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喜
赵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迷彩服上,红底黄花的面料格外醒目,仿佛一簇金莲花次第开放,又像是她站在那里忽隐又忽现,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他起身披上衣服踱到院子里,深秋的凉风吹着口哨,高一声低一声,高耸的防火瞭望塔直插云端,白天上上下下的倒没感觉有多高,现在仔细端详,这塔身高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月亮。
兴旺从窝里跑了出来,绕着他转了一圈后,端坐在对面打量着他。兴旺是他养的一条狗,全身通黑,没有一丝杂毛,是两年前好朋友向阳送给他的,一晃到塔上工作两年多了,他把兴旺当作知己,有什么高兴或烦心的事都跟它说一说,可是月儿的事他不想对它提起。兴旺自感无趣,跑到一棵松树下抬起左腿,方便后朝赵强投上两束蓝光,悻悻地回到窝里去了。
月亮走得很快,在云朵里穿梭,他无心欣赏月色,风的哨子吹得更紧了,赵强打了个冷战,裹紧外套快步跑回屋里。他又拿起挂在衣服架子上的高倍望远镜,这是月儿特意给他买的。
“想我时你就拿着望望,我会一直在你的视线里!”月儿轻轻地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我保证每天都会想你,你就是我心中的月亮!”赵强一脸严肃,硕大的手掌拍到胸口上,“就怕你哪天嫌弃我,离开我。”月儿脸上的那朵红晕飘走了,翘起来的樱桃红唇,嗔怪地瞟了他一眼。想到这儿,他又把望远镜挂在衣服架上,并让它钟摆似的来回摆动,他说摆来摆去能拉近和月儿的时间距离。现在都分手了,再下山把望远镜还给她,留在这里已没有什么意义,想到这儿,望远镜摆动的幅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汪汪……”,兴旺的叫声高亢,手机铃声似的清脆,它从来不会放空枪,除了看家护院,更多的是提醒主人有人或其它活物到访。赵强被吵醒,抬腕一看表,早上7点整,同事一周同他换一次岗,果然,一辆红色的吉普车停在屋门口,林场防火办又捎来了许多给养,兴旺绕车子转,摇头摆尾,早就嗅到了骨头的香味。“赵强,赶紧坐车下山吧,对象又念叨你了吧!”来同他换岗的宝成一边往屋里卸东西,一边打趣地说。
回家的路程两个小时左右,赵强无心和司机闲聊,漠然地瞅着窗外。近处的树木和山峦快速后移,远处的人字雁阵正在翻越一座山巅。吉普车马达的轰鸣声把他的思绪带回到两年前。
赵强从部队复员转业分配到林场扑火队,成了一名扑火队员,三年的军旅生涯锻造了良好的身体素质,练就了他行动敏捷,雷厉风行的果敢性格。一米七的个头,黑里透红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五官棱角分明,浓密的黑发,往那儿一站不说话,就能让人对他心生几分好感。月儿技校毕业后通过林场招聘,在防火办从事电台话务员工作。月儿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皮肤白净,单眼皮底下包裹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属于耐看型的那种。他和她相识是在林场举办的一场技术比武大会上,他在台上的竞技项目是灭火机灭火,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超时淘汰。赵强真不弱,一举拿下初赛、复赛和决赛,在一百名扑火队员中独占鳌头,获得总冠军。台下的月儿看得入神,时不时地鼓掌喝彩,少女的心思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心想,这是谁呀,真帅真带劲,平时在一个单位怎么从来没遇见?从此月儿的心里就有了他的影子,挥之不去,想着和他一起在河边散步,想着两个人坐在烧烤店里说着浪漫的事,想着或许人家有女朋友了,或许人家根本看不上我呢!这些都是后来月儿跟赵强说的。
由暗恋升华到相识相爱,需要一场邂逅,需要制造一种氛围。
“你的自行车怎么了?”赵强经过月儿身边停下脚步。“自行车老是掉链子。”月儿猛然抬头看到赵强,心里有只小兔子在跳。“你不是防火办的话务员吗,叫张月是吧?”赵强像是一下子猜对了谜语,边笑边鼓捣前后齿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月儿把头一歪,故作惊讶地问他,心里美滋滋的。“向阳是你表哥吧,我俩是朋友,他总在我面前夸你。”赵强抬头瞅了她一眼。“他都说我啥了?”月儿知道表哥说的都是好话,故意让他说出来。“说你聪明、贤惠、人品好,特别漂亮!”“特别漂亮谈不上,但我属于耐看型的。”月儿不加掩饰,开始自夸。“自行车前后齿轮不走直线,换新的吧,走,我陪你去修车!”说着赵强推起自行车,俩人并排朝前面走去。其实,赵强也想找机会遇见月儿,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还远吗?
