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丹 辛 昕
(空军工程大学 西安 710051)
印度和美国的情报合作始于20世纪60年代,美国主动派出人员协助印度建立边境情报网络,提供关于中国在边境部署的情报。冷战期间,鉴于当时的国际格局,印度逐渐向前苏联靠拢,加之美对印多起间谍渗透案件的曝光,使得印度国内反美情绪高涨,双方逐渐疏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9·11”事件之后,印度积极主动接洽美国,双方在反恐领域开始加大情报合作力度:印度为美提供了大量关于基地组织的图像情报,美方也积极为印度国内的反恐活动提供了多种技术支持、人员培训等情报支援。虽然这一时期双方的情报互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但是合作范围较为局限。而“印太战略”出台后,恰逢莫迪政府的内外政策也与“印太战略”高度契合,两国情报合作迎来重大机遇:双方在情报合作方面的法理框架日臻完善、合作机制逐步健全、信息化程度不断增强,朝着从“局部”到“全面”,层层深入的趋势发展。
鉴于印度政府对情报方面的事宜较为敏感,现有关于美印情报合作的资料也主要以美国发布的开源资料为主,主要源于两个方面: 一是美国和印度政府发布的政府文件和战略报告等;二是国内外介绍美国和印度情报组织、情报合作等学术论文与著作。通过归纳整理以上资料,本文从法理框架、合作机制和信息化程度等方面系统分析美印情报合作,并结合国际关系相关理论,讨论双边情报合作对印度、美国和中国的影响。
美印两国在近几年从原来在反恐领域的有限合作逐步走向全面、深入的多方面合作并非偶然,而是两国共同战略利益、现实利益以及对中国战略安全关切等多方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情报合作的根本目的是要为本国的战略决策和未来的军事斗争服务。基于此种认知,美印加强情报合作的底层逻辑也就显而易见,即双方拥有共同的战略诉求,需要实质化的情报合作,开辟新的情报来源、拓展情报渠道,从而为战略决策提供更可靠和详实的信息服务。
对美国来说,虽然在2019年才提出《印太战略》,但是其对印太地区的布局可以溯源到奥巴马政府的“亚太再平衡”战略。2008年后,美国深受金融危机以及两场地区战争的影响,对自身的霸权地位产生深深地焦虑,因此匆匆结束了其长期的全球反恐战略,而将主要精力和目光放在了日益崛起的亚洲地区。在亚洲长期精耕细作的布局中,美国十分看重盟友力量对达成战略意图的重要作用,印度逐渐成为美国拉拢的关键对象。由于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人口基数,加之共同的“民主价值观”,美国认为无论印度将来是否会在每一个重大问题上与美国保持一致,但是一个崛起的印度符合美国的利益[1]。为此,美国积极主动与印度接洽,推动双方在防务和安全领域的合作,而情报合作也就自然成了题中之义。鉴于两国在冷战前后频频交恶,情报合作就成为两国在防务、安全等其他领域深化合作的切口,是双方能够增信释疑、建立紧密关系的基础。“个人间相互信任的最敏感的试金石就在于他们有多大程度愿意让对方分享自己的秘密,国家之间的关系同样也是如此。”[2]因此,在与印度的互动中,美国主动突破原有情报“圈层制”,给印度提供诸多敏感情报和尖端技术,向印度展现其合作的诚意,以打消印方疑虑,从而使得双方合作更加顺畅、高效。其次,印度是美国在印太地区织罗全方位、全天候情报监视网络的重要一环。自2011年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以来,美国将大部分情报侦察力量调到中东战场;而重返印太后,才意识到该地区的情报力量配置存在缺口,现有甚至未来规划的情报保障力量都无法满足现实需求。虽然,美国也制定了长期政策,如增加和优化装备、采用新兴技术等等,但始终无法满足当下需求。与盟友、伙伴的合作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美军短期内可行的选项之一。印度作为亚洲新兴大国,由于其独特的地缘战略地位,面临印度洋,与中国接壤,也就自然而然成为美国理想合作对象之一。
