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与情感

文/郭蔚臻

香港高密度的住宅区星罗棋布。

“密集”（density）和“拥挤”（crowding）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密集”是身体对客观环境的度量，“拥挤”是心理对客观环境的主观表达。

空间的大小并不能完全决定香港人对拥挤的感知。在大多数的香港人看来，对于居住环境和家庭条件的主观评价是影响他们对居住环境的感知程度的重要因素。对于家庭内部的功能的使用，诸如厨房、厕所等公共空间以及对于声音干扰的把控程度都深刻影响着香港人的生活质量。在香港这样一个高密度的大都市，人们更多渴望的是独处，希望个体的私密能够不受外界的干扰，也希望在家庭内部能够有更多掌控空间的权力。事实上，高密度的环境并不会直接影响人们对拥挤的感知，与他人的矛盾冲突才是真正让香港人产生“拥挤”的心理状态的重要原因。

豪门之家与平民之家

香港的家族商战剧在观众的面前呈现了一次又一次奢华的豪门盛宴，宽敞的住宅呈现出名媛望族所拥有的宽敞的空间。没有密集的环境对人的压迫，但身处其中的人却时常感到拥挤，因为豪门之中的人能够自由掌控空间的能力有限，也不能够在家庭内部和谐共处，因此即使身处低密度的环境之中，人们依然会产生压迫之感。《天地豪情》中的甘树培家族是以经营航空业为主的商业巨头，叶家的生意也是欣欣向荣；《创世纪》中的霍景良和叶孝礼家族都是经营地产业的大亨，在香港的金融界可谓叱咤风云；《珠光宝气》里的贺峰家族、宋世万家族是香港金融界声名赫赫的人物。豪门之家有冠冕堂皇的大客厅，紫檀木做的高档的餐桌，奢华的摆设，私人的游泳池，晶莹剔透的枝形吊灯……豪门之家的不可一世满足了观众的猎奇和窥探心理。港剧中的豪门之家，常常被建构成一个缺少人情味儿的冰冷幽暗的空间，亲人之间互相猜忌、竞争、嘲讽，无处不充斥着暗战的喧嚣。缺少爱心、人情、温暖的家庭是年轻一辈苦苦想要挣扎与逃离的空间：《天地男儿》里的叶晓冰、《天地豪情》里的甘树生、《珠光宝气》里的宋子凌等等都渴望脱离豪门望族的束缚与羁绊。

相比于低密度环境之下豪门之家让人产生的拥挤和压迫之感，香港的平民之家虽然拥挤，但身处其中的人往往因为融洽的情感关系而感受到了家庭的欢乐，从而消减了他们对密集和拥挤的感知。

一个典型的香港五口之家，要共享厕所、厨房、卧室和客厅，因此屋内的摆设十分紧凑，除了必须有的家具和家电之外，见不到多余的摆设。不过，即便客厅再小，香港的家庭也都会放置一张餐桌。

客厅再小也会放置一张餐桌

作为国际金融中心之一的香港，金贵的房价让绝大多数香港人成为在香港“蜗居”的“蚁族”。一个典型的香港五口之家，要共享厕所、厨房、卧室和客厅，因此屋内除了必须有的家具和家电之外，见不到多余的摆设。不过，即便客厅再小，香港的家庭也都会放置一张餐桌。对于香港人而言，餐桌的意义不仅仅是用餐那么简单，家庭里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事情，一般都是在餐桌上由一家人一起商讨和解决，由此，香港的餐桌文化也演化成了一种香港的文化符号，它代表着家庭的协商、合作、和睦、共进的文化。

港人应对“密集”和“拥挤”的姿态，可以通过改变居住环境的内部设计、转移到低密度住宅区等方式缓解高密度空间带来的不适之感。香港的普通人家大多是居住在普通的公寓套房里，内部没有足够奢侈的空间去陈列更多的居家之物。

2020年TVB推出的《香港爱情故事》把焦点聚集在了香港的底层民众的日常生活上。陈子朗和女友邱凯琪的梦想就是在香港买下属于两人的独立房产。子朗和凯琪的窘迫生活现状折射出当下香港年轻人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的未来，要么是买房还贷，要么租房帮房主还贷。子朗和两个妹妹都睡在客厅，靠简陋的布帘将私人空间分隔出来。生长在狭小的缝隙空间，陈子朗和邱凯琪学会了隐忍，为了省钱买下自己的房产而处处忍让：两人每天一份盒饭分着吃，下班之后最大的乐趣是到娃娃机边去看娃娃；24小时自助洗衣店是二人的约会地。香港财政司前司长梁锦松曾经用一句话概括香港年轻人的当下：“上楼无望、上流困难、上位无门。”买房置业成为压在年轻一代香港人肩头的生存游戏。

对抗性的生存策略

在香港，缝隙、边角或者那些可以被借用和利用的空间，都成为生活在边缘群体或底层人借以生存的空间。2012年，有港版《蜗居》之称的《缺宅男女》讲述的就是一群香港普通人为了安身和置业而奋斗的故事。装修师傅关家安一家9口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对于房子的重要性，家庭中的每个人都表现出了不同的态度。由苗侨伟饰演的关家安和妻子施朗翘经历了艰难的买房置业的过程，也经历了婚姻的考验。关家安的妹妹关嘉乐和自己的男友丁冠峰对房子表现出不同的态度，关嘉乐对于买房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会尽可能压抑自己的需求和欲望，而丁冠峰认为买房是发家致富的捷径，二人因此产生了诸多的分歧。剧中由谢天华饰演的地产商高宏瞻则因为炒楼而发家，坐拥上亿豪宅，身上溢满金钱与物质带来的光环。关家安一家人窘迫的生存环境和高宏瞻的奢侈的生存状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剧中经典一幕是在二人购置放鞋的器具时截然不同的态度。关家安在普通的商店买了一个挂在墙上的收纳袋，回到家中细心地把收纳袋挂在墙上，她叮嘱家中的每一个人把自己的拖鞋放在收纳袋中对应的位置。高宏瞻与妻子李蔓华在高档的奢侈品店定制鞋柜，高宏瞻的一句“这种质地的材料确实不错，但是放得下你的几百双的高跟鞋吗”，和关家安一家的窘迫的生存状况形成鲜明对比。

在香港的家族商战剧中，对于香港这种极限的都市主义和拥挤文化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一种对抗性的生存策略，离开拥挤忙碌、车水马龙的繁华地（香港岛），游走到都市文化的边缘地区寻求一片辽阔的天空成为许多故事的主人公最终的选择。《缺宅男女》中的关家安，远离香港市中心的繁华与喧嚣，在元朗区这个宁静的地方寻找到了自己精神的栖息地，搭建起属于自己的小房子。《珠光宝气》中的贺哲男，在厌倦了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的豪门生活之后，选择在自己的游艇上生活，远离纷繁复杂的世俗尘嚣。

生活在高密度的香港社会，港人不得不面对内部拥挤和外部拥挤的双重压力，与此同时，香港社会又是一个贫富二元分化的社会，高密度的城市内部呈现出了独特的空间分异景观。香港的家族商战剧，作为经典的香港城市影像，在透视香港的真实生活、解读香港的城市历史、还原港人的生存状态方面有着深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