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 安
(上海市园林设计研究总院有限公司,上海 200031)
城市绿带作为欧美近现代城市规划思想的重要内容,对于遏制大城市无序蔓延、提升生态环境品质、满足市民游憩需求等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本文从城市规划思想史视角切入,以不同时期上海城市绿带构想及其演变为研究对象,厘清上海城市绿带规划思想的起源、理论基础和发展脉络。文中首次将上海城市绿带构想划分为初创期(1946—1951年)、计划经济时期(1952—1990年)、全面建设期(1991—2015年)、战略发展期(2016年至今)四个历史阶段,重点探讨了各阶段基于都市人口、产业、社会变迁的上海城市绿带规划建设特征及其关注重点,并从规模、结构、功能、用地、效益等维度深刻剖析上海城市绿带空间演变轨迹背后的规划思想流变。期望本文的研究成果能为当前正在开展的上海环城生态公园带体系规划建设提供启示,对未来上海绿带建设提供理论与实务参考。
1.1.1 “田园城市”和“有机疏散理论”中的绿带构想
欧美现代城市绿带规划的思想源流可追溯至《圣经·旧约》和16世纪莫尔的《乌托邦》(1515年)中对理想城市的描述[1]。受到一系列先兆思想中“用纯净的农业地带环绕城市”的启发,埃比尼泽·霍华德(Ebenezer Howard)在其名著《明日:一条通往真正改革的和平道路》(1898年初版,1902年第二版起更名为《明日的田园城市》)较完整地提出其田园城市绿带构想[1-2]。
由霍华德田园城市思想启蒙而引发的田园城市运动催生了20世纪上半叶伊利尔·沙里宁(Eliel Saarinen,即老沙里宁)的有机疏散理论、欧文(Raymond Unwin)和帕克(Robert E.Park)的卫星城理论、佩利(Clarence Arthur Perry)的邻里单位理论、盖迪斯(Patrick Geddes)的区域规划思想等一系列重要学说[3],并且经由中西学人交往和租界地规划实践而几乎同步导入我国。其中老沙里宁所倡导的城市有机疏散论于20世纪40年代开始在中国传播,并于1945年经由梁思成先生的引介而在中国规划界产生影响。作为在实践层面对上海现代城市规划提供过重要指引的主流学说,有机疏散论提出构建带状绿地系统网络,即将原先密集的城区分隔为若干个集镇,彼此间用保护性绿化地带隔离。老沙里宁在其代表作《城市:它的发展、衰败与未来》(1943年)中设想,“如果疏散过程能够有计划地彻底实现,那么这些绿化保护地带,将构成一个完整的带状绿地系统,把整个城市及其各个社区,都包括在里面”[4]。20世纪40年代在美国受业于老沙里宁的吴良镛先生曾在《城市:它的发展、衰败与未来》中文版译序中特别提及,老沙里宁的有机疏散等学说是当时上海都市计划委员会编制的《大上海都市计划》(初稿、二稿)的理论基础[4]。
1.1.2 1944年大伦敦规划中的绿带构想
在田园城市运动的发源地英国,绿带思想于20世纪20年代广为流行。1935年大伦敦地区规划委员会提出建立开敞的绿带空间,被认为是最早的官方建议。1938年,英国颁布《绿带法》,以立法形式规制伦敦及附近各郡,通过国家购买城市边缘地区农业用地的方式保护农村和城市环境免受城市过度扩张的侵害[5-8]。1944年,伦敦大学学院教授艾伯克隆比(Patrick Abercrombie)主持了著名的大伦敦规划方案,该方案直面战后伦敦人口迅速增长的现实情况,为避免给城市带来过大的压力,有计划地从极度拥挤的市区疏散出100万人口,把他们安置到规划的卫星城(伦敦新城)去,而实现这一规划意图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在伦敦周边设置一条平均宽度8km的绿带[7]。伦敦绿带具体落位在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的城镇集聚区边缘,主要由农用地和休闲用地构成,它的出现既构筑了一道阻止城市无限蔓延的有效屏障,也为伦敦居民提供了良好的游憩场所。伦敦绿带构想从根本上重新探讨了城市人口过剩问题的解决方法,多数城市规划学者认同1944年大伦敦规划中的绿带构想是霍华德田园城市思想的原则体现[7]。1946年《明日的田园城市》第4版中,编者特意将艾伯克隆比的大伦敦规划图编入其中,并赫然增加了“田园城市思想运用于伦敦”的图注,反映了当时英国城市规划界的这一普遍共识。
