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琳婕, 童磊, 周荷芳, 罗佳琪
(浙江工商大学 旅游与城乡规划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到2035年,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的远景目标。共同富裕是人民对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内容,这一目标的推进将带动实现更加平衡、更加充分的发展[1]。当前,小康社会的全面建成为实现共同富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在民生领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依然存在[2]。“十四五”规划对民生福祉提出了新要求,民生福祉和共同富裕一体两面、高度契合,二者的关系体现为:民生福祉的不断增进是达成共同富裕的重要基础、关键要素和主要路径,而共同富裕是民生福祉增进的根本目标和努力方向[3]。
“福祉”一词包括主观与客观两个方面,且随主体的具体环境体验的变化而变化。目前,福祉的定义尚未形成统一意见。多数学者以联合国发布的《千年生态系统评估》中福祉的定义为基础来开展相关研究,认为福祉是人类的体验和经验,包括良好生活的基本物质资料、选择的自由与行动自由、健康、良好的社会关系、文化认同感、安全感、个人和环境安全等,即个体体验各种生活的能力[4]。目前,多数福祉研究关注城市居民福祉的时空演变,以及城乡居民的福祉比较,对农户福祉的关注并不多。已有的文献主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是通过评价指标构建对农户福祉水平进行测度,二是通过模型构建探讨农户福祉与选定影响因素间的数理关系。总的来说,福祉研究的角度愈发多元,同时愈发侧重福祉相关的数学模型构建,从而更科学、客观地理解社会进步与人类发展。但显著的不足之处在于,缺乏共同富裕视角下区域内不同乡村间农户福祉对比研究。对农户福祉层面缺乏关注,不利于我国乡村“精准振兴”的实现,也不利于城乡间、区域间乡村共同富裕的实现。
福祉是一个多维概念,指对物品消费所产生效用的满意程度,是一种最喜爱、最健康的精神状态,即使人们常用客观指标去衡量福祉,其实质上也是主观的感知[5]。鉴于此,本研究拟在共同富裕背景下,将浙江省乡村分平原、海岛、山区三个类别,从微观的农户需求出发,测度浙江省乡村农户主观福祉水平,解析农户主观福祉水平分布的地理分异特征,并揭示其影响因素与作用机制。以期从福祉角度认知浙江省共同富裕发展状况,对乡村发展策略提出有针对性的优化措施,从而助力城乡共同富裕。
浙江省是中共中央国务院积极支持的共同富裕示范区,在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过程中,浙江省需率先探索、率先破题,为实现我国共同富裕提供示范。当前,浙江省乡村振兴已进入精准振兴阶段,乡村发展更关注农户福祉水平的提高,以推升乡村农户对美好生活向往的高度。基于此,将浙江省乡村作为案例区,探讨农户福祉水平及其影响因素具有较好的现实基础,也具备较强的示范性与典型性。
浙江省地势复杂,包括丘陵、岛屿、平原等多种地形。本研究将浙江省乡村分山区、海岛、平原三个类别,山区类乡村“以景塑旅”带动乡村经济发展;海岛类乡村依托海洋资源发展乡村经济;平原类乡村致力于拓展对外市场从而实现自身的振兴。山区、海岛、平原三类乡村以不同的发展模式,在乡村振兴过程中均取得显著成就。鉴于此,对山区、海岛、平原三类乡村分别进行抽样调查与访谈。
研究所使用的基础数据,来自项目组于2020年7月至8月在浙江省三类型乡村开展的线上、线下农户调研。在案例区三类别地区各随机选取3~4个自然村,在每个自然村中随机选择样本农户,针对乡村建设、农户福祉状况等相关信息开展调查。调查问卷采用半结构式问卷,涉及“产业兴旺”“生活富裕”“治理有效”“生态宜居”“乡风文明”五大方面,经剔除信息缺失等无效样本后,项目组最终获得有效问卷439份。
1.2.1 指标体系构建
