰:“于此有室。”季羔乃入焉。既而追者罢,季羔将去,谓刖者曰:“吾不能亏主之法而亲刖子之足矣,今吾在难,此正子之报怨之时,而逃我者三,何故哉?”刖者曰:“断足固我之罪,无可奈何。曩者,君治臣以法,令先人后臣,欲臣之免也,臣知之。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君愀然不乐,见君颜色,臣又知之。君岂私臣哉?天生君子,其道固然。此臣之所以悦君也。”孔子闻之,曰:“善哉为吏,其用法一也!思仁恕则树德,加严暴则树怨。公以行之,其子羔(即季羔)乎!”这一大段说的是,季羔担任卫国士师,主管狱讼,曾经在执法过程中砍断过一个犯人的脚。卫国发生内乱,他逃跑出来到外城时,守城的正巧是被他砍断脚的人。这个人不但没有趁机报复他,反而给了他三次逃生的机会。季羔很困惑,就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人说:“砍脚是我罪有应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过去您执法时,先处理别人后处理我,想让我免于刑罚,这我是知道的。有罪判决下来,要执行刑罚时,您面露忧伤之色。看到您的表情,我知道您怜惜我。您并不是偏爱我啊,您天生就是位君子,对我的态度完全是发自君子的本性。这就是我喜爱您的原因。”孔子对此评论说:“心怀仁义宽恕就能树立恩德,而严刑暴虐就会结下仇怨。”季羔秉公执法,不失偏颇;心怀仁术,对犯罪之人不失哀矜。正是这种谦谦君子风范,赢得了犯人的欣赏和敬重,在关键时候救了他。正如《说苑·谈丛》里讲的那样:“君子行德以全其身,小人行贪以亡其身。”
孔子说“仁者不忧”(《论语·宪问》),还说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论语·述而》),都是说人的道德修养对促进和保持身心健康是有好处的。一个人如果缺乏一定的道德修养,势必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内心也就难以保持恬淡的状态。“长戚戚”的状态极易造成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的失调,进而降低其自身免疫力。道德败坏之人,他的内心长期处于紧张、恐惧、内疚或不安等不平衡状态,此种状态极易使人生病。科学研究表明,人的免疫系统受到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的调节,而这两种调节系统尤其是神经系统又深受人的心理因素的影响,而道德因素又是最重要的心理因素之一。因此,一个人若能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就有利于保持心情安宁,减少心理冲突,对维护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的正常运转具有良好的促进作用,进而提高自身免疫系统的功能,自然不容易生病。所以“大德者,必得其寿”,品德高尚的人,既能客观地对待一切人和事,又能客观地对待自己,心神安定,必然会有助于健康长寿。
主张“善养吾浩然之气”和扩充心之善端的孟子,时时操持涵养心志,避免被物欲所遮蔽,提出了两种“正己”的调适路径,第一是“求放心”。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就是把失去的善心找回来,把耳目口鼻之欲所蒙蔽的本心解放,以复归“心”的本来功能。心为身之“体”,身为心之“用”,彼此协调共存,由此达到和谐的状态。倘若心主宰的功能并未凸显,势必出现貌合神离的状况。心的妄动与身的盲动,都不利于个人的发展、人与人的和谐,阻碍社会进步。第二种是养心。养心就是存心。孟子说:“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人们感到痛苦和不安的原因在于其身与心发生冲突,功利主义严重,计较得失利害。孟子这一思想对调适人类思想症结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扩充善心,才能化除人性中的暴戾,尽显人性之善,并且自觉地将“善”内化为自己的德性,完成道德主体人格的养成,使之贯注充盈于形体之中,从而带来身心的真正安宁。每一个人都能以尊重、友爱、宽容、恭敬的人道原则和平共处,营造出一种人人将心比心,关心他人,互相宽恕、忍让、谅解的社会和谐气氛,这对于构建和谐人际关系,实现身心和谐具有重要意义。流传至今的短语“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包涵的就是这个道理,道德充盈的身心方可进入一种舒畅无比的境界。孟子还将“养心”与“欲”结合起来,认为寡欲是养心的最好途径,因为善心的丢失都是来自声色利欲等各方面的诱惑所致,让心淹没在欲望之中,“耳目之官不思,不思而蔽于物,则引之而已矣”。所以他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所以,在孟子看来,只有节制对外物的欲望才能使心灵得以净化,心灵得以净化才不会被外在的欲望所蒙蔽,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其原本的善端。当人们面对各种外在的物质诱惑时,既不要纵欲,也不要禁欲,而是要寡欲、节欲,要保持平和恬淡的心态,不要过度沉溺于对外物的追逐,金钱的诱惑和权力的纷争上,否则必然会导致身心疲惫、烦恼丛生。
