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之远

2022-10-21 06:54:52李云
四川文学 2022年6期

□文/李云

梦想的远方

少时家贫,足迹只囿于村庄范围,很少有机会外出。或去竹林砍柴,或去山坡摘茶,跟着母亲从事各种季节性劳动,日子倒也过得无忧无虑。美中不足的是太孤陋寡闻,每天只见簸箕大的一块天,山的外面看到的也还是山。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大大限制了我的想象。

我就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是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却不得而知。

那个时候流行一首歌曲,齐秦演唱的《外面的世界》: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

我跟着村头的高音喇叭,一句一句学唱,内心蜿蜒出一段钢轨,一直通向遥远的远方。

这是我对远方梦想的起源。羡慕那些从小就生活在铁路旁边的孩子,他们看着一列列火车驶进驶出,想必对远方早已了然于胸。而我只能望着家门口对面的山峰出神。

说起我家门口的这座山,可是大大有名,它就是峨眉山。平时我站在核桃树下,一眼就能望见金顶,阳光照耀下,金光闪闪,周围还有很多山峰,一座连着一座。奶奶说,那是菩萨居住的地方。峨眉山虽说看着很近,可远着呢,从家里出发,走两天两夜也到不了。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奶奶说我是峨眉山的童子,去不得。至于为什么去不得,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

我想到外面去,我想看看天边外的世界什么样的,可它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很想像愚公一样,请一个大神来将它搬走。

但是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山的那边还是山,海的那边依然是海。所谓远方只是一个悖论,推倒又重来的西西弗斯神话。

远方烟雨迷蒙

从1983年至1986年,我在峨眉读师范。把远方的距离,从家向外扩展了60多公里。这已经是我所能达到的最远地方了。其间,班主任老师组织全班同学春游,地点是都江堰青城山。当时条件艰苦,缺乏大型交通工具。班主任陈老师神通广大,向当地驻军租了两台军用解放牌卡车,一路载着大家向青城山进发。

这次经历对全班同学来说新鲜而刺激,大家站在敞篷车上,一路欢歌笑语,身上的荷尔蒙和田野里的油菜花一样茂盛。五个多小时的车程,公路两旁不断闪现出陌生的农房、陌生的风景,我感觉一切都很新鲜有趣。

我从一座山峰走到另一座山峰,远方的概念虽说得到进一步拓展,但依然不是我想象中的远方。那天,青城山上在下雨,绵绵春雨把山路两旁的植物洗得油光发亮,密林深处不时传来一声声鸟鸣,韵味悠长,像有人在向外掏东西,把我的心一点一点掏空。

显然,我渴望看到更远的远方的心愿依然没有得到满足。

三年的师范生活,总体上说只是不断激发出我对远方的向往,我的兴趣和爱好主要集中在文学上,而对成为一名乡村教师则没有多大兴趣。我读了很多外国小说,《战争与和平》《复活》《雪国》《伊豆的舞女》《红与黑》《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等,我的阅读是肤浅的,但因为阅读带来的满足感一直不曾消失。老实说,通过阅读我不断认识远方,并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抵达。

在我看来,远方烟雨迷蒙,影影绰绰,正因如此,对我充满巨大诱惑。

有一个时期,谭晶演唱的《在那东山顶上》一直在我心头回响,完全是天籁之音,挥之不去。这是仓央嘉措最美的情诗,由谭晶清丽的声音演绎出来,会把满怀情意的人唱得泪落如雨。我一直认为,《在那东山顶上》好比《红楼梦》中的《葬花吟》,二者在深情婉转方面如出一辙,换句话说,仓央嘉措就是另一版本的林黛玉,虽说年龄性别都不相同,对爱情的执着却是一致的。

年轻时我也想当一个情圣,我觉得这个称号比人世间的很多称号更有意义。那个时候,我承认读爱情小说读得有点儿走火入魔,受影响最深的是《茶花女》,我向往书中那种纯洁的爱情。我的初恋对象是我的初中女同学,她和我出生在同一个村庄,我们两家隔得并不远。我们一同上学放学,她的学习成绩比我好,尤其是语文成绩比我好。我想主要原因是她有一个在外地当工程师的爹,常常给她寄些好看的书回来,连环画、电影杂志之类,我从她手里借来看过,爱不释手。她和村里的其他女孩子不同,喜欢打扮,长得像电影《小花》中的女主角一样好看。我只是暗恋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我感觉自己的家庭条件和她家差距远,不般配。她父亲像一座大山一样横亘在面前,让我望而却步,只在心里悄悄喜欢她。

