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子女数对学前教育阶段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的影响——父母学历的调节作用

张旖馨 黄浩岩 谢 霜

（1 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北京，100875）（2 赫尔辛基大学，芬兰）

金钱和时间投入是养育子女的必需成本。〔1〕资源稀释理论（resource dilution theory）指出，在同胞竞争效应作用下，多孩家庭中有限的教育资源会被兄弟姐妹所稀释。〔2〕然而，较少有研究充分关注学前教育阶段的资源稀释问题。幼儿在生理和心理上具有较强的脆弱性和依赖性，使家长在养育过程中需要承担较大的经济和时间压力。〔3〕近年来，家庭教育投入呈现早龄化趋势。〔4〕因此，不同子女数家庭在学前教育阶段的时间和经济投入上可能有更显著的差异。此外，已有研究虽证实父母的学历可能在家庭子女数和对子女教育的经济及时间投入之间发挥重要作用，但较少有研究将其作为调节变量加入模型进行研究。基于此，本研究着眼于不同家庭子女数对学前教育阶段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的影响，研究父母学历在其中的调节作用，并提出可行性建议。

一、研究设计

1.研究样本

本研究对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2020年的数据进行深入分析。该调查由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开展，通过收集个体、家庭、社区三个层面的数据，了解中国社会、经济、人口、教育等的变迁。该调查的样本覆盖全国25 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样本规模为1 万6 千户家庭。本研究选用其中学段为幼儿园或学前班的幼儿样本进行分析，有效样本共1061 个。

2.研究变量

自变量“家庭子女数”为调查中“家庭中16 岁以下子女的数量”的数据，采用三级编码。调节变量“父母学历”为调查中“受访者（父母）已完成的最高学历”的数据，使用主成分分析法合成。根据科尔曼的社会资本与社会闭合理论，〔5〕本研究将因变量“家庭教育时间”定义为父母陪孩子讲故事、买书、出游、识字等投入的时间（以频率表示，使用主成分分析法合成），即父母在基本养育时间投入之外对孩子的家庭教育投入的时间。因变量“拓展性教育支出”指基本的幼儿园教育支出之外的经济投入。〔6〕本研究通过“过去12 个月的教育总支出减去过去12 个月的学校（幼儿园）教育支出”获得数据，采用四级编码。此外，已有研究表明性别和年龄可能对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有影响，〔7，8〕故本研究将这两项作为控制变量。各变量编码方式见表1。

表1 变量及其说明

3.研究程序

本研究使用SPSS22.0 软件处理和分析数据。研究者先对原始数据做出如下处理：（1）合并数据库，将成人库、少儿代答库合并；（2）筛选群体，仅保留学段为幼儿园/学前班的幼儿；（3）处理缺失值；（4）编码分析，对变量中的不连续变量和非正态分布数据（拓展性教育支出）进行编码，并进行卡方检验或克鲁斯卡尔-沃利斯检验；（5）信效度检验及变量合成，对家庭教育时间进行信效度检验，结果表明家庭教育时间的克龙巴赫α 系数为0.91，符合研究要求，之后使用主成分分析法合成相关变量；（6）删除异常值，保留Z 分数在±3.29以内的数值（99.99%），消除极端数据偏差，保留样本1061 个。之后，研究者使用描述统计、相关性分析和多元方差分析，对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并以家庭子女数为自变量，父母学历为调节变量，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为因变量，检验调节模型，再进行简单斜率分析。

二、研究结果

1.描述统计和相关性分析

描述统计和相关性分析结果表明，家庭子女数与父母学历、家庭教育时间、拓展性教育支出呈显著负相关，父母学历与家庭教育时间、拓展性教育支出呈显著正相关（见表2）。各变量相关系数均小于0.5，因此不存在共线性问题，适合进行回归和调节作用分析。

