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 可
1945年4月11日,历时883 天艰苦卓绝的沁源围困战最终取得胜利。延安《解放日报》发表社论《向沁源军民致敬》,称赞此役“是敌后抗战中的模范典型之一”①《向沁源军民致敬》,《解放日报》1944年1月17日。。时任太岳纵队司令员兼太岳军区司令员陈赓为沁源围困战的组织实施耗费了大量心血,给予了有力的军事指导,但现有的研究成果②近年来对此敌后抗战经典战例的学术性研究有所加强,代表性研究成果有王龙飞:《中共敌后抗战与日军“治安”困境:以沁源围困战为中心》,《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3 期;杨凯:《毛泽东游击战理论在敌后战场的运用:以沁源围困战为中心的探讨》,《毛泽东思想研究》2018年2 期;许兴达:《沁源围困战精神的丰富内涵及时代价值》,《中共山西省委党校学报》2019年4 期等。这些论文主要关注沁源围困战打破日军“治安战”成效、游击战略运用、精神内涵阐释等层面,但没有涉及陈赓对沁源围困战的具体军事指导。对此问题挖掘不足。沁源围困战作为敌后军民长期围困作战的经典战例,也是陈赓抗日游击战思想的生动战争实践,鲜明反映出陈赓作为军事家的战争指导艺术。依据《陈赓军事文选》《陈赓日记》等一手史料及沁源围困战总指挥李懋之回忆录、沁源县委书记兼围困指挥部政委刘开基文集、战地通讯集等相关资料,系统梳理陈赓对沁源围困战的军事指导及其成功实践,有助于总结陈赓的抗日游击战思想,揭示沁源围困战乃至敌后游击战争的制胜之道。
太岳抗日根据地位于同蒲铁路以东,白(圭)晋(城)公路以西以及黄河以北的三角地区。东临太行山、西望吕梁山,太岳山纵贯南北,境内多为山地和丘陵。依自然地形分为三个地区:临(汾)屯(留)公路以北称岳北区;临(汾)屯(留)公路以南,曲(沃)高(平)公路以北称岳南区;曲(沃)高(平)公路以南,黄河以北称晋豫区或中条山区。1940年6月,太岳军区成立。1941年8月,中共太岳区党委和太岳行署相继成立,八路军总部命令第386 旅、决死第1 纵队及第212 旅组成太岳纵队,陈赓任太岳纵队司令员兼太岳军区司令员。除正规军外,还设立了4 个军分区,组建了22 个县游击大队,同时大力发展民兵组织。至1941年底,仅岳北区即有民兵8059 人,占人口总数的1%强。①《太岳军区反“扫荡”斗争的报告》(1942年1月12日),《陈赓军事文选》,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7年,第102 页。
太岳根据地不仅具有长期抗战的有利条件,而且是中共中央北方局和八路军总部所在地太行区的西南屏障,又是问鼎中原保卫西北的前哨阵地,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百团大战后,冈村宁次在华北推行“治安强化运动”,以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相配合的“总力战”疯狂进攻抗日根据地。针对太岳根据地,日军发动六次大“扫荡”,企图拔掉这一敌后抗战的战略支点。
1942年10月,日军对太岳根据地大规模“扫荡”寻歼首脑机关和主力部队计划受挫后,一改以往“扫荡”结束即行撤退的惯例,将位于根据地核心区的沁源县划为“山岳剿共实验区”,在城关和各据点留驻部队,修堡筑路、准备防务,企图以县城为结点,构筑十字形交通线,使岳北区一分为四,进而以交通线为链,以据点为锁,分区“驻剿”,逐步蚕食,达到长期占领的目的。“这样,我太岳根据地唯一的一个完整县也被敌人分割了。”②中共山西省委党史研究室审编:《围困沁源》,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25 页。