从印度角度来看,加强与美国的合作“可提高印度的国际地位和影响,赢得更多的战略主动,创造有利于自己的国际和周边安全环境,实现成为世界大国的梦想”[3],这无疑完全符合印度建立“强大、自立、自信国家”的崛起议题,是其实现强国抱负的重要途径。与美国建立紧密的情报联系一方面能为印度带来更广阔的区域、全球合作平台,在美国的促进和帮助之下,印度可以增强与该地区强国,如日本、韩国,以及域外大国,如英国、德国等国的互动和联系,以增强印度在地区和全球事务上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另一方面,这种情报联系可以帮助印度巩固对印度洋地区的监控、彰显其在印度洋地区的军事存在,尤其是美国提出“南海地区行动自由”(FONOPS)这一所谓的地区秩序后,让印度能够名正言顺的加强对该地区海域活动的侦察和监视,增强对该地区的海上态势感知能力。因此,印度十分欢迎和期待与美国的情报合作。
从现实角度来看,双方加强情报合作都各有盘算:美国希望能够借情报合作抢占印度庞大的军贸市场,还能名正言顺地监视、操控印度;印度则希望借助美国的力量完成其自身情报理念、情报机制以及情报装备的变革,助推国防现代化。
在美方看来,向印度售卖其所需要的侦察装备,是美国占领印度军贸市场的关键一步。随着印度经济高速发展,印度军费开支也水涨船高,美国军工企业早就觊觎印度庞大的军贸市场。情报合作无疑为打破印度以俄制装备为主的装备体系提供了重要契机,让印度更加依赖美国,从而将两国紧紧捆绑在一起。其次,在情报合作过程中,美国始终牢牢掌控主导地位,能够以其“威权”加强对印度的监视和渗透。在合作过程中,美国经常提出要互派联络官加强交流,在分享第三方情报时印度要与美国共享其核心情报信息等要求,种种举措都是为了拉拢、掌控印度,让印度成为其印太联盟体系中牢固的一环。
对于印度来说,其“世界大国”抱负的实现需要强大军事实力的支持。美国也积极迎合印度国防现代化的目标,在技术研发、装备建设和作战效能方面给予印度大力支持。首先,与美国的合作能够提升印方现役美制武器的作战效能。通过加装先进数据链等措施,印度现役美制武器装备运用的质量和效率得到大幅提升,继而增强与美军在作战中的协同能力。其次,补齐印度装备领域的短板。印度无人侦察装备发展一向滞后,2020年中印对峙期间,由于缺乏专用大型侦察机,且在地势起伏的山地地区,雷达能力有限,印军侦察能力大打折扣。于是,印方不得已将海军的P-8I反潜机调往边境进行侦察巡逻,虽然该机具备先进的侦察能力,但其主要功能还是反潜作战。鉴于此,印度企图抓住情报合作的契机,借美军之力发展其无人侦察能力。最后,印度在近几次反叛乱和反恐作战中暴露出了过度依赖人力情报的弊端,而与美国合作无疑有利于印度在情报理念转变、情报机制改革以及新兴技术融入情报体系等方面形成新的发展思路。
纵观美印情报发展历程,从1962年的“逐步升温”到70年代的“日渐冷淡”,80年代的“相互猜忌”以及“9·11”后期“慢慢改善”,除了战略利益变化这一根本原因之外,双方对威胁感知的异同是决定情报合作进程的主要原因。
当前,双方在对中国和恐怖主义方面拥有较为一致的威胁感知。双方均对中国的崛起、军事实力的增长抱有负面态度。自2020年以来,美国官方不断提升对华威胁认知,2021年3月,美国总统拜登将中国定位为“最严峻的竞争对手”[4]。2021年4月,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发布了《国家安全威胁年度报告》,将中国列为美国情报界的首要挑战[5]。自1962年中印冲突以来,印度国内一直存在着“中国威胁论”,而近两年由于中国正式部署使用吉布提港口、以及国际舆论对“珍珠链”战略的大肆渲染等,让印度对中国始终心存警惕,对自身安全和海洋利益感到忧心忡忡;加之2020年开始的“疫情责任论”、中印边境冲突,印度更是一改往日模糊的态度,对华采取了更为激进、极端的行为。总而言之,在中国问题上,两国的态度已经基本达成了共识:“中国是两国的经济和军事竞争对手,会构成未来两国安全最严重的威胁。”[6]因此,后续两国的情报合作势必会更加针对中国,事实上在2020年中印对峙时期,这种趋势就已经十分明显了,美军印太司令部空军司令肯尼斯·威尔斯巴赫承认在对峙期间,“双方合作更加密切,尤其是在边境事务的情报共享方面,美军会尽可能地与其盟友印度进行情报共享。”[7]在反恐领域,由于近几年美国反恐重心由“全球化”转向“区域化”,特别是在“印太战略”提出后,双方对恐怖分子认定取得了一定的共识。美方高度重视对印度洋地区这种多股伊斯兰极端势力发源地的管控,因此大力支持印度的区域性反恐行动,并开始认定一些组织为“国外恐怖主义组织”,例如2017年,莫迪访问美国时,美国国务院就将真主穆斯林游击队认定为“国外恐怖主义组织”,这为进一步统一两国区域反恐行动作出了一定的贡献[8]。
