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会发 妙妙猫 于玲
作为主流文学的一个分支,儿童文学发展出了自己独特的创作路径和审美标准。谈论儿童文学有多个维度,比如创作的维度、阅读的维度、儿童视角的维度、成人视角的维度,乃至地域的维度等。受《当代人》编辑部邀约,与妙妙猫、于玲两位作家一起聊聊儿童文学相关话题。我除了关注、研究儿童文学,还是一个孩子的父亲,算是儿童文学的读者,虽没经过授权,但我同时以读者代表的身份,与两位作家一起,谈谈看法。
我们先从个人创作谈起吧,二位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有一段时间了,写出了很多深受孩子们喜欢的作品。我有些好奇,当初是怎样的机缘,令你们走上儿童文学创作这条路?
从小到大,我就非常喜欢看一些有趣的儿童读物,有了女儿之后,在给她讲故事的同时,也激发了自己想为孩子创作故事的欲望。此外,我的本职工作是一名编辑,在平日的组稿、审稿过程中,也希望用自己的语言构建一方独特的天地。在一番思考之后,我开始尝试儿童文学创作。幸运的是,在儿童文学创作这条路上,许多有经验的编辑老师给予了我莫大的鼓励,这让我坚定了继续创作下去的信心。
说来惭愧,其实现在我还是一名儿童文学创作的新兵,走上这条路,或许是天意使然。我在省戏剧家协会工作,主攻剧本创作,我对儿童题材比较敏感,也一直关注,所以自觉地写了不少儿童剧作品。说实话,把剧本搬上舞台是个繁杂的大工程,于是我想,干脆把那些不能在舞台上呈现的创意以文学作品的形式展示出来,就这样开始了儿童文学创作。大概有一年的时间,我自己沉浸在纯粹的写作中,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他的问题。经过那段磨砺,我感觉写东西流畅自如了许多。
两位老师的创作缘起,在我看来都是来自工作中闪现的灵感,也可以理解为对本职工作和个人爱好的延伸。在我的理解中,儿童文学虽然是写给孩子们看的,但是一点也不简单,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文体,甚至比写给成年人阅读的作品更有难度,也牵涉更为复杂的创作和阅读伦理。从“难”或“易”的程度上,二位怎么理解儿童文学创作?
相比于成人文学的创作,儿童文学要求创作者具有一颗纯粹向上的童心,同时还要用孩子感兴趣的语言去贴近他们的内心世界。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是一座沟通成人和孩子心灵的桥梁,应该是富有正能量的,而且应该是具有时代性的。我个人认为,这也是儿童文学创作上的难点所在,如何让孩子看到真善美,懂得真善美,学会真善美,也是身为儿童文学创作者的我在不停思考的问题。
于玲:文学作品的难易程度很难用一个清晰的标码去界定,就我个人来说,之前我也尝试过写散文、小说,但转向儿童文学创作后,我感觉自己写得更加顺畅。因为从事过舞台剧编剧,我比较擅长构架故事。在写故事的过程中,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就生发出相应的场景和人物。他们在我的脑海中对话,并自己推动剧情发展,而我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记录下这个故事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创作方式,每个人也都有自己适应的领域。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会觉得写起来容易很多。
不得不说,有很多创作者在写作的过程中极易因对作品难易的理解不同而走入“低幼化”的误区,“低幼化”是儿童文学创作中易犯的一种毛病,如何处理儿童文学写作过程中“低幼化”与直面生活复杂性的关系,从而达到艺术上的平衡?
儿童文学的创作领域很广阔,幼儿文学也是儿童文学创作中一个非常重要的体裁,就像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林良所言,好的幼儿文学就像是一门浅语的艺术。从我个人创作上来讲,幼儿文学的创作同较为深刻的儿童小说相比,无论是字数还是主题呈现方式都是对语言创新能力的考验,好的幼儿文学更需要创作者展示出与众不同的灵动性和美感。当然,如果跳出幼儿文学创作,面对受众年龄层更高的儿童文学体裁时,在语言和主题的深入挖掘上,该如何观照现实、折射现实、呈现现实的要求就更上了一个层次,语言的表达上也更向传统的文学语言靠拢。
现在儿童文学作品实行分龄制,一些低幼读物的存在是合理且十分必要的。但在一些作品中,作者在写作时是故作“低态”,在内容和表达方式上呈现一种不正常的“低幼化”。那些创作者的初衷可能是想保护儿童的纯真,把这世界最美好的事物展示给他们。但世界也有阳光暂时照不到的地方,小读者成长到一定阶段,会或多或少接触到这些问题,比如学校的霸凌问题,家庭矛盾问题,财富与面子问题等等,如果一味回避这些,反而让小读者产生疏离感。我觉得没有必要回避,在作品中提出合理的办法,带着孩子们穿过迷雾寻找到光,这也是作品的向光性,同时是儿童文学很重要的特性。
艺术上的绝对平衡是不存在的,在儿童文学的创作中,可以说“儿童本位”观被视作儿童文学创作的金科玉律,这也是在创作中可能产生“低幼化”的原因之一,但儿童文学所期待的“理想读者”实际上有两种,一是孩子,一是家长,所以也会产生过于成人化的问题。二位在创作中是否会考虑这些因素?读者在哪些方面的潜在需求会影响你们的创作?