粉碎敌人长期“驻剿”的图谋,当然可以调集太岳军区主力部队强攻,夺回沁源县城。但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以巨大代价夺取县城后,不一定能长期据守。百团大战中陈赓率386 旅和决死1 纵攻坚作战,攻克榆社县城后又被敌人占据即是明证。针对这一情况,1942年11月11日,太岳军区发出《围困腹地之敌,断绝其补给线》的命令,太岳区党委也作出“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下,依靠广大群众,广泛开展群众性游击战争,实行长期围困,战胜敌人”的指示③《陈赓传》,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13年,第177 页。。11月18日,沁源县“反扫荡”指挥部改名“沁源围困指挥部”,以沁源县委为核心、以决死1 纵38 团和25 团、69 团一部为骨干力量,结合全县民兵和基干队,开展群众性的围困斗争。
12月中旬,李懋之受命调任38 团参谋长兼围困指挥部总指挥。陈赓司令员在交代任务时明确指出:“对沁源敌人采取长期围困战的方针,一定要把敌人逼走,不走也得困死在孤立据点里。党在沁源有雄厚的群众基础,有战斗力很强的正规部队,加上县区武装和民兵有多次反‘扫荡’斗争锻炼,以及山多林密等有利条件”④李懋之:《一生与回忆》,哈尔滨:哈尔滨工程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76 页。,实行长期围困,一定能战胜敌人。
沁源围困战是在陈赓的领导指挥下进行的。他不仅指导围困指挥部开展对敌斗争,而且多次亲临一线慰问部队和民兵,鼓励战士们坚持战斗。1943年3 ~7月,陈赓深入沁源实地调查,听取关于围困战的汇报,并对今后斗争及时给以指导。陈赓在日记中留下了6万余字的调查记录⑤《陈赓日记》,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19 ~254 页。和这一时期发布的命令、指示、讲话等资料,对沁源围困战的具体军事指导,是陈赓抗日游击战思想精华的集中体现。
日军“扫荡”时,沁源县委已经先期转移城关和离敌据点10 里以内、运输线5 里以内的2 万余名群众进山避敌。日军为巩固对沁源县城和远郊据点的长期占领,一面搞“治安强化”,奔袭我党政机关和武装力量,一面四出捕捉群众,胁迫利诱成立“维持会”。要粉碎敌人分割占领、彻底伪化根据地的图谋,必须争取和掌握群众,展开反“维持”斗争。陈赓根据形势变化,确定了“坚决不维持”⑥《陈赓日记》,第253 页。、空室清野长期化的方针,要求“准备长期斗争,打破群众的幻想”,“转变群众等待侥幸的心理,一变而为积极斗争的心理”①《陈赓日记》,第230 页。。他提出加强宣传教育,讲明“维持敌人就是养活敌人,养活敌人,敌人就不离沁源”②《陈赓日记》,第233 页。的道理。同时“进行气节教育,提出至死不维持,人人参加反维持斗争,被敌人捉去必须设法逃出”③《陈赓日记》,第248 页。。陈赓主张采取灵活策略,尽力争取抗日立场容易动摇的分子,“掌握流氓、小市民、抽大烟的,解决他们的问题,使之远离据点。开士绅会议,解决他们的问题,首先转移他们,并吸收他们工作,鼓励其情绪,使之满意,表扬好的”④《陈赓日记》,第234 页。。对已经建立的“维持会”,镇压首恶、孤立胁从,转移并优待其家属,争取逃脱敌人控制,最终摧毁维持机构。
