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梦龙
“滴滴”,手机响了一下。一个名叫“春风七千里”的人申请加我微信,这是我调到油城工作的第二周。
调到一个新地方工作,总会有一些新朋友添加微信。我来到油城工作的第二天,“阳光倾城又暖心”就发来申请,备注信息为“财务处赵某某”。虽然我们尚未见面,但从标注信息就明白他(她)和我有工作上的联系。接下来的几天陆续有人添加,不仅有备注信息,有的还有简短的寒暄语。这个“春风七千里”什么信息都没有。
“春风七千里”再次发来了申请。我犹豫了一下,就点开他(她)的微信,想寻找一些线索。微信头像似乎是一条向前延展的马路,又好像是伸向远方的一条跑道。朋友圈设置为三日可见,但只能看见最新的两条动态。上边一条是羽毛球运动场地,身影倒是清晰,但头像处一片模糊,显然是处理过的。另一条是心灵鸡汤似的励志文章。此外无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也未有任何关于油城的标识,我就没有予以通过。
不通过,主要是怕遇到骗子。不时有陌生号码申请添加微信,头像多是青春洋溢的靓女,“她们”朋友圈里展示的多是炒股、贵金属投资、炒币等内容。后来,听人说这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先利用你的“猎艳”心态顺利加为好友,再利用你的好奇心,引诱你跟风投资,从而骗取钱财。靓女的背后说不定是“抠脚大汉”。我以为“春风七千里”也是此类。
“春风七千里”其实并不是,我很快就见到了本尊。那是我调到油城的第二周,我刚坐在办公桌前,水尚未烧开,就有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人推门而入。他拉过我办公桌前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自我介绍是钻井公司的老朱。他说这段时间净忙着搞“表子”了,半年报、损益表、资产表、流量表特多。我笑了笑,算是对他的回应。“我申请加你微信了,你没有通过”。我这时意识到他就是“春风七千里”。我急忙拿出手机翻看,装作刚看到的样子。点击通过后,他给我发来了他的电话,电话里有四个连续的“8”,而且尾号也是“8”,我立马意识到“老朱”身份“不简单”,应该是财务科长或者以上人物。
我称呼他“朱总”,他没有辞让,看来我是猜对了,只是不知道他是总会计师还是副总经理,但一定不是总经理,总经理一般和我们一把手联系,和我们对接的多是财务人员或者是分管财务的领导。“朱总”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主要是给你报个到,另外就是想给你接接风。我说,您有什么事情请直接吩咐,吃饭以后再说吧。他知道我这是推辞,也没有过多坚持,喝了几口茶,就起身告辞了。
之后倒也没有发生什么联系,偶尔会在朋友圈里看到“春风七千里”发布的动态,多与运动、喝茶有关。这也正常,人到中年,疾病隐生,大多开始关注健康与养生。偶尔我也会给他点赞,但也仅限于此。不过,“春风七千里”经常霸占我的微信运动封面,动辄就是2万多步。只是在日常工作中,遇到钻井公司的业务时,我会格外关注。“朱总”的字写得很不一般,尤其是其签名,颇有几分二王的神韵,只是偏草一些,字里行间更像林散之的“散”。常说字如其人,看着财务报表上他飘逸的签名,不觉对他颇有好感。
第二次见到“朱总”,是在他们公司。我们的车一进钻井公司大门,就看见站在办公楼下的“朱总”。我是从悬挂在电梯旁的政务公开栏里了解到了“朱总”的具体职务:副总会计师兼财务科长。总会计师常见,属于公司领导,一般分管财务,副总会计师却不常见,油城的大部分单位都未见有此设置,这个职位到底属于公司领导层还是中层干部?我也吃不准。
回来的路上,同事和我说起了“朱总”和他的同事们。一名副科长姓马,另一名姓杨。更有意思的是杨科长的爱人姓牛,马科长的爱人姓朱。
我一直以为微信名字就和真实名字一样,或多或少都有着特殊含义,所以常常执着于探究朋友圈每一个熟悉或不熟悉名字背后的故事。起初我以为只是好奇而已,后来朋友说,其实这是精神障碍的一种,典型的强迫症症状。强迫症我知道,身边几个朋友都有类似的情况,一个朋友特别钟情于数数字,看到有数量的物件总在心里清点一番。另一个朋友特别热衷于寻找四叶草,说四叶草代表着幸运。其实,我特别想探究一下“春风七千里”的内涵,但为了治疗我的“强迫症”,还是忍住了。
有一次几个人在夜市上吃饭,饭桌上“朱总”又说起了马科长和杨科长的故事。杨科长说,你咋不说说你的故事,那才叫精彩哩。“那你家嫂子姓什么?不会是姓吕吧?”我坏笑着问“朱总”。“嫂子不姓吕,姓苟,一丝不苟的苟。”马科长抢着说。“不过他们家真有一个吕,他儿子姓吕。”杨科长补充道。
“这就奇了怪,你姓朱,你老婆姓苟,你儿子怎么会姓吕?”我问他。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小吕子参加工作了,也有女朋友了,再给他婚事一办,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马科长和杨科长没有接话,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朱总”大概是看出了冷场,就提议大家先喝一杯,然后对我说:“小吕子其实是我干儿子,6岁那年到我家,今年26 岁了,去年研究生毕业,现在在塔里木油田工作。”
那他爸妈哩?我问道!他爸妈不在了,都快20年了。我记不起来是杨科长还是马科长在说。小吕子的爸妈都是大学生,有一年外出旅游发生了意外。他们乘坐的缆车下山时失控,从半空中跌落,他们用双手托着孩子,孩子安然无恙,而他们双双遇难了。“朱总”和他们是挨门邻居,两家关系很好,孩子又特别依赖“朱总”,他就收留了孩子,这孩子就是小吕子。
你不知道,这个孩子当时有多吓人。“朱总”说,孩子都记事了,他也明白咋回事。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睡觉,整天瞪着眼睛,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抑郁了,我真担心精神出问题啊。幸运的是半年后这孩子恢复正常了,就是害怕一个人独处,特别喜欢缠着我讲故事,学习还特别好,从不让大人催促,我觉得没咋管就大了……再过两个月,就是老吕夫妻的20 周年忌日了。我给小吕子说了,到时候他回来,把女朋友也带回来,带给老吕夫妻看看,我就算完成任务了,也可以交差了……
“朱总”说得漫不经心,我却能听出他的哽咽。我一时也无语,不知道该去安慰他,还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起风了。毕竟是春天了,虽然风吹得有点紧,吹得花枝乱颤,吹得夜市的棚子呼呼作响,甚至把邻座女孩的帽子都吹走了,我却没有感到有一点点的凉意。这时候,“朱总”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不知道这春风能吹多远?能不能吹到塔里木?塔里木?春风?我心里突然震了一下,想起了“朱总”的微信号名字,“春风七千里”,我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内涵。
回去后,我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导航显示:油城距离塔里木油田整整3500 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