一部好的儿童文学不应该只是孩子喜欢看,成人也应该喜欢读。就像《小王子》《柳林风声》这些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孩子的经典读物,它们的魅力在于常读常新。当下儿童文学作品的阅读更强调亲子共读,我的创作之中也在思考融入更多的现实主题,比如亲子教育、亲子陪伴、课业压力等等,当然这些主题的融入不应该是枯燥的、说教式的。对此我在努力尝试用童话特有的语言和表达方式,希望孩子们看了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家长看了也会产生情感上的共鸣。在平时的创作中,读者的潜在要求可以说是一个重要的参照点,比如对故事趣味性的要求和对当下热点主题的观照程度,这些我都会思考,然后尽可能地融入到作品中。
我在创作的过程中其实是非常自我的,首先会把自己的想法都融入到作品中来。而修改阶段,就是约束自我意志的时刻,这时候我会充分考虑阅读者的感受。其实我认为作者就是自己作品最好的读者,没有谁比你更在乎自己的作品。我写完东西后,都会放一放,适当“发酵”,多改几次,修改的过程可以算作是个性向社会性的妥协。关于读者对创作的影响问题,我想谈一个社会现象,就是有些出版机构中存在的跟风问题,看到热门图书便立刻策划类似选题。这其实就是市场对阅读行为的反馈,也可以说是读者对创作者的影响。创作者可以迎合读者的需求,但一定要写出自己的特色,切忌一味模仿,还是要坚定自己的创作初心。
正如于老师所提到的图书出版现象,其本质也是读者对儿童文学创作所产生的间接影响。变迁中的童年文化、商业消费文化和新媒介文化不可避免地渗入到儿童文学的艺术肌体中,同时也带来了儿童图书消费量的急剧攀升。在极大推动儿童文学创作的同时,也给创作带来一些干扰。你们有没有受到过市场因素的影响?又是如何处理创作与市场关系的?
我曾经被某文化公司约稿,参与“山海经”主题童书创作。说实话,市面上已经有很多类似的作品,而邀约方并没有提出新的创意,而是照搬市场上的畅销书形式,我拒绝了。我更希望写一些有新意、有自我个性的东西。一味地模仿,制造出大量的雷同品,是对读者的不负责任,我们应该懂得其中的取舍。
作者写出的作品终归是要面向市场的,当然也会受到市场因素的影响。我个人有同样的感受,当一类儿童文学读物成为热点,市面上就会出现跟风的热潮,编辑们渴望多出热点书、现象书,这对儿童文学创作者来说,在写作形式和主题上无疑受到了很大的限制,甚至或多或少会存在为了模仿热点书而写作的现象。在创作中,我个人还是希望多写从内心里流淌出来的好句子、好故事,它应该是足够真诚的,也应该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儿童类图书出版火热现象的另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大量外国儿童文学作品的引进和译介,其作品在消费者接受度和评价上,似乎超过本土原创作品。而在本土的创作中,长盛不衰的题材是神话和民间传说,但面对新的时代背景,传统题材如何出新是个大问题。
我们需要用创新手段去传承和发扬传统文化,其与儿童文学相结合就是一种非常好的形式。近年来,故宫、敦煌以及戏曲、传统技艺等有着独特民族文化背景的题材纷纷登上儿童文学的舞台,有许多作品都既叫好又叫座。如伍剑的《锔瓷》《老锦春》,张忠诚的《米罐》等。那些离我们很远的制作工艺,随着这些鲜活的故事一一展现,读者不仅能记住一个故事,同时还能了解一门技艺。还有虚构题材的作品,比如常怡的《故宫里的大怪兽》《敦煌奇幻旅行记》,以及以漫画形式对传统故事进行重新演绎的作品,也非常受读者欢迎。其实对创作者来说,更愿意亲近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文化,从中挖掘出优秀写作选题。
我小时候就非常喜欢看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这些故事不但富有趣味而且给人以启迪,同国外引进的翻译作品相比,富有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更接地气。如何将传统文化与儿童文学创作深度融合,以童话创作为例子,童话本身以天马行空的想象为基础,这其实和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中的想象色彩是相通的,在某种程度上,古今的故事是可以借助无限的想象相融合的。我曾经尝试将《山海经》中的想象元素融入到幻想小说《失物旅行箱》中,我发现,当一些中国元素融入到童话世界中时,整个故事也有了不一样的趣味性。
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确实为创作者提供了取之不竭的资源,但不容忽视的一个问题是时代的更迭所带来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审美趣味的改变。少年儿童视野的扩大、知识结构和观念结构的更新,看待事物的眼光、审美趣味的不断变化等,使少年儿童的精神世界更加复杂、多元,代沟在这个时代加速形成。