为了理顺双方情报合作中的层级关系,保证情报共享的顺畅对接,使得各项情报合作工作落到实处,双方积极推动情报法理框架的完善,通过发表联合申明、颁布纲领性文件,签署各项协议等途径,确保情报合作有据可循、有法可依。目前,双方涉及情报合作法理方面的文献主要包括一些基础性文件和专业领域的文件。
2.1.1情报合作的基础协议
自2001年美国取消对印度制裁后,两国防务关系持续改善,情报领域的合作日益走上了级别高、范围广、层次深的发展道路。要深入了解两国情报合作的发展路径,就绕不开2015年签订的《美印防务关系框架》,该框架标志着两国防务关系迈入新的阶段,它指出:基于两国共同对不断扩大的防务伙伴关系愿景,双方将决定继续在联合军演、多国军演、人员培训、遏制核扩散以及情报交流等方面的合作[9]。该框架为两国情报交流与合作提供了指导性原则,并明确了负责具体合作事宜的军队和军种对接机构。
在具体协议的落实上,双方分别于2018年和2020年签署了《通讯兼容与安全协议》(Communications Compatibility and Security Agreement, COMCASA)和《地理空间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 The Basic Exchange and Cooperation Agreement,BECA)。这两项协议与《军事情报保护协议》(General Security of Military Information Agreement, GSCOMIA)、《后勤交流协定备忘录》(Logistics Exchange Memorandum of Agreement,LEMOA)并称美国与盟友签署的“基础军事协议”,旨在强化美国与盟友的战略联系。2018年9月6日,在两国首轮外交部长和国防部长“2+2”部长级对话上,印美签署了高度敏感《通讯兼容与安全协议》。这份为期10年的文件为方便印度更有效利用美军现役武器平台、装备,使用美军加密的通信设备和系统等提供了法律基础。也就是说,通过与美军使用同一套制式通讯系统,印军可以从加密渠道进入美军情报库,确保了两军情报共享的安全性。2020年10月27日,在美印“2+2”会谈期间,美国防部地理空间局与印度国防部签订了意义重大的《地理空间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该份协议将允许“印度获取美国包括卫星数据等在内的地理空间信息;同时还能通过美军卫星实时获取敌军的动向。一方面,这些先进和实时数据的共享能够提高印度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的精度;另一方面,美军也可依据该协议在印度美制飞机上安装先进的航电和导航系统,提升印度美制武器的效能。”[10]届时,印军自主系统和武器装备的精确度,目标定位和导航能力会大幅提升。
2.1.2情报合作的专业领域协议
从现有资料来看,双方涉及专业领域方面的合作呈“重点突破,多点开花”的趋势。所谓“重点突破”是指双方在反恐领域的情报合作有序推进,且成效显著,具体表现为:完善反恐情报合作机制、丰富合作手段以及积累大量合作经验。当然,这些成果离不开相关法律和制度上的保障,双方自2000年起签订了多项推进反恐情报合作的协议和声明,包括:《印美关于反恐联合工作组的声明》确定了两国要开展机构间的反恐情报合作;《印美反恐合作倡议》将反恐情报合作作为两国战略伙伴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并指出要加强海上安全、港口和边境安全等方面的合作;《第6号印美国土安全总统政令》批准印度能够正式获取美国关于已知和可疑恐怖分子的实时非机密档案数据。经过20余年的发展,双方在反恐领域的情报合作已经编织了一张覆盖广、配套完善的情报合作网络,为两国反恐行动提供了积极、有效的情报保障。
