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
走出成都双流机场,顾盼中始终未能见到长久惦念的熊猫塑像,却远远瞥见了前来迎接的斌哥和小黑。无论与我曾经的情谊如何,毕竟有了十年的离别,毕竟都已是有些头面的人物,更何况他们从百公里外的绵竹赶来,听着一声声亲切的“晨哥”,温暖巴适得很,没错了,是回家的感觉。
车子依旧从孝德镇驶进绵竹,小黑指着一排排行道旁的水杉说,路是你们修的,树是你们栽的。当年离开时,送别的人群从回澜大道一直排到这里,整整十公里,何等壮观啊!
2010年10月19日清晨,天色尚未亮透,宿舍门前的广场已是人山人海。城里的、山乡的、提篮的、挑担的、敲锣的、打鼓的,热闹得很。为了赶上欢送仪式,清平乡羌族秧歌队的大爷大妈们背着行头和乐器,还带着大包小包的腊肉、白果,整整走了半宿的山路。人群中,一位大姐举着随手找来的纸箱板,用粗笔写上“感恩祖国,感谢江苏”八个字,尤其醒目,她的照片很快在网络上走红,成了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的一个情感标识。队伍中,那个努力为我戴上花环的小姑娘今年也该有20岁了,依稀记得她的名字叫“实雅”,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为南京某所高校的学生。那些年,绵竹的许多孩子立下了去江苏读书的志向。
十多辆中巴车穿行在人流中。离别的时刻,伙伴们都沉默着,眼眶湿润,任凭一包包一袋袋的干果和纪念品扔进车厢。那一天,是我们在绵竹生活的第800个日子。
“5·12”汶川大地震不久,中央决定,由18个经济较发达的省市对口支援四川18个极重灾区,用制度优势修复自然破坏之痛,用人性温暖抚慰灾区民众之殇。2008年初夏的那个傍晚,作为江苏援建队的一员,我第一次走进绵竹,踏上了汉旺的土地。记忆如此清晰,头顶的云朵和天边的夕阳美得诡异,四周消毒水的气味很重,呛得人忍不住咳嗽起来,泪水流出来的时候,雨滴也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风起了,里面似乎还掺杂着些废墟底下的呻吟……
我们来过,我们又走了。自从离开的那一刻,绵竹的山水,绵竹的情谊,许许多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和事,便总会不时出现在梦里,甚至让我常常在恍然间有了些离乡游子的感觉。然而,回头想想,这些年虽然写了不少文章,汶川地震和绵竹却从来未敢触及,也许是真的伤了心,也许是怕辱没了那段激情的岁月。终于鼓起勇气,选择在援建结束10周年的日子归来,便像是一次精神上的洄游,为了所有的回忆和纪念。
虽然早已过了午餐时间,斌哥和小黑还是劝我简单吃上一点,因为晚上会有一场老朋友的欢聚。
出乎意料,“强儿血花”还在营业。地震刚刚过去不久,这家“农家乐”就在废墟上重新开张了。因为顽强,更因为难得,所以记忆深刻。板鸭卤排、酸辣血花、蒸烧白和手掌大小的回锅肉……“强儿血花”的口味没什么变化,依旧重盐重油重辣,和绵竹人炒笋子喜欢用的霍香一样,都是那种奇妙得让人一辈子也难以忘却的味道。
斌哥从乡镇党委书记的任上出来,先后调换过两次岗位,都被委以重任。小黑当年是跑灾后重建的一线记者,现在已经成长为市里意识形态领域的领导,这俩兄弟再“扑腾扑腾”也都该奔着50岁去了。10年前分别的那个晚上,也是我们仨,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斌哥用英文唱起《友谊地久天长》,离别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推到了顶点。“地震以后,以为没希望的时候,你们来了,把道路桥梁修好,把学校医院修好,老百姓的屋子才刚刚修好,这就走了。当然要好好谢谢你们,可今后好多事情还是不晓得咋整哦……”斌哥的“川普”里有些哭腔,“走了以后要想到绵竹啊,想起兄弟要常回来看看。”即使今天,我还是能够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的泪光。