1944年大伦敦规划及伦敦绿带构想在世界范围产生了广泛影响,深刻启发和引领了欧洲各大城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重建规划,也受到当时中国城市规划界的关注。1944年在伦敦大学学院师从艾伯克隆比攻读都市计划博士学位的陈占祥先生,曾作为艾伯克隆的助手直接参与了大伦敦规划的部分工作。陈占祥先生1946年中断学业回国后供职南京国民政府营建司,其间曾被借调到上海市建设局兼任上海市都市计划委员会总图组代组长,不时到上海指导都市计划编制工作,客观上有助于促成大伦敦规划及伦敦绿带构想在大上海都市计划中的移植。
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南京国民政府接管上海,“秩序初定,百废待举”[9]。为加快战后重建,巩固和发挥上海在全国的作用,上海市政府设立都市计划委员会,着手编制大上海都市计划。计划编制组聚焦上海“全国最重要港埠之所在”和“全国最大工商业中心之一”的定位,以893km2市界为据,规划最高容纳人口700万人[9]。该计划自1945年至1949年先后历经三稿。自此,我国城市规划界开始运用田园城市理论、有机疏散理论、卫星城镇理论、区域规划理论等西方近现代城市规划理论来解决实际问题[3]。
1946年12月,《大上海都市计划总图草案初稿报告书》(以下简称《初稿》,后续第二、第三修改稿分别简称《二稿》《三稿》)刊发,这是上海结束百年租界历史后首次编制的完整的城市总体规划,亦是上海城市绿带规划思想之雏形与肇始。《初稿》对上海市区绿地现状情况作出评估,并认为未来上海绿地建设一是增加面积,二是满足新的标准,三是节省(建设)费用。《初稿》提出的绿带规划具体设想是“计划一绿地带,以包围现市区中心,其宽度从2.5km起点不等”[9],旨在避免城市无限制发展。这是大伦敦规划提出的绿带理念在国内的最早引入[3]。
《初稿》刊印后,由于上海市政府明确市界以外地带不再考虑,经过研究修改,于1947年又编制了《二稿》。《二稿》主张新市区(工业区)分布在现有的城区周围,用绿地分隔,在降低人口密度的同时,留有充裕的土地和绿地面积。《二稿》对绿地带计划作了相应的调整,将原绿地带围绕“市区中心”表述改为围绕“现在的建成区”,绿地带宽度由0.5km至2.5km[9]。同时进一步明确了该环状绿带的作用,包括分隔核心和新市区、防止市区带状发展、使土地价格维持较低水准等三要点[9]。
《二稿》同时刊附了《上海市绿地系统计划初步研究报告》,这也是上海现代城市规划史上第一份较完备的城市绿地规划专项报告。该报告认为当时上海中区人口密集,改善困难[9],提议先在新计划区设计合理的标准,一项主要原则便是规定环区绿地,限制中区再向外发展,再按照全市人口的工作、居住需要,建立11个新计划区,新区分置在广大的农地中,并且用绿地包围,以此明确界限,防止城市的无限度发展[9]。由此可见,《二稿》及《上海市绿地系统计划初步研究报告》延续了有机疏散理论,在《初稿》基础上,参考大伦敦计划,提出用设置环主城区和环新城绿带的手段来限制城市无限制蔓延的规划思想主线。
1949年5月7日上海解放,前国民政府上海市代理市长赵祖康在征得上海市人民政府市长陈毅同意后继续编制《三稿》,并于6月6日完成《大上海都市计划总图三稿初期草案说明》[10-12]。《三稿》编制延续了霍华德田园城市思想和大伦敦计划的基本脉络,明确提出在旧市区外围规划一个环区绿地,阻止市区继续向外扩展。绿地所环绕的面积为86km2,并作了相应的人口密度测算[9]。