道家是如何看待修身对身心平衡的影响呢?在道家看来,人的生命是心与身的统一,要从物质和形体、精神和情欲方面养生,主张养正性,顺自然;静心养,静则生。老子以“道”解释宇宙万物之演变,认为“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道”乃“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因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为客观自然规律,同时又具有“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永恒意义。为人应该学会顺应自然,遵循道理,无主观妄为之为,不造端生是非,淡泊明志、才能心静气顺。对待任何人和事,都用平等心,无分别心。如此,就能少忧而多乐。以“柔弱不争”“上善若水”的处世态度,不求回报,行“无为而无不为”之善事,保持良好心态。人皆有“长寿之心”,人皆求“长生之术”。庄子有“庖丁解牛”之喻(《庄子·养生主》),庖丁分解牛体做到“因其固然”“依乎天理”,而且要取其“中虚有间”,方能“游刃有余”,从而避开矛盾之纠缠。道家哲学强调事事持“平常心”。在外,它不使形体因为事物而劳累;在内,没有过多思想负担,以求安静愉悦,以悠然自得为满足,所以形体不易衰惫,精神不耗散,寿命自然长久。人有争心,归根到底是由于不能忘掉自己。人如果能视名利如粪土,进而忘记自己的存在,与天地万物、芸芸众生融为一体,自然也就没有了俗世的烦恼。没有了俗世的烦恼,自然不焦虑、不紧张,内心没有强烈的矛盾冲突,这种平和心态有利于身心健康的维护。
道家顺应自然的思想已经成功地运用于现代心理咨询与治疗的实践中,如日本的森田疗法,就是让患者承认自己的症状,接受自己本来的状态,不要妄图抵抗和强行改变自己,引导患者过最寻常的普通生活,把神经症的内在精神能量疏导进日常生活中去,也就近似于“道法自然”。半个世纪以来,森田疗法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使为数众多的神经症患者获益。可见,道家“顺其自然”思想,可以帮助个体以豁达的态度对待生活和挫折,在遭受挫折之后,能够泰然处之顺变不惊,保持心理的平衡。《黄帝内经》里讲:“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就是说,保持淡泊宁静、乐观豁达、凝神内守的心境,才能长寿,故顺应自然,心平则寿长。历代医家认为,只有常保持身心平衡的人才能五脏淳厚,气血和畅,阴平阳秘,故能健康和长寿。
道家还主张让心灵虚寂,切实坚守清静。“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世间万物变化纷纭,循环往复,但终归要回到各自出发点。所以,处事要“挫其锐”、谦虚学道。心胸宽广,开良豁达,以至形神合一。身心和谐之道,重在神静心清。所谓“静者寿,躁者夭”,宋代养生学家陈直总结了有益身心的十件乐事:“读义理书,学法帖字,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煎茶,登城观山,寓意弈棋。”从中不难看出,道家认为内心能否经常保持清净的状态,对于养生是至关重要的。洗内心之污垢,去欲去求,就会心中坦然;心态平衡,则动静自然,则心中了无牵挂,就会当起则起,当卧则卧,当止则止,当行则行,外物不扰其心。
在充满欲望的年代,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中,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观天外云卷云舒”。要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这样才可能心境平和、淡泊自然。道家清净自然的价值追求,对化解现代社会中过分的物质追求和竞争带来的冲突,使人的精神从外力的驱使中解脱出来,具有重要意义。