沿着南京大道穿过“金陵苑”,车子爬上一号桥,几十公里外的雪山出现在了目光的尽头。此番回来,刚刚进入绵竹境内,便隐约察觉出了这座城市呈现出与过往不同的气质,是可见天际的四野?还是通透清澈的空气?一直不得其解。此刻,却在突然见到雪山的瞬间醒悟过来,前后不过几年,绵竹环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更为重要的,是生活在环境里的人变了,语调变了,思路变了,精气神也变了。随后几天的走访,这种印象一天天地深刻且明朗了起来。
在汉旺镇街口,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去老城凭吊的念头。其实进与不进确是意义不大的,老城里的小学、幼儿园、裁缝摊、火锅店,甚至镇政府门口的两株老银杏都印在心里,是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可以想象,最大的不同一定只是如茵的野草已经让颓败的残垣断壁不再有地震带来的棱角。然而,这又必定是件好事情,汉旺新城就在不远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熙熙攘攘又蒸蒸日上,生命应该总是鲜活而热闹的。于是,只是静静地驻足眺望了一阵那座凝固的钟楼和它背后的山坡,我对身边的小黑说,你曾经和我讲过这座“英雄山”的故事,这么多年过去,山底下的人们一定早已化为泥土,滋养着这块生养他们、掩埋他们的土地。
《给你》(陈晨 绘)
当年从汉旺镇去清平乡要翻山越岭,途经连片的堰塞湖,许多人今天的记忆里应该还有电视直播里常常出现的“小岗剑”这个地名。简陋的施工便道已经高出原来的路基80多米,一边是壁立千仞,一边是湖深百米,几辆大客车若隐若现地漂浮水面已经经年,山顶依然不时有巨石落下。我认识一名叫范红梅的四川电视台记者,地震发生时,她正和摄像师在飞溅的碎石雨中出现场做直播,她后来对我说:“如果当时被石头砸中,妈妈一定能够在新闻里看到我最后的样子,我是记者,这个时候应该出现在这里!”从小岗剑再往山里,不远处的小木岭,地震将两座大山平推了几十米,这里立时变成了孤岛。《四川日报》一位刚刚实习转正的小记者陈碧红,顶着堰塞湖随时溃决和山体垮塌的危险,跟随部队在深山中徒步三天两夜,第一时间发出了《在“生命孤岛”绵竹清平乡小木岭上 93名战士续写“上甘岭”传奇》的报道。两位小女子后来都成了新闻界的英雄,她们当之无愧。当然,还有大批灾区一线的新闻工作者,像于部长、小黑、超哥、李莲,他们更是英雄,我一直为有他们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自豪。
在小岗剑和小木岭的中间地带,还有一处叫楠木沟的遗迹,地震次生灾害的泥石流把整整一片村子掩埋,40多名村民罹难。2008年8月底,一队江阴人带着早已绘制好的规划图,从汉旺出发,先是开越野车,接着徒步爬,然后乘坐冲锋舟横渡堰塞湖,最后再上岸跋涉,终于在14个小时后,到达了他们将要开展对口支援的清平乡场镇。途中路过楠木沟,现场景象触目惊心,他们把无人认领的村民遗体掩埋好,肃立、默哀,再出发。过了一个月,这帮江阴人统一套上了家乡定制的工作服,宝蓝色外罩和明黄色内胆。“干了一辈子交通,没想到这次进驻自己的工地竟然花费了快两个月时间。这么恶劣的工作环境,想也没想到的。”江阴市交通局老局长沈文华说,“我们每个人都把姓名、联系人和电话绣在工服上,以防万一,这些都不敢和家里人说。”2009年春节前的一天,我带着记者在清平乡的银杏沟采访,见到震后第一个重返场镇的大姐,她说:“那时候山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怕呀!