根据坚决不维持、坚决围困的总方针,围困指挥部决定把敌占区彻底变成“没有人民的世界”⑤董谦:《没有人民的世界:围困沁源通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7 页。。全县再次空室清野,将距城关和郊区据点15 里以内的群众彻底转移,水井填死、粮食深埋、用品搬空,不给敌人留下一锅一勺、一犁一耙和一切可以利用的物资,“创造了沁河两岸宽十里、长百里以内没有人烟的奇迹”⑥董谦:《没有人民的世界:围困沁源通讯》,第70 页。,从而断绝敌人和群众的一切联系。一些村庄成立的“维持会”也被民兵打垮,汉奸被坚决镇压。从此,想搞“维持”的人销声匿迹了。敌人在占领区不仅无法建立起伪组织,就连洗衣、拉夫也找不到人手。
解决转移群众的吃住困难是坚决不维持、坚决围困的首要前提。围困指挥部领导军民在山沟里打出5000 多孔土窑洞,垒起土炕和炉灶,使群众的居住和取暖有了着落。群众给这些临时居住点起名“正气沟”“坚定庄”“抗日村”“顽强圪垛”等,表示围困到底的决心。为解决粮食问题,“太岳军区和太岳行署调拨的救济粮,一担担运进山来。军队还发动了每人每日节约二两粮食的运动;沁县、安泽等县也发起了节约一把米运动”⑦刘开基:《围困沁源》,《人民日报》1965年8月26日。。粮食紧张时,个别人偷着跑回“无人区”取出藏匿的粮食,有些民兵摸进敌人据点也挖出一些粮食。指挥部受此启发,趁敌人进驻不久、防备松懈,在1943年1月18日午夜组织主力部队和县大队掩护上万名群众,冲进据点挖取埋藏的粮食。群众抢完自己的藏粮,还抢了敌人的仓库。据统计,共抢出粮食7400 余石。抢粮斗争的胜利,增强了群众对敌围困斗争的信心。
群众性、广泛性的游击战是敌后军民抗击日军的战略性选择。陈赓提出要以我之全面全力战对付敌之总力战的战略思想,军事上“采取分散与集中的灵活活动方式,开展小集团的广泛的游击战争,以发挥我之政治攻势,打击敌人外围之部队与零散之敌与奸细”⑧《太岳军区反“扫荡”斗争的报告》(1942年1月12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04 页。。根据陈赓反“扫荡”三线作战的构想,在根据地腹地要“以基干军队之一部,领导与结合地方游击队和民兵,强化县、区游击集团,进行独立战斗,发展广泛性的、坚强的、群众性的游击战争”⑨《反“扫荡”的战略部署》(1943年3月17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13 页。。针对部队中存在的轻视人民武装的“大正规军主义”和“只知使用民兵,不知帮助教育,只知叫民兵带路,不知积极领导民兵作战”等错误观点⑩《太岳军区一九四四年军事工作方针》(1944年1月1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79 ~180 页。,陈赓强调必须“清楚地认识到,没有普遍强大的人民武装,要想支持抗战到底,要想积蓄力量准备反攻,都将成为空谈”⑪《关于队务工作的初步总结和补充指示》(1943年8月24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67 页。。他要求,“划分确定团、营、连队的联系县、区,真正做到成为人民子弟兵。切实帮助民兵教育,并诱导其作战,培植其战斗力”⑫《关于队务工作的初步总结和补充指示》(1943年8月24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70 页。。在指导部署沁源围困战时,陈赓将“整理民兵”列为一项重要内容,提出要保证党对民兵的绝对领导,提高民兵的政治觉悟和军事技术,建立部队与民兵的正确关系。
