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普艺(西安美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唐代是整个中国古代文明的最高峰,它拥有开放的政治局面、包容的文化态度、强大的军事实力和雄厚的经济基础,在这种环境的滋养下,唐代艺术也很快迎来了空前鼎盛的时期。
昭陵祭坛六匹高浮雕战马像安放在东西两廊房内,这便是极负盛名的昭陵六骏。昭陵六骏一共分左右两列,每列三匹,皆背靠后檐墙而立。昭陵六骏是为了纪念和歌颂陪伴唐太宗奠定开国功勋的六匹战马。所以,昭陵六骏不仅是表现唐代帝王丰功伟绩的现实主义艺术,也是整个昭陵中意义非凡的一组雕塑作品。
波斯是第一个地跨亚欧非三大洲的大帝国,国土面积有600多万平方公里。王朝持续时间有两百多年,在当时建造出了许多辉煌的建筑和雕塑,例如伊朗的波斯波利斯遗址和萨珊的摩崖石刻。
波斯波利斯是一座石质的宏伟宫殿。它坐落于一个长近460米、宽约300米、高10多米的平台上,这里曾经是古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的宫阙遗址。
波斯波利斯遗址中发掘出了许多浮雕作品,而阿帕丹台阶的北阶和东阶上许多关于马匹的浮雕显得更为特别。其中,《蕃臣职贡图》中浮雕刻画的吕底亚人、卡帕多西亚人、戴尖顶盔的斯基泰人、萨塔吉迪亚人、饮豪麻汁的斯基泰人、欧洲斯基泰人、利比亚人等都能窥见马的身影。
此外,在波斯萨珊王朝时期,萨珊崛起于伊斯塔赫尔,即设拉子东北的纳克什·鲁斯塔姆附近,自称绍继阿契美尼德王朝。环顾萨珊王朝赫赫有名的摩崖石刻,我们能看到许多马的身影。其中,阿尔达希尔一世《授命图》、大流士二世陵下的沙普尔二世《克敌图》、阿尔塔薛西斯一世陵下的两尊石刻、霍尔木兹二世《克敌图》、大流士一世陵左下的沙普尔一世《受降图》、大流士一世陵下的石刻都出现了战马的英姿。
单纯通过对比图片资料,我们不禁产生疑问:昭陵六骏是否受到波斯雕塑风格和手法上的影响?从时间上和作品的手法上看,我认为这并不是不可能。从艺术特征上来看,昭陵六骏与波斯浮雕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了某种相似性,二者的浮雕作品似乎跨越了地理环境、文化背景、民族血脉上的差异,进而产生了一些隐秘的内在关联。
显而易见,不论是唐代的昭陵六骏还是波斯波利斯的《蕃臣职贡图》浮雕或者是波斯萨珊王朝的摩崖石刻,其内在都具有纪念性和礼仪性。正如巫鸿对“纪念碑性”一词定义的那样,纪念碑承担着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唐代昭陵六骏和波斯雕塑成为古今沟通的桥梁。
昭陵六骏在被铸造之前,只作为帝王的功勋事迹而依赖人们的口口相传,并无纪念性意义上的实体化,但是当它们被成功塑造出实体后,这六匹马的意义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首先,昭陵六骏已经升华为一种昭示当权者英勇精神的象征物,进而当权者的精神也依靠六骏浮雕被实质化了。其次,帝王的政治权利、政治地位也成功地被物质化了。波斯波利斯的《蕃臣职贡图》和萨珊摩崖石刻也同样是永恒的存在,它们作为帝王的化身,具有重大纪念意义,绝不会因为重量和尺寸上的变化而受到影响。
首先,虽然唐代和波斯各自的民族、文化、地理位置迥异,但是二者在图式选择上却十分接近。因为在那个时代,马匹是重要武器,对整个国家的发展意义非凡。也许正是因为它们的重要性,所以双方都选取马作为创作题材。
在昭陵六骏浮雕(图1)中我们可以直观地看到李世民在征战时所乘骑的六匹战马,它们分别站立在祭坛廊房的两侧,“其中西侧是飒露紫、拳毛騧、白蹄乌,而特勒骠、青骓、什伐赤排列在东侧”。画面中,飒露紫是最特殊的,它被一人牵引着,有人正在拔出其胸部的箭头,人物着袍服、戴头盔、配腰刀、系箭囊,全身装备齐全,展现了征战的场景;拳毛騧表现出来的场景则更为惨烈,全身中9箭,前端6箭,背中3箭,左前蹄和右后蹄同时抬起;白蹄乌圆睁着眼睛昂扬着头颅,四足腾空,全身毛发也随着马的奔驰而飞扬起来。另一边的特勒骠左侧腿部均抬起,右边两足踩于地面,展现出了同起同落的仪仗步伐;青骓身上依稀可见五只箭羽,前端一箭,后面四箭,从箭羽的方向判断出这些箭都是迎面射来的,身姿动态呈飞驰状,看起来速度极快;什伐赤的动态与青骓相似,身上虽然也是五只箭羽,但位置不同,是射在战马臀部。
图1 昭陵六骏(从左至右:特勒骠、青骓、什伐赤、白蹄乌、拳毛騧、飒露紫)