初中毕业后,她被父亲带到外地去了,据说是西藏,她父亲工作的地方。她离开村子那天,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钻心地疼。

她离开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在那边结婚生子,慢慢变老,把根扎在雪域高原。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总之是很老了吧,因为我也老了。我偶尔会回忆一下往事,想想她年轻时的模样,永远清新美丽。

假如她不去西藏的话,会不会成为我的妻子?这是一个谜。谁也不知谜底,让它永远成为一个谜好了。

流水的质地

我站在河边,目送流水浩浩荡荡向远方流去。我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典故,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老夫子的感叹如岁月深处的洪钟大吕,发人深省。但在我看来,流水总是与远方联系在一起,远方是流水的家园,而流水是不顾一切奔赴故乡的游子。

眼前这条河叫花溪河,一个饱含诗意的名字,而它的美景却也配得上这个名字,每个季节都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惊喜。我从小在花溪河边长大,熟悉它就像熟悉我身上的脉搏,它的每一次心跳我都能感觉到。

花溪河是我迈向远方的起点,也可能是我回归的终点。我在外面定居的日子,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花溪河,它荡涤起雪白的浪花,向着远方流去。最终流到哪里,是个谜。世事如谜,花溪河水也不例外。

我向往的远方,就像花溪河一样具有流水的质地,既是时间概念,也是空间概念,流水的运动不仅仅为了抵达,还有着高深莫测的永恒意义。唯其如此,远方在我的意念中水一样柔软,又具有岩石般的坚硬。

我们每个人可能抵达的远方都极其有限,所以远方只是个像水一样不可捉摸的伪命题。

总在遮蔽与诱惑

关于远方,人们有一句烂熟的话,将诗和远方并列。典型的是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天才画家选择抛弃了优越的家庭生活和稳定的工作,去了遥远的塔希提岛,在那里终老一生,并完成了绝世画作。

远方其实并不仅仅是诗意,还可能是荆棘与风险,但对人的诱惑与遮蔽却总是存在。

人为什么总是抵达不了远方?我想除了距离遥远之外,还与人内心的怯懦有关。

远方被浮云遮蔽了,只有勇敢者才能拨开层层迷雾。

像时间一样易被遗忘

远方太遥远,像时间一样易被遗忘,就像灾难。

时间永是流逝,街道依旧太平。我们终将会遗忘,遗忘灾难,遗忘伤痛,遗忘瘟疫,遗忘曾经刻骨铭心的一切,甚至连墓碑也会被人夷为平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总之,生活还将继续,以某种亘古不变的方式继续。但是有什么错呢?不,什么错也没有。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再正常不过的正常。如果你非要吹毛求疵,那只能说明你不正常。

呜呼!世界就是这样。

在藏区登临山峰

2010年我在四川阿坝藏区援藏,那地方叫金川县,离州府马尔康两个多小时车程。县城就建在大金川河两岸,一溜的藏式建筑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其中不乏各种各样的现代建筑。这些房屋背后大都靠着山坡,有风吹来,会将山上的砂土吹到公路上,落满一地的灰。县城的基础设施本来很落后,但汶川地震之后,国家拨了不少资金,重新建了很多项目,居民用电用水的情况有了很大改善。总体说,是个美丽的高原城市。相比之下,在阿坝州13个县中,是气候条件最好的地方,海拔也不高,大约在2000米以上,我去了以后,没有出现太强烈的高原反应。

当地人喜欢把自己的家乡称为“塞上江南”,除了流露出内心的自豪之外,也的确是个迷人的地方。尤其是春天梨花盛开的时候,整个县城都掩映在一片雪白的梨花之中,完全没有高原的荒凉与粗犷,相反增添了很多柔美的江南气息。大金川河水量开始猛涨,由浊变清,浩浩荡荡向着远方流去。整个县城像一只宁静的小鸟,在春天的枝头纵情歌唱。