沁源围困战即是坚持党的一元化领导,统一调配正规军、地方游击队和民兵组成三者密切结合的游击集团,党政军民联动进行人民战争的范例。围困指挥部成立各区、村围困指挥部,区长兼区分队长,区委书记兼区分队政委,组织各村民兵、自卫队保乡护家,负责掩护群众转移和反特务、反“维持”斗争;挑选全县基干民兵组建18 个游击集团,同时将“无人区”周围300 余里的边界地区划分18 个战区,每个战区固定1 个游击集团,在方圆10 ~15 里的范围内,抵近敌据点线,昼夜游击活动,监视敌人行动并寻机杀敌。每个游击集团45 人分为3 个轮战队,在指定区域1 个脱产打游击,1 个接受训练,1 个休息搞生产,每10 天轮换。靠近敌据点的轮战队辅以主力部队派出的1 个轻机枪班支援作战。轮战队由主力部队派连排干部担任训练教员,并配正副队长、指导员和工作员各1 人,指挥作战并兼游击集团的领导。参加轮战队的民兵都要轮够3 次游击战斗活动和参加3 次集训,才能与未参加轮战队的民兵对调。这样,全县在册基干民兵都能参加3 次战斗和3 次集训,培养成为后备军的骨干。每个轮战队又分3 个游击战斗小组,每个小组5 人,由主力部队和县大队各派1 名军政素质好的班排干部当组长,带领民兵打游击。轮战队员“要一块生活,一块战斗,军民要真正打成一片,亲如兄弟般地互相关心爱护”①李懋之:《一生与回忆》,第79 页。;各村没有编入民兵轮战队的青壮年,组织到自卫队里站岗、放哨、查路条、抓特务、支援民兵战斗;②李懋之:《一生与回忆》,第271 页。成建制的主力部队和县区武装负责打击出扰之敌,解救被抓群众,破坏敌补给交通线,伏击敌运输队等。沁源围困指挥部以正规军为骨干,将部分主力化整为零,依托地方游击队和民兵,统筹运用人民武装,时而分散进行分区分片的游击战,时而集中所有游击集团袭击敌人据点,充分发挥了人民战争的威力。
当年曾在上海中共中央特科任情报科长的陈赓,对情报工作高度重视。他认为,抗战时期敌强我弱,敌人发动“扫荡”和“蚕食”都具有主动性、突然性。只有“加强其情报与通讯工作,使敌人一举一动均在我们掌握之中”③《太岳军区反“扫荡”斗争的报告》(1942年1月12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07 页。,才能真正做到知彼,掌握情况,争取主动,调动敌人,赢得战争的胜利。他深刻指出:“巩固根据地,积蓄力量,准备反攻,侦察是非常重要。”④《关于情报工作》(1943年6月11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60 页。指导沁源围困战时,陈赓强调“敌强我弱的形势特需侦察来补救。敌人钉钉子进入腹地,‘扫荡’发起容易与突然,更需要侦察”⑤《陈赓日记》,第223 页。。“加强侦察,加强通话(架电话),随时向群众通报。政府和群众获得的情报,也必须通报军队”⑥《陈赓日记》,第254 页。。他还要求“实现群众性的侦察情报与通讯工作”,“随时注意侦察掌握敌人真实动向,使敌特爪牙无所乘其隙”,⑦《关于组织边地游击警备地带的指示》(1944年2月3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86 页。并将重要情报及时传达有关各方的指挥机关,以便主动应对。
围困指挥部按照上级要求,加强侦察警戒。首先在沁源及其邻区普遍实行联村联防。即以交通线上的一个村子为中心,联合周围的村庄成立联防委员会。村连村、哨连哨,“互通情报,把情报网深入到敌人据点内,用规定的联络信号和传送情报方法,随时把敌人的活动情况和预谋传遍各地”⑧《三十个月的沁源围困战》(1959年1月20日),刘晋英主编:《刘开基文集》,太原:三晋出版社,2011年,第36 页。;其次,发动群众普遍建立山头“树树哨”,群众看见树倒,就分散隐蔽起来。还增设了与抵近敌据点的侦察员密切配合的“烽火哨”,负责夜晚报告敌情。敌之行动方向、兵力规模等信息能够准确而迅速地传递。一村有事,村村配合,互相支援。敌人奔袭、夜袭被情报网、“树树哨”和“烽火哨”盯得死死的。敌找不到我机关、部队和民兵轮战队也抓不到老百姓,还经常遭到我“麻雀兵”和小部队的伏击。