大兴安岭的夏天,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天气预报说没有雨,可到了中午就开始变脸了。这可害惨了那些出门没带伞的人,月儿就是其中一个。这天月儿穿着一条丝质印花彩裙,头戴遮阳帽,走在大街上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可到中午下班时,雨突然下了起来,这边母亲打电话催她赶紧回家,说孩子烧得厉害。她顶雨往家跑,跑着跑着感觉雨停了,抬头一看,怎么头上有把黑色的雨伞?原来赵强快步追上了她。“你真行,还带伞了!”月儿一副羡慕的样子。“天气预报说早上没雨,但没说中午没雨啊,我这是有备无患。”赵强有些得意,像打了胜仗似的。“快送我回家,孩子发烧了!”此时的月儿无心和他贫嘴,显得急迫。“孩子,你都有孩子了?”赵强倏地惊愕,脚步骤停,可雨没停。“好了,过后跟你解释”,月儿说着一把夺下雨伞,飞也似的消失在大雨中,赵强愣在原地,有种被欺骗被愚弄的感觉,衣服湿漉漉的,心里更是湿漉漉的。
过了两天,赵强正在单位宿舍的床上躺着,手机响了,铃声设置的是“打靶归来”,当兵入伍那段时光的情愫一直挥之不去。“喂,赵强,我是月儿,今天想请你吃饭,能出来吗?”月儿的声音有些沙哑略显疲惫。“算了,不去了,你都有孩子了,你不觉得尴尬吗?”赵强一口回绝。这时向阳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向阳有些着急,生怕他挂掉电话,“赵强,非得我和月儿到你单位请你吗?赶紧到明珠饭店来!”向阳命令似的喊道。此时,赵强若再拒绝就不通情理了,心想倒要看看月儿如何解释孩子的事,向队长请假后,大步流星地朝饭店走去。明珠饭店座落在县城的西南角,吃饭的人不多,环境雅致,说明月儿选此处费了一番心思。刚到饭店,就看到月儿和向阳站在门口迎接他呢,月儿面色灰黄,略显憔悴,但还是按捺不住看到赵强后的喜悦。三人到包间落坐后,沏茶、点菜、上菜,一套流程就绪后,步入正题,“赵强、表哥来咱先吃口菜,听我说说孩子的事。”
孩子不是我的,是我闺蜜萍萍的。事情是这样的,三年前,萍萍技校毕业就结婚生子了,两年后她男人有了外遇,萍萍毅然决然地离了婚,孩子判给了她,萍萍离婚后精神一度失落,父母家又在外地,孩子太小她照顾不好,不是今天肚子疼就是明天感冒总是小病不断,弄的萍萍工作干不好,几次被领导批评。上技校时,萍萍没少帮我,相处的跟亲姐妹似的,甚至比亲姐妹关系都好,现在她需要帮助了,我不可能坐视不管。让我妈帮忙照顾孩子,我妈一时也转不过来弯儿,说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给带孩子,算怎么回事呢,外人怎么看,我咋跟人说,越解释越黑啊!女孩子的名声最重要,以后哪个男孩子敢娶你。这个事我也考虑过犹豫过,但看到萍萍那么可怜,我不伸手拉她一把于心不忍啊!还是向阳哥帮我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现在孩子已经三岁多了,明年就能上幼儿园了,反正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月儿这段话是一口气说完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赵强,咱俩是好朋友,我不偏不倚,月儿说的的确是事实,没有一句假话,我也跟你说过月儿她善良、人品好、做人仗义、热心肠!”向阳在一旁看着赵强,郑重其事地打保票,那架势就差举起左手发誓了。“原来是这样啊,是我错怪月儿了,对不起月儿!”赵强冲着月儿竖起了大拇指。“月儿,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孩子的病怎么样了?”赵强看着月儿关切地问道。“你不知道吧,这几天可把月儿折腾够呛,孩子高烧不退,来回往医院跑打点滴吃药,秋季防火期话务员工作又忙不好请假,她跟姨妈忙里又忙外,孩子病好了,赶紧找我安排这顿饭!”向阳把话接过来,“月儿跟我说了,她喜欢你,你也在意她,好好相处吧,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月儿和赵强对视了一下笑了,少女的羞涩和矜持在酒精烧灼下脸颊泛起了红晕,起身一个劲儿地往赵强碗里夹菜,酒桌上的气氛仿佛窗外的天气,白云飞舞,秋高而气爽。