“多点开花”则是指两国不断扩大在传统和非传统领域的情报合作,并取得一定成果。在网络安全方面,双方基于打造一个开放、互通、安全和可靠的网络空间环境,打击网络威胁和促进网络安全等对网络空间领域共同的愿景和原则,签订了《美印网络空间关系框架》,该框架指出双方在网络空间威胁上的深化合作以及使其制度化的意义[11];2016年“美印网络对话”指出要深化双边合作,尤其是要加强双方在打击网络威胁方面的情报交流。在海上安全方面,双方签订《白色航运协议》,共享商船航行方面的情报,提高海域感知能力[12]。在太空安全方面,美印领导人发表了《2014美印联合声明》,其中提到了双方要加强太空领域的安全合作,以加强在太空态势感知方面的情报共享能力。在航母技术合作方面,2016年,双方最终签订了在航母技术合作联合工作组(Joint Working Group on Aircraft Carrier Technology Cooperation)框架下的信息交流附件[13]。
2.2.1战略规划层面
两国在战略规划层面主要依托高级别的对话和磋商平台,它能够确保双方就情报合作的具体事宜进行密切协商,使得双边情报合作更加顺畅高效。为保证双方能够进一步实现实时的政策协商与防务合作,两国开启了防务与外交部门之间的特殊对话形式:“2+2”对话,这也是迄今为止两国最主要的高层对话机制。“2+2”部长级对话主要负责对“印太战略”架构下的各项合作事宜进行探讨,其重点主要围绕两国战略安全、传统与非传统安全等问题。虽然该对话并非专门针对两国情报合作而建立,但却为美印两国实现畅通的情报对接提供了必要的平台。双方高层领导人连续3年在该对话上都表示要继续深化情报共享方面的合作。该对话平台的确立廓清了双方合作的大方向,推动了关键情报协议的落地,成立了具体的指挥协调机构,为双方情报政策的制定、具体合作事项的商讨、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等提供了高效的机制保障。
2.2.2组织协调层面
为进一步让情报合作落到实处,打通情报合作的“脉络”,双方在各个领域都成立了具体的组织协调机构,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美印情报合作组织协调机构
从表1可以看出,美印的情报合作突破了原有的反恐、网络等非传统安全领域,传统安全领域的情报交流与共享不断得到强化,尤其是后者标志着两国的情报合作模式逐步由局部走向全面。
在情报网络还未充分覆盖的战术层面,双方通过互派联络官的形式,定期分享各自掌握的情报信息,协同战术层面的合作事宜,确保战术层面情报工作的高效统一。2018年,印度向驻巴林的美国第五舰队派遣军事联络官负责协调双方在印度洋上的活动。这是印度首次与美国地区作战司令部进行合作,将为两国在印度洋地区更广泛的双边合作提供机会。此外,美国将在印度洋的印度融合中心派驻联络官,印方则向太平洋舰队派遣联络官;美方还计划在迭戈加西亚岛的美军基地组建新的中队,或是扩大现有第五舰队职责以加强与印军作战部队合作等[14]。
在交流与会晤方面,两国主要依托美印战略防务对话。该会晤机制是两国为密切信息交换、共商情报事宜举行的例行性正式对话。该对话每年举行两次,每隔6个月轮流在印度、美国举办,主要参会人员为两国高级情报官员。通常该对话参会人员身份和具体会谈位置对外保密,这也表明两国对该对话的谨慎与重视程度。除了正式的对话,两国情报机构也会根据需要,临时举行会晤。例如,印度调查分析局的一位处长级别官员会与美国驻新德里的“站长”联络,秘密协商调查分析局与中情局之间的会晤;国防情报交流方面,两国军方情报官员经常会在休会期间举行临时会晤。
2.2.3实施执行层面
仅就掌握的资料,对两国情报合作的内容、分工、运行原则、分析和评估以及情报产品利用进行一定的梳理。
a.合作内容。两国情报合作可划分为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两大部分。非传统安全方面,双方主要在:关于打击海盗、毒品和人口贩运、枪支走私和非法武器转让方面的情报收集;监视、跟踪和拦截海上和陆上恐怖主义活动,包括其全球融资机制;关于反间谍、反渗透、反宣传、知识产权盗窃和网络方面的反情报行动;打击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等方面加强情报合作。传统安全领域包括:关于中国和巴基斯坦军事现代化进程、军售、核武器技术合作等方面的国防情报监视商船在印度港口的行踪;印度200英里经济区和领海的活动;监视敌对国家在印度12英里界限内的情报收集活动,包括:通过港口访问安插间谍,信号情报/电子情报收集,以及经过印度沿海水域的情报收集等[15]。