1943年春,围困指挥部根据太岳区党委“劳武结合,游击生产”的指示,武装掩护群众抢种抢收。为预防敌人奔袭包围,成立严密的抢种抢收情报组织。各村都设有3 名情报员,1 名在村里,另2 名参加游击集团,轮流到据点和大道前沿监视敌人。如遇敌情,负责掩护的部队抗击出扰之敌,群众不得情报员通报,不得乱动。有时,“部队和民兵在前边乒乒乓乓地打,后边的群众还是扶犁摇鞭,不慌不忙地耕种”①刘开基:《围困沁源》,《人民日报》1965年8月26日。。掩护部队只有抵抗不住时,才叫情报员沿线次第发出撤退信号,及时疏散避敌。“敌人经过沿线时,根本遇不到一个抢种群众,使我毫无损失”②《陈赓日记》,第246 页。。严密的侦察情报工作确保了沁源军民在枪炮声中把“无人区”里的3 万亩良田耕种完毕。种上庄稼,大家心里踏实了,不赶走侵略者决不罢休的底气更足了。夏季,围困指挥部又武装掩护抢收,共打粮1.5 万余石。从此,沁源军民的吃粮问题有了可靠保障,使长期围困立于不败之地,牢牢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陈赓根据敌强我弱的总体态势,告诫围困指挥部“在战斗组织和战术上要根据敌情地形,多多创新”,“只要能消灭敌人,什么办法都可以使用。但是只能打巧仗,不能打硬仗,袭击敌人据点,必须慎重,不能硬拼吃亏”。③李懋之:《一生与回忆》,第78 页。他还多次针对分散游击环境下部队干部“机断专行的独立斗争能力差”问题,要求“加强对游击战术的学习,研究敌人特点,积极总结经验,成为善于机断专行、手脚轻快的指挥员”④《太岳军区反“扫荡”斗争的报告》(1942年1月12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06 ~107 页。,敢于果断处置情况,主动进行战斗。他还提出了开展围困斗争的具体意见,如围困据点、在敌交通线上开展“延长式麻雀战”,形成“麻雀网”;广泛开展地雷战、夜战和飞行神枪手射击⑤《陈赓日记》,第253 ~254 页。;保护根据地人民生命财产,并把生产与战争结合起来等⑥《太岳军区一九四四年军事工作方针》(1944年1月1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78 页。。这些意见和建议为沁源围困战的最后胜利提供了理论指导和行动方向。
围困指挥部鉴于敌人据点分散、敌情变化迅速,赋予参战军民高度机动性,自主广泛开展麻雀战、狙击战、地雷战、伏击战和破击战,同仇敌忾打击敌人。城关敌伪军出操,预伏部队发动急袭,打了就走。敌人追出,我军已无影无踪;日伪军夜间偷袭村庄抓捕群众,返回途中被游击小组“咬”住。一村打响,各处奔援,“黄蜂战”打得敌人连一个老百姓都带不回据点;参战军民在沁源至沁县的公路上挖坑破路、埋地雷、炸汽车、打伏击,布下百里长蛇阵,封死敌人对外联系的后勤补给线。“敌人走三十里路,就要连遭五次伏击”⑦董谦:《没有人民的世界:围困沁源通讯》,第5 页。,“从城关到交口40 里,当中20 里走8 个钟头。因民兵组织麻雀网”⑧《陈赓日记》,第232 页。,“八十里长的运输线上,天天就是这样接二连三的,被打击和破坏着。”⑨董谦:《没有人民的世界:围困沁源通讯》,第30 页。敌人哀叹“送粮怕进鬼门关,背粮怕走沁河滩”,“过了圣佛岭,进了鬼门关,低头雁声响,抬头轰一声,如若死不了,就是活神仙”。⑩《沁源人民的胜利》,《解放日报》1945年4月23日。二沁大道上风声鹤唳的情景可见一斑。
在沁源军民的长期围困下,日军给养中断,只得杀野狗、军马充饥,“城内人烟稀少,暗无天日,望之全城各处,无一点活气”⑪董谦:《没有人民的世界:围困沁源通讯》,第7 页。。士气低落的日军不得不经常换防,收缩占领区,集结兵力守备城关和交口镇两处。抗日军民继续使出各种妙计,搅得困守据点的敌人寝食难安、如坐针毡。夏季,民兵捉来青蛙,口里塞进胡椒,放进据点外壕。胡椒刺激下青蛙高声怪叫,扰得敌人整夜不能合眼;民兵们趁夜摸进城,往水井里扔动物尸体,倒粪便,拆毁井上的辘轳和碾盘上的转轴,弄得敌人几乎连水也喝不上,没有磨盘只好吃麦粒;围困指挥部还组建神枪队射杀据点哨兵,吓得敌人不敢露头。从1943年底到1944年秋,沁源日军行不得进,吃不得饱,驻不得安宁,只能龟缩进县城西草坡上下的两座碉堡和一排窑洞里,成了瓮中之鳖。