饭局散后,赵强把月儿送回家,两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赵强聊着扑火队里的事,月儿说起了第一次观看他在台上表演时的情景。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两个人相处一个月有余,一天,赵强跑到防火办的话务室,郑重其事地对月儿说:“同你商量个事,我打算请求到防火瞭望塔上工作三年,我们队长说在塔上表现好了再把我调回来当副队长。”月儿理解他,只是三年的时间有点长。赵强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们一周换一次岗,先苦后甜,暂时的分开是为了以后的幸福。”月儿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两人的手掌轻轻地击打了一下,心有灵犀地变化成一个心形。
赵强上塔那天,月儿特意给他买了一部高倍望远镜,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他俩的定情信物,一个是望远镜里除了她还是她。
月儿突然提出了要和赵强分手,他知道十有八九是母亲在作梗。
赵强家住在林场西头,国家给政策改造过的房子,背靠着大山,红色的琉璃瓦白色的墙壁,前后菜园子,天蓝色的铁皮大门,给人一种整齐划一,典雅别致的乡村气息。中秋已过,母亲正在院子里摘洗秋菜,准备腌渍咸菜。大门开着,吉普车一停下,母亲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过来,“强子,快进屋吃饭”,母亲知道他经常下山后回家吃早饭。“妈,我有事问您。”赵强说着大步流星进屋后,把手里的高倍望远镜挂到衣服架子上。“强子,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谁惹你生气了?”母亲上下打量着赵强,搬过来凳子坐下。“妈,您让月儿跟我分手的?”“对,前几天我找过月儿,说你俩不合适,不差有个孩子,我就认这个儿媳妇,她的话我不信,谁家大姑娘没结婚就帮别人带孩子,糊弄鬼呢!”母亲一股脑说完,瞪了赵强一眼。
赵强自知无法说服,这事放到谁家都犯嘀咕,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想到了萍萍,只有萍萍才能揭开谜底。赵强边出门边给向阳打电话,把情况跟他一说,电话那头的向阳立马答应,开车过来接他后直奔林业局。“萍萍,这是月儿的对象,今天找你是关于月儿的事。”“月儿怎么了?”萍萍立刻睁大眼睛,话语急促。“事情是这样的……”赵强把月儿跟他分手的经过说了一遍。“这样吧,我现在就带着孩子找伯母说清楚。”“你还得带上户口本,我妈那人就认死理儿。”赵强把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样子。从林业局局址到林场三十公里的路程,不多时就到了赵强家,月儿的母亲只知道萍萍带孩子去串门。“伯母好,我是月儿的朋友萍萍,您误会错怪月儿了,那是我的孩子,照顾孩子我没经验,老生病,就放到月儿家了。”萍萍指着怀里的女儿说,三岁多的女儿眼大乖巧,东张西望,一点都不怯生。赵强妈上下打量了萍萍和孩子,脱口而出:娘俩长得真像啊!赵强接过萍萍手里的户口本翻开让她看。“我真的错怪月儿了,萍萍,大妈求你把月儿约出来,我向她道歉!”赵强和月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花前月下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周的时间过得真快,明天赵强就上防火瞭望塔了,他俩约好黄昏时分到后山看夕阳。
秋天的风时紧时慢,金黄树叶的沙沙声和着两个人的说笑声,在夕阳下构成一幅暖意山水画。“啊!黄昏真美呀,太阳快要说再见了。”月儿依偎在赵强的肩膀上,表情有一丝的忧郁。“去一周就回来了,再有一年时间我就在塔上干满三年了,就能回来陪你了!”赵强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月儿瀑布似的秀发。太阳落山了,天边的一抹红霞像燃烧的火焰,赵强下意识地朝瞭望塔方向望了望。你在塔上拍几张工作照片,我好显摆显摆,我为拥有你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月儿挽着赵强的胳膊,往山下走时,半开玩笑似的说着。“保证完成任务!”赵强向月儿敬了个军礼,两个人的说笑声融进了深秋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