表2 描述统计和相关性分析（n=1061）

2.多元方差分析

多元方差分析结果表明，不同子女数家庭在家庭教育时间〔F（2，1059）=41.463，p＜0.001〕和拓展性教育支出〔F（2，1059）=24.028，p＜0.001〕上均存在显著差异（见表3）。事后检验表明，一孩家庭在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上均显著多于二孩和三孩及以上家庭，二孩家庭也均显著多于三孩及以上家庭。

表3 家庭子女数对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的多元方差分析

3.调节效应分析

本研究将所有数据标准化，而后在控制性别和年龄的前提下进行分层回归分析，结果见表4、表5。模型1 表明家庭子女数可显著负向预测家庭教育时间（β=-0.208，p＜0.001）和拓展性教育支出（β=-0.139，p＜0.001）；父母学历可显著正向预测家庭教育时间（β=0.327，p＜0.001）和拓展性教育支出（β=0.299，p＜0.001）。在模型2 中加入交互项家庭子女数×父母学历，结果表明该交互项负向调节家庭教育时间（β=0.073，p＜0.01），但正向调节拓展性教育支出（β=-0.061，p＜0.05）。从表6看，与父母学历较低家庭相比，父母学历较高的家庭能更好地减轻子女数增加对家庭教育时间的负面影响，不过，其因子女数增加而造成的拓展性教育支出减少比父母学历较低的家庭更为明显。

表4 分层回归模型（因变量：家庭教育时间）

表5 分层回归模型（因变量：拓展性教育支出）

表6 简单斜率分析

三、分析与讨论

1.家庭子女数对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的预测作用

本研究表明，一孩、二孩和三孩及以上家庭的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皆存在显著差异，家庭子女数显著负向预测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该结果证实了教育资源稀释理论在学前教育阶段具有适宜性。当前家庭育儿压力普遍较大，而多孩家庭的抚育成本更高。〔9〕本就相对有限的父母育儿时间和金钱投入可能因子女的增多而进一步分散，使得多孩家庭的子女可能比独生子女获得的教育机会少。由于基本养育需要的优先性，家庭子女数的增加会增加家庭在日常生活照护上的时间和金钱投入，从而进一步减少父母可支配的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

不同子女数家庭在家庭教育时间和拓展性教育支出上的差异可能最终转化为幼儿的学习和发展差异。已有研究充分表明学前教育阶段是幼儿神经发育及认知和其他心理因素发展的关键期，家庭教育投入、家庭教育环境、教育资源配置等的差异可能会转化为幼儿的神经发育和认知发展差异。〔10-13〕因此，有必要为多孩家庭的父母减轻经济和时间压力，使其有更多可支配时间和资金投入子女教育，同时为多孩家庭的幼儿提供更多的可获得教育资源，缩小不同子女数量家庭中幼儿的教育机会差异，从而增强父母同时养育多个子女的信心，为其提供更多保障。

2.父母学历的调节作用

本研究表明，父母学历显著负向调节家庭子女数对家庭教育时间的影响（见图1），即低学历父母对每位幼儿投入的家庭教育时间随着子女增多而显著减少，而高学历父母的家庭教育时间投入受子女数量的影响较小。该结果与许琪的研究一致，即高学历父母即使在拥有多个子女的情况下，仍不愿意降低育儿期望和标准。一方面，家庭子女数增多可能扩大不同教育背景家庭的家庭教育时间差异。因为低学历父母的空余时间往往较少，其对子女教育的意愿和重视程度也相对较低，所以子女数增多可能进一步分散其每名子女可获得的家庭教育时间，从而扩大了不同父母学历家庭子女获得的家庭教育时间的差异。另一方面，高学历父母可能因子女增多而背负更沉重的教育时间投入压力。高学历父母一般有更高的教育期望和教育投入要求，更倾向于精细化育儿，〔14〕而现阶段的公共学前教育资源难以充分满足其教育需要，无法为其提供充足、价格低廉且高质量的教育服务，解决其教育多名子女的后顾之忧。〔15〕因此，有多个孩子的高学历父母往往倾向于保持较高的家庭教育时间投入。这无形中增大了高学历父母的教育时间投入压力。