世界主流的福祉测度体系通常包含多个维度,如千年生态系统评价指标体系关注生态效能和居民福祉间的相互关系[6];国民福祉指数从经济发展视角对区域经济发展状况进行评价[7];荷兰生活条件指数以生活境况为核心指标来评价社会福祉水平[8];人类发展指数基于可行能力理论构建区域研究福祉衡量体系[9-10];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个人福祉概念框架以及美好生活指数指标包括生活质量和物质条件两个维度,又各自下设若干个领域[11]。相较而言,国内的福祉评价重视效率和收入,轻视公平和分配[9]。结合新时代共同富裕的“发展性”“共享性”“可持续性”内涵,认为合理的人类福祉评价应具有以下特征:能反映新时代背景和主要矛盾;关注物质与精神的多维综合;体现公正与平等性;体现人类发展可持续性;关注人的全面发展。
人类综合发展指数(CCHDI)立足于新时代中国社会主要矛盾,以可行能力为主要测度信息[9],强调人类群体差异及个体全面可持续发展能力的拓展。综上,本研究参考CCHDI测度框架,在共同富裕背景下,从“基础功能”“和谐功能”“发展功能”“可持续功能”四个维度构建浙江省农户主观福祉评价指标体系。并考虑浙江省乡村的社会经济条件与自然资源状况,兼顾指标体系的可操作性及数据的可获得性,自下而上地选择能够反映农户物质及精神生活福祉水平的指标项(表1)。
表1 浙江省农户主观福祉的评价指标体系及权重
基础功能。实现所有人的生活基本保障和劳动力的简单再生产是共同富裕的物质基础和前提[12]。基础功能是个体生存发展最基本的需求,是其他各项功能实现与发展的前提。为准确表达农户实现共同富裕的物质、精神基础状况,研究采用学历(X1)、家庭收入满意度(X2)、身体状况(X3)、休闲时间(X4)、自然环境安全性(X5)、居住环境安全性(X6)六项指标描述农户基本需求满足情况。农户物质、精神层面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福祉水平基数便得到提升,农户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将被推至新的高度。
和谐功能。共同富裕强调的是全体人民“共同”的富裕,需全体人民共创共享日益丰富的物质财富和精神成果[1],群体间的“和谐度”则是人民“共同性”的体现。和谐功能体现了人类作为一个群体需要协调功能差距较大的群体间的矛盾,是各项功能发展的保障[9],也是发展成果共创共享的基础,在不同的发展区域、发展阶段具有不同表现。农户作为乡村主体成员,农户个体间、农户与村组织间的矛盾是乡村群体间主要矛盾内容。因此,研究采用文化生活丰富性(X7)、公共事务公平性(X8)、公共事务参与性(X9)、邻里关系满意度(X10)、社会活动参与频率(X11)五个指标表示农户各群体间的互惠互利、普遍受益的程度,以及农户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的赋予状况。和谐功能越高,农户间团结性越强,将推动实现共创共享的物质、精神双重富裕。
发展功能。共同富裕是建立在较为发达的经济基础上的“美好生活”和较高水准的“生活品质”[13]。发展功能以高质量物质生活、高品质精神生活为目标,不以其他功能的牺牲为代价,而发展功能的实现又将助力其他功能的提升。本研究采用文化建设满意度(X12)、就业机会满意度(X13)、创业机会满意度(X14)、居住环境满意度(X15)、公共服务满意度(X16)、交通状况满意度(X17)六项指标测度乡村整体发展功能。乡村发展功能的完善将助力实现高水准的农户生活品质,从而缩小城乡差距,推动区域均衡发展。
可持续功能。社会、文化、生态等各方面的协调、可持续是高质量发展和高水平共同富裕的内在要求[14]。可持续功能包含了对当今人的实质自由与可行能力的保护以及其在可能条件下的拓展,又不至于对后代人获得相似的(或者更多的)自由的可行能力构成危害[15]。可持续功能是实现各项功能的基本原则和路径,包括与人口、资源、环境相协调的发展可持续及发展成果共享的可持续。基于此,本研究采用自然资源满意度(X18)、村庄规划明确性(X19)、收入渠道满意度(X20)、社会保障满意度(X21)四项指标对农户福祉可持续功能进行测度。可持续性是共同富裕的关键因素,可持续功能的实现将为乡村振兴提供社会保障,并促成乡村资源转为乡村资产。