b.合作分工。信号情报方面,双方基本按照地缘位置分工,印度依托塞舌尔的监听站、马尔代夫、马达加斯加和毛里求斯的海岸监视雷达系统(CSRS)站,和沙巴提亚基地监听印度洋和边境地区;美国方面主要依托在日本的监听站以及水下声波监听系统实现对中国东北、华北、华中以及华南地区的监视。在地理空间情报方面,主要由美国负责向印度提供。美国通过其先进的卫星系统和太空设施能够实现对亚太地区的全天候监视。人力情报方面,在一些灰色地带,印度人力情报将发挥巨大作用。印度在与中国新疆、巴基斯坦、孟买等接壤边境均部署有人力情报系统,并在中印边境地区部署了印藏特种边境部队,这些人力情报能够在非常规战斗、信息支援行动、监视作战和战略安全环境,以及情报准备等方面发挥独特的价值,尤其是印藏特种边境部队通常还肩负秘密侦察任务,例如,在喜马拉雅地区安装传感器监测中国导弹和核弹测试。
c.运行原则。两国情报合作主要基于“互惠主义”原则和“需要知道”原则运行。互惠主义原则主要指导反恐领域的情报合作。美方智库认为,“互惠主义原则是保证制度化、持续性情报共享工作的要义,要通过正规化的双边合作来弥补双方情报搜集的空白。”[16]此外,“互惠主义原则”也逐渐延伸到涉中国的军事情报当中。基于该原则,印度主要负责搜集中国电子情报,美国则会为印度海军、空军提供情侦监装备支持。在网络安全等领域,双方目前遵循的是“需要知道”原则,即仅向彼此提供情报数据,而对情报来源、情报分析以及情报技术等都进行保密。
d.情报分析和评估。两国在印太司令部成立联合美印情报评估中心。作为常设机制,该中心旨在帮助两国形成对印太地区的威胁和情报环境一致的认知,通过分享关于情报分析和评估方面的有效做法,它将进一步促进两国在情报分析、情报评估以及桌面演习等方面的交流。此外,对印太地区潜在威胁对象的行动方案预测也是该中心的另一个工作重点,包括:未来10年孟加拉湾权利平衡的转变(尤其评估该种转变对印度战略核潜艇和二次打击能力的影响);对电子战、网络战、无人系统、传感器数据融合、防区外武器与军事强国太空冲突的影响;中俄战略关系的影响和持续性。
e.情报产品利用。从现有资料看,双方明确提出要对印度洋地区获取的情报产品进行交换。双方会对印度洋局势发展、过往船舶信息等内容进行分析,生成可指导作战行动的情报产品,并进行交换。此外,为提升情报产品交换的效率以及安全性,两国还依赖“联合区域信息交换系统”终端系统以及亚太情报网络 等技术系统,实现情报产品交流的互联互通。通过以上系统,双方在各个作战领域内获取的情报产品均可通过电子邮件、语音电话、文档传输等方式进行共享,为情报产品的充分利用提供了便利。
2.3.1提升双方通信装备的安全性以及互操性
之前,印度军方一般采用商用的通信系统,其安全性无法保证。印度军方以前购买的大部分美制武器都不包括战术通讯能力[17]。例如,印军购买的美军C-130J和P-8I海上侦察机安装的都是商用通信系统。但是按照《通讯兼容与安全协议》的要求,印度就可以使用美制的通讯装备,其安全性也更高,也更便于印方使用美制武器,例如印度现在就可以使用美军战斗机使用的Link-16数据链。其次,双方还正式同意在印军装备上安装“联合区域信息交换系统”终端[18]。这套系统将在联结美、印防务系统的加密网络飞地(enclave)上使用。过去10年里,美军在中东地区和其盟友已经广泛使用这套系统进行情报共享,而在印军安装这套系统会大幅简化通信程序,提升通信安全性,以及在演习和其它应急行动中提升印军的态势感知能力。
2.3.2进一步统一情报传输格式及标准
在《地理空间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签署之后,美军能够与印度共享地理空间情报收集和共享、处理和生成的方法、参数和格式等方面的标准,以促进两国地理空间信息的交流。在情报收集和共享方面,双方可共享地图、海图、航空图以及一些商业非机密的图像,印方还可以获得美军传感器和卫星上的关键数据;在数据处理和生成方面,共享各种可以处理GPS数据以及经纬度和高程的坐标系,可以测量水流方向的大地水准面模型以及包括天线参考点、北向参考点在内的地理空间情报。对于印方来说,该协议不仅让印军能够使用美方先进的地理空间情报,提升印军导弹、无人机等自主系统的精度,还可以使用美方地理和航空方面的数据信息,以辅助作战平台的导航和瞄准。对于美方来说,印军对信息的使用也可以反过来提升美军防御平台的运作效率。
2.3.3不断更新迭代情监侦装备体系
一直以来印军就十分重视发展以无人机为主导的空基和海基情报系统,采取巨资购买、升级改造、联合研发等手段,多管齐下,以提升对海域和空中的态势感知能力。自美印防务关系不断升温以来,印度又瞄准了美军先进的无人机侦察装备。2017年,美国同意向印度出售监视版的“空天守卫者”;2019年,美国又准备向印度出售武装版的“空天守卫者”,此举进一步推动印度侦察装备向侦打一体化方向发展[19]。2020年,美国又批准了价值200亿美元的对印军售合同,其中包括具有海上侦察能力的P-8I反潜巡逻机;同年10月,美方又敦促印度购买MQ-9B(捕食者)无人机,加强对边境的监控。通过不断更新迭代印军的侦察装备,美军旨在帮助提升印度的全天候监视能力,从而让双方情报共享更加顺畅。