家犬都变成了野狗,见到人就夹着尾巴跑得远远的,一声不吭。回来好长时间也没见到一个活人,直到有一天突然看到沈总,我一下就哭了。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上来的竟然是江苏人。”援建结束后,我和沈总一直保持着联系,2018年,在江阴又一次见到他的部队,大家依然感慨当时的工作条件:“太危险了,运送建材的大车跑一趟就再也不敢上来了,一次余震、一场大雨,工地上的民工就跑去大半,红砖价格涨了20倍还是抢不到货……”冒着余震和泥石流的双重危险,“沈文华们”硬是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把深山中的清平乡建成了当地人都引以为傲的新家园。
小黑和斌哥对这些过往自然非常清楚,当我提出希望再走山间小路看看楠木沟时,小黑笑了:“你这都是老皇历咯,那些辅道早已废弃,现在进清平只需穿过两个隧道。”果然,20分钟后,隧道那头就见到了镇党委副书记杨立伟。矿车改造的小火车在大山间“突突”穿行,江阴人建设的“幸福家园”已经被装扮成童话般的林间小镇,绵远河对面的坝子里满是户外爱好者的帐篷营地,有缕缕炊烟升起。
春有百花夏流萤,秋赏银杏冬迎雪。清平的自然景观无与伦比,脚下的高原草甸一路通向九顶山的雪峰,境内的绵茂公路将成都平原与阿坝九寨紧紧连在了一起。杨书记边走边介绍,清平乡原是全国最大的磷矿产区,几年前刚刚撤乡建镇。清平至今还是羌人后裔的聚集区,羌汉山歌是很独特的少数民族文化。为了践行“两山理念”,近年来,市镇两级政府倾力探索工矿遗址向文化旅游转型的发展之路,打造了金色清平·童话小镇,棋盘村、盐井村等一批老矿区培育了万亩银杏林,成功实现了“矿区变景区、矿车变缆车、矿工变老板”的华丽转身,文旅合作带动了300多户人家吃上旅游饭,同时也妥善解决了大批下岗矿工的转型就业。
傍晚,游兴正酣,风云突变,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向草地,溅起山谷里特有的泥土气息。此时,山下朋友也陆续赶来,兄弟姐妹们躲进了银杏沟的农家乐。山货和腊味原就是这里的特产,再炖上一锅土鸡,气氛顿时热烈。小酌时,初秋的夜晚,气温已降至零摄氏度上下。
第二天一早,小黑拉着我来到另一个沿山的乡镇土门,土门玫瑰谷我是知道的。当年,常熟援建者按沙家浜的水乡形制在这里建造了一片农民集中居住区,叫罗荣村。常熟老爷子潘红作为援建负责人,像老村长一样,一有时间就背剪着双手在村里晃荡,把村子当成自家小区那样悉心呵护,谁家将公共绿地改成了自留地,谁家小孩、小狗随地大小便,谁家的鸡鸭鹅猪没有圈养,都会成为他整治的对象。临近撤离时,在援建指挥部食堂与乡镇干部聚餐,时任镇党委书记的钟声兴奋地告诉大家,北京有家公司来绵竹做慈善,考察中发现土门镇的纬度和大马士革玫瑰的原产地叙利亚极其相近,便主动和市政府协商,希望在土门栽植这种珍贵的玫瑰品种,提取“比黄金还要昂贵”的玫瑰精油。我听了,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公司营销的噱头,所以自始至终也没有去过玫瑰谷的建设现场。十多年过去,当年的钟声书记已成为市文化旅游局局长,不久前来南京,他再次不无自豪地说:“中华玫瑰谷在我土门党委书记的任上落植,现在已经发展成为绵竹经济新的增长点。”听着他夸夸其谈,我对此依然是没有感觉的。车子从射水河路口向东转去,当盖着云霭的大山突然从平地拔起,脚下竟出现了一泓如镜面般的湖水,倒映着几幢哥特式的尖顶小楼,很有些异国味道。近万公顷的国家级玫瑰公园,覆盖土门、广济、遵道三镇。经过8年建设,这里已经成为单体面积世界第一的玫瑰种植基地。