1.2.2 指标权重计算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选取21个因子作为福祉评价的三级指标。为消除各个指标不同量纲和量级对结果造成的偏差,本研究首先要对原始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
二级指标权重参考CCHDI权重设计原则,各指标等权处理,即基础功能、和谐功能、发展功能、可持续功能等权重,均为1/4。为保证结果的客观性,三级指标选择变异系数法进行权重测算(表1)。
主观福祉是农户对自身生活环境、状况的主观感知和满意度,主要通过农户问卷访谈的方式获得,根据农户的访谈回答情况分类级赋值。幸福感越强,被赋予的分值越大,幸福感越弱,被赋予的分值越小。所有受访农户分值总和除以受访农户人数即为主观福祉指数,根据主观福祉指数与相应的权重值,计算得最终福祉得分(表2)。
表2 浙江省三类别乡村农户主观福祉评价得分
2.1.1 全省层面的测度结果
从权重来看,浙江省农户进入了以社交与休闲为主导的福祉需求阶段,人们在身体健康与生活安全方面的基本需求均已得到满足,这与我国总体上已实现小康的国情相吻合。
从综合评分来看,一方面,四项二级指标评分较均衡,反映目前浙江省农户各方面主观感受良好,这与浙江省持续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着力建设环境优、生活好、乡风美的美丽宜居村庄息息相关;另一方面,可持续功能指标评分最高,基础功能指标、发展功能指标次之,和谐功能指标评分最低,表明目前浙江省乡村发展状况与社会、经济及资源间的协调性较高,可持续发展能力较强,但农户群体之间发展的矛盾与冲突仍值得我们关注,即乡村发展应强调乡村内部各个群体的互惠互利与普遍受益。
从平原、山区、海岛三类乡村福祉评分差距来看,各类乡村间基础功能评分差距最小,而发展功能的差距最大,也就是说浙江省乡村发展已具备一定基础,但因资源、政策等差异,仍需持续推进乡村精准振兴,鼓励部分乡村因地制宜先富起来,形成“先富地区”,总结有效路径与经验,从而带动其他乡村实现共同富裕。较之发展功能,浙江省农户福祉在和谐功能与可持续功能层面差距较小,表明浙江省乡村具备人民共创共享日益丰富的物质财产和精神成果的能力。
2.1.2 乡村层面的测度结果
平原、山区、海岛三类乡村均在X4、X19、X18、X21、X11等指标方面评分较高,此类指标与乡村发展的可持续性密切相关。可见,可持续性不仅是共同富裕的关键,也是提高农户福祉水平的关键,因此,应聚焦于推动发展与人口、资源、环境相协调,以实现发展的可持续性,同时,应完善税收与福利制度,以实现共享的可持续性。
值得注意的是:平原类乡村农户福祉评分普遍高于山区类、海岛类乡村,因此,拓宽经济发展市场,提高农户经济收入是提高农户福祉水平的有利手段;山区类乡村利用山地优势,致力于开发“文康旅”项目,以年龄较长者为主体经营农家乐等产业,各项福祉水平较均衡;海岛类乡村农户整体福祉水平偏低,因此,仍需深入贯彻浙江省海洋政策,发扬海洋文化,壮大海洋产业,加大海洋资源对农户福祉的积极影响,而其X4及X19两项指标福祉评分明显较高,说明农户个体及村庄的协调发展条件对其福祉状况有直接影响。
农户的福祉受基础功能、和谐功能、发展功能及可持续功能共同影响,在浙江省农户福祉指标评价的基础上,为进一步提供实现乡村共同富裕的决策参考,研究引入障碍度模型,以准确识别影响农户福祉的关键性障碍因子,对农户福祉影响因素进行剖析。具体方法是引入因子贡献度(表示各指标对总目标的重要程度)、指标偏离量(表示各指标实际值与最优目标值之间的差值)和障碍度(表示各指标对农户福祉影响程度的高低)三个基本变量进行诊断分析,计算结果见表3。
由于三级指标数量较多,按照障碍度大小,本文只列出前五项障碍因子。表3数据显示,乡村共同富裕建设对农户福祉的主导影响因素趋于一致,障碍度前五位的障碍因子主要集中在社会活动参与频率、休闲时间、就业机会、收入、自然资源、社会保障、村庄规划7个三级指标上,且以可持续功能为主。
表3 浙江省乡村影响农户福祉的障碍因子及障碍度
基础功能层面,家庭收入与休闲时间成为主要障碍因子,分别出现了2次,其中休闲时间成为平原类与山区类乡村的第二障碍因子,且在平原类乡村其障碍度高达13.211,说明随着生活质量的提高,农户对工作之余的休憩需求逐渐增大,而目前的乡村发展条件并未满足农户休闲需求。和谐功能层面,社会活动参与性出现频率最高且成为三类乡村的第一障碍因子,其权重达0.096(表2),且在平原类乡村其障碍度高达21.865,究其原因,幸福感大多来自个体间的比较,适度的社会交流成为提高农户福祉水平的重要因素。发展功能层面,就业机会成为出现频率最高的因子,成为海岛类乡村的第二障碍因子及山区类乡村的第五障碍因子。可持续功能层面,四项三级指标均成为乡村农户福祉提高的主要障碍因子,说明乡村的发展可持续性与共享可持续性仍有较大提升空间。