为了顺利推进两国情报合作,提升情报共享的质量,印度进行了相应的情报体制改革。之前,由于印度情报机构设置冗余,且经常混淆对内和对外情报工作,加之大部分情报人员原本属于印度联邦警察并不具备专业素养,在具体合作接洽中给美国带来诸多困惑,导致合作推进困难。印度方面也意识到自身机构和人员的问题将会影响合作的持续深入。为此,印度采取了以下措施:
首先,为提升高层情报的传播和评估,印度仿效美国“9·11”后的情报体制改革,裁撤了联合情报委员会,成立了印度国家安全委员会,该委员会将会推进现行体系内情报收集、报告和评估等程序的改革;为收集和管理军事情报,印度还效仿美国成立了国防情报局,对各军种的情报资源进行整合,并进行有效的管理和分配;在反恐情报收集方面,印度情报官员访问了美国国土安全部的联合特遣反恐队,学习其先进的任务理念,成立了印度国家反恐中心。另一方面,与美国的合作让印度开始注重专业情报人才队伍的建设。之前,在印度情报机构内,情报收集工作由专业情报人员完成,而情报分析则由那些曾在联邦警察署任职的官员负责,显然这样的分工并不合理。于是,印度调查分析局首先从人才选拔入手致力于打破这一局面。目前该机构能够不按照政府选拔流程从各个领域挑选顶尖的人才。此外,为与国际接轨,印度政府还成立情报培训中心,专门负责培养一批适应现代化环境、专业素养强的的情报人员;逐渐开始重视军事留学教育,例如签署《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之后,将其情报人员送往美国的国家空间地理情报学院进行深造。
其次,通过大量引进美制装备、共同研发等手段,印度情报搜集和分析效率大幅提升。在侦察装备方面,引入了改良版的P-8I,以确保新装备能够有效嵌入印军的装备体制,并快速形成作战能力。该反潜巡逻机具备远程探测能力,仅需4架就可控制印度7 500公里的海岸线,大幅提升了印度探测能力和海域态势感知能力。在数据收集和处理方面,印度可以通过通用数据链读取部分美军侦察装备数据,以提升整体感知能力。在情报分析方面,美印两国利用大数据技术共同开发了一种名为“Sealink高级分析”的战术数据链以提升海域感知能力[20]。
最后,美印合作的持续深入,可能导致印度丧失自主性。印度长期奉行独立自主和灵活的军事、外交政策,而对美国情报渠道和装备的过度依赖显然违背了印度一贯的政策,很可能导致印度沦为美国的“附属”。例如,美方要求为拓宽交流渠道,双方必须互派联络官,在一些印度人看来就已经“威胁到了国家主权”[21]。这种潜在的趋势甚至已经延伸到了双方最富有前景的海上情报合作,印度一直将印度洋视为自己的“内湖”,本身就对其他国家在印度洋的活动十分敏感,而为了迁就美国,印度不得不配合美国布下严密的情报网络来监视这一地区的活动。可以预见,随着合作不断推进,印度要充分享受与美国合作带来的“红利”就必须以牺牲自主性为代价,结果可能成为美国在印太地区实施大国竞争战略的“马前卒”。
从现实层面看,与印度的情报合作有助于拓宽情报来源渠道,提升美国对这一地区的整体感知能力。海上方面,美国大力协助印度发挥其固有的海上优势,并与其他东南亚各国合作在多地部署海岸监视雷达系统,包括:斯里兰卡、毛里求斯、塞舌尔、马尔代夫、缅甸和孟加拉国等;此外,还帮助印度加强在安达曼-尼科巴群岛周围部署建立了“声音监视传感器链”,专门负责监视中国海军,尤其是潜艇的动向。美国只需通过印度新启用的信息融合中心(IFC)就可以接受以上渠道搜集的信息,以弥补印度洋地区海上作战通用图像中的漏洞[22]。更重要的是与印度的合作能够解决在亚洲地区,特别是南亚地区人力情报不足的问题。美国以技术情报见长,但是在面对亚洲复杂的地域人文环境时,就暴露出了过分依赖技术手段的缺陷;加之,在该地由于人手不足、文化背景不同难以建立联系等因素,让美国在这一地区开展情报工作陷入被动局面。例如,中情局就因为人力情报不足的问题无法渗透进巴基斯坦的恐怖组织。相反,印度则通过人力情报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美国陆军战争学院教授苏米特·甘利认为:“虽然印度调查分析局在技术方面远落后于美国情报机构,但在人力情报方面调查分析局确实在过去取得了一些瞩目的成就。”[23]由于人力情报的建立是一项长期性的工作,而与印度情报机构的合作,能够在短期内就解决自身在情报搜集、研判过程中的不足。