这是我在中年时期看到的远方,与我想象中的远方完全不一样。只不过是我看到的另一种熟悉的风景,它在高原,不在内地。

去金川县之前,我心中的远方肯定比这要丰富得多、壮美得多。

金川县城后面有一座山,叫龙家山,看着不高,可实际比想象中还高,它挡住了大家的视线,把蔚蓝色的天空硬生生劈为两瓣,视线之外可能还有另外一座山,但看不到。

在藏区登山实为勇敢者的游戏,爬不了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在一个周末,我和同事徐阳决定去征服这座龙家山。关于这座山,我向当地老百姓请教得名的由来,他们告诉我没有实际含义,祖祖辈辈都这样叫,也没有人去深究。我猜想可能与当地土司的家姓有关。山看着不高,实际上我们爬了两个多小时,感觉只是走到了山脚,离山顶还遥远得很。山路并不好走,山上植被也很少,大都是低矮的灌木,和内地山林的丰茂相比,这里显然缺乏清新之气,但有自己的特点,简单来说,就是壮美。在蔚蓝色的天空下,山的轮廓清晰可见,呈现出坚硬的气质。不时可以看见头顶有苍鹰在自由飞翔,在高原它们被誉为神鹰,静静守候着这片安静的牧场。山上少有人居住,住户基本上都搬到县城的集中安置点去了。有的房屋已经朽烂,墙体坍塌,周围长满荒草。

那天我和徐阳最终没有攀上顶峰,走了不到一半体力不支,只好沿路返回,回到县城已是暮色时分,大金川河两岸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看着就像人间仙境。

当我们看见一座山却还想看见另一座山,这就是远方的诱惑。

远方不仅指向未来,也指向过去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我查看了一下手机上的相册,去年今日,我带着家人去广济乡桃花山看桃花,在一株开得非常艳丽的桃花前,我留下了并不年轻但略带笑容的面孔,想想看,才一年的时间,可为什么我却感觉如此遥远?

余生到现在不算漫长,但感觉经历了很多事。私人层面不说,单说国家层面的,就经历了2003年的非典,1998年的特大洪灾,2008年的汶川特大地震,以及去冬今春的新冠肺炎,件件刻骨铭心。这么多的事情都遇上了,只有苦笑的份。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诡异,未来还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灾难发生时如何应对,今后怎样避免。特别是人为因素造成的灾难可不可以避免。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也不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一直以为远方指向的是未来,现在我觉得也可能指向过去。历史与时间在一条幽暗的螺旋轨道上行驶,过去未来两茫茫,像是坠入马尔克斯幽暗的迷宫里。

我可能永远也到达不了远方

除了远方,我一无所有。记不清这是谁说过的话了。我觉得有点儿矫情,但依然是关于远方表述的最好的句子,好就好在,有梦想并把它作为生活的唯一。这年头有梦想的人多了,但把梦想作为自己唯一骄傲的人并不多。

迄今为止,我去过的地方不多,西北地区、华中五省各去过一次,离我最近的重庆也是去年才去的。很多地方我都停留在想象之中,一来限于经济实力,二来时间也不允许,我要上班,单位管得严,轻易请不了假。已经习惯了像蜗牛一样蜗居在这个小城,迟迟动不了去远方的心思。人囿于各种原因,无法实现自己梦想的例子比比皆是,但这不是理由,真正有梦想的人是不受影响的,或者说总会千方百计去接近梦想的宫殿。遗憾的是,这方面我的毅力不够,做事总是半途而废,以致今日一事无成。除了内疚,还有很多的不甘在里面。

年轻时我很喜欢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的《天边外》,至今仍能回忆起阅读这本书的情景。那是读师范的时候,暑假放假回到老家雅峨山上。那年我十六岁,身心处于极不成熟的年龄,对外面的世界又充满了强烈的好奇。七月的乡村,寂寞又宁静,村民都忙着去山上干活,我很不喜欢劳作,就靠阅读这本《天边外》打发漫长的夏日时光。篇幅并不长,我很快就读完了,感觉像生了一场大病。连母亲都觉得我有点走火入魔。我实在是太喜欢罗伯特这个人物形象了,他有梦想,但最终在幻灭中死亡,令人唏嘘。此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将这本书重温一遍,露丝、安朱、罗伯特,三个人物的命运已深深植入我的脑海。一个乡村少年的阅读在当时显得有点超前,在我心头埋下了第一颗文学的种子,直到现在这粒种子还在生长,也不知有没有长成参天大树的可能。但我已经不奢望,我做过这样的梦,并且还在做着,已经足够。