1945年3月,沁源军民对敌人发起总围攻,敌人惶惶不可终日。4月11日,走投无路的沁源敌军在沁县之敌的接应下最终弃城而逃。喧嚣一时的“山岳剿共实验”计划彻底破产,沁源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
陈赓指导下的沁源围困战以人民的胜利印证了抗日游击战和人民战争的巨大威力。陈赓是敌后游击战的行家里手,缔造了七亘村、神头岭、响堂铺、长乐村、香城固、韩略村等极富创新性的游击战、伏击战经典战例,表现出灵活高超的军事指挥艺术。作家陈荒煤战地采访陈赓认为:“陈赓将军是一个战争的优秀的艺术家,因此,三八六旅在华北创造了无数光荣胜利的战绩。”①陈荒煤:《陈荒煤文集》第1 卷,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3年,第502 页。沁源围困战是陈赓的又一战术战法创新。他将日军在华北推行的分隔封锁敌后根据地的所谓“囚笼”政策,用于沁源之敌,实行长期围困,“封锁断绝,尤其杜绝特务出入,打击小部队,周围10 里作彻底的破坏,断绝其粮源与水源,使敌人拿一草一木必须拿生命来换”②《陈赓日记》,第253 页。。
事实证明,日军以铁路为柱、公路为链、碉堡为锁、壕沟为堑的“囚笼”政策,分割封锁不住抗日武装。在太岳区腹地推行“山区剿共实验”,也不能如愿实现中心开花、逐步蚕食,连根铲除根据地。而敌后军民的长围久困,使敌人举步维艰,最终主动撤离。成败之间,蕴藏着抗战军民以弱胜强的制胜之道。
毛泽东指出:“战争的伟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日本敢于欺负我们,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国民众的无组织状态。”③《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 卷,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340 页。“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造成了弥补武器等等缺陷的补救条件,造成了克服一切战争困难的前提。”④《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 卷,第308 ~309 页。沁源围困战充分发挥党的政治领导优势,干部密切联系群众,关心群众利益,解决群众困难,“半个月未脱鞋,五晚不睡,与群众结合”⑤《陈赓日记》,第233 ~234 页。,动员群众空室清野,领导群众反“维持”,组织群众抢粮劫敌,掩护群众抢种抢收,使小农经济下习惯散漫生活的农民被严密组织起来,成为具有鲜明民族意识和真心拥护抗日的革命群众,筑起任何力量也打不破的真正的铜墙铁壁。时任沁源县委书记兼围困指挥部政委的刘开基深有感触地说:“敌我斗争的主要目的是争夺群众,谁有群众谁就有力量,谁就能最后胜利。这个道理不仅我们知道,敌人也知道。而群众是看谁能代表他们的利益,哪怕是暂时的,也是谁对他有益就跟着谁。在围困斗争中,针对敌人不断玩弄新花样诱惑群众的阴谋,我们随时加以揭露,并帮助解决群众生活的实际困难。”⑥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1943年),《刘开基文集》,第27 ~28 页。沁源群众在斗争中以切身体验确信共产党领导的正确,认定“共产党说的话就是为了老百姓,沁源人民永远跟共产党走”⑦《向沁源军民致敬》,《解放日报》1944年1月17日。。而企图扎根沁源的敌人尽管力量强大,但面对共产党领导下觉悟了的广大群众,任凭实行惨绝人寰的烧杀政策或是卑鄙无耻的怀柔政策,都是枉费心机、无一收获。在“没有人民的世界”里,日军失去了生存的物质基础,又无法建立伪政权,只能发出“日住红波夜,身在圪针窠,望虎深山虎不在,大城大乡无人烟”①中共山西省委党史研究室审编:《围困沁源》,第52 页。的哀鸣,在政治上完全绝望。