从战略层面看,与印度的情报合作将进一步推动美国在印太地区情报体系架构的建设。由于印太地区持续面临大量传统和非传统安全挑战,需要大量的情报支援以及精准的情报分析,单靠一国或几国的力量是无法完成,美国则希望通过多方合作建立体系化的情报力量。印度作为南亚地区的地缘大国,其加入显得举足轻重。例如,印度对美国开放安达曼-尼科巴群岛等重要基地,一方面可增加整个印太地区情报网络节点,以避免集中部署带来的体系风险;另一方面可推进美国情报力量的前沿部署,对潜在对手形成威慑效应。此外,碍于中国独特的地理位置,美国之前只能从海上加强对中国的监视,而与印度的合作,包括在边境地区引入美制装备甚至人员,意味着美国对中国遏制手段将更加丰富。
第一,美印情报合作将让中印边境问题更加复杂化,增加对抗升级的风险。自加勒万河谷冲突以来,美印两国均将中印边境事务视为情报合作的重点领域。美方利用发达卫星网络对边境中国部队的调动部署进行监控,并将这些信息直接分享给印度,大有挑唆之意。此外,美国还大力帮助印度加强战场监视和武器装备的更新,向印度租借MQ-9B无人机、帮助印度建立C4ISRT系统(指挥、控制、通信、计算机、情报、监视、侦察、目标捕获)等以加强印度对实际控制线的监视和侦察;双方还有在边境地区举行意军事演习,以加强两国在边境地区互联互通能力。凡此种种举措,无疑会助长印度在边境上采取更极端和激进行为,从而增加边境问题解决的难度,也让中国面临空前的安全压力。
第二,美印不断推进情报合作意在完成对中国全天候、全时段和全作战域的监视和侦察,以形成平时对中国的情报压制。随着美印情报合作持续深入到战术层面,双方的预警探测、情报侦察、情报加工、情报分析等流程日益完善,美印情报体系将会发挥出综合集成效果,届时中国东部、南部沿海地区将完全在美印情报体系覆盖范围之内;而中国海军在孟加拉湾、霍尔木兹海峡、曼达布海峡、马六甲、巽他和龙目岛等附近的活动将会实时处于美印情报体系监控之下,中国军事行动的隐蔽性和新型武器试射参数的保密性将面临严重威胁。而中国正常的兵力活动以及科研试验,也可能被两国拿来在国际舆论中大作文章,或是与其联盟体系下的其他国家共享,并积极开展布局,让中国陷入被动局面。
第三,美印在中国周边频频开展情报行动,挤压中国海上战略空间,恶化中国周边安全环境。为增强对中国的抵近侦察和部署力量,美印在通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南海地区的重要战略岛屿上部署侦察监视系统,监视中国海军,尤其是中国潜艇的一举一动;频频在中国家门口举行联合军事演习,依托“马拉巴尔”“老虎凯旋”以及“环太平洋”等机制化军事演习提升海上态势感知和联合情报评估能力,以及通过各种隐蔽军事行动搜集关于中国军队的情报;在南海地区部署和演练P-8I等侦察平台;甚至加速与其他区域大国或是域外大国签署情报合作协议,并依托联合军演提升各方针对中国的情报共享能力。以上种种行为,严重影响了中国在南海地区的正常行动,使中国的不安全感进一步增加,加剧南海地区对抗升级的风险。
虽然,冷战早已结束,但是冷战思维却一直深刻影响着美国军政界、学术界,已经成为美国研判国际形势和解决国际争端的主要思维模式。冷战思维主要特征包括:“认定大国之间具有战略利益上的对抗性,并据此确立头号敌手;以追求绝对优势的军事力量防御潜在敌人的进攻;过分强调国际间意识形态或价值观的对立等。”[24]而近期美印合作的“升温”始于大国竞争这一战略背景下,其具有明显的针对性、指向性和对抗性。可以说,美印情报合作正是冷战思维延续的体现。首先,两国均认为中国的和平崛起会损害自身在国际和地区的战略利益,因此将中国认定为主要对手,并依此加大情报合作力度,加强对中国在海上和边境地区的防范和监视。其次,两国的情报合作军事化色彩浓重,因为两国都认定这种方式能够提升自身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实力,从而对冲中国在该地区的优势。美方希望能将印度纳入其前沿情报力量体系当中,以加强美军在印太地区的前沿存在和军事威慑;印度则认为双方情报合作是其国防和军队现代化的重要契机。最后,两国将双边合作描述为“最大民主国家”和“最古老民主国家”之间的合作,其实质是打着“民主的旗号”刻意凸显意识形态对立,同时还可以为其不合理、不正当的监视行为寻求道德和法理庇护。