大上海都市计划引导了我国城市规划、园林绿化工作者初步建立起基于绿地系统专项规划的系统思考。就在《三稿》刊印后不久,1951年由上海市人民政府工务局都市计划研究委员会程世抚、冯纪忠、钟耀华等研究讨论,吴振千记录,完成了《绿地研究报告》,这是一篇关于中国现代大都市绿地建设的十分重要的独立文献[13]。该报告对都市计划绿带思想进行了进一步描述:“将来绿地的形式主要是利用带状林业,像人体循环系统一样广泛分布深入居住区,在大区的外面有环区绿带环绕”[13]。《绿地研究报告》提出,利用带状林地连系重点公园的绿地系统既可让市民随时随地享受绿地的利益,又可以节省管理的人力与养护经费。此外,该报告还建议在带状林业内栽植松柏科、谷斗科等树木,这样“一方面可供市民观赏,另一方面还可以合理砍伐、修剪、供生产薪炭之用”[13]。可见,布局合理、管护简便、绿化林业与生产相结合等已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上海绿化建设的基本原则,并在业内形成共识,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
三稿大上海都市计划及其衍生的《上海市绿地系统计划初步研究报告》《绿地研究报告》的编研是上海城市绿地规划发展史上的重大历史事件。自抗日战争胜利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作为远东国际大都市的上海几乎同步引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美现代城市规划的一系列主流学说与崭新范例;同时,都市计划编制组汇集了一批当时我国优秀的规划师,他们中的许多人具有留学欧美背景,在回国后百废待兴的特殊历史时期,结合国情、市情做了大量科学调研,进而完成了一次基于集体自觉的欧美先进规划理念在中国的第一次伟大移植。
大上海都市计划中阐述的城市绿带构想,其要义和特点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全面吸收和导入欧美城市绿带理论,首次明确提出在城市建成区外围设置一定宽度的绿环,而规划中的各新市区亦用绿地包围,它们相互联系形成绿地系统,旨在防止城市蔓延、分隔都市建成区和新区(卫星城),平抑土地价格等。二是对城市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探索。程世抚在《三稿》编制过程中极富远见地提出“城市在森林中,森林在城市中”的畅想,提倡在市中心植树,在中山环路外设绿环,在各分区之间设绿色防护圈[11],可视作我国规划工作者较早开展城市与自然关系探讨的重要例证。三是结合国情、市情,在绿带规划和绿化造林中充分考虑经济性。三稿都论及绿地带的土地复合利用,强调了防护隔离、休闲游憩、运动健身及发展都市农业等功能的复合统一,以及绿地建设鼓励栽植经济林木等,这种绿、林、农一体的建设思路体现出对经济效益的重视,反映出规划编制者节俭、务实的理性思忖。
然而也应看到,大上海都市计划中的诸多构想在当时条件下无法付诸实施,更多的是“纸上谈兵”,带有鲜明的理想主义色彩。都市计划编制团队的主要成员程世抚多年后在回顾这段经历时曾坦率地表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所谓都市计划,只是欧美城市规划理论陆续介绍过来以后,效仿资本主义国家,做些点缀性的纸上谈兵的计划,可以说与建设无关,因为“那时根本没有建设,只是留存档案而已……”[14]。吴良镛先生在评述都市计划时认为,当时热情的技术工作者积极提出了疏散工业、建设卫星城镇、改善居住环境等一些有见地的设想,但也直接指出该计划方案(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只不过是一纸空想[4]。
大上海都市计划在上海现代城市规划发展史上首次对建设城市绿带提出了具体设想,并从规模、结构、功能、用地、效益等多个维度进行探讨,这一短暂的探索历程也为20世纪90年代上海环城绿带落地实施,乃至当下上海环城生态公园带规划构想提供了诸多启发。
自1952年中央财政经济委员会聘请穆欣等苏联专家援华,至1990年近40年间,上海城市绿化建设总体处于缓慢发展阶段,其间曾一度停滞。这一时期的城市规划建设由计划经济起主导作用,借鉴苏联模式是其重要特征。
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前,上海城市规划工作直接受苏联援华专家指导,系统吸收苏联城市规划经验。由于短时间内全盘引入苏联体系,城市规划工作在理论体系、工作模式、标准定额、专业教育等方面采取一边倒的学习苏联的政策,对后来数十年中国城市规划理论和实践均产生了深远影响。