党的领导是围困战胜利的根本保证。太岳区认真执行党的一元化领导,成立县区村各级围困指挥部,形成严密的组织领导体系。各级党组织作为领导核心,统一协调党政军民的关系,既打政治仗和经济仗,又打军事仗和宣传仗,劳力与武力相结合,生产与战争相结合,充分发挥根据地的综合战争潜力,以此抗衡敌人强大的军事力量。武装斗争是围困战胜利的关键,陈赓指导正规军、游击队和民兵(自卫队)密切结合,组建游击集团,吃住战斗在一起,切实帮助和领导人民武装建设工作。“过去没有民兵的村子——都自动地组织起来。有民兵的村子,参加的人数则激增到一倍两倍”②董谦:《没有人民的世界:围困沁源通讯》,第32 页。。在战争熔炉中,在正规部队的带领下,民兵的力量逐渐壮大,其组织形式也发展为各村联合的集团组织,已成长为能够独立作战的群众武装。党政军民团结,正规军、游击队、民兵(自卫队)配合作战,机动灵活地繁殖敌后游击战争,“切实围困深入我腹地之敌,使其失去对根据地‘扫荡’和‘蚕食’的前进基地”③《太岳军区一九四四年军事工作方针》(1944年1月1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78 页。。沁源围困战的胜利,生动诠释了“兵民是胜利之本”的科学论断④《毛泽东军事文集》第2 卷,第340 页。。正如太岳版《新华日报》所言:“沁源不是靠飞机大炮打下来的,它是靠八万老百姓和正规军、游击队、民兵的一致团结,经过长期围困与最后的围攻斗争,而将敌人赶走的。”⑤《沁源人民的胜利》,《新华日报》1945年4月21日。
战争不仅是物质的较量,更是精神的比拼。沁源围困战历时两年半时间,最终以弱胜强,彰显出中华民族强大的精神力量。陈赓在指导沁源围困战斗争时,多次强调“围困沁源敌人是两方顽强的比赛”,“谁是最后的顽强者,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⑥《陈赓日记》,第252 页。。他要求克服对长期围困信心不足、厌倦懈怠等情绪,鼓励军民坚持斗争,“要平均每天最少消灭一个敌人,最后战胜敌人,创造一个围困战争的典范”⑦中共山西省委党史研究室审编:《围困沁源》,第40 页。。同时,他也提醒围困指挥部认清敌强我弱的基本态势,戒急戒躁,坚忍顽强,“不过分刺激敌人,避免得不偿失的攻坚”,“要充分估计敌之报复性”⑧《在队务工作会议上的发言提纲》(1943年3月19日),《陈赓军事文选》,第118 ~119 页。,以文火慢炖久煎的绵细功夫应对敌人的野蛮残暴行径。他还指示围困指挥部注意扬长避短,“尽量利用其弱点,敌人愈困难弱点愈多,挨打的机会更多”⑨《陈赓日记》,第241 页。,通过持久有效的积极斗争积蓄力量,巩固发展,逐渐实现敌我强弱逆转。县委书记兼围困指挥部政委刘开基曾形象地说:“坚持斗争,拗过敌人即为胜利。”⑩刘开基:《关于沁源对敌围困斗争十个月的总结》(1943年),《刘开基文集》,第9 页。一个“拗”字,十足道出敌后军民在民族奋起抗争中的坚韧毅力和顽强精神。英雄的沁源军民在883 天的围困斗争中,共作战2730 次,毙伤日伪军4200 余人,以顽强的意志终将完全绝望之敌赶出了根据地。沁源围困战的胜利,是党领导军民团结奋战取得的重大胜利,是沁源军民以顽强与坚韧精神创造的战争奇迹。沁源围困战体现的百折不挠的必胜信念和民族韧性,正是支撑艰苦卓绝的抗战获胜的强大精神力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