的确如此,现在接收信息无比便利,儿童与少年的视野开阔度也已今非昔比。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我们应该与时俱进,去深入了解少年儿童的生活,尽量贴近他们的语言和思维,用他们接受并认可的叙述方式讲故事。但我想无论社会怎样发展,人性之美永恒不变。作为写作者,抓住这点也可以以不变应万变。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特点,每个时代的孩子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这就要求儿童文学创作者除了观照自己的童年故事,还需要细腻地观察、刻画当下孩子们的童年故事。一个孩子的世界其实是大有写头的,从家庭到学校,从亲人到身边的伙伴,从突然而至的喜悦到不可言说的烦恼……孩子的世界就像一个五彩斑斓的万花筒,需要我们肯花时间,静下心来观察,细细思考,细细描摹。
时代变迁积淀了浓厚的文化传统,也产生了众多优秀的经典作品。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河北的儿童文学创作成绩斐然,特别是军事题材、战争题材儿童文学作品,诸如徐光耀的《小兵张嘎》、邢野的《王二小的故事》等。这些经典佳作揭示出一个问题,就是儿童文学创作与地域文化和时代生活的紧密关系,当下的创作中这种情况似乎有些弱化。二位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河北儿童文学创作在全国的成绩是十分卓著的,徐光耀前辈的《小兵张嘎》等经典儿童文学作品堪称河北儿童文学创作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儿童文学创作与地域文化融合相对弱化这个问题,我想部分缘于科技的高速发展,特别是网络、手机的广泛使用,人们接触的文学体裁更为宽泛,可以阅读到的作品数量也剧增。特别是近年来幻想小说和科幻小说在儿童文学创作中所占的比例进一步加大。个人创作方面,作品中如何巧妙地融入河北地域文化也是我近期一直在尝试和渴望突破的。地域文化与时代生活如何融合得生动有趣,让孩子们愿意一读再读,这考验的其实是一位创作者的笔力和脑力,需要花大量的时间不断学习,再学习。
您提到的这些经典作品都跟时代有着密切的关联,是时代造就了这些作品,形成经典的流行。当今文化产品很丰富,信息资讯缤纷缭乱,对阅读行为形成了强有力的干扰,很难再有一部作品会像那个时代一样产生全民轰动的效应。但任何事物都有利弊,网络及新媒体的应用同样拓宽了文学作品的展现形式,一部有影响力的作品可以改编成漫画或影视作品,人们可以多角度了解它。我们逃离不了时代,也无法干涉时代,顺应它,提高自己的创作水平,才可吸引更多读者的关注。地域文化对文学创作的影响可以说是一直存在的。曹文轩、彭学军、王勇英、小河丁丁等,他们大部分的作品里都带有很显著的地域特色,那些独特的人文和地理风貌带给读者非常新奇的阅读体验。这种独特性是他人模仿不来的,我们在写故乡和童年的时候,也总会带入那种时代、地域的风情。结合自己的真实体会深入挖掘,每个创作者都具备写出独特作品的可能性。
经典作品持久的生命力和其深远的影响力无不受益于文学潮流,从文学潮流论,儿童文学创作与整个文坛的气象是一致的。比如,在传统文学中,河北文坛现实主义是主流传统,在这一点上,表现非常明显。
儿童文学创作其实和成人文学创作的大氛围是一致的,儿童文学也需要多出经典作品,多出富有时代意义和历史价值的作品。现在,对现实主义儿童文学创作的呼声越来越高,现实儿童文学的创作也成为一大热潮,这其实也是广大文学创作者文化自信的体现。
儿童文学市场上,以童话、幻想文学为代表的虚构类作品占据了相当比例,但现实题材作品依然是当下童书市场的主力军。现实题材作品所涉及的内容范围也得到了极大的拓展,比如体育题材、科研题材、校园题材等等。相对于虚构类作品,它们有了“现实”的基础,更加有“真实”的力量,也更易引发共情。我对去年刚读过的两本书印象特别深刻,《乌兰牧骑的孩子》和《巴颜喀拉山的孩子》。二者描摹的都是宏大背景下的小人物,本来严肃的主题通过儿童的视角,一下子变得轻灵起来,让人更觉亲近。
儿童文学是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经过与两位老师的探讨,对二位的创作近况有了进一步了解,同时感谢分享写作的经验。燕赵大地有着深厚悠远的人文历史和独特的风土人情,为我们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扎实的根基。相信我们河北的儿童文学创作会有进一步长足的发展。再次致谢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