苏联的城市绿带思想是伴随1935年制定莫斯科城市改建总体规划的绿地系统专项规划所取得的成就而逐步完善的。根据苏联的探索,莫斯科注重改变绿地分布不均状况,其重要手段是构建了一种环楔结合的绿地系统,即通过大型楔形绿地楔入城市中心区,这种绿楔向内将市区的众多公园绿地、街心花园和放射形林荫道串联起来,向外则拓展至城市近郊,与环城公路外围一条总规模达172500hm2的环城森林公园保护带相连接,从而形成完整的绿地系统。该系统确保了居民的休闲活动,向城市输送新鲜空气,并完善了整个城市区域的景观面貌[15]。莫斯科的这种环楔结合的绿带模式在东欧国家得到推广,取得了较好的成效。
总体上,1959年和1986年编制的两版上海城市总体规划承袭了苏联分散组团的结构布局,规划中的绿带主要承担阻隔各分区的作用[16]。具体来看,1959年《关于上海城市总体规划的初步意见》在苏联经验影响下由当时的国家建筑工程部上海规划工作组指导编制完成,规划提出,应从上海实际情况出发,在旧市区作“小文章”,近郊区作“大文章”,在卫星城镇布置更多绿地,实现园林化;市区边缘规划环城绿带,其宽度为1~4km不等;绿地楔入市区,以利于夏季通风、降低市区内温度等。可见该规划综合吸收了苏联环境卫生学、卫星城理论、绿楔理论等有益经验,同时,也积极响应了最高领导人于1959年提出的“大地园林化”的指示。而1986年版《上海城市总体规划》则对绿带规划本身着墨不多,提出在中心城区周围建设20万亩蔬菜保护地,加上公园、绿地,构成环城绿带和建设控制区以保护生态平衡等设想。
苏联经验的积极意义在于加强了对城市生态和环境卫生问题的关注,绿环与绿楔相结合模式为通过科学合理的绿地规划布局改善城市生态环境提供了一些思路,对后来构筑“环、楔、廊、园、林”城市生态空间格局的规划理论具有一定的启发和正向引导作用;苏联经验的消极意义是忽视了地域性和民族性,特别是苏联援沪城市规划专家穆欣团队的古典主义城市布局导向割裂了上海特有的城市肌理和历史文化,一些定额指标偏离了实际情况[17]。难能可贵的是在那段特殊历史时期中,上海城市规划工作者在积极吸收苏联方面有益经验的同时,在重大原则问题上坚持科学论证,据理力争,避免了生搬硬套苏联模式给城市发展带来无可挽回的消极影响[12,17]。
改革开放以来,上海经济快速发展,人口数量激增,城镇化进程加剧。1978—1990年,上海市常住人口由1104万增至1334万,城镇化率由55.71%增长至64.98%,工业总产值由514.01亿元猛增至1642.75亿元,第三产业占GDP比重也由18.6%大幅增至30.9%[18],但城乡绿化建设未能实现规模、质量、效益的同步增长。进入20世纪90年代,上海市生态环境面临进一步恶化趋势。1993年底,上海市区绿化覆盖率为13.78%,人均公共绿地面积仅1.15m2,远低于国内外同等城市水平。与此同时,随着上海土地批租步伐加快,以及旧城改造和新区开发,有限的绿地面积不断被蚕食,要完成当时设定的2000年人均绿地4m2、2020年人均绿地8m2的目标任务十分艰巨[19-22]。
1993年5月,上海市规划局编制并报批《上海市外环线规划方案》,提出规划标准路段红线宽度100m的外环线绿带的初步构想。1993年6月上海市第三次规划工作会议上,市政府主要领导提出要抓紧规划在外环线外侧建设一条宽度至少500m,环绕整个上海市区的大型绿化带,从根本上改善上海生态环境。据此,1994—2004年,环城绿带历经《上海市环城绿化系统规划》《上海城市环城绿带规划》《城市外环线绿带实施性规划》和《生态专项建设工程规划》等四次规划[18]。1995年12月,环城绿带在普陀区桃浦地区开工建设[19](表1)。
表1 上海环城绿带建设工程分期实施计划表[19-22]
上海环城绿带全长98k m,规划总面积为6208hm2,在结构布局上呈“长藤结瓜”、以“藤”为主的形态,具体分为100m林带、400m绿带和主题公园三种类型[19]。上海环城绿带规划涉及地域广,用地类型多样,以林带、生产性绿化用地占比最多,其次为体育设施用地、公园用地,以及旷地型市政、交通设施用地等,此外还包含少量的低密度建筑用地和远期转变为绿带的用地(表2)。
表2 上海环城绿带规划用地类型一览表[19-22]