总体上,浙江省乡村福祉的主要障碍因子依次是X11、X4、X18、X19和X2,也就是说,实现高质量高品质的物质、精神富裕已成为提高农户福祉的关键。特殊的:海岛类乡村,除第一障碍因子与平原、山区类乡村一致外,障碍度排序第二至四的因子转变为X13、X21、X20和X2,其中就业机会满意度评分仅为0.023(表2),表明强化海岛类乡村的经济建设有利于提高该区域农户的福祉水平;平原类乡村,X2代替了X18成为障碍度第三的因子,说明持续推进平原类乡村的经济建设,拓宽其市场仍是提高其福祉水平的重点方向;公共服务与公共事务的公平性、参与性虽障碍度不如前几个因素,但该指标是乡村发展条件均等化的体现,对农户福祉的提高及乡村共同富裕的建设起着一定作用。
在共同富裕背景下,对浙江省平原、海岛、山区三类的乡村福祉水平进行测度并剖析其影响因素,结论如下:浙江省乡村农户的安全与健康等基本需求已得到满足,对社会服务的需求仍较大,且对休闲娱乐的重视度在上升,即农户的“幸福感”来源不再局限于简单的日常活动,更是源于社交等娱乐活动;二级福祉指标评分排序依次为:可持续功能、基础功能、发展功能、和谐功能。也就是说,目前浙江省乡村具有较好的发展潜力,但这种发展应始终强调全体人民“共同”的富裕;浙江省三类乡村间福祉评分差距较小,应持续走共同富裕道路,即部分乡村利用资源、经济发展等优势形成“先富乡村”,并带动其他乡村富裕起来。如宁波滕头村走集体发展共同致富的道路,在发展乡村旅游业的同时,为外来人员提供居住条件,留住人才,助力乡村经济发展;三类乡村农户福祉评分排序依次为:平原类乡村、山区类乡村、海岛类乡村,究其原因,乡村发展应依托资源、政策等优势,开拓发展市场,发挥市场职能以提高经济水平,同时也应提炼乡村文明,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就本研究所采用的指标而言,农户福祉的主导影响因素趋于一致,收入、休闲、社交、就业、社保等成为主要障碍因素,因此,为农户提供全面发展的条件、打造多维综合的幸福乡村生活需成为提高农户福祉的重点方向。
综合实证调研及测度结果发现:实现乡村振兴,推进共同富裕建设,乡村需具备吸引人、留住人、发展人的条件,因此,提高农户福祉成为必经之路。而提升农户福祉是一项系统性工程,要在深刻把握农户福祉价值诉求的基础上,多方协同努力,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福祉需要。研究提出以下路径以提高农户福祉、助力乡村实现共同富裕:完善分配制度,逐步形成合理稳定的“橄榄形”收入分配格局,即营造中等收入阶层在数量上占主体的和谐稳定的社会结构;完善城乡间、乡村间要素平等交换和公共资源均等化配置的体制机制,提高资源要素配置的效率性与公平性;提供更好的社会保障制度,不仅保障留村老人的生活,也消除留村年轻人的后顾之忧;开拓乡村经济发展市场,拓宽农户就业、创业渠道,鼓励农户返乡创业,支持其投身于家乡产业,提高乡村产业知名度,延长乡村产业链;赋予农户更多的财产权利,使振兴发展成果更多地惠及农户;重视精神文明建设工程,充分发挥文化的引导作用,传承、重塑、发扬乡村本土文化,丰富、共享乡村文化产品;建立健全乡村选人用人机制,让每个人获得发展自我和奉献社会的机会,同时提高基层群众自治组织提供公共服务的能力,让基层组织倾听农户呼声、回应农户期待;鼓励部分有条件的乡村先富起来,形成“先富乡村”,为其余乡村提供可靠经验,实现共同富裕。
本研究仍存在以下问题,值得进一步商榷和讨论:研究过程中,由于实证调研工作的限制,海岛类乡村的问卷数据偏少,对全面反映其农户福祉状况产生了一定影响;平原、海岛、山区三类乡村的分类虽以实际地形为参考依据,但在实际分类过程中仍具有较大的主观性;本研究对浙江省农户福祉的地理差异进行了横向比较,但由于实现共同富裕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更需要对农户福祉的时空变化进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