虽已初秋,一些特异品种的玫瑰依然在花田里盛开。山边,是北欧的简约与现代,身边的连廊却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和隽永。入凉亭,端上花茶和花饼,玫瑰的浓香很快向四面八方弥散开去,醉人中透着闲适。
投资方的李先生介绍,玫瑰园每年固定支出超过5000万元,其中,仅土地流转补偿就接近1500万元(按亩均黄谷850斤,约合人民币1100元计),人工劳务成本大约500万元。尽管如此,绵竹2万亩的玫瑰花产量依然远远填不饱玫瑰精油的产能需要,开机只消三个月便不得不停产待料。企业已经着手从陕西渭南、山东聊城和河北邯郸购运大量当季玫瑰,在园内进行冷藏保存,以期提高机器使用效率。即便这样,企业每年还是会产生上千万元亏空。
近些年,玫瑰公园北边的金花镇多次发现活体大熊猫的活动轨迹,有关部门已把绵竹纳入国家大熊猫公园的规划,绵竹市政府也计划在土门镇、广济镇、金花镇一带建设熊猫小镇。依我妄测,这家企业早早布局必是看到了今后更大的盈利空间。
那天中午,与绵竹乔家大小姐在山间小聚,加深了我对资本的理解。乔大小姐早些年一直把家族的剑南春酒业当作自己的事业,后来经营了一大片森林酒店,不温不火,期望中的跨越式发展始终没有找到好的方向和路径。前两年,她参阅的文件资料丰富起来,思路也比以前开阔了许多,“围绕工业强市、文旅名城、美丽家园的发展愿景,市政府推出了一系列全域旅游的重大举措,绵竹城乡,尤其是沿山地区自然生态环境势必越来越好,我的企业也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向,向旅游康养推进”。
几天里,一直住在麓堂山中的温泉酒店。背靠雪山,脚踩云雾,身边环抱着一望无际的林山竹海,风景如画。早晨独自登至峰顶,不经意在山脊上发现一串界碑,原来大山的背坡早已经被那家种植玫瑰的企业圈下。出于些许厌恶的好奇,上网认真察看了那家企业在绵竹的发展愿景,“一园(国家玫瑰公园),一区(国际生态康养休闲区),四镇(爱情小镇、玫瑰小镇、艺术小镇、温泉小镇)”,长远规划基本以10年为一期,做得认真而详尽。结合着乔大小姐的职业设想,不禁恍然有悟,这份落在绵竹山区的投资似乎并不过分急功近利,更没有竭泽而渔的短见,而是先营造出优良的生态环境和宜居的生活环境,再打造出文旅和康养品牌,明智且可取。想明白这些,再结合10年前他们捐款救灾的初衷,我逐渐有些欣赏起这家企业,也愿意为他们的义举点赞了。
其实,我更应该为绵竹点赞。
综合各方数据,绵竹是汶川地震中受灾最重的县(市),当江苏援建撤离时,市政和百姓生活大致恢复到了震前水平,但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和基础早已经损毁殆尽。剑南春窖藏基酒损失三分之一,加上后续改革中出现了一些状况,错失了酒业高速扩张的最佳机遇;东方汽轮机厂绵竹基地在地震中全部垮塌,东汽厂连同武都镇、汉旺镇所有配套产业整体迁至德阳;磷矿铝矿煤矿多年持续过度开发,以及地震次生灾害给当地带来严重生态问题,矿山矿场关停殆尽……食品、机械、矿业,绵竹三大支柱产业相继遭遇重大危机和挑战。绵竹从四川省县级经济前三强,断崖式下降到40多位,瞬间被地震打回到农业大县的原形。
援建结束后,一些沿山百姓虽然住进了新建的集中居住区,环境优美却无所事事,对前途的不确定让他们目光中充满着迷茫和无奈。当市长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工业要稳住,农业要优化,文旅要突破”的时候,潜在危机正悄悄向绵竹袭来,建设中的成都第三绕城高速虽路经绵竹,但并未考虑开设停靠点和出口匝道,更糟糕的是,成渝轨道双城经济圈也将绵竹排挤在外。虽然距离成都仅百公里,但成都在经济文化上对绵竹的有效辐射将在随后几年中急剧衰减。
绵竹地处龙门山余脉,位于川西高原和四川盆地的分界线上。县域平均海拔高度从西北的4500米下降到东南的500米,仅用了不到60公里的直线距离。西北山区是境内诸河流的发源地,河谷陡峻、河床狭窄、水流湍急,至东南平原后支流渐多,且行且缓,冲刷出一片肥沃的农耕区。在这样一个高原向平原的过渡地带,无论地质地貌资源还是动植物资源都无比丰厚多样。