上海环城绿带工程的落地实施是城市发展到一定阶段,生态空间拓展遭遇瓶颈,应对城市化过程中积累的各种矛盾而采取的必然手段,因此启动之初就带有鲜明的问题导向特征,形成了以改革促发展的城乡生态建设破解路径和倒逼效应。研究表明,城市绿带只有达到一定的宽度规模,才能有助于解决现阶段面临的各种“城市病”,进而寻求更大的生态效益,推动城市可持续发展;而在当前城市经济发展阶段的既有产业和人口分布格局,以及土地资源开发利用现状和自然生态基底等对城市绿带的理想结构形态所产生的反向制约效应,共同塑造了上海环城绿带“长藤结瓜”这一灵活而务实的结构、功能体系和指标体系。
上海环城绿带借助市场开发模式,采取多渠道筹措建设资金,调整产业结构促进农民增收,充分调动社会各方的积极性,配之以政策法规的及时跟进,破解了城乡生态用地增量困境,取得了积极的成效。截至“十三五”末期,上海环城绿带工程已建成超过3700hm2绿地,实施率达70%以上,在上海中心城区基本实现了真正的成环成绿,并且直接助力2017年底全市人均公园绿地面积突破8m2[19-22]。据《上海市外环绿带建设效益后评估》报告,每年产出的服务价值保守估计约9亿元。
上海环城绿带的建设实施,标志着自抗日战争结束以来上海几代规划工作者谋划的城市绿带构想的实质性启动,是上海城乡生态空间规划史上的标志性事件,其重大意义表现在诸多方面。一是进一步完善全市绿地系统,加快形成了自20世纪90年代初逐步形成,并由2001年版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予以确认的“环、楔、廊、园、林”绿地空间结构。二是从根本上遏制中心城区“摊大饼”式的盲目超量扩展,实现城市和郊区之间的自然过渡,成为多心组团式城市合理布局的重要保证。三是通过绿化造林大幅改善城市生态环境,充分发挥其滞尘、降噪、缓解热岛效应、吸纳隔离污染气体等功能,实现显著的生态效益。四是塑造和优化新时期城市景观风貌,并为市民提供休闲娱乐活动场所。五是发挥土地叠加效益,最大限度利用土地资源,进而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19-22]。
首先,由于显而易见的超大城市中心区土地资源稀缺导致绿化用地增量发展面临结构性困境,20多年来,上海市环城绿带建设实施中始终伴随着一系列阻碍工程推进的痛点、难点、堵点。1997年11月11日的《上海法制报》(现《上海法治报》)头版刊登的权威调查显示,上海市外环绿带内抢建占地现象严重,非法占绿触目惊心,引起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为此部署加大巡视检查力度。针对法制管理工作明显滞后、违章建筑肆意侵占、规划内容随意变更、养护管理机制不明确等乱象,2002年3月5日,上海市政府发布了《上海市环城绿带管理办法》,旨在加强环城绿带的管理,从法治层面对违法占绿行为进行约束。
其次,2007年后,上海市土地征收成本居高不下,资金压力持续增加,加之相关区县可供捆绑开发的土地指标吃紧,环城绿带建设的动力机制日渐消退,推进难度进一步增加。至“十三五”末期,上海环城绿带未建面积尚有1489hm2,约3/4分布在浦东,其中工矿仓储用地和农村建设用地分别占比35%和30%,动拆迁成本极高。与此同时,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广大市民对休闲游憩的品质需求进一步提高,而已建成的环城绿带形成大量纯林结构的密闭林带空间,功能单一,景观体验感较差,难以满足人民群众亲近自然的精神需求,也制约了其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的充分发挥。
进入21世纪,历经三个五年规划,上海市常住人口已由2001年的1668.33万人增长到2015年的2457.56万人,城镇化率由2001年的78.69%增长到2015年的88.53%[18]。随着城市空间不断拓展,城市建设用地开发早已突破外环线,“环”与“城”的消长关系正在经历深刻调整,以遏制城市扩张为初衷的城市绿带的内涵和外延需要在新发展理念下重新加以审视,亦成为新时代赋予上海建设韧性生态之城的宏大命题。