通往远方的道路崎岖艰难,不一定人人都能抵达,但只要心犹在,梦就在。

《西游记》是一部关于远方的书

四大名著,我读得最不用心的大概是《西游记》了,主要原因是我很不喜欢妖魔鬼怪的故事,觉得离现实生活很远,而且不真实。相比之下,我喜欢《红楼梦》中所描写的世俗生活,充满人间烟火味,又很抒情唯美。读过《红楼梦》的人都很喜欢里面的诗词,特别是林黛玉写的,《桃花行》《葬花词》等,我不知在笔记本上偷偷抄过多少次,每次读后,总觉满口余香,回味无穷。

《红楼梦》中有一句歌词“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大概可以看作全书的主旨,是全书人物命运的总领,多少爱恨情仇、人间富贵,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所谓“怀金吊玉”不过是风花雪月,在时间尽头兀自凋零。

《三国演义》的作者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俯瞰苍生大地,试图给历史一个很好的交代,朝代的更迭,英雄走马灯般变来变去,最后都要归结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或者是“白发渔樵江渚上,贯看秋月春风”这两句唱词里,在这里时间就是远方,历史只是远方栖息的一个鸟窝。

《西游记》的故事情节很简单,主要写唐僧师徒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回真经的故事,这本身就是很好的励志故事,曾经打动了无数人的心。记得电视连续剧《西游记》播出的时候创造了多个收视第一,男女老少竞相收看,片中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更为人们津津传唱: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踏平坎坷成大道,

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

……

蒋大为演唱的这首《敢问路在何方》,成为我在酒酣耳热之际,和朋友进歌厅疯耍时必点曲目,醉意朦胧中它能很好表达我对远方的向往。

洋洋洒洒一百回的《西游记》在我看来就两个字:远方。包含了古人对抵达远方的种种终极想象,唐僧师徒遇到的阻碍越大,抵达远方的难度越大。幸运的是,小说结尾唐僧师徒终于求取真经归来,而在现实中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收获的。

神鬼莫测的远方

杜甫诗云:“无边落木潇潇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仅凭这两句诗,杜甫就足以跻身伟大诗人行列而毫无愧色。吾辈寄生天地之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是怎样的大悲哀。在此背景下,能够看清过去与未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前头是无边落木,身后是不尽长江。过去、现在、未来无法看清,更别提远方了。远方是个指向多元的概念,很多人穷尽智慧也无法绕出来。从哲学层面看,过去是远方,未来亦是远方。远方,神鬼莫测。

远方与玫瑰

“踏花归去马蹄疾”,据说是北宋画院给宫廷画家出的考试题目,这句诗的上句是“拂石坐来衫袖冷”。《古今词话》云:蜀人《将进酒》,尝以为少陵诗,作《瑞鹧鸪》唱之:“昔时曾从汉梁王,濯锦江边醉几场。拂石坐来衫袖冷,踏花归去马蹄香。当初酒贱宁辞醉,今日愁来不易当。暗想旧游浑似梦,芙蓉城下水茫茫。”全诗表现的是对昔日悠游岁月的美好回忆与惆怅,“踏花归去”这个意境成为全诗最吸引眼球的地方,一位骑着骏马的年轻男子,从我的面前急速跑过,他的身后是一片鲜花盛开的原野。

骑马去远方,是个不错的选择。也是古代男人们的至爱。唐·吉诃德就是骑着他的瘦马,开始一段英雄旅程的。在我的想象中,骑马远行,不仅浪漫,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途中遇到的各种风险都可忽略不计,剩下的是看不完的风景。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若是都这么走着,那该到达多么远的远方,绝不是我这种井底之蛙所能想象的。

现代人远行,交通工具上有多种选择,天上地下,海陆空并用,几千里之外的地方,朝发夕至,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到了,节奏太快反而失去了很多趣味。我喜欢的是慢,那种车马和邮车都很慢的年代,这样的生活一去不回了。