一般来说,双边情报合作中双方地位并非完全对等,通常都由大国、强国主导。美印情报合作也不例外,美国始终处于主导地位,印度则常常处于被动配合的地位。首先,从双边合作的目的来看,美国扮演着“主导者”、“推动者”的角色,希望按照其利益诉求和模式来打造与印度的合作机制和模式;印度却总是处于被动配合的地位,除非在外界因素的刺激下,印度会主动寻求与美国的情报共享以外,对于美国对双边情报合作的构想也总是“半推半就”。其次,双方在具体情报交换上也存在着不对等的现象。美国对印度分享第三方情报的代价是印度要与美国共享本国核心情报信息。例如《通信兼容与安全协议》要求印度开放敏感军事通讯网络,而美国则有选择地向印度共享情报;《基本交流与合作协议》则要印度向美国提供其部队部署动态的敏感信息。最后,在合作进程中,美方凭借其自身优势,从未放弃对印度的监视和渗透。一方面,美方要求在战役、战术层级向印度派驻联络官,其目的之一是为了更加方便美国搜集印度各机构的情报;另一方面,依托先进的监视网络,实时监视印军动向。2019年,社交媒体“飞机守望”报道美国从迪戈加西亚岛派出侦察飞机监视印度反卫星导弹测试,美国太空军司令大卫·汤普森也在国会听证会上承认“印度反卫星导弹的测试一直处于空军导弹预警系统的探测之下。”[25]以上种种对印度的情报渗透、监视行为严重违背了双方合作的初衷,加之印度国内“民族自尊心”高涨,长此以往必会导致印度单方面心态失衡,最终可能使得合作流于形式。
当然,美国似乎也意识到了症结所在,逐渐期望以“分权”“让利”等形式来打消印度的顾虑和担心,于是近两年双方的合作有向对等、互惠的趋势发展。一方面,美国向印度“大开方便之门”,主动向印度提供诸多敏感情报,减少误解,提升合作意图的透明度,从而确保后续合作顺利推进。另一方面加大帮扶力度,尤其大力支持印度发展侦察装备和技术,积极推动从原先简单“买卖”的关系转向共建、共享模式,从而更好助力“印度制造”。
美印两国在完成基本情报合作协议的签署并由此展开一系列的军事合作,将意味着美国会强力介入印太地区事务,尤其是对印度洋地区的干涉,这无疑会导致整个地区局势更加复杂多变。首先,美印两国的情报合作的第三方指向性会加剧大国竞争的态势。近期,美印不断在南海等地区开展军事演习和一些隐蔽性军事行动,一方面可以增强两国海军情报系统的通联能力,尤其是战术单元态势感知和协同能力;另一方面,方便收集关于中国海军动向的信息并进行共享。随着两国频繁开展这种指向性与对抗性愈发明显的军事行动,会增加该地区擦枪走火的风险,给印太地区大国间危机管控带来巨大不确定性,从而冲击着整个地区的安全稳定。其次,美印情报合作向多边发展的趋势将会加剧地区格局的动荡。两国都认为不应局限于双边,而多边情报合作才是共同努力的方向。对于美国来说,多边合作能够拓展情报来源,提升美军整体态势感知能力;且该形式更易于搭建稳定的制度框架,能够对冲由于个别国家政策巨变带来的风险和不稳定性。印度也不愿意因过度依赖美国而增加自身安全风险,同时也可借此机会提升其在地区秩序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双方不仅重视与印太地区各国的情报合作,同时也加强与英国、德国等国家的情报共享。原本印太地区就面临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问题交织,安全压力较大等诸多挑战,而美印这种引入域外大国的做法很可能适得其反,进一步加剧地区格局的复杂性,甚至将冲击全球战略稳定。
纵观美印情报合作进程,由冷战后的“疏离防范”,到“9·11”后“尝试接触”再到现在的“互动频频”,虽然过程波澜起伏,但是从长远来看将保持向上、向前的态势。情报合作作为防务关系的一个重要指征,能够及时、准确反映双方防务关系的细微变化。因此,对美印情报合作的发展进程、规律特点以及影响因素进行深入分析,有助于把握和预测两国未来防务关系的走向。
随着中国军事实力的跨越式发展,为了进一步围堵、遏制中国,双方情报合作中的涉华因素必会增加。美国会借助印度力量加强对中国边境和海域范围的监视;印度则会利用这次契机,提升情监侦装备水平、丰富情报搜集和侦察手段、完善自身情报网络,以及建立多边情报合作关系,以期在边境和海洋等问题上获得多维度支持。对于中国来说,首先要对双方情报合作的进程、发展保持密切关注,早谋划、早部署;其次,要积极投入创新、颠覆技术的研发,优化自身情报侦察体系;最后,中国还应兼顾好两个大局,加强与东盟、巴基斯坦、俄罗斯等国的军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