在此背景下,2017年12月《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2017—2035年)》获得国务院批复。规划提出2035年基本建成卓越的全球城市,令人向往的创新之城、人文之城、生态之城,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其中,聚焦建设韧性生态之城,规划首次将外环绿带纳入主城区,提出“双环九廊十区”的市域生态空间结构,依托外环绿带和郊环绿带形成的“双环”锚固城市增长边界,限制无序蔓延,保障生态底线[23]。《上海市生态空间专项规划2021—2035》进一步提出,在外环绿带和郊环绿带之间规划17条生态间隔带,以新发展理念提升生态功能内涵,实现从“环绕中心城的绿化带”到“环穿主城区的公园带(环城生态公园带)”的能级跃升[24],以此回应超大城市存量发展阶段的现实要求。在实施层面基于多样化、精细化供给等角度,依托城市绿带创造更多优质生态空间,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24]。
根据2021年5月上海市政府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加快推进环城生态公园带规划建设的实施意见》(以下简称《实施意见》),结构上,环城生态公园带由外环绿带(“环上”)、楔形绿地(“环内”)、生态间隔带(“环外”)等区域整合构成,规划总面积约287km2;此外,以林地建设为核心规划建设“五大新城”环新城森林生态公园带(新城绿环)[25](表3)。功能上,通过内涵提升和功能拓展,合理配置生态绿化、文化体育、公共服务等基础设施,更好地满足市民的多样化需求。机制上,探索土地政策创新,例如考虑集体土地供给集体经济组织用于商业商办开发,探讨依靠生态间隔带内建设用地开发反哺生态建设;探索郊区的城市更新方式,结合乡村振兴对存量建设用地进行再利用;搭建多方参与平台,建立多方共治模式等。根据上海市绿化市容局相关工作计划,到2025年,“一大环+五小环”环城生态公园带体系将基本形成[23-25]。
表3 上海环城生态公园带规划内容一览表[23-25]
自1946年《初稿》首次提出“绿地带”构想至2021年上海市政府发布《实施意见》,欧美、苏联等绿带理论学说先后引入,诸轮规划方案接续出台,上海城市绿带规划建设历经深刻的时代与社会变迁,被赋予极为丰富的内涵:从形态结构来看,尽管随着城市空间的拓展,城市绿带的范围、规模和形式在不断调整,但通过一定宽度的绿带环绕主城区,依托带状林地包围隔离新城,相互联系形成遏制城市蔓延的绿地系统网络的基本意涵与思路在历次城市总规中一以贯之得以延续;从功能导向来看,表现为从最初的控制发展规模、卫生防护隔离、平抑地价等具象诉求,向构筑绿色生态屏障、锚固生态安全底线、改善生态环境、促进城乡融合等战略目标转变,生态效益成为决定新时期城市绿带空间格局走向的重要考量,反映出对新时代城市发展阶段和主要矛盾的积极回应;从城市发展愿景看,环城生态公园带规划围绕建设“生态之城”的目标,建设“城市里的公园”,打造“公园里的城市”,又何尝不是对大上海都市计划《三稿》中“城在林中,林在城中”之理想城市的遥相呼应,75年起承转合更折射出规划界前辈学人的远见与睿智。在此背景下展望并研判下一阶段上海城市绿带规划思路与发展方向:
一是战略规划层面,在生态文明背景下强化城市绿带作为城市开发边界内重要结构性生态空间(四类生态空间)地位,进一步理顺城环关系,引导环城生态公园带工程在构筑主城区生态空间骨架、保障城市生态安全、提升城市生态环境品质等战略愿景方面发挥积极作用。
二是建设实施层面,回归以人民为中心的超大城市治理初心,在人民城市理念指引下推进城市绿带功能提升,深挖土地资源复合利用潜力。近期依托上海“公园城市”“千园建设工程”等在已建外环林带基础上,通过存量绿地空间提质增效,积极营造可进入、可体验的优质景观,最大限度还绿于民,增强广大市民的幸福感、获得感。
三是政策法规层面,加强政策研究供给,推动建立土地开发带动环城生态公园带建设的平衡机制,适度加大开发政策供给,平衡好生态、生产、生活用地,新增耕地为生态间隔带等生态建设预留空间[25]。加强法制建设,以上位法为基础适时修订《环城绿带管理办法》,补充强化土地开发模式、资金筹措相关内容并制定相应细则,鼓励开展制订《绿带法》相关研究;同时,以科学绿化为导向,进一步优化完善技术标准体系,为环城生态公园带工程顺利实施提供技术指引和法治保障。