蝶变自2016年始。为全面提振绵竹经济,市里整合各方力量成立了六大指挥部。通观全国,把旅游产业纳入宣传文化事业不是创举,而用“旅游+”带动第三产业的全产业发展,且由主要领导挂帅,我认为这是创举。从绵竹现实看,第一第二产业只能起到基础性作用,真正想要在强县如林的四川异军突起,实现差异化发展,迫切需要依靠文化旅游的第三产业来支撑。尤其在绵竹这个特异的地理位置上,无论自然景观、国宝熊猫,还是绵竹年画、居家康养,文化与旅游在这里融合成长再合适不过。
那天中午,在九龙遵道,站在建设中的“花厢 · 花宿”旅游项目中,山湖一色,脚下踏着十里步道。镇党委书记周志华兴致勃勃地把我拉进一家名叫“秋月”的农家民宿,如数家珍般地给我讲解着他管辖的地面上有多少特产特色和农家品牌……其实,无论是上层领导的宏图,乔大小姐的规划,还是基层干部的“私货”,一路走来,我所看到的都是绵竹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实现了的和行将实现的,心中温暖着、敞亮着。
在剑南春集团天溢老号的街边,我认识了“四汇斋”的老板曾勇。这是一位有些传奇故事的人物,十年前他主动脱去警服,辞职创业,先是生产硬纸板、包装盒,后来热衷于文化事业,做年画、拍影视、出版图书,还获得过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这几年又辟新径,很努力地推广起农耕文化,如今已是当地颇有影响的新一代文化人。
“山程水陆货争呼,坐贾行商日夜图。济济真如绵竹茂,芳名不愧小成都。”从72洞天福地到孝德重镇,从汉王刘秀到诸葛孔明,从诗圣杜甫到抗金英雄张浚,作为古蜀翘楚、益州重镇的绵竹,数千年来的历史从来没有与文化脱开过关联。
和曾勇聊起绵竹文化,我也是有备而来,自然是不会露怯。绵竹,“地滨绵水,多竹”,故以竹名。而杜甫所写的“华轩蔼蔼他年到,绵竹亭亭出县高”,按我理解,诗中绵竹当是竹名而非地名。绵竹县志有记“绵竹素善竹简之利”“竹可造纸者出西北山……凡十五种”,以绵为名的竹子是当地仅有竹种,为造竹纸上材,“制为桃符,画为五彩”。由此可见,绵竹年画之所以产生和闻名,必是得益于制作年画的竹纸质地优良。
喝茶聊天,相谈甚欢,席间也不禁叹息,“绵竹绵竹,满城难觅一绵竹”,曾勇听罢,只是掩嘴窃笑。
应邀,当晚赶去曾经是盐城援建的西南镇,到曾勇的“耕读园”喝瓦罐鸡汤。到得早,园里只有助理小马姑娘,漂漂亮亮地迎出来,直接带领我来到几株竹下。“今天的绵竹城乡,只有眼前这五株真正的‘绵竹’,是多年前老板雇人从山里偷偷寻移而来。”绵竹与普通竹之不同在于,“第一,绵竹个子都不是很高,长到5至6米就不再生长;第二,绵竹竹壁厚实,竹腔相对狭窄,耐得寒暑;第三,绵竹节间箨叶向下生长,与通常之竹区别非常明显”,此外,由于绵竹多生于山间,在平坝地区较难存活,极易病害,当竹竿皮面出现褐色暗斑,须立刻削断,否则很快全竹感染而亡。
这是在绵竹的最后一顿晚餐,我也终于借着热闹把几日的感想辅述于友人面前。今日绵竹已为国家全域旅游示范区,前景辉煌可期,但如果只顾表面繁华,而不能把深植于厮的传统文化和历史根脉更好地培育与弘扬起来,那么这种繁华极可能只是昙花一现,难以为继。放眼全国,以竹为名的城市只有绵竹,而竹在中华文化中更是民族和名士气节的象征,如果能够依托耕读园成立一个竹文化研究基地,探寻竹品质、提炼竹精神、开发竹产品,红火起来,于绵竹全域旅游事业,岂不更是锦上添花?
离开之前,我悄悄潜回到当年的宿舍,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园中小亭,曾经通宵的灯火和忙碌的身影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