我读师范学校时,听过最感人的歌曲大概是苏联民歌《小路》: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唱得我肝肠寸断,内心不断泛起涟漪。

在我心中,远方是与玫瑰联系在一起的,比玫瑰更芬芳、更虚幻,也更温暖。

长路奉献给远方

20世纪80年代,台湾著名歌手苏芮有一首经典老歌,歌名叫《奉献》,歌词写得很美,其中这么几句令我印象深刻:长路奉献给远方,玫瑰奉献给爱情,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白云奉献给草场,江河奉献给海洋,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爱人……苏芮是成名已久且很有实力的女艺人,在她一咏三叹的演唱中,将奉献的含义诠释得天高地远、海阔天空。个人以为比韦唯演唱的《爱的奉献》要唯美和精致许多,令我这种不轻易表露感情的男人也听得血脉偾张,仿佛积聚了很多能量。

长路是个复合的意象,通向多种可能,但它的终极目标是远方,它孤零零地横亘着,沉默寡言,以时间的方式通向未来,我由此想到美国著名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未选之路》,诗中写道:两条路分散在树林里/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的一生。

奉献是没有尽头的,也是非常孤独的,就像伸向远方的路,无怨无悔。

乘船去远方

我和镇上的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他们最向往的是将来某一天,乘船去远方旅行。我们还讨论了出行的具体细节,在哪里上船,经过哪些地方,终点是哪里,重要的是要带上平时喜欢喝的白酒,在船上一边喝酒,一边欣赏风光。想想都是一件很美的事。

老实说,这个想法在我心头已经萌发很久了,我全部的努力就是让它变成现实。

年轻时我读蒲宁的小说《从旧金山来的先生》,感兴趣的不是小说的主要情节,而是主人公经历了哪些地方,那些地方的风土人情怎样,海天一色中,怎样迎来每一个日出日落。这些我都很好奇。我想象着大海的辽阔无边,船在其中航行,是不是感觉分外渺小?

钱钟书《围城》一开篇描写主人公方鸿渐从欧洲乘船回国,在大海上的所见所闻:

红海早过了,船在印度洋面上开驶着,但是太阳依然不饶人地迟落早起,侵占去大部分的夜。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太阳陶醉了,所以夕照晚霞隐褪后的夜色也带着酡红。到红消醉醒,船舱里的睡人也一身腻汗地醒来,洗了澡赶到甲板上吹海风,又是一天开始。这是七月下旬,合中国旧历的三伏,一年最热的时候。在中国热得更比常年利害,事后大家都说是兵戈之象,因为这就是民国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

……

这段文字成为我认识印度洋、太平洋的极好教材,我想象中的旅程正要如此驳杂、混乱、充满异域情调,同时又饱含人间气息,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彩画,而大海也很适合用水彩画或者油画来表现。

我若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带上一本书,坐在甲板上,面对浩瀚星空好好读上几页,当然书的内容一定要与大海、与宇宙人生有关,彼时,我想我可能会成为一个哲人,至少会成为一个很有思想的人。

一只鸟悠然飞向远方

有一只鸟张开翅膀,奋力划动周围的空气,成为这个秋天天幕上最闪烁的诗行。

我长时间望着它,一点一点消失在天尽头,它要飞向哪里?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如此决绝地飞,其实是飞向自己命运的尽头。哪怕像飞蛾扑火,也绝不后悔。

我垂下头来,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

无法穷尽的远方

我写文章喜欢把一个话题说清说透,喜欢以它为原点,围绕它展开若干话题,这大约就是人们说的发散思维。这方面,成都的作家蒋蓝先生做得最好,别人是“掘地三尺”,在他那里可能是“掘地九尺”,比常人挖得深。挖得越深,才有可能挖到真正的金子。这与人的才能有关,没有这个本事和耐力,即使想挖深也没用。

我的面前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难题,我想把远方的含义挖得更深,但有些力不从心。

那就回头再打量一下远方吧。远方幽暗、混沌、迷糊、渺茫,远方之远,从来不靠足迹丈量,哪怕你到过最远的远方,却也感觉还停留在原地,形而上的意义大于实质意义。远方又是螺旋形的,山重水复,无始无终。这也意味着,我在抵达远方的路上没有尽头,也可能一无所获。尽管如此,远方始终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在时间与空间交织的路径上,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