波斯波利斯遗址中的阿帕丹台阶浮雕,描绘了波斯帝国接受部落民族进贡的场景。其中每个民族的服装、发饰都极具特点,人物形象生动,每个部落的雕刻用一棵柏树间隔开来,再现了波斯帝国当时辉煌的景象。每组雕塑中都有专门人员带领并牵引着部落的长老以及其他成员一同向前迈步。例如《戴尖顶盔的斯基泰人》(图2),浮雕中共有6人觐见国王,他们向国王进贡了一匹公马、两对臂钏、一件长衣、一件短衣、一条裤子,浮雕中的马匹头部下垂被缰绳勒住向前行走,每个人物的腰上都带有配件,面目虔诚,彰显着对波斯帝国的尊敬。
图2 《戴尖顶盔的斯基泰人》任超 摄
另外,萨珊时期的摩崖石刻因为分布在野外,显得格外沧桑。这些高浮雕作品都继承了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艺术手法,在此基础上增添了自我的特点,进而雕塑变得更为生动,浮雕显得更具有世俗化气息,画面动态感强烈。如沙普尔一世《授命图》(图3)展现出了当时精细化的雕刻特点。马身壮硕有力,身上装点着球形带散穗,装饰尽显华丽,人物姿态表现得也更为自然。
图3 沙普尔一世《授命图》 任超 摄
最后,我们对比唐代马和波斯马的动态,会发现二者颇有相似之处。波斯波利斯《蕃臣职贡图》中展现出进贡马向前缓行的姿态,这与昭陵六骏中拳毛騧的动作有一定的相似性,而与之不同的是,拳毛騧表现出来的姿态更为壮烈,身体虽中九箭却仍然信步而行。其次,昭陵六骏的特勒骠与萨珊摩崖石刻阿尔达希尔一世《授命图》中的马匹动态相仿。浮雕中特勒骠左右两侧足部站立姿势,便可知此马受过严格的姿态训练;反观《授命图》中的两匹战马也是前足抬起,而且从这两匹马标准的动作中也不难看出它们受过训练。此外,观察昭陵六骏和萨珊摩崖石刻,我们都能从其中看到奔腾的战马,身姿呈飞驰状,四足腾空,全身毛发随着动作而上下纷飞。
昭陵六骏和波斯浮雕采用的都是写实性的表现手法。昭陵六骏是中国陵墓陪葬史上唯一拥有名字的马匹,而在此之前的陪葬马都没有名字。仔细端详李世民的昭陵六骏,我们可以直观感受到昭陵六骏的写实感,其艺术手法注重表现马身体的动态、轮廓、结构、肌肉,腿部的线条肌肉感十分强烈,散发着战马的磅礴气势。
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蕃臣职贡图》中的马匹体型纤长、体态匀称,身体上各部分的比例对称,和谐一致。萨珊王朝的战马肌肉形体起伏,凹凸有致,体态浑厚,具有变化,匀称而拥有魅力,浑身显露出力量美,身体的骨骼和肌肉随着不同的动态展现出了不一样的变化。
唐代和波斯的马匹都通过形态比例、身材结构、肌肉走向的塑造从而达到了整体和局部的写实,最终展示出它们当时的飒爽英姿。不论在意象还是意境上,二者皆完美表现出马的神态体貌特征,都紧密围绕着帝王们的现实生活创作出了贴近客观现实的作品。
唐代和波斯的雕塑都采用了高浮雕的艺术手法。两者在浮雕的表面利用外轮廓线条展示出物象的体积感和空间感,同时又依靠立体感的塑造进而产生光影,从而得到了更写实的视觉感。
二者的艺术表现力极高,均有类似于圆雕作品所具有的体积、重量、空间等一系列的美感。之所以没有选择圆雕的手法,是因为浮雕更能完美塑造出马的体量感和强烈的动态感。中国艺术单是在雕塑这一分支上就有泥塑、铜铸、木雕、陶制、石质圆雕、浮雕等形式。特别在汉代,画像石盛行,虽然也是石刻浮雕,但是在立体感和空间感上又弱于以六骏为代表的高浮雕作品。
波斯雕塑在时间线上早于唐代昭陵六骏。波斯的波利斯王宫由阿契美尼德王朝所修建,始建于公元前522年;萨珊王朝国祚始自公元224年,而昭陵六骏的建造时间是公元636年。
唐朝时中亚周边国家便以“唐家子”称呼中国人,因为李唐在当时威名煊赫,影响范围广。“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内属,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贞观十三年,命侯君集等讨之,翌年(六五四),文泰忧惧而卒,子智盛(后赐名智勇)出降。于其地置西州及安西都护府。”我们可以知道在公元640年时,唐太宗李世民发起了对西突厥的战争,在此之后设立了安西都护府,管辖阿富汗等中亚国家。到唐高宗李治时期又设立了波斯都督府,隶属于安西都护府。在此之前,北魏太平真君年间,也就是北魏自太武帝时起,我国便开始向波斯遣送使节,且波斯也已开始向北魏朝贡,可见北魏在对外交流的时间上先于唐朝,波斯与中国很早就开始有了联系。
自古大型石刻都难以驾驭写实感,这一局面在唐代被打破。昭陵六骏完美实现了石刻的写实性。通过分析唐朝和波斯二者浮雕的功能性、图式、手法、风格等,笔者得出二者在浮雕艺术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从而初步认为唐代昭陵六骏有受到波斯浮雕艺术的影响。深入了解唐代和波斯两者的浮雕艺术,对我们当代艺术创作有着极强的借鉴意义,为现代艺术创作带来了启发:“唯有艺术观念改变,才能不断顺应审美价值、时代潮流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