老子云:“见素抱朴,少思寡欲,绝学无忧。”老子针对人们丧失自我,迷失本性于世俗的名利场,发出如此感慨,阐明了修身养性的重要。道家哲学强调清心寡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既然七情六欲,人皆有之,那么人在情欲面前,是否就可以随心所欲呢? 当然不可以。因为,欲壑难填。填不了,还硬要填,就必定要闯祸的。小而言之,一个小孩子贪吃,而且越来越贪吃,那就很容易体重超常,患上肥胖症,于是,行动不自如,生活不方便,长大就容易罹患高血压病、心脏病、糖尿病等疾病;大而言之,一个人贪财聚敛,见钱眼开,胃口越来越大,贪得无厌,永远不知足,那就很容易堕落成为偷盗抢窃的坏分子或者进行坑蒙拐骗的奸商或者违法乱纪的贪污腐败分子。老子斥之为“强盗头子”:“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 ”(《道德经》第五十三章)更有甚者,为求得个人的荣华富贵而不惜卖国,堕落成人人唾弃的卖国贼;为掠夺他国的巨大财富,而千方百计发动侵略战争,堕落成不齿于人类的战犯。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作恶多端的歹徒,虽然能得逞于一时,快乐于一时,但到头来,必将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成为千古罪人,永远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
所以,老子告诫人们:“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道德经》第十二章》)又说:“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道德经》第九章) 金玉满堂的富贵,是谁都守不住的,所以,“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一针见血地总结出随心所欲和贪得无厌的纵欲主义者的祸根,就在于他们时时刻刻所念念不忘于永远都“不知足”的“欲得”的私心和私欲。因此,老子主张: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道德经》四十四章)“知止可以不殆。”(《道德经》第三十二章)当一个人“知足”“知止”了,他的心中就不会再胡思乱想,行为上也就不会再胡作非为,也就不会再发生危险。换言之,他的所思所为,都会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合情合理又合法。对于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哪里还会受到什么屈辱和发生危险呢?这样,他的一生当然也就可以是平安的。
最后再看看佛教。佛教也重视通过提升内心修养来应对外在的压力和障碍,认为要想提高身体健康水平,就要学会改变认知。《四十二章经》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听到佛祖在修行,并行大仁慈,心里就起了嗔念,用很难听的话来骂佛祖,佛祖默不应对,那个人骂了半天觉得奇怪,就问道:“为什么我怎么骂你,你都无动于衷呢?”佛祖说:“你办了很丰盛的礼物要送给别人,那人并不接受,请问这礼物会到哪里呢?”那人说:“当然又回到自己手上。 ”佛祖说:“今天你骂我,我并不接受,这就像你自己拿着祸事,又回到了你的身上。”佛教讲“境由心造,魔由心生”,认为如果心中有佛,观万事万物都有佛性。这也正是说明心灵的感悟和理解能力对于身心健康的重要作用。
为了解除人们自寻的烦恼,佛教还主张“去执”。“去执”就是去除执心,去掉对一切观念、思想、意见以及万事万物的固执。《金刚经》里有这样一首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就是告诫人们要学会放下,这样才不会有苦恼和忧心。大千世界变化莫测,有许多东西瞬息消逝。如果我们总是放不下,痴迷于这个,执着于那个,一旦失去的时候,心中就会不自觉地生出嗔恨嫉妒、忧悲苦恼,因此,痴迷与执着是人生苦恼的根源。学会放下,人们才能创设一个良好的生存空间。佛教中所说“境随心转”就是这个道理。在人的身心之间,心是身的主宰,心如果能放下偏执与执着,拥有一颗爱心、清净心、慈悲心,就会有一个适合身体生存的良好环境,就会达到身心平衡的良好状态。
中国哲学中身心并重、形神俱养的生命智慧贯穿在历史的长河中,总的精神就是追求身心和谐、天人一体、明心见性的生命发展最高境界。在此境界,智慧洞明,自在妙乐,获得高层次的身心自由。通过性命双修,达到精神的升华,提高对宇宙人生的大彻大悟,领悟宇宙人生的真谛。从自我的道德修养和道德完善做起,让身与心真正融通为一,因而身心迈入自由、和谐之境,实现心境平衡与安宁。个人在认可天命的基础上完成自己的使命,渴求人道与天道的贯通,实现生命应有的完美与纯朴,不断地把身从种种束缚中解放出来,追求心灵的快乐和自由,逐渐去掉身与心之间的紧张,自强不息而又厚德载物。修身养心的目标就是促进身心健康,提高对自身生命活动的自控能力和活力,激发人体潜能的释放和提高人的创造力;促进身心相通与相融而趋向和谐一体,使自己成为一个幸福快乐的人,一个充满人生智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