图1 父母学历在家庭子女数和家庭教育时间中的调节作用①因为因变量“家庭教育时间”是经主成分分析法合成的，其数值代表其在整体中的相对位次，而非实际时间，所以存在负数情况。

本研究还发现，父母学历显著正向调节家庭子女数对拓展性教育支出的影响（见图2），即高学历父母对每名幼儿的拓展性教育支出随着子女增多而显著减少，而低学历父母则因整体拓展性教育支出较少，所以子女增多对支出的影响较不显著。这可能是由于父母学历较高的家庭大多同时面临阶层跃迁机遇和压力，因而愿意最大程度地将有限的资金用于子女的拓展性教育支出，提高子女的教育竞争力。然而，当子女数量增加后，大部分父母学历较高的家庭由于财政负担较大，所以分配给每个孩子的拓展性教育支出明显减少。

四、建议

少子化问题及其引发的经济和社会危机是严峻的世界性问题，可能导致劳动力不足、消费停滞等问题，严重影响经济的稳健增长，并加重中青年的社会负担。〔16〕中共中央国务院近年相继颁布了《关于优化生育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决定》等一系列政策，并逐步落实对多孩家庭的保障和福利政策。为促进相关政策的贯彻落实，我们基于本研究结果提出如下建议。

一是从时间、经济和社会服务等角度提供全方位保障，减轻多孩家庭父母的经济和时间压力，使其有更宽裕的资金和时间对幼儿进行家庭教育，更好地改善幼儿的教育环境。许多国家已制定了较为完善的家庭支持政策，主要可分为三类：（1）时间支持措施，包括产假、育儿假、陪产假等，使父母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投入家庭教育；（2）经济支持措施，包括儿童津贴、家庭津贴、父母照护津贴以及税收减免政策等，使父母有更多闲置资金用于改善子女教育环境，增加教育机会；（3）社会服务支持措施，包括社区托幼中心、公办托育机构、居家帮助、课后照顾等，使幼儿可以从社区、幼儿园及其他场所或机构中获得质优价廉的教育机会。我国正在大力推动家庭支持政策的完善和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中强调“促进生育政策和相关经济社会政策配套衔接，加强人口发展战略研究”。李克强总理在2022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要“加强社会保障和服务……完善三孩生育政策配套措施，将3 岁以下婴幼儿照护费用纳入个人所得税专项附加扣除，发展普惠托育服务，减轻家庭生育、养育、教育负担”。

二是在鼓励生育的同时，应当重视帮助多孩家庭父母增强教养责任意识，引导父母掌握科学教养知识。父母的职业、社会地位、经济收入、受教育程度等因素会影响其教养方式和行为，形成差异化的教育格局。〔17〕一方面应当落实《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对父母的相关要求，帮助父母习得正确的家庭教育理念，引导父母自觉学习家庭教育知识，合理运用亲自养育、共同参与等教养方式，改善幼儿特别是多孩家庭幼儿的家庭教育环境。另一方面应当由政府主导，统筹协调各类社会资源，丰富幼儿园和其他公共教育资源，为家庭尤其是多孩家庭提供充足的、有针对性的支持、指导和服务，〔18〕如建立家长学校，增强家庭、幼儿园、社区教育的联动性，开展公益性家庭教育服务活动，加强培养基层家庭教育指导员的力度，进一步提高幼儿养育入户指导的覆盖率和质量，帮助多孩家庭尤其是处境不利的多孩家庭父母增强教养责任意识，掌握科学的教养知识。

三是应当关注和适度满足多孩家庭的发展性教育需求。家庭子女数的增加确实有可能导致家庭的教育资源难以集中，甚至可能扩大多孩家庭与独生子女家庭的教育机会差异。因此，有必要进一步增加普惠性学前教育资源供给，提高普惠性学前教育资源质量，并酌情减免多孩家庭获得教育服务的费用，使多孩家庭能够用较小的养育成本满足发展性教育需求，减轻因教育资源和机会竞争带来的育儿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